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行就不行!」老桑塔暴跳如雷地大聲吼道。他的聲音大得幾乎要把房頂震到天上去了,嚇得瑪利安全身哆嗦了一下。
「你這個混小子,我不管你是不是救過我女兒的命,我再也不會讓你把瑪利安帶到該死的溫斯頓人那裡去了!送麵包?別以為我看不出那些溫斯頓人安的壞心眼,我絕不會讓這個死丫頭去做敗壞門風的事。滾把,你這個無恥的小幫兇,不要再讓我看見你!」老桑塔站在門口衝著我打聲嚷著,手裡揮舞著一根結實的長木棒。他的臉色氣得發黑,鬍子一翹一翹的,瞪圓了眼睛看著我。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瑪利安在總督府和路易斯殿下交談的事情在裡德城中流傳了開來。原本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儘管這兩個可愛的年輕人相互愛慕,可除了一些友好的交談,他們之間甚至連握手都不經常發生。但是,對於一些輕佻齷齪的人來說,捕風捉影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他們總是喜歡誹謗和誣蔑別人,將自己骯髒的思想強加給他人,把自己編造的下流故事廣為流傳並樂此不疲,尤其是當這個故事與貴族秘聞和男女情事相關時。
似乎是一夜之間,形形色色不堪入耳的流言飛語甚囂塵上,那些思想卑劣的小人們惡語中傷著兩個遠比他們高貴純潔的年輕人,殿下所謂的「風流韻事」屢屢在餐桌和小巷中被當做談資遭人嘲笑。儘管我希望不帶任何偏見地去看待所有人,但有的時候,那些普通民眾所表現出來的愚蠢確實讓人失望。與其說他們不能分辨這些謠言的真偽,到不如說他們不願去分辨。他們滿懷惡意地揣測著兩個年輕人純潔美好的感情,並且對這些見不得人的故事津津樂道,全不去想這一切會給別人帶來什麼樣的傷害。
我沒有把些事情告訴殿下:我不希望這個已經被親情背叛了的可憐的年輕人再為自己的愛情苦惱。但是,我卻無法阻攔瑪利安的家人得知這樣的消息,這也正是為什麼老桑塔怒目圓睜地把我擋在門外的原因。
「爸爸,你怎麼能這樣說自己的女兒!」瑪利安的眼眶溢出了委屈的淚水,她用力地拉著父親的胳膊,想要把憤怒的麵包房老闆拉進屋來。可老桑塔一把抓過她的手,用力把她推進了屋。
「住口,你這個不聽話的丫頭。如果你像個好人家的女孩一樣知道廉恥,在外面規規矩矩的,誰也不會來羞辱你!」老桑塔粗聲粗氣的罵道。
倘若是其他什麼人當著我的面用這樣侮辱的話語來對待瑪利安,我一定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和他拚命。可是正在這樣做的不是別人,而是瑪利安的親生父親,倘若這世界上還有一個男人有權利這樣對待瑪利安的話,那無疑就是他了。我只有既氣惱又尷尬地站在一旁,聽任他無禮地對待我們。旁邊的的行人和一些商販們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我們,他們的目光真讓人惱火。
「布魯爾……」麵包房的老闆娘從裡屋走出來,瑪利安一看見她就啜泣著撲到她的懷中。老闆娘責怪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把他拉進房中。身材魁梧的麵包房老闆起初並不願聽從妻子的召喚,可當老闆娘表情嚴肅地對他說:「難道你還想讓更多人恥笑嗎?」的時候,他看了看四周看熱鬧的人群,惱怒地揮了揮大手,而後忿忿地走回了房間。我在門口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跟隨他們走進了麵包房中。
「媽媽,你快勸勸爸爸吧。路易斯殿下是個好人,他待我們很好,我們之間一點也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基德先生可以作證。他怎麼能這樣說自己的女兒呢……」瑪利安哭泣著向母親哭訴著。她看起來是那樣的信任的自己的母親,
「瑪利安,你應該聽你爸爸的話。」老闆娘慈愛地捧起女兒的臉,和藹地對她說道:「他不應該這樣粗暴,但是他說的對,你的行為確實讓我們家蒙羞了。」
瑪利安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母親,就好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她用力掙脫母親的懷抱,站起身來大聲說:「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媽媽,你不是也曾經對我說過路易斯殿下是個好人嗎。你怎麼寧願相信外面的謠言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是那麼相信你,什麼都不對你隱瞞,可到頭來你居然也向他們一樣說我。」
