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
如果有人告訴你,這個詞彙是用來形容一對相互愛戀親密無間的情侶的,你一定會說他瘋了。
可當我今天上午在樹林的空地中發現紅焰和凱爾茜時,我覺得這個詞非常貼切。這一對異族情侶的表現讓這含著金鐵相交氣息的剛強詞彙神奇地帶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彷彿製造詞彙的那個人把他創造出來原本就不是為了形容一場與鮮血和死亡相關的打鬥,而是為了表現一段與眾不同的爽朗戀情。
「你太慢了,凱爾茜。」紅焰一邊大笑著揮舞著雙刀一邊不忘奚落自己心愛的對手,兩柄雪亮的刀鋒在明麗的陽光下輕快地翻騰,將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反射出來。刀刃交織成的光幕恍若一道暴風的屏障,將兩個親密的對手包裹在裡面,幾乎讓人看不清他們的身影。
自從長老們提到他選擇伴侶的事情之後,紅焰就不願再住回到精靈森林中去了。他與我們一起回到礦區。他以個人的名義向依芙利娜和倫布理土著人們表示了一個詠者的歉意,這是聖狐高地上高傲的精靈第一次向人類低下頭顱。他的誠懇和愧疚獲得了土著居民們的原諒——兩百多年前的那場戰爭給人們留下的傷害並不像精靈們那麼深。在這之後,紅焰重新找回了屬於他自己的生活,在角力、摔交、訓練、高歌和鬥酒中,豪烈的精靈遊俠很快拋下了自己的煩惱。或許,在他與眾不同的心靈中,本就沒有什麼能夠長久羈絆他的東西吧。
這一次,凱爾茜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反唇相譏,她咬緊了嘴唇,手中的輕刺劍有些散漫地抵擋著漫天的刀影。她的反應似乎是比平時要慢許多,步伐並不像以往那麼靈活,手臂也缺乏足夠的力量,就好像一條不能被我所見的繩索在她的手腳上捆縛了重物,阻礙了她的行動。
這並不是我們所熟悉的戰鬥方式,即便是在友好的切磋中,女海盜的攻擊也是刁鑽凶狠的。她輕盈的步伐總是能夠很好地躲避對手的攻擊,即便是在對付紅焰、弗萊德這樣非常出色的武者在大多數情況下她也總是處於搶攻的一方。至於對付我這樣的庸手,只需要幾個回合就可以把對手嚇得一身冷汗落荒而逃。
在局外人看來,這樣的搏鬥已經足夠驚心動魄了。紅焰的攻勢猶如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暴風急雨,滔滔不絕地湧向身處風暴中心的凱爾茜。而凱爾茜卻彷彿一隻輕舟,艱難地在滔天巨浪中航行,似乎下一個瞬間就會遭遇覆沒的危險,卻又總能挺過最艱難的攻勢。不知內情的人也許會以為這兩個人正在生死相搏,而這卻是他們之間傳遞感情的特別方式。那刀劍相擊時迸發出的清亮響聲和耀眼火花正如同這兩個異族青年的熾熱內心情感,帶著外人無法揣度的默契。
可是今天,這親密又爽朗的默契似乎被打破了。在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紅焰舉刀反身斜劈。他的動作對於凱爾茜的反應來說並不算快,凱爾茜完全來得及挺劍彈開。可是面對紅焰的刀鋒,凱爾茜的神情突然恍惚起來。她舉劍的右手似乎努力抬了一抬,卻並沒有舉到胸前。此時凱爾茜的目光似乎是被紅焰的臉所吸引了,她癡癡地望向著紅焰英武的面孔,眼中根本看不見襲向她左肩的刀鋒。
沒料到凱爾茜會有這種反應,倉促間,紅焰猛地將身體右扭,在最短的時間裡盡力抬高了右手,將利刃撒手扔了出去。雪亮的刀光擦著凱爾茜的額角飛出,發出嗡嗡的風鳴。原本緊包在凱爾茜頭上的紅色頭巾被擦出一個裂口,一綹褐色的頭髮被切斷,落在凱爾茜的肩膀上。
「凱爾茜,你沒事吧!」紅焰看上去嚇壞了,他臉色蒼白,把左手的刀也扔在地上,大叫著衝過去,撥開凱爾茜的頭髮仔細查看有沒有什麼傷口。看到這個意外的景象,我也嚇了一跳,趕忙向他們跑去。
凱爾茜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被刀鋒割破的頭巾,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沒事。我可能……可能是有些累了……」
