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七部 第二十五章 女真
    賬外傳來的是人馬走動聲,整個營地隨著又一次日出,開始從睡夢中醒來。遼國的官兵們拔營起帳,將構築好的帳篷重新拆卸,裝載在隊伍中的奚車上,又將駱駝等挽獸套好,做好新一天跋涉的準備。

    在帳篷裡,卻是死氣沉沉的景象,高強呆呆地坐在當地,面前橫放著索索生前所佩帶的腰刀←就這麼盯著這柄腰刀發愣,帳外的一切都充耳不聞,頭腦後被人打傷處還在隱隱作痛,卻也不能讓他臉上現出一點神情的變化來。

    韓世忠掀起帳簾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他暗歎一聲,走到高強的背後道:「衙內,大隊拔營完畢,即將出發,請衙內起身吧。」

    這句話已經是他第三次說出,卻依舊沒有得到半點回應,韓世忠無法可想,正要轉身出去,忽聽高強沙啞著喉嚨道:「世忠,索索的致命傷,可驗出了?」

    韓世忠趕緊轉過身來,答道:「稟衙內,索索身中三箭,箭頭還留在身體內,乃是流血過多,體虛而亡,最重的一處是在腰背處。那位曾經庇護衙內,率領族人與馬賊交戰的郭藥師辨認過了,與那伙馬賊使用的乃是同一種箭簇。」

    高強點了點頭,從一旁拿起一塊布帛來,輕輕拿起面前的腰刀,將它仔仔細細的包起,又打了一個結,而後繫在自己身上,放到背後,站起身來,回頭。徑直走過韓世忠的身邊,丟下一句話:「走吧。」

    「看來衙內的精神,好歹算是恢復了哩。」看他這樣作為,顯然已經接受了索索已歿的事實,把注意力轉移到如何為索索復仇這件事上來,雖然不能說放下了,卻也是一個比較積極的轉變,韓世忠在軍中,也曾見到許多同袍對於軍中袍澤的死無法接受的情狀,相比之下。高強的反應還在正常範圍之內。

    他答應一聲,隨後追了過去。

    大隊拔營起寨,次第北上,高強見到童貫等人,都照舊行禮,除了面上表情比較少之外。卻也沒什麼異樣之處。童貫已經從手下那裡得知了高強一名隨從被賊人害死,對此事自有一番見解,拍著高強的肩膀道:「賢侄,咱們受上命出使。這身子便是國家的,不是自己的了,就算出了岔子,那也是為國捐軀的光榮,回去大可奏明官家,求一個風光大葬。不過我大宋使節團的成員在遼國境內被人殺死,而且是明目張膽地公然襲擊我使節團,此事決計不能善罷甘休。就算是向遼國皇帝申訴,童某也在所不惜!」

    童貫帶兵慣了的人,言語中自有一股霸氣,說話時不怒自威,這番話說來也是擲地有聲,很夠份量。高強躬身道謝了,也不多話,自去走到那匹照夜獅子馬面前。

    韓世忠跟在後面。卻見高強到了馬前,並不上馬。反而伸手摟住了這寶馬的馬頭,將自己的臉和這馬輕輕貼在一起。就這麼站著一動不動,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看的有些莫名其妙,韓世忠正要上前解勸,卻被一個人拉住了,轉身看時,卻是那同行北上的牧人首領郭藥師。見韓世忠目光中帶著不解和詢問,郭藥師搖了搖頭,低聲道:「韓虞候,以某之見,衙內此刻雖然是睹馬思人,卻不似昨晚那麼頹喪,其心志已經轉到了復仇一事上來,這倒是件好事,以後時間推移,自然慢慢解脫出來,不必急於一時,由他自己整理便了。」

    韓世忠聞言若有所悟,又看了看高強,輕輕歎了口氣,也只索罷了,隨向郭藥師道:「也罷,便依你之言,只是郭族長,昨晚你對我家衙內那一下,下手可夠狠地。」

    郭藥師神情自若,微微笑道:「當時情勢,無人能勸止於他,我若不將你家衙內打昏,難道等他拔出刀來,傷了人再出手?話說回來,郭某雖然少讀經書,也不通南朝的世情,也知這所謂衙內的稱呼,多半是叫的武將之子,卻不知你家衙內的長上是哪位將軍?」