「路易斯殿下是個好人……」老闆娘耐心解釋著,「可他是溫斯頓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有些事不太明白,你這樣……這樣任性讓我們很為難……」
「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瑪利安幾乎是在尖叫了,「你們寧願相信無恥的傳聞也不願相信自己的女兒。你們根本就不在乎誰對誰錯,只在乎別人是如何看待你們的。你們不願受人嘲諷,為此強迫我承認我沒有犯過的過錯。我什麼都沒有做錯!如果你們一定要這樣認為,就隨便你們吧。不管別人怎麼看,我今天一定要去!」說完,瑪利安抬腿就向門外走去。
「如果你現在去總督府,就別想再回這個家!」老桑塔抖著鬍子氣憤得大叫。
聽到這話,瑪利安的身形在門口頓住了。就在我以為她要屈服地回頭時,倔強的女孩忽然頭也不回地奔跑起來,在她跑過的青石路面上留下了斑駁的淚痕。或許是沒想到一向柔弱老實的女孩有這樣的勇氣,老桑塔頓時愣住了。老闆娘也不復一貫的沉穩冷靜,她衝到門口扶著門框向著瑪利安的背影大聲叫著,卻叫不回下定了決心的女孩。
忽然間,我覺得憤怒,憤怒極了。即便是親生父母,也沒有任何權利把這不存在的罪名強加到自己的女兒身上,即便他們是為了維護女兒的名譽和尊嚴。
「您不應當這樣對待瑪利安,先生,我發誓她絕對沒有做出過任何有辱您的門楣的事情。」我嚴肅地向著幾乎高我一頭的麵包房老闆大聲說道。
「這裡沒有你的事,你這卑鄙的幫兇!」老桑塔粗暴地把我向外推。他看起來有些懊惱——無論是誰都不會真的把自己的親生骨肉趕出家門。
「住手,布魯爾,這就是你要的嗎,把我們的女兒趕跑?」老闆娘用力把丈夫的手推開,憤怒地看了他一眼。老桑塔深深地歎了口氣,嘴裡嘟囔著,悔恨地坐到了一邊。
「我可以信任您嗎,年輕人?」老闆娘理了理自己的頭髮,竭力平復下精神,走到我面前對我說。她是個沉穩冷靜的婦女,儘管她平時很少說話,但每當老桑塔做出什麼不適當的舉動時,她總能制止這個魁梧的大漢。可是現在,她看起來很慌亂。她緊抓住我的手,我感覺得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您可以相信我,夫人。」我鄭重地回答道。或許我不贊同他們對待瑪利安的態度,但我必須尊敬一個母親的心情。
「你能保證瑪利安在總督府沒有……沒有做什麼不好的事情麼?」老闆娘有些緊張地看著我。
「我保證,夫人,瑪利安絕沒有做出人何有違她純潔聲譽的事情。」我肯定地點點頭。
老闆娘看起來鬆了一口氣,她隨即懇切地對我說:「我們確實不應該這樣說她,可是,請您理解,先生,我們是規矩的人家,我們不想和殿下扯上什麼關係。我想我們應該換一種方式讓她理解這一點,可是無論如何,我希望她能夠早點回來。這孩子的脾氣很拗,如果她說她不願回家,我們很難勸說她。我求您,我求您把瑪利安安全地帶回家,幫助我們勸說她不要再與殿下往來。」
「我保證盡可能勸她回家,夫人,而且請您放心,瑪利安在總督府是非常安全的。」這是我能夠作出的最大限度的保證了,我覺得我沒有權力去阻止這兩個年輕人會面,而且,倘若殿下真心希望給於瑪利安畢生的幸福,我甚至會鼓勵她這樣做。沒有任何人有權阻止兩個相互愛慕的人在一起,即便是他們的父母也不成。
……
總督府,殿下的會客廳。
瑪利安一衝進門就撲倒在殿下的懷中大哭起來,這過分親暱的舉止讓殿下不知所措。委屈的女孩哽咽著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殿下先是驚訝,而後又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在這個英俊的年輕人臉上最終也是最強烈的情感卻是憐惜。他輕輕地撫摸著懷中的女孩,既愧疚又溫和地安撫她。
「你不應該這樣對待你的父母,瑪利安,你應該回去,向他們道歉。」當姑娘的的心情漸漸恢復平靜,王子這樣對她說道。
「可是,殿下,他們這樣說您,認為您是……我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瑪利安不是很堅定地爭辯著。儘管她在家人面前發了很大的脾氣,可是看上去現在她已經不是很生父母的氣了。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殿下耐心地勸說著,「他們是你的父母,他們希望你平安,這是為了你好。我們不應當忤逆自己的父母,就算他們錯了。我們有的是機會勸說他們,但如果傷了他們的心,就很難有機會彌補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殿下的表情既嚴肅又有幾分無奈。
