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當時又有那麼多人在場看著,這誤會業已造成,後悔是沒用了。就算原先不清楚,今日看了金石齋裡的氣派,高強也可想見李清照在京城士子中的地位,加之這闕詞又委實絲絲入扣,可想而知,用不了幾天,這股風就會吹的街巷皆聞。
八卦之心,古今實一,況且這樁流言的當事人都是話題人物,一個文君守寡,才名動於當時,深受士子仰慕,一個則是本朝最年輕的兩府大臣,當年的花花太歲,如今的一代詞宗(李清照封的),這樣兩個人鬧出緋聞來的話,那影響可想而知。好比後世的某某門,無數事不關己的老百姓在暗處偷著樂不可支,其情一也。
雖然高強也是這大群偷著樂的老百姓之一,但絕對不代表他有膽量嘗試一下自己去當事件主角的滋味,一想到此,衙內心急如焚,心中甚至生出殺人滅口的毒計來,若是將今日與會之人統統殺了,諒來就不會外傳了罷?
想歸想,為了八卦事件殺人,高強可幹不出來這等事。但若是放著不管的話,這件事會不會久後自然失去新鮮佐料,大家見沒什麼熱鬧看,也就散了?
「若要如此,有一人須得也與衙內同心。」見高強如此犯難,許貫忠也只好放下手頭的帳目與心中看笑話的八卦慾望,幫著動起腦筋來。以這倆人的身份而言,其實就算鬧出緋聞也無關名節,北宋時對於男女關係還是相當寬容,何況詩詞唱答以至於鬧出緋聞,只怕還會被士大夫們津津樂道,傳為美談呢。
倘若只是如此,一闕詩詞傳唱一時,大家伸長了脖子卻等不到下文,時間一長自然也就淡了。但是許貫忠卻提出。要是李清照自己也認為,高強這首詞就是在借物詠她,暗藏挑逗呢?
回想當時李清照的表情,高強的臉立時就垮下來:「不用假設了,我看李易安就是這麼理解的,而且……而且……」後面的話,他想想,愣是不好說出口。
許貫忠不愧是跟隨他日久的。聞絃歌而知雅意,聞風言而知歹意,笑道:「據衙內看來,莫非李易安口雖不言,心實喜之,正等著衙內出言提親?」
高強訕訕,老實說,他對於這時代婦人婚娶的觀念其實是不大理解的,受慣了現代愛情是婚姻核心這類觀點的教育,對於這時代一對男女要如何從陌生走向結婚←總是覺得有些霧裡看花。若是對旁人也還罷了。以他如今地權勢,自是任娶任求,哪怕娶回來供在那不管也是無妨。
但李清照卻又不同。且不說高強自己對她甚為敬慕,就看她如今在京城士大夫中的地位,他高強就不能將其當作尋常妻妾一般對待。於是乎,又回到原先的問題上了,到底李清照對於他是什麼看法?
這個問題,在原先是僅僅涉及到男女之私,然而現在卻關係到此次危機公關的策略問題了,很簡單,若是李清照心實喜之,過兩天也拋出一首詞來相唱和。那樂子可就大了。以她的才華,這一闕必定又是爭相傳頌,汴梁紙貴,而兩位當世詞章大家以詞句唱和,互訴衷腸,這種事雖然多半要受到朝中台諫官的彈劾,然而主流輿論則必定是樂見其成的,甚至宋徽宗本人也必定大感興趣,親自加入到關注此事的八卦黨之中。
要是造成這樣地結果。那問題就嚴重了,一旦形成了輿論,不管高強當初是什麼想法,到這份上好像還真就得娶了李清照了。然而這就會造成另一個嚴重問題,高強現在可還是有妻子的,而李清照這樣的身份,又是在這樣的輿論聲勢中出嫁,勢必不能作妾侍,然則難道要高強休妻再娶?這不是生生要了蔡穎的命麼?
