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四章
    高強又一次被打斷說話,換作旁人就算不發作起來,恐怕早心浮氣躁,即時反駁了,不過他浪跡時空,又終日受高俅,蔡京這等老奸巨猾的人精親炙,心理的經歷非比凡人,心智早已鍛煉的穩凝強韌,此刻絲毫不見動搖,仍舊笑語道:「方兄,石壯士親自與令姑母會面,令姑母乃是明教聖女,可說深明此中厲害,令尊若能勸服,為何石壯士不是一回來就如此勸說於你?換言之,若方兄你適才一進來時不是說任本衙內處置云云,而是直接毛遂自薦去勸說令尊捨棄圖謀,本衙內為了明教和東南民眾為念,怎麼也要給你這個機會。可直到現下方兄你才提出此法,看來並非石壯士向你獻計,我意此計難成罷!」

    方天定愕然,轉頭向石寶望去,卻見他高挺堅毅的身軀此刻竟微微佝僂起來,彷彿一下萎靡了許多,目光稍稍下垂,竟然有意避開自己的視線,一顆心便似石沉入海,不停下墜。只是理智究竟不能壓制感情,父子關情下,方天定澀聲道:「石叔……」胸中的話語似被大石壓著難以出口,但那話中含義卻盡人皆知。

    石寶不覺攥緊了拳頭,只是他向來高高昂起的頭顱,這次卻怎麼也無法直面身前這位一向對自己尊敬有加的少主,張了張嘴,卻始終說不出話來,終於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高強眼望方天定,心知眼下的局面看似無法避免,實則是自己有意無意地將這一對父子置於兩立局面下,不知這位隴畝出身的尋常少年可能承受父子相殘的壓力?

    但方天定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片刻遲疑之後,他再次面向高強,雙腳釘子一般定在地下,年輕的臉上表情決然毅然,昂首道:「家父素常以我教教義教導小弟,車當棄小節而圖大義。教中人人都是兄弟姐妹,今日因為家父圖謀而陷數十萬教眾於生死險境,小弟斷無因一己私情而廢大義的道理。衙內事事想在頭裡,稱得上明見萬里,小弟自愧不如,就請衙內分派便是。」

    高強心說你可算老實了,只是如此決斷又大義凜然,這明教給人洗腦的本事果然不是吹地。換作教外的尋常人。在這孝悌治國,詩禮傳家的大宋朝,講究的可是「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要幹出大義滅親這等勾當來,殺了他方天定的頭也辦不到。明教教眾如此集體意識強烈,教義凌駕於世俗禮法到了這般地步,也無怪乎歷代均被朝廷視為眼中釘了。

    忙教人請手下眾人同來商議。這可算是到了決勝前夜,此前多方運籌帷幄,一步步佈局設陷,到這時候已經是揭盅分曉的時候。高強來自現代,多年來耳邊灌滿了各種似是而非的理論和成功學之類的玩意,別的沒記住。有一條「細節決定成敗」倒記得挺牢,現下杭州城幾方角力千頭萬緒。自己的目標又異常複雜,容不得半點差池,這中間的計劃非得再三推敲,擇人而施不可。

    轉眼數日即過,眼看端午節便是明天,杭州城內外忽然貼出許多告示。更有官吏軍卒等人提著梆子銅鑼滿大街亂敲,嘴裡吆喝著:「都監大人明日納妾,西湖邊上擺下流水宴席,來者不拒,更有諸般雜耍戲劇可看,大夥兒都來啊!」大凡平頭百姓遇上這樣熱鬧事,便如現代某廣告裡說的,「一傳十十傳百,成為全國皆知的秘密」,滿大街都嚷嚷開了。這些日子杭州城亂的可以,大批明教教眾拖兒帶女來看聖女,城裡城外都成了他們棲息之所,本來明教教徒便多是窮苦之人,如此多的人一下子聚集到一處,吃喝拉撒都成了大問題,杭州城的上下官民幾乎沒有不焦頭爛額的。好在明教教眾大多安分地很,杭州城下也有許多教徒生活,相互扶持之下好歹安堵,這才勉強沒有鬧出亂子來。

    這時來了這樁熱鬧事,好事者當然興高采烈奔走相告,卻也有那老成持重的,只覺得這明教教眾整日說什麼「端陽大光明」的話語,都監大人偏偏撿這個時候辦喜事,娶的卻聽說又是明教的聖女,這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心驚膽戰者便拉家帶口上鄰縣二奶奶家去探親過端午去了。

    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相干的老百姓也有看出今年地端午節不好過的,身為即將到來的事件的當事各方卻鮮少能準確把握各方形勢,人多有私心,眼睛只盯著自己眼前這一畝三分,心裡多願相信自己希望的事,大幕即將開啟,只不知落下時還有多少人能出來謝幕的?

