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第二卷:遊兵 第十三章 沒人願意死
    當普瓦洛只會加速術這個好消息傳來之後,我們的對手相視一笑,又重新圍上了我們。大概他們覺得四個人對付兩個乳臭未乾的新兵有失身份,而活捉一個魔法師的誘惑又十分吸引人,所以那個小隊長拋開了我們直衝向普瓦洛。

    普瓦洛尖叫一聲,扭頭就跑,轉眼就把追兵拋在身後。憑借他逃命的速度,我到不必太為他擔心。

    不是不必,我根本沒時間替他擔心。眼前這個三人組成的小型刺劍陣讓我手忙腳亂,疲於應付。

    忽然,耳邊傳來弗萊德的聲音:

    「拖住那個褐色頭髮的,千萬拖住!」

    是因為已經被眼前的險情嚇昏了頭腦,還是出於對弗萊德的絕對信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已經不顧一切地衝向那個褐色頭髮的溫斯頓士兵,揮劍向他砍去。

    我忽然放棄了格擋而主動進攻讓他一時難以適應,他被迫打亂了揮劍的節奏轉攻為守。恍惚間我只看見自己的短劍以極高的速度向面前的敵人揮下,雖然動作拙劣不堪,但也帶著失去了理智的瘋狂,讓他不得不屈辱地防禦。雖然沒有打開任何局面,但我的確完成了拖住對手的任務。

    我沒有打開局面,可弗萊德那邊發生了變化。

    他被兩個士兵一左一右地圍著,當一個士兵揮劍刺向他的時候,他抬了抬手中的刀。

    這是個假動作,他沒有出刀格擋,如果這時候這個士兵依舊保持著突刺的狀態向他攻擊的話,一定能把他插個對穿。

    他賭的就是對手畏懼他的武器。

    他贏了。

    那個士兵迅速縮回了他的長劍,在弗萊德的另一側,另一個士兵剛開始攻擊。

    弗萊德動了。他直衝想第一個士兵,速度幾乎比正在回縮的長劍還快,彷彿他全身衝擊的速度比別人收回手臂還快。

    他原本不能的,可他現在被施了加速術。

    這個在貴族家庭長大的少年遠比眼前的這些下等步兵瞭解魔法,他利用自己被施加的法術,利用提升的速度展開了反擊。

    那個士兵沒想到他來的那麼快,想再把手中的劍重新刺出去。可全力回劍的慣性讓他根本無法作出反擊動作。

    當他倒在地上的時候,只剩下了半個腦袋。

    一擊得手,第二個士兵的長劍也已經貼近了弗萊德的背後。劍尖只要再向前遞進一節手指的距離,弗萊德就會被重傷。

    可是不可能了,長劍力道已盡,再也刺不出一分一毫。

    弗萊德轉身反劈,一片紅光。鮮血沿著墨影流在地上,竟然一絲紅色也沒染上。

    以快打慢,以萬變應不變,頃刻間,兩個敵人輕易地倒在弗萊德刀下。我甚至懷疑憑他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以一敵五,剛才的受困遇險完全是因為他不得不照顧無力自保的我。

    剩下的一個對手在我和弗萊德的夾擊之下很快送掉了性命。雖然這是我第二次殺人了,可當我把劍從他身體裡拔出來的時候還是禁不住一陣噁心——沒人喜歡殺人,即便我有充分的理由。

    正當我們想去救援落荒而逃的普瓦洛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普瓦洛的尖叫聲:

    「救命啊……」

    那個追出去的溫斯頓小隊長正將普瓦洛挾在腰肩跑過來,孱弱的魔法師滿臉的爛泥草葉,灰塵沾滿了灰色的長袍,正在不住地掙扎。

    那小隊長沒料到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手下支離破碎地倒在地上,見弗萊德拎著刀冷著臉走上去,心裡一寒,將手裡的長劍橫在普瓦洛脖子上,大聲喊:

    「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

    我頓時慌了手腳,看看普瓦洛,又看看弗萊德,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正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弗萊德說了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你殺啊,那個狗屁不通的魔法師對我沒用處。」弗萊德的聲音帶著重重的寒氣,向前大大邁了一步。

    「別過來,我真的要殺了!」那軍官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向後退了一步,手上一緊,在普瓦洛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那個法師只會加速術,你也知道,他對我們沒有任何用處。殺了他,然後你一個對我們兩個。」我從沒見過弗萊德那麼可怕,當他提到把普瓦洛殺了的時候,居然還在微笑,彷彿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弗萊德,你在說什麼!」我忍不住叫道,「你,你,你真的…………」

    「這白癡差點害死我們,你還要救他的命?」弗萊德忽然大喊,打斷了我的話。讓我心裡一顫,他難道真的想普瓦洛死?這樣的弗萊德還是那個願為「朋友」這兩個字跟人拚命的少年新兵嗎?還是那個在死亡山谷外護衛自己的戰友的年輕軍人嗎?還是那個接受過忠勇騎士敬意的戰士嗎?

    我什麼也說不出,只能沉默地看著這對峙著的三個人:弗萊德眼睛裡閃爍著凶殘的光彩,那軍官眼中寫滿了恐懼,普瓦洛呢?那個性格惡劣好逸惡勞的年輕的蹩腳法師,生死存亡之際他怎麼如此沉默?