紅焰擔憂地看著凱爾茜問:「真的只是累了嗎?你看起來精神很不好。」
「哪有……」凱爾茜強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害怕。剛才……嚇了我一跳。」
確實,她是在害怕,可這並不是因為剛才的危險,而是來自她自己內心的憂愁。我知道她為什麼害怕,我們的夥伴們都知道讓這個勇敢的女海盜所擔心的理由,除了紅焰,她最親密的人。
從月溪森林回來之後,凱爾茜變了很多。原本那個英姿颯爽敢作敢為的紅巾女海盜變得安靜起來:競技場上再也看不見她英勇的身姿,爽朗的笑聲也被緊鎖的眉頭所取代。她開始喜歡一個人獨處,遠遠地坐在一邊,愛慕而又憂煩地望著自己的愛侶。紅焰的一舉一動都在牽動著她的心緒。每當看見勇武的精靈遊俠豪邁的舉杯大笑,成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個時,凱爾茜總會忍不住輕翹起紅潤的嘴唇,發出由衷的驕傲笑容。可是片刻之後,她就會斂起笑容,再次回到黯然傷感的心情中去。
凱爾茜的改變讓我們痛心,許多次我幾乎忍不住要將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毫不隱瞞地告訴紅焰,如果不是凱爾茜拉住我們、懇求我們,我一定已經這樣做了。即便我不去做,達克拉、羅迪克甚至是一貫克制的弗萊德也會去做的。
「這是必須由我一個人來作的決定,即便讓他知道也不會有任何幫助。」凱爾茜是這樣勸阻我們的。她說得有道理,可我總覺得這樣對她很不公平。
紅焰接受了凱爾茜的解釋,他憐惜地將她擁在懷中,心有餘悸地說:「以後要小心一點,剛才真的嚇壞我了……」聽著紅焰的勸慰,凱爾茜眼圈一紅,忽然緊緊抱住他的肩膀,輕聲啜泣起來。
很奇怪,即便是在戰場上,在那生死相隔的剎那間,即便是在一條血與火焰交織而成的海洋橫亙在這一對情侶之間,隨時都有可能用死亡永遠分離他們時,他們看起來也是如此的親密,就好像正站在愛人的身旁,無所畏懼地攜手共同迎接自己的命運。
可是現在,他們就這樣站在我的面前,相互緊緊擁抱著,幾乎要把兩具軀體緊壓成一體。
為什麼我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遙遠,遙遠得聽不到對方的聲音,遙遠得感受不到相互的心跳呢?
「哎喲!」忽然,紅焰痛苦地摀住自己的腦袋蹲下身來。倉促間,我似乎看見了一小塊石子重重敲在他的頭上。順著石子飛來的方向,我看見一個矮小纖細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松樹下。他手裡拿著一個木質的……彈弓,正忿忿地看著紅焰。
「裡格希斯?」凱爾茜驚訝地叫了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在背後偷襲勇敢的精靈戰士的,居然是「銀手指」艾斯特拉的弟弟,曾經在礦山上與我們見過幾次面的精靈幼童,裡格希斯。
「啊,你這個壞東西,為什麼打我?」紅焰摸著後腦站起身來,他氣惱地對著孩子大叫,帶著不易言明的尷尬。他或許是第一個被族中的孩子用彈弓痛毆的精靈詠者吧,這確實算不上是什麼光榮的事情。
「你才是壞東西。」裡格希斯倔強地頂嘴道,「是你把凱爾茜姐姐欺負哭了,我要替姐姐懲罰你!」小傢伙的嘴氣鼓鼓的撅著,神情嚴肅得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他柔嫩的小臉蛋。看見他這個樣子,凱爾茜也暫時放下了滿心的憂愁,忍不住破涕為笑。
看到凱爾茜露出久違了的開心笑容,紅焰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亮。他裝模作樣地對小裡格希斯呵斥道:「好啊,你還要替姐姐懲罰我,看我怎麼替你哥哥教訓你。」說著,乍起肩膀粗聲粗氣地向孩子跑去。小裡格希斯一聲尖叫,穿入樹林中,然後又從另一側輕快地躍出。他奔跑的樣子就像是一隻高地羚羊,既輕快又迅速,轉眼間就跑到了我的身前。