「您真是個寬厚的人,殿下,別人這樣侮辱您,您還這樣為別人著想……」瑪利安有些擔憂地說:「可是我爸爸說再也不讓我回家啦,他總是那麼凶……」
「不會的,父母教訓孩子的時候總是裝出一付很凶的樣子,可是如果你一天不見,他們會很擔心的。」殿下輕輕撫摸著瑪利安的頭髮,溫柔地哄著。
「您怎麼會知道,您又沒當過父親。」瑪利安的口氣明明已經鬆了許多,可還是爭辯著。
「我當然知道。在我還小的時候,我經常看見父王斥責我的弟弟,可是當弟弟慪氣不吃飯的時候,他總是最著急的人。我那個弟弟……」當說到「我那個弟弟」的時候,殿下有些發呆,看起來好像觸動了某些心事。
誰會想到呢,當殿下在為自己的親生弟弟幼年時的淘氣傷懷時,他的弟弟正處心積慮地為了爭奪王位而迫害他,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好的,殿下,我聽您的話,回去向他們道歉。」瑪利安沒有發現殿下的失態,她有些不甘心地答應著,而後又有些惋惜地說:「只怕我回去之後,就再也不能出來見您啦,殿下,他們一定會把我關起來的。」
這句話對殿下的觸動大得出乎我們的想像,他緊皺著眉頭,既苦惱又愛慕地看著瑪利安,整張面孔就好像麻繩一樣糾纏在一起,就好像要下什麼艱難地決心似的。他的目光把瑪利安嚇了一跳。
「您怎麼了,殿下?您看起來好像很難過,是哪裡不舒服麼?」瑪利安關切地問道。
「……我沒什麼……」殿下有些慌亂地答道,忽然毫無徵兆地對我說:「基德先生,您能幫我倒杯茶來麼,我大概是有些渴了。」
得到殿下的命令,我退出了客廳。說來湊巧,正當我打算去殿下的儲藏室取酒時,一個準備午餐的僕人正好端著一壺熱茶和幾個茶杯餐廳。我端過了他的托盤,很快回到了會客室門口。在我打算推開虛掩的房門時,我聽見了原本不該聽見的話……
「瑪利安……」與我在場的時候完全不同,殿下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透著難耐的熱情。
「你喜歡和我相處麼,像現在這樣?」
「當然,殿下,和您在一起我很高興。從來沒有人像您和傑夫這樣和我說話,您讓我知道了許多以前連想到沒有想過的事情。」瑪利安誠懇地回答。
「那……那你願意像這樣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可以公開地、不受人指責地在一起,讓你的父母也不反對麼?」殿下的聲音越發慌亂了,他吞吞吐吐,幾乎要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了。
「當然啦,殿下……」瑪利安急切地回答,繼而有有些苦惱地歎了口氣:「可是這不可能,我的家人……他們不希望我來見您。我爸爸認定了的事,除了我媽媽,誰也改變不了……看來……看來我再也見不到您啦……」
「你可以,我有辦法……」殿下幾乎是在歡呼,繼而,我聽見一聲輕響,而後房間裡傳來瑪利安的輕呼聲。透過門縫,我看見殿下單膝蓋跪倒在瑪利安的面前。
「您這是幹什麼吶,殿下?」瑪利安驚訝地叫著,「您怎麼跪下了?」
「我,路易斯-弗拉維爾-德-赫諾爾,現在正式像尊敬的瑪利安-桑塔小姐求婚。我發誓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您,護衛您的安全和榮譽,給予您相稱的崇高地位,並在我的有生之年將我所有的熱情和忠誠獻給您,希望您憐憫我,接受我最誠摯的感情……」
我只覺得一聲悶雷直接劈中了我的頭,把我的大腦、心臟連同靈魂一起敲得粉碎。我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可是當它真的來臨時我卻覺得自己無力承受。求婚,殿下向瑪利安求婚了,我所愛慕的人從此就要別屬他人,成為幸福的新娘了,而我,注定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或許有一天的,當她在幸福如蜜的生活中偶爾想起我時,只會隱約記得我的輪廓,甚至連我的名字都會忘卻,而另一個男人卻從此得到了她所有的愛戀和祝福。
我該為她高興的,不是麼?這是她應得的結局,也是最好的結局。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地冰涼冰涼的,就像是被冬天的寒風刮過,而我潮濕的眼眶又是怎麼回事呢?