    高強端坐在館驛的後院,手中輕搖紙扇,笑瞇瞇地看著小環指揮丫鬟們忙活來忙活去,有的在房門插上艾草,有地在柱子上纏上紅線,包粽子的包粽子,泡雄黃酒的泡雄黃酒,一個個忙的四腳朝天,好在小環耐性好得很,下人也多愛聽她使喚,工作效率倒是不低。

    只是這一片繁忙景象之中,他自己像個沒事人一樣晃來晃去,看上去實在礙眼之極,卻也沒人敢說他半句,唯一能說上話的小環當他是蒼天在上,能在衙內眼皮底下做點事情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說他?高強想到這裡心裡忽地好笑,這等悠閒日子真是前生想也不敢想的,以前家裡若有大事,爸爸媽媽叔叔阿姨等忙裡忙外,自己不被使喚的團團轉就算好了,若如此游手好閒,不被打出去才怪。「唉,可那種日子,過起來無憂無慮,除了錢少女人少,可真沒什麼煩惱呢……」

    高強正在胡思亂想,忽聽有人叫他,頭也不回地答道:「貫忠何事?」除了許貫忠這位總管,也沒什麼人能從外廳直入內堂了。

    「衙內真好清閒,莫非明日還想安坐屋中過這端陽佳節麼?」許貫忠卻不說正經事,語調輕鬆隱含調笑。

    「嘿嘿,衙內我不過是偷得浮生半日閒罷了!這些日子殫精竭慮,好歹也放鬆一下罷。」高強轉過身來,見自己這位首席謀士一席青衫立於中庭。神情瀟灑之極,當的起「玉樹臨風」四字考語,周圍許多侍女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便往他身上飄,可不是人中之龍?心中卻想起他的平生恨事來,暗自一歎:如此良才,偏偏時乖運賽,卻不能振翅翱翔萬里雲霄,可歎造化弄人。

    許貫忠哪裡知道他心裡唏噓。笑道:「衙內想必對蘇東坡甚是仰慕了℃口捻來便是他的辭章。」

    「東坡居士才高絕世,盡人皆知。當日毀詩詔書一出,東坡真跡反而騰貴,可見一斑,仰慕者又何獨我一人?」這說的是元佑黨籍案時,蔡京除了將三蘇父子編入邪黨之外,更攛掇著今上趙佶將蘇軾的詩文都禁毀了…知消息一出,民間反而以收藏蘇東坡真跡為尚,更有官吏借查禁蘇軾詩文為由,將沒收的真跡囤積在家中以待升值獲利,這一節卻又是蔡京始料不及了,足見公道自在人心。群眾的眼睛雪亮,可不是權勢能扭轉地。

    許貫忠笑了笑←跟隨高強時日雖然不長,朝夕相處下卻對高強瞭解甚深,這位衙內要他作什麼駢四驪六的錦繡文章的話,那是下筆如見鬼,百十個字能憋得滿臉通紅。只是筆頭上雖不甚來得,心裡卻頗有些計較。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婦幼保健,多少都能說出點別人想不出地道道來,跟在他身邊每日都能聽到點滴驚人之語,心中很是欣賞衙內的歪學。

    倆人邊說邊走,這當口已經進了書房,高強前腳剛進門,打臉一瞧就微微一愣,不大的書房裡擠的滿滿當當全是人,左手邊陸謙楊志石秀,下首站著時遷;右手邊明教三人組,方天定帶著石寶,鄧元覺,一見高強進來紛紛起立,十幾道目光齊刷刷投射到他身上。

    高強心裡陡地一跳,這幾日連番策謀,各人都身負使命,今日卻聚地這般齊整,莫非已安排定當,這就要動手了?他心裡嘀咕,腳下不慌不忙,挨個都客套了一下,走到主位上居中坐定,顧盼之間頗有自得神色,心說大將軍目前我還談不上,眼下身邊這幾員幹將,將就著看也算不錯了。

    招手叫大家都坐,許貫忠立於身後,清了清嗓子,頭一個陸謙拱手笑道:「啟稟衙內,小將奉衙內號令,排布隨行軍士,三百人俱已枕戈待旦,各隊皆有武官調度;軍器盔甲樣樣齊備,尚有火器若干,如今只待衙內令下便可上陣。」