「傑夫,幫我截住這小子,讓我敲出他滿頭包來。」紅焰粗聲粗氣地對我高喊著。
我大笑著回答:「你這傢伙活該挨打,誰讓你欺負凱爾茜。」我指了指凱爾茜的方向,對那個可愛的小傢伙說:「找凱爾茜姐姐去,我幫你攔住後面那個大壞蛋。」小裡格希斯聽了我的話,對我友好地笑了笑,轉身就跑,邊跑邊叫。他的聲音怎麼聽也不像是真的害怕,更像是在快樂的咯咯笑著。
「紅焰,你又嚇唬小孩子。」一看見裡格希斯,凱爾茜似乎把所有的煩惱都拋到了腦後。她護著緊抓住自己褲腳的精靈孩子,對著逼近的紅焰嗔怒地說了一句,轉身對孩子說:「不要怕他,他要是敢打你,看我怎麼教訓他。」
「凱爾茜姐姐打不過他,剛才還被他欺負哭了。」小裡格希斯眨著大眼睛認真地說,「我要保護姐姐,絕不讓他欺負你。」
凱爾茜的面頰立刻紅了起來,羞艷得就像是蒙上了夕霞的雲朵。
「你怎麼又跑來了,你哥哥同意讓你跑出來玩嗎?」羞赧的女海盜岔開了話題,她蹲下身,捏著裡格希斯的小鼻子問。
一提到哥哥,裡格希斯的臉色暗淡了下來。他吞吞吐吐地說:
「哥哥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出門了。他每天對著菲西蘭姐姐的畫像,老是歎氣,飯也吃不下。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說到這裡,他眼睛又亮了起來,「要不是這樣,我都沒有辦法偷偷跑出來呢。」
紅焰有些羞愧地撥了撥頭髮,和凱爾茜對望了一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事實上,艾格拉斯的苦惱正是由他們而起的,儘管這本不是他們的過錯,也並非是他們所希望的。
「艾格拉斯……那傢伙……還好吧?」紅焰走上前輕聲問著面前的精靈幼童。
裡格希斯警惕地從到凱爾茜身後探出頭來,大聲說:「哥哥說,你是個壞人。是你讓菲西蘭姐姐不開心,讓我哥哥不開心,還欺負凱爾茜姐姐。」說著,小傢伙舉起手中的彈弓,示威地揮了揮,接著又重新縮到凱爾茜身後。
紅焰苦笑了一下,他苦惱地搔搔腦袋,求助地看著凱爾茜。
凱爾茜也露出無奈的表情,她把小裡格希斯從身後輕輕拉出來,摸著他的小臉說:「裡格希斯,這件事情……其實不全怪紅焰,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小傢伙低著頭小聲說:「其實……其實菲西蘭姐姐也這麼說,我看見她有時候站在我們家不遠的地方偷偷地看。我去叫她來玩,可她不願意,也不讓我告訴哥哥。她以前可喜歡來找我和哥哥玩了……」
「菲西蘭姐姐都說過什麼?」凱爾茜好奇地問。同樣作為牽扯進這樁紛亂情事的女性,凱爾茜對那個柔弱美麗的精靈女子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尤其是在自然女神的神殿中,菲西蘭所表現出的友好和真摯是我們每個人都感受得到的。
「她說……說詠者是個好人,既然勇敢又專情,比哥哥要好。可是,凱爾茜姐姐……」小傢伙不解地眨著大眼睛問:「什麼是專情?聽菲西蘭姐姐說,那是種很硬的東西,比石頭還要硬嗎?」
「嗯!」紅焰肯定地點了點頭,「比石頭硬多了。」
「那我用石頭打你的時候你為什麼會疼?你不是比石頭還硬嗎?」小裡格西斯出人意料地反問了一句,把紅焰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凱爾茜也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這是女海盜近幾天來第一次全無顧忌的暢快大笑,就好像有一道敞亮的陽光破開濃密的烏雲,撒落在她的臉上。
「那種硬不是硬在頭上,而是硬在心裡。」凱爾茜輕撫著裡格希斯的頭髮,甜甜地笑著。她抬起頭,紅焰正傻傻地看著她。他們兩個人的表情讓我覺得我在這裡是個多餘的人。
「那他也是個壞蛋,他欺負凱爾茜姐姐。」另一個多餘的小東西仍然在倔強地喊著,用這種方式證明著自己的存在。他依舊不屈地揮著手裡的彈弓,勇敢地面對著「可怕的」紅焰。當然,這種勇敢是建立在躲藏在女海盜身後的基礎上的。
