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內,適才貫忠去查了這位種鈐轄的文牘,已知他師事橫渠先生張載。衙內可知,這位張載先生究竟何人?」許貫忠旁出斜枝,忽然把話題轉到種師道已故的業師張載身上。
高強雖然讀過些史書,但並不是什麼專家學者,況且現代很多所謂專家學者的專業素養,比之很多業餘歷史愛好者都大大不如,許貫忠現在這問題,顯然不是要考張載的生平,而是他的政治地位,這可不是高強的知識範疇了:「知之不詳,似乎是元佑黨人?」
許貫忠點頭道:「不錯。張橫渠三度入仕,連京朝官都沒當過,一直沉淪選人之中。但他本身雖然並未騰達,一手創建的關學卻大大有名,後與西京二程的洛學相合,合稱關洛學派。其關學弟子遍佈關中,且均為貢生,官吏,或者親貴子弟等,此等人在關中盤根錯節,潛力極大,其表表者如呂大防兄弟,范育等,自張橫渠身故後東入西京洛陽,師事程伊川門下,關學與洛學至此合流。」
隨著他的講述,高強漸漸意識到這件事隱含的意義。張載其人在仕途上沒有什麼建樹,但弟子一個比一個有名,呂大防是什麼人?元佑黨人名單中位列第四!蔡京一手炮製了黨籍案,這樣的人正是他必欲打倒在地再踩上一隻腳的,童貫怎麼竟然會主動去起用種師道?
幾個人閉著嘴。瞪著眼,聽許貫忠繼續上課:「本朝神宗時,有張橫渠的關學,洛陽二程的洛學,川中三蘇的蜀學,王安石相公的新學。幾個學統都是廣收弟子,到熙豐變法時,這種學統之爭又進而擴展至朝堂之上,越演越烈。如安石相公,司馬相公等賢人,尚且止於言辭,門人弟子則交朋結黨,彼此傾軋,元符太后當政時,舊黨懲於曾被新黨諸人壓制一時,遂奏請太后,立元豐黨籍,斥逐新黨諸人。」說到這裡。許貫忠笑的非常苦澀,「今上招還蔡公相,又立元佑黨籍,施行反攻倒算,說起來,也只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而已。我大宋的元氣,也就在這一次次黨爭之中漸漸消磨,今日之朝堂。哪裡還有仁宗朝至神宗朝時那樣,少長咸集,群賢畢至的盛況?」
這個這個,還真是世界真奇妙啊,後代多只曉得蔡京利用黨籍案打擊政敵,殊不知,他用上這種狠招,居然還是因為自己吃了別人這樣打擊的虧……高強一時無語,他雖然不大明了,也知道讀書人這種道統和學派的鬥爭。看著並沒有硝煙血火,其中地險惡詭譎處卻遠遠過之,以他這樣現代人的知識結構,絕對是理解不了的——想要理解的話,先去弄明白理學的核心理論體系,到底是怎麼會發展到裹小腳吧!
「咳咳。貫忠,你這麼長篇大論,本衙內哪裡懂得,明知我少時不讀書……目下便如何?」高強晃晃腦袋,決定先盡力把自己能弄清楚的事弄明白再說。
許貫忠一笑,也就不再發揮:「雖說還不知童樞密的用意,但此番起用種師道,恐怕別有含義,而蔡相那裡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對應。才是更值得關注……」
聽到這裡,劉琦已經徹底昏了頭。天曉得,他最開始只是希望高強能幫幫種師道,讓他能夠保全這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兵權啊,怎麼竟然扯到新黨舊黨,這學那學。武人的思維比較直接,既然搞不明白,立刻放棄,單刀直入:「許先生,依你說來,此事我等無能為力?」
許貫忠也曉得和這些人說這種道統之爭,純屬對牛彈琴,也轉換成他們可以理解的語言:「不錯,種師道此事,絕不是僅僅個人的官位,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不好,能把如今朝野幾乎所有的勢力都牽進去,因此衙內決計不可輕舉妄動。」
發呆……「有這麼嚴重麼……」劉琦有些喪氣,要是面前有千軍萬馬,他也有膽子匹馬迎敵,無非是個死字麼,大丈夫馬革裹屍,何足道哉?可這種另一條戰線的鬥爭,叫他這樣的將門子弟完全沒有用武之地,只覺得一身的力氣被憋的半點使不出來,難受的幾欲吐血。
高強也有這樣的感覺,在現代他也只是個普通百姓,這種政治路線的鬥爭那是極為高端的,看不見摸不著,誰都是一口的大道理,誰都是極力標榜自己貶低別人,平常老百姓根本連他們的話都聽不大明白,哪裡能明瞭內裡的玄虛?很是無力地歎了口氣,拍了拍劉琦的肩膀道:「信叔,你也聽見了,我能有什麼辦法?縱然我有意為種鈐轄向童帥求情,他都還未必領情哩!」
劉琦還沒說話,門外一陣風進來一人,正是史進←一見高強,風風火火便叫:「衙內,師父跟我說了,種鈐轄已經決定向聖上請辭官職,退而提舉長安宮觀。」
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看來種師道明白得很啊,早早抽身了。
幾人唏噓一番,劉琦心中鬱悶,拉著史進去較量拳棒了,石秀還去作他的事,現在高強已經把搜尋博覽會地點的任務交到他的手上,注意,重點不是叫石秀圈地,而是要利用他的市井人力,方便圈定地點之後進行拆遷……這事,可不是小事!高強可不想在這件項目上,出現什麼史上最牛釘子戶,當然了,暴力拆遷更是不能允許的。
眾人已散,高強想想自己現在手上幾件大事,正要拉著許貫忠詳細商議,忽然有個家人前來傳信,說道高俅有請。
一搖三晃,高強到了高俅的書房,剛剛嬉皮笑臉,還沒說話,高俅劈臉就是一句:「你昨夜去了會種師道?」
高強嚇了一跳,心說這事高俅怎麼知道的這麼快?「是,孩兒一個下屬與他世交……」
「劉琦吧?這孩兒,不知半點輕重!」高俅面沉似水,在屋中踱來踱去;「眼下童樞密手握西北兵權,便是他父親劉仲武,也只得俯首聽命,他又有何能為?」
高強有些不耐,嘟囔道:「便是去見個世交的叔父,童樞密又能如何?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總須給爹爹幾分薄面吶!」
高俅掃了他一眼,倒拿他沒轍:「你又知道什麼了,現在官作的大了,連我的話也不聽?」
不等高強施展唇舌功夫,高俅把手一揮:「有什麼話,去對童樞密說吧,人家已經差了使者在外面,正等著請你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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