    高強點頭:「陸鈐轄其功非小,不知可曾走漏風聲,驚動了杭州城地衙役軍卒人等?」

    「小將謹遵衙內囑咐,只命謹守館驛內外,各隊分別佈置,帶隊武官只知杭州近日有大批外人湧入,須得盡力保護衙內和夫人安全,其餘一概不知。此三百軍士乃是小將從蘇州城禁軍中精心挑選而出,再經小將與楊鈐轄操練多日,雖不敢說與御前諸班並駕齊驅,卻也是我大宋的一等強兵,若對上這杭州城兵馬,視之如土雞瓦犬爾!」陸謙名字裡有個謙字,平素也向來謹慎的很,不過說到自己的心血成績,自詡之情溢於言表。

    不過高強卻不領情,只微微點頭稱善:「陸鈐轄領兵有方,辛苦了,且坐。」陸謙熱臉貼個冷屁股,彷彿一盆冷水澆在頭上,登時收起了適才的氣焰,唯唯諾諾的拱手端坐,頭也低了下來。偷眼打量打量眼前年輕的小衙內,卻覺他臉上淡淡的笑容雖然依舊猥瑣,卻平白多了幾分耐人尋味,日漸叫人敬畏。

    接下來便是楊志稟報,他奉命調度內宅守衛,分佈蔡穎家僕護衛等人,在內宅各處設置防衛以防萬一,日來不斷演練各種應變措施,到今日粗粗定當,縱然有大軍圍攻,也可一時半會。楊志言詞樸實,將自己事務講述一遍,高強嘉勉一番,也歸座了。

    跟著石秀稟報,說道城外糧船中潛伏地三百禁軍精銳業已分批潛入杭州城,在都監府內外民房潛伏,軍器也已分發,緩急可用。本來他們都是外來人,要辦到這事殊為不易,不過有了朱清的幫忙,再加上動用老朱沖的舊班底,輕易就辦到了。

    高強原本對此頗有疑慮,今天聽到石秀說來輕鬆,不由得大喜:「三郎果然非常人也!杭州城東南重鎮,這數百精兵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城中各據要津,實屬難能!」

    石秀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眉宇間英挺之氣勃然而發:「衙內過獎了,杭州城雖然是重鎮不假,然而今番某率兵潛入卻有三大便利,一來朱清帶路,與那朱沖手下接上了頭,多方掩護;二來杭州城近日來外來人口實在太多,明教上下十餘萬眾一擁而入,杭州城的衙役官兵忙的焦頭爛額,哪裡顧得了許多?三來,那杭州都監朱緬忙於籌辦婚事,杭州城防鬆懈,士卒無人督率,縱有些許麻煩,只須錢銀鋪路,無有擺不平地。因此上如履平地,不足為奇。」

    高強聽到這裡,照著戲文裡的說法,正待「拊掌大笑」,忽地想起這三點便利,倒有兩點跟明教有關,身邊就站著三位根正苗紅地明教教徒,這一笑出口,他幾個臉上須不好看,連忙改弦易轍,將幾聲大笑換作點頭不語,硬生生嚥了回去,倒把一旁察言觀色,正想跟著大笑的陸謙憋得滿臉通紅。

    這邊數人交代完畢,高強轉過頭來,向方天定道:「方兄,可有甚事?」

    方天定面色淡然,平平道:「小弟奉了衙內的吩咐,連日來設法打探本教來杭州的各路人眾,只因不能暴露小弟來杭之事,因此費盡周折,直到今日方才有個大致的譜。適才已經向許總管粗略報過,衙內但問許總管便知。」

    這倒不是方天定有意避開向高強稟告此類事項,實際上是高強怕麻煩,一應事務能推就推,多半都經過許貫忠地匯總和整理才呈報上來,想想自己來的那個時代,哪個老闆身邊沒有個把能幹的辦公室主任啥的?許貫忠能力過人,偏又沒什麼野心,正是作這類事務的不二人選,美中不足者,不是美女小蜜罷咧∼當日請方天定負責察訪明教的有關情報時,便安排了他先向許貫忠回復,自己樂得享受這位高級智囊的勞動成果。

    聽得方天定如是說,高強伸手請方天定依舊還座,鄧石二人唯方天定馬首是瞻的,也無別話可說。不待高強開口,許貫忠緩步踱到高強身前,團團施禮,直起身來道:「近日諸公勞苦,尚慶各事得力,適才所說都已堪用,這便由許某來向衙內綜述眼下大勢,諸公聽吧若覺尚有不是之處,還請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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