推演至此,高強已經不敢再往下想了,總而言之,這個問題必須盡快擺平,越往後拖風險越大,而且很有可能是喜劇開頭悲劇收場。可是,要如何擺平呢?總不能就這麼把李清照叫過來,直統統地對她說:「我不是不想娶你,而是我已經有老婆了……」千古才女惱羞成怒是什麼模樣,到時候高強大概就能見識到一次了,而代價則很可能是與李清照從此翻臉,大家永不見面。
「嗚嗚嗚,抄襲果然是不好的……」高強欲哭無淚,悔的只想抽自己嘴巴——起初他是想抽陸游的,總算還有幾分良心,知道人不能無恥到這種地步,饒抄襲了還怪原作沒有寫出自己的要求來。
許貫忠見他如此煩惱,亦知事態有可能發展得較為嚴重,也收起了戲謔之心,沉思片時,擊掌道:「有了!」
高強大喜,連忙捉住許貫忠的手,急急道:「快說,快說!」
「衙內,此事既然因詞章而起,李易安又是愛詞之人,衙內可復作一首詞,仍舊詠物如故,卻隱約表明心跡兩難之狀。想那李易安心竅玲瓏,若知衙內為難時,必定刻意淡化此事,大家若即若離之間,便可相安無事。」
高強把他的手又扔開了,仍舊垮下臉如故。許貫忠不解其意,想想自己這辦法妙不可言,渾不著相,已經到了玄玄之境,衙內為何不喜?哪知高強那些詩詞都是抄來的,要他現作一首的話,就連詞牌都得是他背過的那幾首才行,韻腳平厭則是一概無知,何況是這麼高難度的詞,殺了他頭也作不出來啊!
再三追問,許貫忠才知道高強一時作不出這樣的詞來(也不算說謊嘛),卻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既是現作難得,便錄些舊作,或是以詩文諷喻之,倒也使得,惟不及衙內親制之詞動人罷了。」
高強聽見不一定要親制,這才勉強提起精神來,想想要如何把李清照擺的服帖,既不惱羞成怒,又不心存幻想。要他弄什麼詩經,什麼樂府,那是不成的,除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衙內腦子裡就不剩多少古代詩了。至於用典故更加不是強項。想來想去,高強忽然發覺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現在要處理的是李清照的觀感問題,詩詞只是形式,他要表現出來的態度和情緒才是關鍵吧?
一想通此節,則迅即鎖定策略。高強平時不愛看言情片,因此個中經驗也不算豐富,就算看得車載斗量的韓劇。照方抓藥估計還是死的很慘,生活中那麼腦殘的男女主角大概不多吧?但就是這麼有限的閱歷,高強也曉得一個道理,大凡男主角要讓女人對他無怨無悔地付出,通常都會拿出一個「遙遠的她」來作幌子,作情深無奈狀,則無往而不利矣,比如亡妻,比如大洋彼岸女友,再比是……總之就是既要顯得深情款款,又要無奈多情,賺的身邊女人眼淚淅瀝嘩啦,打都打不走——是為裝13泡妞法。只要用上這招,哪怕你比印度神話裡的克利希那更種馬。照樣有人誇你種馬有理。
恰好,高強就有現成的這麼一個身份可以拿出來……想到這裡,他當即翻出一把空白的蜀紙扇子,邊角有梅花圖案的,即命許貫忠執筆,將當日蔡穎臨走時,所留下的與他地《釵頭鳳》相和地那闕詞口述出來,標明是蔡穎所作,這是正面;反面又寫上今天自己所抄的那闕惹禍梅花詞,在詞頭前添了一句話:「上元佳節。詠梅小作,兼懷遠人。」
三下五除二,這麼一把扇子便即炮製完畢,高強拿起來一邊吹上面的墨跡,一邊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滿意。許貫忠這時也明白了高強的打算,湊上來道:「衙內這一手端的了得,李易安若得了這紙扇,必知衙內與大娘間不得相聚。相思之苦,以她心性,自必當置身事外,暗祝衙內與大娘終有團聚之日,又可諒解衙內苦衷,解了今日誤會,是何妙哉?」
高強聽了點頭,卻又搖頭,歎息道:「如此費盡心機,豈是我心所願?只是誤會已生,不得不為爾。」
許貫忠連連稱是,當即用匣子盛了那把扇子,喚一個童子來,命他即刻送往樓下金石齋,面交李清照,就說是衙內手書相贈。生怕被人看見,又惹言語,囑咐那童子從辦公室後面的內部人通道下去,直抵金石齋後門。
李清照得了這紙扇之後,究竟作何想法,高強不曾生了千里眼,自然無從知曉。只是次日二人在博覽會中又碰了一面,看李清照面色如常,好似昨日之事根本就沒發生過,高強心中卻安,料來這般過一段時間,這股八卦風缺乏新材料出來,自然漸漸平息。
