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坐在陸家的前院樓上,吩咐砌上一壺茶來,富安趕緊倒上一杯,蹶著屁股捧到衙內面前。高強接過茶杯,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語,把茶杯往地下一傾,將茶都潑在地下,然後又遞還給他。
富安楞了一會,見衙內又指指茶壺,忙又倒了半杯。高強接過來啜了一口,一股新茶清香直衝腦腑,彷彿整個人置身於新式的氧吧一樣,慢慢睜開眼道:「下次記得,倒茶之前先要暖一暖茶杯。」富安這才恍然,衙內可真是會享受啊。
這正要馬屁狂拍,卻聽樓梯上腳步聲響,陸家有下人來報:「稟衙內,林教頭已經被我家老爺請到後院閣樓裡了。」
強點了點頭,把手一揮,富安當即挺胸疊肚,喝道:「再探!」他這是學的戲文裡的台詞,那些大將都是一路探馬報過,一聲「再探」就打發了。猛然想起自己是不是在衙內面前太放肆了,忙偷眼看看衙內,只見衙內捧著茶杯,閉著眼睛聞那絲絲清香,面露微笑,看來並不在意,這才放下心來。
殊不知,衙內這時可沒聽他說什麼東西,正在因剛才的那句「林教頭已經被我家老爺請到後院閣樓裡了」而浮想聯翩,想的卻是「我那枕頭底下的幾本閣樓,現在不知怎樣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富安低聲道:「衙內,是不是該去請林家娘子了?」
高強睜開眼睛,奇道:「又沒有外人在,你說話這麼低聲幹什麼?」
富安老臉一紅,所幸他臉皮本就是紫棠色,倒也看不出來:「衙內,小人不知怎地,有些心虛起來。」
高強哼了一聲,心說你還有心虛的時候啊,看來也就是個混混的材料:「去吧,記得抽樓梯啊。」
富安答應了,趕緊下樓去知會陸家的下人,自己也躲在廂房中。
工夫不大,只聽樓下有人道:「林家娘子,教頭就在這樓上,娘子快上去看看吧。」
「相公、相公!」隨著幾聲嬌聲呼喚,就見林沖的妻子張氏面色惶急,拾級而上。只見她薄施粉黛,淡掃娥眉,只穿著尋常家居的衣裙,卻更有一番嫻雅的韻味,高強心中暗讚:林沖這傢伙,真是好艷福啊!只是水滸中林衝出場時已三十多歲了,為何卻沒有小孩?莫非他或者她有不孕不育的毛病?
正自胡思亂想,那張氏見樓上並無他人,只前日所見的輕佻後生一人端坐,手裡捧著一個茶杯,正向自己淫笑,肚裡吃了一驚,已知中計,回頭再要下樓,卻見樓梯已經移去,正所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這張氏是將門之後,卻頗有膽略,當下也不驚慌,向高強道:「這位衙內,為何將民女困在這裡?我家相公現在何處?」
高強暗暗點頭,這女子不但相貌出眾,膽識也過人,若是個尋常女人,這時早嚇得哭天搶地了,哪裡還記得自家相公的安危?他放下茶杯,正容道:「娘子休要驚慌,但請安坐。本衙內決非淫褻之人,今日乃是為結交林教頭,不得已出此下策,還請娘子見諒。」
張氏面色雪白,仍強做鎮定道:「民女只問衙內,我家相公現在何處?」
高強笑了一笑道:「娘子放心,本衙內仰慕林教頭英名,怎敢生歹意?教頭現下平安無事,連汗毛也不少一根。」
張氏聞言,神色稍定,默然坐在一張凳子上,離高強遠遠地,咬著嘴唇,忽然道:「高衙內,你是真心愛民女,還是只求一夕之歡?」
高強正在想那邊黨氏兄弟怎麼還沒動靜,乍聽這話倒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娘子你誤會了,本衙內仰慕林教頭已久,只盼能結交為友。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戲,怎敢對娘子有甚歹念?」
張氏神情漠然,一綹秀髮從鬢邊垂下來,髮絲被幾顆雪白貝齒咬住,緩緩站起道:「衙內若是求一夕之歡,民女雖蒲柳之姿,情願奉承衙內,只求此後再不相纏。如若衙內欲霸佔民女,拆散民女夫妻,願即死於此樓下!」
高強嚇得不輕,心想要是逼死了你,我這輩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林沖還不得跟我拚命?只是自己名聲太差,怎麼表白人家都不相信,眼見張氏已經走到樓邊,手扶欄杆,回頭冷聲道:「民女是生是死,衙內一言可決!」
高強急得直搓手,暗罵施大爺害人,事先哪裡料到林沖的娘子如此剛烈?這時形格勢禁,容不得他再砌詞剖白,當即叫道:「娘子休要驚慌,本衙內只求一親芳澤,別無他求!」
張氏聞言,把頭略低了低,再抬起來時,一張秀臉如雪之白,如玉之清,午時的艷陽照上去,竟宛如透明一般。那貝齒緊咬著下唇,已經有一絲血痕緩緩流下,再加上那一臉的決意,整個人煥發出難以言喻的淒艷來。
高強一顆心跳成了一線,暗叫一聲:我的老天,我的上帝,OHMYGOD,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過往的甭管哪路神仙下來一個!這樣的美女站在我面前,這不是逼我犯錯誤嗎?美、美艷人妻啊……
也不知是他的禱告起了作用,還是天不從人願,心中的邪念剛一抬頭,正想著「反正事後記得擦嘴就是」,樓下一聲暴喝:「高衙內,納命來!」
正是林衝!