    韓世忠照實說了,聽到高強的父親就是大宋武官第一人的高俅時,郭藥師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迅快閃過一絲精光,卻無一人能夠察覺。

    那邊高強抱著照夜獅子馬的馬頭站了一會,便放了開來,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那馬仰首長嘯,踏著輕快的小步子,不一會便趕到了隊列前端。

    馬植照舊是帶隊前導的,卻忽然發覺身邊多了一騎,待得認清是高強時,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身為全責陪同,弄得大宋使節團遭到馬賊襲擊,更有一名隨從喪生,他是難脫其咎的,加上昨晚看到高強對於索索地逝去哀慟異常,此刻倘若高強要對他有所責難,他也不知該如何面對。

    幸好高強並沒有提出什麼責難,單刀直入道:「馬兄,倘若能在陛見遼國皇帝之前,將襲擊我使節團的兇徒捉拿歸案,馬兄是不是比較好交代一點?」

    馬植愣了一下,才道:「話雖如此,不過下官早就行文州府,一體嚴拿,卻迄今無有消息傳來,遼東大地茫茫,北可入生女真地,南可走高麗國,卻上哪裡去找?」說罷苦笑搖頭。

    「不然。」高強搖頭道:「馬兄,小弟這裡便有一條線索,未知馬兄可否襄助於小弟?」

    聽聞此言,馬植精神一振:「卻是如何?」

    高強冷笑一聲,拍了拍坐騎的脖頸道:「就是此馬了。」

    見馬植面有不豫之色,高強續道:「馬兄敢是以為小弟胡言亂語麼?非也,馬兄須知,所謂神駿通靈。此馬雖然口不能言,卻是我等尋找馬賊的良助,馬兄試想,若非此馬有所感應,焉能北行千里與我們大隊匯合?既然能來,當然也能回去,若由此馬帶路,大有可能找到索索與馬賊交戰的處所,屆時循當地留下地線索追尋,豈不勝過大海撈針般的搜捕?」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從被郭藥師等人射殺的馬賊屍首來看,馬植已經辨認出來,這伙馬賊就是當年他叔叔馬人望在上京道殲滅地那股馬賊,這股馬賊雖然已經不復往日趙鍾格為盜魁時的風光和規模,卻也已經在遼國境內存在了這些年。經過了這麼久沒抓到地,憑什麼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所進展?要說是遼國上層之前的重視不足。就純粹是不著邊際了,趙鍾格在時,這伙馬賊連上京遼國宮室重寶都敢搶掠,比聚眾造反只相差一線而已。相比之下,襲擊大宋使節團這種事只能算是小兒科了,又怎能引起更大的重視?

    馬植聽其言,觀其行,也知其意,不由沉吟不語。高強所說的,能夠在覲見遼國皇帝之前將這股馬賊抓獲歸案,確實能夠大大改善他的處境。只不知需要付出的代價為何?

    「高副使言之有理,卻不知下官當如何襄助於副使,來追緝盜伙?」

    高強見他語氣鬆動,知道有門,忙道:「馬兄這裡三千餘騎,護衛使節團是綽綽有餘,小弟敢請馬兄派遣奚族蕭王子所部,與小弟一同出發。別道而行,每人帶旬日乾糧。三匹駿馬,由小弟這座下馬為前驅引導。一路追尋回去,旬日之內,無論有無回音,必當還報,馬兄只需領著大隊徐徐而行,旬日之後與小弟到混同江邊會合便是。如何?」

    馬植聽他又要單飛,心中便是一跳,本待不許,轉念一想,蕭干所部有五百騎,看情形甚是精銳,而且鐵驪部的遊牧範圍廣及混同江畔,其部族中必有熟悉當地地形者,對於追捕行動可以有不小的裨益,也可保護高強的平安。再者,這樣分兵而行,比起自己現在的處境來,最糟地局面也只是維持原狀不變,除了延遲七天左右到達混同江邊而已。今年春寒很是厲害,看樣子混同江上的堅冰還沒有溶化變薄,南飛的大雁也沒有北返的跡象,就算在旬日以後到達,只怕也還能趕的上皇帝春捺缽的頭等大事——頭雁宴和頭魚宴罷?

