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第四卷:血刃 第二十九章 提前到來的黎明
    寧靜的晨曦河在黑暗中脈脈地流淌著,這是一條賜予兩岸人們生命、富足和希望的河流,億萬人依*它的慷慨在人世間生活著。但它同樣是一條帶來破壞和死亡的河流,每一次潮汛和改道都有不下十萬人永遠消失在它的懷抱中,在它河床的淤泥裡,不知埋葬了多少懷春少女的心愛的郎君,多少待哺嬰孩慈祥的母親。

    現在它流淌得格外安靜,彷彿連水流都被一種詭異的氣氛壓抑得失去了聲響。不尋常的寧靜預示著今天在河上會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它會給河上的人們帶來什麼?是生命的希望,還是死亡的恐怖?

    幾十條大船在河面上排成長長的一串,如果船頭的水手視力不是太差,他應該已經能夠看見坎普納維亞西北角的城牆了。他或許會一陣緊張,或許會一陣興奮,又或許會因為膽怯而溜進船艙,因為這並不是普通的船隻,它們是戰艦,滿載著溫斯頓人的士兵。他們的目的是要越過坎普納維亞並不十分高大的城牆,給城中的人們帶來殺戮和毀滅。

    他們的前方河道忽然變窄,並帶著一個由北向東的急轉彎,幾蓬茂密的水草浮在水面上。這大概是三百年前的一場大地震造成的河流改道,雖然看上去水流平靜,但由於彎道很急,水流又淺,水下的地形也很複雜,因此水面下潛伏著許多危險的暗流。經常在這條河上走的船隻在經過這裡時都十分的小心,即便如此,在這裡擱淺或是相撞的船也屢見不鮮。

    前排兩艘船的水手爬上旗桿頂端,用燈籠打出旗語。戰艦的隊伍逐漸拉長,艦支兩兩排列,中間留出足夠的距離,以免水流的壓力讓兩條船相互碰撞。

    緩緩地,最前面的兩艘船已經駛出了彎道,船頭直指向坎普納維亞城的碼頭碼頭上只有零星幾點燈火,看不出岸上任何抵抗入侵的準備。有「晨曦河的初日」美名的美麗港口城市似乎已經解開了衣衫,將柔弱的軀體展現在暴虐的入侵者面前。

    正當船艙中的士兵列隊走上甲板,準備一*岸就衝上碼頭大肆破壞的時候,兩條戰艦忽然一頓,在河心猛地停住了前進的勢頭。這次急停來得如此猛烈,簡直違背了風力和水流運行的自然原理。船甲板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讓人產生船隻將要斷裂開的錯覺。已經和正在湧上甲板的士兵們被強大的慣性推倒在地,*近船舷的幾個重裝甲士甚至失足掉入河中,沉重的裝備將他們向河底拉去,在黑暗中,只有很少的幾個落水的士兵被重新救起。

    他們遇到的是晨曦河上的水賊們伏擊船隻的陷阱,叫做浮鉤,其實很簡單,就是用繩子將幾排帶有特殊卡口的尖鉤捆在水底巨大的岩石上,在鉤子的一側捆上木板,讓他正面朝上浮在水中,上面鋪滿水草掩護。當有船隻經過的時候,水中的鉤子會鉤住船舵,讓逃逸的船隻瞬間停止。設置浮鉤並不是件簡單的工作,這需要對水流和船隻構造瞭如指掌,才能在船隻的必經之路上完成安放,並準確地鉤住船舵。能夠將這個陷阱埋伏得如此準確又隱蔽的,自然是女水賊凱爾茜和她忠誠的夥伴們。

    在特製的堅韌繩索拖曳的作用下,兩艘戰艦無奈地左右搖擺著,不情願地相互接近,終於兩側船舷撞在了一起,發出刺耳的劇烈聲響。這一次碰撞雖然非常劇烈,但其實並不能給堅固的戰艦造成多麼嚴重的損傷,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對手都是些沒有水上經驗的陸地戰士,動盪的水上行程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悲慘經歷了,短暫的水上訓練並不能徹底改變馬上民族長期以來形成的心理特質,對江河的不瞭解讓他們在面對震盪時無可救藥地產生了船隻即將顛覆的可怕預想。甲板上的士兵們發出尖利的叫喊,不知所措地來回亂竄,既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兩條船頓時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之中。甚至有人罔顧號令,將兩側的小艇放入水中逃生,這些人大多比不如他們聰明的同伴們下場更悲慘,因為他們並不能嫻熟地控制小艇,而來回飄搖的戰艦蕩漾出一圈圈強烈的水波,很快就將過載的小艇顛覆。