張氏一聽見丈夫的聲音,整個人頓時象活了過來一樣,衝到欄杆前叫道:「相公,賤妾在此!」
高強卻也是猛然鬆了一口氣,心說林衝你來得正好,不然我可真要忍不住得罪了。正要答話,就聽樓下黨氏兄弟齊聲喝道:「林沖休得猖狂!」緊接著就是一陣廝打之聲,乒乒乓乓亂成一片。
高強大喜,心說來得正好!急步走到樓邊,只見黨氏兄弟帶著眾手下將林沖團團圍住,核心處四五人圍攻林沖一個,外圍的撓鉤套索齊施,林沖手中卻是空的,幾下間就被撓鉤拖翻在地,眾人一擁而上,捆了個結結實實。
張氏見丈夫被擒,真如萬丈高樓失足,揚子江心落水,頭腦一片空白,身子一歪,就往樓下倒去。高強正站在她身旁,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抱住,也顧不得慢慢品味那軟玉溫香,忙叫道:「來人,快支起梯子來,將林沖好生帶上來!」
樓下黨氏兄弟吆喝幾聲,早有人支起了樓梯,幾人押著林沖拾級而上,推推搡搡地來到近前。
再看林沖時,五分酒意,十分怒氣,週身雖然狼狽,眼睛裡卻是殺氣升騰,直欲滴出血來。高強暗讚一聲「不愧是豹子頭」,卻忽然發覺自己還抱著人家老婆在懷裡,那張氏卻早已暈了過去,難怪人家老公那麼大火。
忙叫陸謙喚來家中侍女婆子,吩咐在一旁好生看著林教頭娘子。
這時黨氏兄弟又上樓來,提上一個人來,只見他身量長大,渾身都被鐵索軟筋捆了,比綁老虎還要緊三分,頭頂溜光,僧袍破碎,口中塞著一塊破布,——正是魯智深!
高強大喜,忙教看座,親自倒了兩杯茶奉上,黨氏兄弟慌忙推辭不敢受,都說能為衙內效力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只怕差事辦得不利索誤了衙內的大事,怎麼還當得起衙內的一杯茶?被高強壓著接過了,兩人感動莫名,眼淚在眼眶裡來回打轉(就是不掉下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這邊正自推讓,那邊也不知誰取出了魯智深口中的破布,只聽這位花和尚一聲大吼:「奸賊!使詭計拿了洒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休在一邊作這醃雜樣!」聲振屋瓦,眾人一時耳中嗡嗡作響。
黨世雄大怒,罵道:「賊禿!若不是衙內吩咐,大相國寺菜園便了結了你這賤命,怎留你這臭嘴在此亂叫!拿刀來!」從身旁軍士腰間拔出一把刀來,摩拳擦掌就要上前。
高強連忙道:「黨統制且慢!此人本衙內正有用他處,且留他性命!」
黨世雄慌忙丟了手中刀,換一副面孔向高強道:「衙內這等胸懷,真是人所難及!小將聽這廝口中聒噪,一時激憤,險些壞了衙內的大事,真是慚愧慚愧!」
高強被他嚇了一跳,剛才還擰眉怒目,轉身就忠勉勤懇,難道是傳說中的四川變臉之法?不過現在一切俱在掌握,接下來就是動嘴皮子的事了,還是先打發了這幫傢伙為上。
當下好言撫慰,差遣二黨和眾軍士散去,順便開了空頭支票若干,只叫他們去指揮使府上帳房領賞,反正老爸有的是錢,又不必他掏半點腰包。
眾人千恩萬謝地去了,至於二黨去領了賞錢,是分賜眾軍士收買人心,還是獨自中飽私囊作晚上去勾欄的渡夜資,甚或虛報名額吃些空賞,也無人去管他。
小樓上只剩下高強等人,林沖和魯智深捆在地下,花和尚罵聲不絕,林沖卻一言不發。陸謙帶了把刀,站在高強身後,富安守在樓梯口,那張氏已經醒轉來,見到丈夫捆在地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兩個婆子扯著她衣袖,嘴裡嘟嘟囔囔也不知說些什麼。
高強坐在當中,笑了一笑,還沒開口,魯智深怒道:「狗頭,你待怎樣?」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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