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三章 無聲(下)
    夜色漆黑,四下時時有梆鼓巡邏之聲,石秀手中緊緊攥住刀柄,豎起耳朵聆聽院內外的動靜,恨不得立刻生出佛家的「天耳通」來,一絲一毫的微末響聲也不放過才好。院中的守衛多被那橘右京使計引開,倒還在其次,那石寶衝進明教聖女所在的屋子後只聽見細微的幾句說話,接著便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當真是應了他老哥的姓氏了。想到這裡忽地「呸」了一聲:「老子不也是姓石的?好不吉利!」

    約莫過得兩柱香功夫,石秀眼見得仍沒個分曉,橘右京那裡聲音減小,有些守衛已陸續向回走來,顯見時間無多,心中漸漸焦躁,正要設法催促,卻聽那門「吱丫」響處,石寶長大的身子已閃了出來。

    石秀大喜,忙迎上前,作了兩個手勢,示意石寶快走。石寶卻恍若不見,對著那虛掩的房門發了一會愣怔,只把個拚命三郎急得額頭冒汗,心說天光見曉,你老大再不走,難道今天要在這杭州都監府開房睡覺不成?

    好在石寶愣怔也只一會功夫,隨即轉身回來,見了石秀面上焦急神色也不答話,只略一點頭,當先便走。這一前一後變化甚快,頗出石秀意料,他倒落在了後面,暗想明教中的高手果然神秘莫測,江湖傳聞說有什麼乾坤大挪移心法,練到深處可以倒轉乾坤,似此看來還屬尋常了。

    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快步下樓,卻忽地隱隱聽得那房中幽幽一聲歎息,石秀聽不真切,又豎起耳朵去聽時,樓上已經聲息全無,幾疑是自己幻聽。

    但那石寶的步履,在那一剎那卻分明沉重了幾分……

    二人沿著舊路退出,沿途顯然經那橘右京有意調度。行來甚是輕鬆,恰好趕在晨曉換班之際潛出都監府外,神不知鬼不覺,不一會便回到高強等人下榻的館驛內。

    高強卻守了一夜未合眼,只因石寶此去擔負重責大任,關係到能否成功取得明教這幾人的配合與順利化解東南明教的起事之舉,雖說自己對於方臘的意圖洞若觀火,然而世事往往知易行難。自己又不會什麼精神魔法。要改變方天定和石寶等的念頭,還得看這明教聖女與石寶會面的結果了。茲事體大,因此關心。

    現在見到二石平安回頭,自己心裡的石頭卻只放下了一塊,乃是擔心此次潛入的安全的那塊,至於石寶與明教聖女的會面結果,卻仍舊是吊在半空中的一塊石頭。待要詢問時,卻聽石寶低頭道:「小人有要事與少主商議。衙內可否容後再稟?」

    高強微微一愣,向石秀瞥了一眼,見他微微搖頭,看來他也不清楚,便笑道:「石壯士但去無妨,天定兄現在房中。多半尚未休息。」這倒不是什麼多半不多半了,人在他手裡可是塊寶。那方天定屋子周圍滿佈手下,一刻前高強才接到報告說倆人正在屋中坐立不安,看來也是打定了一夜不睡的主意。

    石寶聞言略一點頭,便顧自去了,陸謙這時正在屋中侍候,忙叫兩個得力軍士跟去不提。這邊石秀向高強稟明了此次潛入都監府的經過。高強讚歎幾聲「三郎勞苦」,又附和了幾句「那東瀛女子果然蹊蹺的緊」,待知石秀也不曉得石寶與明教聖女方百花的見面前後,便叫石秀早些休息去了。橫豎這一鋪已經賭下去了,現在只等開盅見點數罷了。

    不大功夫,人報方天定主從三人求見,高強心裡突地一下,費了這許多時日的功夫,眼前便見分曉了,忙用一個「請」字。

    明教三人進得房來,方天定二話不說,當先便拜,鄧石二人隨後亦跪,口稱「小人等愚鈍,萬望衙內指點迷津。」

    高強心頭大喜,情知事諧,面上擺出惶恐神色,從椅子上直跳起來,搶上前要三人攙起,連道「不需多禮」。

    方天定顯然已經下了某種決心,一改往日的猶疑,跪在地上不起來,昂然道:「衙內神機妙算,將本教動靜意圖盡數掌握,原來家父果然受人蠱惑,要行大舉。方某等有言在先,願憑衙內處置。」