    而最好的情況,就是高強如願找到馬賊的行蹤,憑借五百鐵騎的威力,將這股幾經交戰之後,已經削弱至只有百騎的馬賊徹底殲滅,則自己大可將功贖罪了。

    左思右想。馬植牙關一咬,下定了決心:「高副使既然有意為我大遼除此一害,下官也唯有從命了,待我招來蕭王子商議,定下諸般細節。」

    不一會蕭干來到,聽到高強要借他的兵去打馬賊,這位奚族鐵驪部王子倒很爽快,一口就答應了下來,橫豎馬賊不過百餘,以眾擊寡,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於是這五百奚族鐵騎便迅速從大隊中分離出來,騎士們接到命令後,紛紛整理自己的馬匹和箭矢弓刀,以及足夠地乾糧食水等物,其軍中果然有許多人熟悉這混同江一帶的地形,對於周邊環境與會合地點瞭如指掌。

    那邊高強向童貫和葉夢得辭行的時候卻遇到了些小小麻煩,童貫出於安全考慮,本待不許高強前去捉拿馬賊,怎奈高強立意堅決,倆人說到最後,高強就撂下一句話:「遼人原本就輕視我大宋,卻對這股馬賊多年無能為力,倘若此次小侄能將這股馬賊剿滅,乃是大長我大宋威風,滅了他遼國煞氣的好事。」

    童貫以宦者出使,一路上受了不少遼人的白眼,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因此對於高強這句話,端的聽得入耳,便即答允了,葉夢得乃是文人,在這種問題上完全插不上嘴,只得叮囑幾句多加小心了事。

    高強領了吩咐回來,卻見自己的三個屬下也都結束停當,與郭藥師的十騎渤海牧人一道,正等候他的到來,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縱馬上前,向郭藥師等人拱手道:「郭族長敢是要與高某一同去捉拿那股馬賊麼?」

    郭藥師爽快點頭:「正是!郭某族人多受其害,此仇不報,枉自為人,願追附高副使驥尾,以效犬馬之勞!」

    「如此甚好,郭族長族人曾殺斃馬賊眾達數十人,今能得郭族長一行襄助,本使便又多了幾分把握。」高強甚喜,至於自己的三個屬下,卻不用多說什麼了,在為索索報仇這件事上,他們之間不需要任何言語,便有了足夠地默契。

    當日下午,兩隊人馬分道揚鑣,高強一行五百餘騎轉向東行,循著索索來時的蹄印一路東去。初時蹄印尚還清晰,蕭干派了幾十個獵人出身的族人,沿著這蹄印引路,走了數十里之後,這蹄印便漸漸模糊起來,往往要多費些功夫尋找和辨認,才能分別方向。

    到了第二天,卻下了一場雪,雖然只有短短一個多時辰,地上卻已經積起了近寸厚的雪來,照夜獅子馬的蹄印殊不可辨,獵人們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此時便輪到高強的坐騎引路了,這匹馬好似真個通靈一般,一路也不停留,不緊不慢地邁著小碎步,一徑向著東方而行,全然無需高強催迫。

    蕭干見高強一馬當先,唯恐他又出了什麼岔子,便派了十個十人隊散將出去,佈滿了前方各個方位,算是廣遣斥候,自己親率大隊緊緊跟著高強而行,一面大張兩翼,想來不至於受到突然襲擊了。

    如此一路行來,照夜獅子馬的蹄印毫不停留,日復一日的東行,已經深入了遼國東北部生女真的領地。前文說過,在這遼國建立之後,女真人分為兩支,其一居住於渤海國的地界,算是遼國的屬民,稱為熟女真,又名系遼女真,而以北居住於女真族發祥地——白山黑水之間的,則不屬於遼國的屬民,只有首領接受其官職封號,稱為生女真。

    到了第四天,眼看乾糧食水快要吃掉一半,蕭干的心裡開始打鼓了:這麼找下去,可未必能有什麼效果,再找一天沒有線索的話,就該回頭了,這一路苦寒之地,人煙比東京遼陽府附近更加稀少,萬一斷了糧食或者迷路,不是好耍的,五百餘騎若是被這山林給吞噬掉,根本連個響聲都沒有。

    想到這裡,他正要上前與高強商議,前面不遠處忽然一聲尖厲的哨聲,乃是一隻響箭射上天空,跟著就有人在前面的山林中大叫:「哪裡來的隊伍,報上名來!」

    這說得是契丹話,卻顯得頗為生硬,蕭干急忙抬手止住整個隊伍的行進,腦中閃電般掠過一個念頭: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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