「您這都是在胡說些什麼吶,殿下。您是不是發燒了?」瑪利安像是只受到了驚嚇的小野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過她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幸福得不能自己。
「我在向您求婚,瑪利安,只要您接受,做我的妻子,沒有任何人有權力組織您和我在一起,您的父母也不行!」殿下誠懇地說道。
「這不可能……您一定是發瘋了!」瑪利安慌張地說。
「沒有什麼不可能,我再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清醒了。我愛您,尊敬您,希望與您共度一生。」
「您怎麼會看上我這樣一個又醜又蠢的麻臉傻女孩……」
「您太低估了自己的智慧,小姐,您樸素的話語裡透露出的智慧讓我汗顏。您更沒有什麼可以為自己的容貌自卑,凡美貌的,都該有天生的印痕,即便是明徹的月光也會有雲霧來遮掩。您已經征服了我,從身體到靈魂。您不必有什麼顧慮,我發誓此生絕不讓您受到任何委屈。」殿下的每一句話都鏗鏘有力,帶著無比堅定的決心。我覺得他說到我的心坎裡去了,我真希望有他這樣的勇氣和才智,能夠博得瑪利安的芳心。
「我根本就沒有什麼顧慮,我不可能嫁給您,我根本就不愛您!」
安靜,屋裡屋外都很安靜。窗外傳來一陣風聲,吹得乾枯的樹枝呀呀作響。
我的腦中不停迴盪著一句話:
「我根本就不愛您……不愛您……不愛您……」
她不愛他。
她愛誰?
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很急促。血液在我的身體裡發瘋似的汩汩流動著,彷彿要把我的心臟完全抽空似的。
「您是個好人,殿下,是我見過最偉大的人……」過了半晌,房間裡傳出瑪利安猶豫的聲音。
「我覺得您很了不起,當初第一次見到您時,您的寬厚、您的仁慈、您在馬上的姿態都深深吸引了我,殿下。您看我一眼對我都是極大的獎賞,讓我幸福得要死。在和您第一次說話時我幾乎要發瘋了,連一句話也說不出。我很喜歡和您在一起,您是那樣的智慧,而且這樣平易近人地和我交談,維護我,我很感激您……」
「可那是崇拜、是仰慕,殿下,還有我對您的卑微的友情,那不是愛。我知道我很傻,可我絕不會把這兩者搞錯。儘管您那麼友善地對待我,可當我和您在一起的時候仍然覺得拘謹,全沒有和基德先生在一起時那麼放鬆愉快。」
等等,基德先生,那是我。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會提到我?
我全身都在發抖,真正的發抖。托盤裡的茶壺和茶杯因為震動而發出輕微的聲響,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讓它們掉到地上。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可以放肆地大笑,也可以放聲大哭,那才是我,是真正的瑪利安-桑塔。我不必因為他而掩飾什麼,可是我不能這樣對您。或許拒絕您的愛慕是我這一生中最愚蠢的事,可是我不能欺騙自己,我瞞不過自己的心……」
「不必再說了,小姐。」我聽見了殿下悲切的聲音,「您不必這樣安慰我的自尊心。您拒絕了我,愛上了別人,就是這麼簡單。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在您面前,我只是個失敗者而已。放心吧,我能夠接受自己的失敗,我……我能夠,是的。」
「對不起,殿下……」瑪利安抱歉地說。
「您沒有什麼應該向我道歉的,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為了我的唐突。我剛才一定嚇著您了。我真蠢,我早就該看出來的。每次我和您交談時,您總是那麼心不在焉,現在我明白了。」
心不在焉?或許吧,但我從來沒有想過那是因為我,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殿下。
「或許您願意經常到我這裡來,也是希望更多地和基得先生相處吧。這是我做過的最愚蠢的事了,每次都喋喋不休地招您討厭,還以為您喜歡這樣……」
「不,殿下,不是這樣的。我真的喜歡和您交談,這和基德先生沒關係。我是真心地把您當作朋友,只怕我沒有這個資格。」
「這麼說,您還願意來我這裡?」殿下的聲音有幾分振作,「您還會來麼?我還以為今天的事會把您嚇跑呢……」
「我會來的,殿下,只要您不嫌我又醜又笨……」
「怎麼會呢。您永遠是我最尊貴的客人,我的大門永遠為您敞開。或許我無法贏得您的愛情,但您的友情對我來說同樣是無法估量的珍貴寶物。」
殿下誠摯地保證著,忽然,他話鋒一轉,既有些傷感又有些好奇地問道:「那麼您有沒有對基德先生表達過您的感情?他知道嗎?」