    高強慨然道:「方兄言重矣!」本衙內費了偌大功夫,又費了多少口舌,好容易誆了你幾個棒槌入局,要的可不是單單處置你們幾個草民啊,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衙內之意在乎明教之眾也!當然了,你方少教主那如花似玉的妹子方金芝,本衙內還是很有意處置處置的……

    且把私心雜念放下,搬出禮賢下士的身段來,高強上前雙手攙扶道:「方兄如此心懷忠義,見賢思齊,小弟佩服的緊。只是眼下形勢緊迫,可不是你我在這裡說閒話的時候,還得開誠佈公,商量個妥帖地法子出來才好。」

    再說這方天定,片刻前乍接石寶的回報,恰似耳邊平白打了一個霹靂,嚇得膽戰心驚失魂落魄,名字雖然姓方叫做天定,實則方寸大亂,一點也不定了,全然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腦子裡胡思亂想,各種念頭紛至沓來,連拋下妹子立刻逃走的念頭都在心頭一閃而過。

    只是這般胡思亂想,鄧元覺勇力雖高,智略非其所長,也出不了什麼主意,而石寶素常饒有韜略,此刻卻一反常態的保持沉默,方天定彷徨了好一陣,忽然想起一事:目下杭州的局勢,自己雖說是明教少主,卻連自己父親和姑母等在作什麼都一概不知,而那高強高衙內事事料中,都監府那高牆大院的,其手下卻視若等閒進出自如,想必必定智珠在握,何不去向他求教?反正他若要加害與自己,自己多日來在他掌握,隨時可以設法下手,可見其意不在與此,何況自己妹子方金芝聽聞與衙內關係匪淺,那日半夜去求衙內帶同自己等人一起來杭州是一說便成,再怎麼想,他心中也不會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吧!」

    這卻是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別的事情方天定或者不能明白,但高強和自己妹子之間地那點貓膩可是看得明白,畢竟這中間至少有一小半還是他照著自己父親的吩咐攛掇的。心中想著,嘴上就少了把門的,竟然就這麼說了出來:「衙內既這般說,還望看在我兄妹與衙內相交不惡的情分上,周全則個。」好歹有些體面,沒直接叫妹夫。

    高強自然無話。招呼幾人坐下。上茶設點,料來這幾位一夜勞心,定是水米未進,眼下這一股急火堵住心頭,就跟他們說什麼言語也是聽不進去地,且叫先用些茶點,墊墊肚子還是其次,舒緩一下心情。待會才好繼續灌輸不是?

    明教三人一言不發,心中各自肚腸,自然食不知味,吃相卻又各自不同。鄧元覺是粗直性格,此刻有的吃便吃,將幾塊糕點囫圇下肚。再大口喝茶衝下胃去,胡亂用僧袍在嘴上擦擦了事。便瞪起一對牛眼看著高強,只等他說話。

    不過急驚風往往遇到慢郎中,高強也端著茶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眼睛打量著方天定三人的動作,看鄧元覺這般吃法,想必是個胸無城府的人。且不必管他;石寶今天倒不復往日那精明幹練的樣子,動作看起來機械的很,吃點心便張口咬,喝茶便往嘴裡傾,在高強看起來倒像是星戰裡的斯銳皮歐一樣,也不知他何時學會的這機器人步,去巴黎街頭乞討的話多半生意蠻好。這般異動自然跟都監府裡與那明教聖女地會面有關,只是石秀不曾在旁監視,那會面情形無法知其詳,自己現在也顧不上關心石寶的思想進步情況,只索罷了。

    當然主角還是方天定,這小子看起來倒是篤定的很,有滋有味地一口茶一口點心,偶爾還嘖嘖讚歎一番,香甜無比的樣子,高強心裡暗笑,心說這人定了心就是不一樣,看來方天定對自己已經是俯首帖耳百依百順,大事無憂了。

    心中有了定計,高強放下茶碗,笑道:「方兄,石壯士與我屬下三郎昨夜不必艱險潛入賊巢,想必已經探得虛實,不知令尊究竟如何圖謀,怎生謀劃?」自己雖說大致掌握了杭州城的情況,對方臘等人的目的也猜的八九不離十,究竟缺少第一手情報,眼下石寶與那明教聖女面對面地接觸,回來就讓方天定承認了明教謀反的企圖,可見其言鑿鑿,不問何待?