    我懷疑我看錯了,聽到弗萊德的話,那個大大咧咧的銀髮美少年神色黯然,眼睛裡閃著兩點亮光,居然是在哭泣。雖然是在被挾持,可在他臉上看不見恐懼,只有一種孤獨絕望的表情。

    我甚至差點就要衝上去和弗萊德撕打起來,他怎麼能這麼傷害一個同伴的心。即便是木訥的達克拉、膽小的羅爾也沒有受到過這樣的侮辱。

    在我衝過去之前,弗萊德已經衝出去了,邊沖邊喊:「好,你不殺他,我殺他!」他竟真的揮刀向普瓦洛砍去。

    普瓦洛眼睜睜看著墨影向自己劈來,連掙扎也不掙扎一下,彷彿嚇呆了。

    那軍官大急,原本抓一個法師在手,是想有個護身符要挾對手。沒想到對方居然不管不顧,真的衝上來就砍。他下意識地把普瓦洛向自己身前一帶,轉身躲過了這一刀。

    弗萊德手腕一翻,大喝一聲,又一刀砍來,目標竟然還是普瓦洛。

    那軍官十分尷尬,又不敢真的殺了普瓦洛,只好再次閃開。

    就這樣連續幾個來回,原本應該救人的人轉而殺起人來,而原本要殺人的卻想方設法要護著人質的性命。

    在這個場面之中,我沒有絲毫用處,只有站在一邊焦急地看著。可看著看著,忽然間看出了一點門道,不由心頭一喜:

    的確,我是個格鬥的外行,但我並不笨,我也是一名經過訓練的士兵。我知道弗萊德手上拿的是把神兵利器,如果他真的要殺普瓦洛,只要閉著眼睛橫掃幾圈,那普瓦洛和挾持他的溫斯頓軍官早就被斬成兩截了。

    他雖然一直在向普瓦洛攻擊,可是真正的目的在於分散那軍官的注意,盡可能在兩個人之間製造空隙,創造施救的機會。但也不能把那軍官逼得太急,以防他破罐子破摔傷了普瓦洛。因此弗萊德自己也盡力避免和對方的長劍接觸,生怕削斷了長劍又生變故。比起剛才以一敵二,瞬間殺敵,現在的弗萊德顯露出的是更高超更細膩的武技。

    我忍不住一陣雀躍:弗萊德依舊是那個堅毅果斷勇敢智慧的弗萊德,依舊是我的朋友弗萊德。我似乎從來都沒想過他會失敗,沒想過萬一他死在對方劍下,我和普瓦洛絕對不是這個軍官的對手,只有等死的份。他似乎天生就是讓人期待、讓人信任的人。

    終於,機會來了。那個軍官為了招架,自然地用左手將普瓦洛向左一帶,兩個人中間露出了一個足夠下刀的空擋。

    墨影挾著風聲揮下,意圖很明顯,斷左臂,救人。

    萬無一失!

    可就在墨影揮下的剎那,普瓦洛的臉出現在刀影劃過的必經之路。迎著刀光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臉上帶著必死的悲壯和孤獨的悲傷。

    刀停了,只差毫釐。弗萊德滿臉驚詫地望著普瓦洛,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我也是。

    他是真的想死了。

    難道弗萊德剛才那一番話讓他如此絕望?我不懂。

    一剎那,普瓦洛望向弗萊德,露出了複雜的表情。這表情我懂得,是驚訝,是瞭解,是喜悅,是後悔。

    沒有人真的願意死。

    可是,晚了。

    那軍官雖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狀況,但仍然知道抓住時機刺向弗萊德。只要弗萊德死了,剩下我們兩個人都好對付。

    總算弗萊德迅速閃了一下,長劍刺在他的右肩上,他手一鬆,墨影掉在地上。

    那軍官一腳將弗萊德踹倒在地,緊跟著高舉長劍,眼看就要向弗萊德劈去。

    我舉劍向他們衝過來,只可惜離得太遠,來不及救援。

    弗萊德摀住右肩倒在地上,無力閃避。

    這時候,普瓦洛動了。

    普瓦洛掙出了那軍官的臂膀,擋在弗萊德身前,閉著眼睛伸手托住長劍。他誤解了弗萊德的好意,連累他受了傷。現在,他想用生命補償自己的錯誤。

    「不要!」倒地的弗萊德高喊。

    長劍劈下,砍向普瓦洛。我大聲驚呼,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了今天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普瓦洛的雙手——準確地說,是他戴著手套的左手——中忽然綻放出一團黑色的光芒,擋住了劈來的利劍。我知道「黑色的光」的說法很奇怪,但我向財神席勒姆多亞發誓,那的確是一團黑色的光,黑得耀眼,卻又亮得讓人不能直視。

    那團黑色的光芒越來越明亮,終於在普瓦洛手中炸裂開來。只聽見一聲慘呼,那個溫斯頓軍官在我們面前眼睜睜被這團黑光炸成了碎片,血肉連著碎骨像暴雨一樣撒了一地。一隻眼球滾到我身前,眼神中的生命氣息還沒有完全消失。

    變化來的太快,我甚至連恐懼都沒感受到。

    第一個有反應的是普瓦洛,他伏倒在弗萊德身邊,全身戰抖,大口地嘔吐,恨不得把腸子也吐出來。弗萊德全身一鬆,軟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對朋友的關心超越了對滿地人肉的恐懼,我忙撲上去,幫弗萊德處理好傷口,然後將普瓦洛扶到一邊。他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可能是因為受到了過分強烈的驚嚇,因此雙目無神,直鉤鉤地向前看去,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沒多久,弗萊德醒了過來。他的傷雖然重,但沒有傷到筋骨,我並不太擔心。反到是普瓦洛,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在我面前把一個大活人硬生生炸成了肉塊,這實在太可怕了。

    「不要再來了,不要再來了……」忽然,普瓦洛雙手抱頭絕望地尖叫起來,繼而倒地大哭。我和弗萊德站在他身邊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忽然,普瓦洛漸漸停止了哭聲,抬頭看了看我們。現在他的目光很冷,冷得能凝出水來。

    「沒錯,是我幹的。」他看了看滿地的血腥,不知是對我們還是對自己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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