「你這傢伙,明知道我是詠者還這麼沒有禮貌,讓我替你哥哥教訓你……」紅焰擺出一副好笑的表情,怪叫著做出要抓裡格希斯的樣子。可愛的小精靈有些害怕地更往凱爾茜身後縮了縮,依舊嘴硬地大嚷著: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詠者,我只知道你是個大壞蛋……」說著,小精靈還捏著鼻子做了個俏皮的鬼臉。這大概是月溪森林中唯一一個敢於正面冒犯詠者的精靈了吧,可這種冒犯一點也不讓人反感。這個活潑的小傢伙真的和我們在月溪森林中見過的精靈們大不相同,他就像是個真正的孩子,倔強、活躍、叛逆而又討人喜歡,並不是一個從小就被長輩們用種族和習俗教導出來的老實小老頭。在他身上,我彷彿看見了紅焰童年時的影子。
「啊,你這個沒有禮貌的小鬼,看我把你的屁股打腫。」紅焰忍住笑容恫嚇道。儘管他做出一副嚇人的樣子,可他眼裡的友善卻是連孩子也欺騙不了的。
凱爾茜輕笑著打開他伸向裡格希斯的手掌,用含著些許羞澀的聲音對年幼的精靈解釋說:「紅焰哥哥不是在欺負我,這個……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裡格希斯還不懂得凱爾茜的意思,他帶著孩子們特有的倔強口氣氣惱地小聲說:「你們都這麼說。叔叔伯伯們都不許我來找你們,說你們不好,等我長大了就懂了;菲西蘭姐姐說哥哥是個膽小鬼,她也說等我長大了就懂了;哥哥說詠者是個大壞蛋,還說等我長大了就懂了;姐姐你又說詠者……這個大壞蛋是好人,又說等我長大就懂了。我才不信呢。這些東西明明都是矛盾的,怎麼會都懂呢?」
小傢伙吸了吸鼻涕,好像有什麼大發現一樣低聲說:「裡格希斯可聰明呢,我知道哥哥是好人,菲西蘭姐姐是好人,叔叔伯伯們都是好人,凱爾茜姐姐和傑夫哥哥你們也是好人,都對裡格希斯很好,這就夠了嘛。為什麼叔叔伯伯對你們不好,你們對叔叔伯伯們也不好,其實很簡單,長大了就會變笨嘛。說什麼長大了就懂了,其實是變笨了。」
裡格希斯的話讓我們三個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當然,你可以把他的話當成一句笑話來聽,哈哈一笑就把它們拋在腦後。我不知道凱爾茜和紅焰是怎麼想的,可我覺得小精靈的話雖然簡單,卻又很複雜,複雜得讓我不敢去仔細想。
「那……紅焰哥哥呢?」紅焰忽然發現,在裡格希斯列數出的這些人中惟獨沒有自己的份,不免有些氣餒。他鼓起勇氣問道。
「你是個大壞蛋!」裡格希斯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
「啊,你才是個小壞蛋呢。」紅焰忍不住摞起袖子要去抓小傢伙。
「不過……」小裡格希斯狡猾地轉了轉眼珠,忽然指著紅焰的肩膀說:「讓我坐在你肩膀上我就說你是好人。我哥哥就總是這樣的。」
紅焰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把就把裡格希斯抓起來,高舉過自己的頭頂,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起來能夠得到這個小傢伙的認可讓他很高興——或許尤其是在凱爾茜的面前。
「往前跑,看看你和哥哥比誰跑得快。」坐在自己詠者的脖子上的感覺讓小裡格希斯看起來很興奮,他緊摟住紅焰的額頭,大聲叫嚷著。
紅焰呼喝了一聲立刻向前飛跑起來。雖然肩膀上多了一個孩子,可他跑起來依舊又穩又快。裡格希斯伏低了身子,緊抓住紅焰的手,看起來又是高興又是害怕。凱爾茜擔心地叫喊著「小心、慢一點」,換回的是紅焰一聲自信的「放心吧」。
就在我正清醒凱爾茜能夠暫時擺脫沉重的心事、享受一下這春日的美好時光時,裡格希斯喊出了我今天聽到的最妙的話語。這聲滿含童稚的清亮聲音在叢林間穿梭,散播著他的快樂和紅焰的無奈。
他喊的是:
「大壞蛋哥哥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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