「殿下……」瑪利安羞紅了臉,「這種事,我們女孩子怎麼好意思開口,而且……而且……」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憂慮起來,「而且每次基德先生見到我時都冷冰冰的,連話也不願和我多說一句,好像有意地在疏遠我。我想也是,像他這樣一個勇敢的人,怎麼會喜歡我這個小丫頭……」
我真的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這可愛的姑娘居然把我見到她時緊張侷促的表現當成了疏遠,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現在明白她當初問我「勇士會不會喜歡普通女孩」的用意了。原本我一直以為她指的是路易斯殿下,卻沒想到她口中的「勇士」居然會是我。倘若不是今天讓我湊巧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我不知道這樣的誤會還要持續多久。
「我不允許您這樣評價您自己。」殿下急切地說,「儘管您拒絕了我,可我保證剛才對您說的一切都是我的真心話。您是個很好的女孩,和任何一個國家的公主相比都毫不遜色。唯有像基德先生那樣的勇士才能與您相配。」
「您說的是真的?」瑪利安不確定地問。
「我發誓我說得每一個字都發自我的真心。而且我知道,基德先生是我見過的最高貴的人之一,他忠誠、仁愛,對朋友非常無私,更重要的是他又著我無法比擬的勇氣。他的勇氣不僅僅表現在把您從馬蹄下救出來那一次,我說得是更大的勇氣,總有一天您會瞭解的。說句真心話,小姐,如果您愛上了別人,我說不定還會想方設法同他競爭,可如果是基德先生,我唯有向你們奉上我最誠摯的祝福。」
殿下的讚美讓我既幸福又慚愧,我很清楚,自己當不起這過譽的讚美,但一想到聽到這話的是瑪利安,我又希望殿下能夠這樣一直不停地說下去,把讚美我的話灌滿瑪利安的耳朵,讓她更愛我一點。
這自私的念頭並沒有轉多久,一陣惡作劇似的邪風忽然從前庭吹來,推動了會客室的房門。沉重的房門發出吱扭的聲響,吸引了房間中正在交談的人們。
「……基德先生,您回來了!」殿下驚愕地看著我,他的臉紅得發紫,我想我也是如此。
「恩……您的……您要的茶,殿下……」我把托盤放在桌上,然後給殿下倒了一杯幾乎已經涼透了的茶水,而後把目光投向了瑪利安。
一和我的目光接觸,可愛的麵包房姑娘輕「啊」了一聲,脹紅了臉慌張地向門口跑去。我一個箭步衝過去,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扯進了我的懷中。她一開始還在掙扎,可是我越樓越緊。一種莫名的衝動讓我恨不能把她擁到我的身體裡去。漸漸地,她停止了掙扎,就好像一片溫柔的水波一樣融化在我的懷中。
看著她嬌羞紅潤的面龐,我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在一團溫暖的氣息中找到了兩片柔軟的紅唇。恍惚中,我感覺到了一團濕潤又小巧的東西敲打著我的牙齒,讓我忍不住吮吸,而且想要得更多。瑪利安在我的懷中發出急促的呼吸聲,她臉上的小雀斑在我的眼前不斷跳動著,就像是燃燒著的星星。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吻了她。
她也吻了我。
背後傳來一聲孤獨的歎息,而後,我聽見了房門關閉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殿下已經離開了……
那天傍晚,依舊是我護送瑪利安回家的。與往日不同,路上我們很安靜,什麼話也沒說。瑪利安沒有再向我詢問關於殿下的事情,我也沒有第二十五次告訴她殿下的眼睛像藍寶石一樣美。
我想,這些互相愛戀卻又並不知曉的愛人之間沒話找話的談資,將要一去不復返了吧。
走到最後一個路口,瑪利安忽然轉過臉來問我:「哎,我送你的那條手帕呢?」
天吶,「哎」,她這樣稱呼我。我一陣幸福地眩暈。
「嗯,在這裡。」我從右手最容易觸摸到的口袋裡取出了一條帶著血跡的、淡黃色的手帕,那是愛我和瑪利安第一次見面時她親手為我包紮傷口用的,也是她送我的唯一一件禮物。
她從我手中取過那方手帕,輕輕展開,幸福地看著,又仔細地、一點一點地把它折疊整齊,放在我的手心裡,還淘氣地在我的手心吹了一口氣,讓我的手掌和心裡都癢癢的。
「收好它,不許弄丟了,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手帕了。」
我癡癡地點著頭。
她呆呆地看著我的模樣,過了好大一會,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像一朵浪花一樣輕盈地跳開去。
玫瑰街的路口,許多玫瑰花的枝頭蓄滿了含苞的花蕾,其中有一盞白色的玫瑰花已經悄悄綻開了。在潔白的花瓣上,細細地灑落著一些紅色的斑點,就像是遮住了明月的細雲……
就像是些可愛的小雀斑。
哦,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