    船上的水手當然知道船隻並沒有受到很大傷害,只需要降下桅帆,稍微調整一下航行的角度,就可以從這慌亂中解脫出來。可他們的數量和影響並不足以改變自己正面對的混亂局勢,此外,戰艦上並沒有一個真正稱職,能夠在緊急狀況中穩定軍心的首腦。被臨時任命的船長對河流的認識僅限於那是他們晚餐中一種叫做「魚」的佳餚的來源,原本按照他們的預想最多不過是在黑暗中偷偷摸上碼頭,然後腳踏實地地展開他們所擅長的地面偷襲。誰也沒有想到過在水面航行的時候會遇到意外。

    後面的船隻接二連三地*了過來,終於,最前面的三排船不可避免地相撞了。水面雖然看上去十分寬闊,但真正能容納如此巨大的船舶通過的道路卻已經被堵得死死的,總算後面船上的水手們機靈,見情勢不對,早早收帆下錨才沒有釀成更大的混亂。

    過了一會,幾條船上的軍官們漸漸發現除了一切並不十分嚴重的磕碰,並沒有更糟糕的事情出現。他們或許將這小小的狀況歸咎於擱淺、湍流或者濃密的水草什麼的,從慌亂的情緒中解脫了出來,比較沉著冷靜的軍官開始盡他們的責任,大聲呵罵著自己沒頭蒼蠅一樣慌亂的下屬,幾條船的甲板由原先嘈雜喧鬧的聲響漸漸被嚴厲的呵斥所代替,混亂平息了下去。

    我們在坎普納維亞西北角的城牆上看到了這一幕,黎明前的黑暗並不能完全阻擋住戰艦巨大的輪廓,而紅焰天生具有的夜視能力更為我們提供了可*的信息,而且敵艦上的聲響已經完全打碎了流淌在河流中的寧靜,我們不難猜測出我們的敵人正遭遇的責罵樣的窘境。

    「他們放下了小艇,有水手下來了……小艇轉向船尾……他們可能已經發現機關了,有幾個水手跳進了水裡……」紅焰將我們敵人的一舉一動詳細地告訴弗萊德。

    「真遺憾啊,我還以為能夠多拖延他們一下,沒想到他們那麼快就平息下來了。」弗萊德搖頭歎息著,卻不是為了我們的計劃實施得不夠順利,「越早平息下來,他們的生命就越早走到終點。」

    他回頭大聲命令:「點燃焰火,迎接我們的朋友吧。」

    一隻紅色的燈籠升起在城牆的旗桿上,代替了啟明星的位置,預言著光明注定將要提前到來。隨著燈籠的搖擺,河道兩端悄然出現了十幾支打魚的小船,借助夜幕的掩護沉靜地向戰艦*攏。小船上看不見搖櫓的漁人,卻都裝著一個簡易的三角帆。帆被固定好了角度,將目標匯聚在擁堵在一起的戰艦。

    直到小艇離戰艦還有不到一箭的距離,戰艦上的溫斯頓士兵才將注意力從纏住船舵的「奇怪的水草」上轉移過來,發現了小艇的存在。戰艦上頓時傳來粗野的呼呵聲:

    「誰在船上?」

    「停船,我們要放箭了!」

    「反正是德蘭麥亞的雜碎,殺了他們!」

    ……

    正當野蠻的戰士們用各式各樣粗鄙的語言發洩著身處困境的不滿時,忽然恐懼地發現迅速*近的眾多小船忽地齊齊騰起沖天的火焰。暗淡的河面倏地明亮起來,流水倒映著火焰的顏色,蕩漾出一條條光影的巨龍,龍頭貪婪地直指向前排幾條纏在一起寸步難行的溫斯頓戰艦。

    剛剛從碰撞中穩定下來軍隊重新爆發出比剛才更大的騷亂,甚至連最老練最勇猛的軍官也不免為這突發的異象而手忙腳亂。戰艦上的重型武器漫無目的地向游來的火船散射開去,可距離太近了,石塊和粗大的弩箭大多落在了火船的背後,即便有很少數幾發意外地擊中了目標,也不過是減緩了火船移動的速度。夜風足夠強大,足以將受到重創的小艇送到戰艦旁邊。

    第一艘火船終於*上了前排第一艘戰艦,在它左側的船舷下無聲地燃燒著。然後是第二艘、第三艘……受熱的木材此刻應當正發出清脆的畢剝聲,或許不時地會炸開一個晃眼的火花,若是在野營中看見這樣的火堆,應當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吧。