    方天定恰如高強觀察的一般,早已下定決心全盤合作,造反逆謀不同等閒,那是十惡大罪之首,罪在不赦,國法追究起來那夷三族是一定的,自己雖說未必怕死,可明教上下數十萬眾,一旦血流成河,親朋好友盡數成了刀下冤魂,自己獨活又有什麼意義?

    「啟稟衙內」,這當口雖然還沒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地步,可也相差不遠了,方天定也顧不得什麼兄啊弟的稱呼,「我石叔此次潛入都監府,確實從我家姑母口中得知確信,家父決意於端陽節大舉,先教我家姑母假意答允嫁給朱緬為妾,當晚集合教眾裡應外合一舉攻破都監府,待取得兵符印信,控制杭州兵權之後便分佈教眾於城中要緊去處,一夜之間可教杭州城易手……」一五一十將石寶聽來的消息盡數倒了出來。

    高強越聽越驚:方臘的計謀直如天衣無縫,而且形勢起於無形之間,待外界有所覺察時大事已成,若不是自己對明教和方臘過於敏感,再加上宗澤地老辣,鬼使神差下發現了幫源洞銀礦,進而得悉方臘的圖謀,有心算無心下,真就奈何不得他了!

    不過呢……哼哼!這如今形勢可就完全不同了,自己部下精兵數百已經神不知不覺地潛入杭州城,都監府裡有朱沖做內應,明教少主又甘願襄助自己瓦解明教起事,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盡在己手,方臘不敗何待?

    想到得意之處,高強嘴角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忽聽方天定含怒道:「不知衙內何事發笑?」

    高強這才醒悟,看面前的方天定一臉怒氣,只是礙著有求於自己,一時不敢發作,心說自己方纔的笑容難道果真十分猥瑣,以至於明教少主如此氣憤:「啊,方兄息怒∼小弟心中欣喜,只因方兄等心懷忠義,以兩浙百姓安危為己任,得方兄等大力才能化解這一場劫難,免去東南生靈塗炭,真是功德無量的大事。」雖說方天定決意幫助自己,不過這幫助也是有限的,畢竟對方是其至親,況且自己答應了盡力周全方臘兄妹,因此言語中也不提什麼上報官家下安黎庶之類地廢話,省得刺激到這幾位「義士」的哪根神經。

    方天定聽他這般砌詞,這才怒氣稍平:「衙內既如此說,想必成竹在胸,便請下令。我等聽由差遣便是。」

    「這卻不必著急,五月端陽還有數日才到,此次令尊預謀良久籌劃周密,委實非同小可,小弟雖然得方兄等襄助,卻還須慎重行事。此次既要化解令尊的圖謀,又要設法保全明教無辜教眾,內中還有杭州兵馬都監朱緬這等居心叵測的豪強牽涉在內,千頭萬緒之下,一個疏漏便生變故……」

    高強這正臉不紅心不跳地大擺龍門陣,不提防一旁那石寶陡然插言道:「不知衙內將如何周全我家教主一家?」

    高強一愣,眼見石寶面上如銅澆鐵鑄一般冷峻,二目電光直射到自己臉上,登時那大段牛皮便吹不下去,不由自主便將心中一些盤算說了出來:「今日杭州局勢,若說本衙內有甚為難之處,只在於如何散去貴教雲集杭州城下的十餘萬教眾,而方兄和石壯士等孜孜所念者,不外乎保全令尊等教中親朋,此二者實為一而二,二而一。反事若起,明教教眾變成亂黨,朝廷勢必不能善罷,而令尊等即為亂黨魁首,萬無容赦的道理……」

    「衙內既這般說,我若能說服家父放棄反謀,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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