況且,上元節過了沒幾天,待天色放晴,道路通暢了,高強便即整裝出京,前往大名府主持河北京東校閱之事。此次出京,氣派又是不同,他業經趙佶贈與節度使之官,又是樞密副使,所謂使相是也,得與親王、宰相抗禮,出行之時少不得禮數冗煩。
隊伍頭上掛著旌節門旗兩面,左節鉞,右麾槍,二者之上都縛著豹尾,數百牙兵錦衣帶刀,團團站定,中軍上高高懸起龍虎大旗一面,上書「河陽節度」,中間月亮影裡大書一個高字,這便是如今高強出行的派頭,看的老爹高俅都羨慕不已,畢竟使相是傳統的美官之首,其風光不是一般大官能比地。
其時黃河冰凍未開,只好陸行,好在高使相年輕又能騎馬,省了不少轎輦人員地勞力。當下鐵蹄踏冰,甲光耀日,高強一行趕赴大名府而去。韓世忠、李俊和武松三軍因為肩負著向軍中傳授新式武器使用要領的任務,因此也一同開拔,雖然道路難行,卻也顧不得許多了。
此番校閱因為朝廷鄭重其事,又事先張榜各處,因此高強出京的消息一經傳揚,河北與京東各處地禁兵聞風而動,路途遠的亦是上元節一過便即上路了。這當中,成建製出發最早的自然是獨龍崗大營的諸軍,李孝忠、楊志等人聽說高強要大閱河北各軍,情知是收復燕雲已經迫在眉睫,一個個都是興奮不已,鬧著要率軍出發。只是大軍一動,錢糧無數,目下獨龍崗大營中糧餉無缺,但是這筆開拔費用卻一時沒有著落。眾人一陣商議,最終才商定大將齊出,至少也要為衙內鎮服外戍諸軍,也好顯示一下常勝軍的威風;至於官兵則揀選強壯敢戰者,每軍千人,總計五千人,開赴大名府駐紮,以壯聲威。
這卻不是諸將有意炫耀,只因收復燕雲是大宋二百年沒有實現的夢想,誰不想在這件大事上擔任主角?未雨綢繆,此其時也。此外,這次校閱集中河北和京東二十餘萬官兵的精華,難免有桀驁不馴之輩,高強又是年輕,資望尚淺,有這支親信勁旅為他壓陣,那就好得多了。
正月裡,高強與獨龍崗諸軍幾乎同時抵達,北京留守梁子美與北京都統制李成等文武臣僚出城相迎,見他身後近萬大軍軍容鼎盛,士氣高漲,都是連聲讚歎。當下高強與獨龍崗常勝軍諸將一一廝見,互道別來情事,自有一番熱鬧,不必細說。
從二月上開始,河北諸軍的軍士便陸續抵達大名府。此處乃是大宋北邊第一大城,又早經詔書降下,梁子美與李成業已將舊有軍營整修一新,又加蓋數千間,足供五萬人之用,那一萬多常勝軍住進去亦只佔去小半而已。
此番閱兵高強異常重視,帶了宗澤、陳規等十餘名參議司軍吏隨行,要他們從現在就開始建立常勝軍的詳細檔案文牘,力爭詳細到個人,將來方可收上情下達之功。這批人一到大名府,立時在軍營中建立起官廨來,立起一面大旗,稱為校閱官兵報到處,此後絡繹不絕,每日少則百十人,多則五七百人,四方軍士雲集而至,陳規等人量身高記姓名和原屬部隊番號,又要記錄各軍士自報的各種技能數據,諸如挽強
開弓份量,射親——射箭命中率多少,擊刺、舉重等等,莫不書明。
這些軍士都是來自河北和京東各軍地精選,平時自恃勇力,都以為老子天下第一,誰也不服。此番帶著任務來的,本軍管帶將官都指望他們能拿個好成績回去,好多拿賞賜,臨行不知用了多少辦法來激勵士氣。再加上一路跋涉而來,最遠的甚至來自河北真定府,到這裡時幾乎個個都是火氣極壯,一語不合便要動手的。
好在高強也預料到這類意外,報到處排列五百槍杖手,請林沖帶人彈壓,但凡有人鬧事者,一律當場拿下。要說林沖不愧是八十萬禁軍教頭,一連十幾日下來,出手三十餘次,居然一次都沒有敗過,最多一次獨身迎戰滄州三名使臣,一根桿棒打的三人都服,狂傲之色盡皆斂去。
那日晚間,林沖引領這幾人來見高強。高強見了,當中一個為首的自報家門,說是滄州知府何灌的長子,喚作何薊,其餘二人則是何灌的帳下勇士,一個喚作韓綜,一個名喚雷彥興。
高強一個也不識得,卻曉得何灌這人,當日他初入樞密院時,何灌便是樞密院都承旨,卻對高強冷眼相對,自請外守州軍,當時記得便是封為知滄州事。今見何薊說話,料來必有文章,果然見何薊懷中取出書信一封,道是父親何灌手書,命他相機面呈高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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