    可我們的敵人這時候無暇欣賞這溫暖的景象,他們將一桶桶的河水從河流中提上來,然後急忙地向火船澆去,再提、再澆……看他們的勁頭,似乎如果有這個需要,他們可以將整條晨曦河的水舀一遍再灌回去,而且他也正是這麼做的。浸過火油的乾草燃燒的火焰不是幾桶河水就能夠撲滅的,更何況慌亂的士兵潑出水更多直接地倒回了河中,並沒有在火焰中做絲毫的停留。潑到火中的河水瞬間就被熊熊大火蒸乾升騰,連同濃煙在河面上鋪上一層濃淡不一的霧氣,漸漸將戰艦的輪廓包圍起來。

    沒有多久,遭到圍攻的戰艦各個方向船舷上的水就被烤乾了,木質的船艙變得脆弱易燃,有的部分已經冒出了幾絲煙氣。不常在水上玩火的士兵們這才想起,僅僅往火船上潑水是不夠的,還需要使船舷保持濕潤。於是,大桶大桶的水剛被從河裡提起來又被看也不看一眼地倒下去。他們很快就知道了這樣做的危險。凱爾茜和她悍勇狡猾的夥伴們從不遠處的岸邊和蘆葦叢中用粗大弩炮射來粗如兒臂的弩箭。這些弩炮原本是作為城頭最具威脅性的防禦武器來使用的,外型並不巨大,可以架設在小艇的船頭,有著普通弓箭四倍數以上的射程和準確度,現在被盜賊們作為水上游擊的工具,更加顯露出殺人工具的冷酷面孔。還有什麼比著火的戰艦更好的瞄準目標呢?一支支原本用於攻擊巨大攻城工具的武器成串地奪去了人們的生命,被殺的人甚至連呻吟都來不及。

    盜賊們攻擊的目標不僅僅局限於遭到火攻的戰艦,躲在它們之後彷徨不安的艦支也遭到了同樣的襲擊。船上的士兵們甚至不知道這些威力巨大的危險品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更不用說組織有效的反擊了。明亮的火光將遠處的黑暗襯托得更加黑暗,而盜賊們秉承著自己的游擊方式,絕不在相同的地點發射兩支弩箭,不僅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也是為了保護我們彌足珍貴的遠程武器。

    終於,埋藏在乾草中大罐裡的火油被引燃了,幾條船發生了劇烈的爆炸,一些破舊的小船經受不住來自內部的巨大爆發,支離破碎地消失在火海中,帶著火苗的木屑四散飛射,引發了一連串更為劇烈的爆炸。失去了瓦罐的約束,黑色粘稠的火油在河面上四散地流淌開來,火焰也隨只蔓延開去。對於被困在河道中的溫斯頓戰艦來說,形勢已經無法挽回,現在的戰艦宛如一隻被木棒串起來的全羊,被架在火堆上無奈地被燒烤。

    當船甲板上防水的梧桐油被引燃之後,一切其實就已經結束了。惡毒的火舌附著在船舷一路舔上甲板,舔上艦橋,舔上桅桿。當那一片片浸滿桐的巨大風帆終於綻放出鮮艷的火花,並隨著夜風片片飄落,在甲板上跳起致命的火焰之舞時,溫斯頓人明白了什麼叫做煉獄。火焰釋放出高溫的力量,將空氣在人們眼前扭曲成可怕的曲線,窒息了人們的呼吸。有受不了這炎熱的溫斯頓人叫喊著跳入了燃燒著的河水中,這或許減少了他們的痛苦,但加速了他們的死亡。

    不似人聲的慘叫聲破空傳來,讓我們這些殺戮的設計者都有些不忍聽聞。我看見弗萊德的面色有些慘白,身體微微地晃動,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摟住了他的肩膀。他拍了拍我的手,他的手心握滿了汗水。

    紅焰神經質地將雙刀抽出來又插回去,低著頭不願看河面上那片如他族名一般的景象。溫斯頓人臨終絕望的慘叫刺激著他精靈愛惜生命的天性。不僅是他,達克拉、雷利、羅爾,甚至是兄弟死於敵手的羅迪克都不願目睹敵人的恐怖處境,我們參加幾場戰爭並不足以抹殺我們善良又柔弱的少年心性,在戰場上為保護自己殺死敵人,那是一回事,而眼睜睜看著數以百計的生命哭叫著成為焦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我們已經被捲入了一場戰爭,在戰爭中,憐憫敵人的遭遇,就是葬送自己,就是葬送自己的戰友,就是葬送自己的親人。

    「想一想,你們希望死去的是他們還是你們自己,或是你們的父母兄弟,或許你們會覺得好受些。」已經是過來人的卡爾森知道我們此刻的心情,他看著我們大聲說道。

    他的話是正確的,無論我多麼不願意,在這樣的比較之下,我希望死去的是這些素未謀面的異國戰士。

    今天的第一縷陽光還沒有挑開佈滿夜幕的天空,可晨曦河上已經足夠明亮。是的,這是個提前到來的黎明,對於我們的敵人,這注定不是個好消息。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