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有一個極為鮮明的特點,即在他遇到挑戰的時候,就會將挑戰者當作敵人看待。當然,以客觀一點的眼光來看的話,這種認識是不對的,並不是任何一種挑戰都是敵對的。但是,以當時整個世界的局面,以及從皇帝的位置出發的話,毫無疑問的,任何挑戰皇帝的行為都是敵對行為,而且作為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朱祁鈺也必須要時刻保持警惕,並且擊敗每一次挑戰,才能夠保住他手裡的權力。顯然朱祁鈺這種有點偏激的思想,也許不是他天生就具有的,不過卻絕對是在環境的影響下而逐漸表現出來的!
在調查出了叛亂的真相之後,朱祁鈺立即就確定了兩個敵人。一個是已經被他擊敗了數次的敵人,這就是突厥民族,而另外一個則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挑戰,這就是回教。當然,朱祁鈺將一種宗教當成敵人,確實顯得有點荒謬。不過,當皇權與宗教產生衝突的時候,那麼毫無疑問的,宗教就是皇權的敵人,而掌握了皇權的皇帝自然會將宗教當作敵人了。
要確定一個敵人並不難,不過要想同時戰勝兩個敵人,朱祁鈺就感到有點為難了。擊敗突厥人,這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現在剩下的最後兩個突厥國家中,白羊王國已經被明帝國控制了,而且叛亂的局勢已經被鎮壓了下去,而剩下的奧斯曼帝國也元氣大傷,要不了多久,就將倒在明帝國的腳下。不過,要戰勝回教,這對朱祁鈺來說就是一個全新的挑戰了。可以說,這是一個無形的敵人,雖然可以通過攻佔麥加與麥地那來達到目的,可以通過控制哈里發(回教的精神領袖,相當於基督教裡的教皇與主教,或者是佛教寺院的方丈。當然,這些宗教是有差別的,所以這樣的對比並不恰當)來讓回教承認明帝國皇帝的地位,也可以通過摧毀清真寺,強迫百姓改變宗教信仰來達到目的。不過,這些都不可能真正毀滅一種宗教,朱祁鈺心裡很清楚,宗教本身就是在高壓環境產生的。外界的壓力越強大,宗教的反撲力量就越大。也就是說,用現實的手段,是不可能戰勝任何一種宗教的,而歷史上這樣的教訓其實並不少。
折中的辦法其實也不是沒有。比如,朱祁鈺可以率軍攻佔麥加,麥地那,在佔領了這兩座聖城之後,迫使回教的哈里發承認他在回教中的地位。這樣,就能讓他成為回教世界新的領袖。從本質上講,這不是在對抗回教,而是在引導回教向有利的一面發展。不過,這照樣能夠達到朱祁鈺的目的,讓回教為他所用。不過,這卻產生了一個更現實的問題,那就是攻佔麥加與麥地那的軍事行動肯定會拖延長遠征作戰的時間。僅僅是阿拉伯半島上的那片巨大的沙漠,就足夠朱祁鈺頭痛的了。
可以說,在大戰略方面,朱祁鈺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到底是先北上消滅奧斯曼帝國,還是先南下攻佔回教的聖城呢?不過這種大戰略的問題還沒有到非要解決的地步,因為當時,還有很多細小的問題需要等待朱祁鈺去處理。這與他在國內不一樣,在國內,朱祁鈺可以將很多事情拋給于謙,陳懋,朱文正,何山這些官員去處理,他只需要控制住發展的方向就行了。但是,在這裡,他的助手非常有限,參謀部的軍官是無法代替他的,其他的將領也不可能完全代替他,特別是在政治問題方面,就算楊天奉這類政治頭腦很精明的將領都不可能完全代替皇帝處理政治上的事務,因此,很多以前不需要朱祁鈺去操心的事情,在這裡,都需要朱祁鈺自己動手。而這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怎麼處理那些叛黨了。
主犯黛姬已經自殺身亡,當然,明帝國的法律中已經沒有「連坐」這種懲罰了,而且黛姬的大兒子哈里已經被證明是無罪的,他完全被人利用了,而黛姬的二兒子穆拉圖,以及養子侯賽因現在都是帝國的忠實擁護者,自然是不能拿他們開刀了。不過其他的叛黨人數卻不少,僅僅十天時間,在楊天奉遞交的報告中,就羅列出了上萬名參加了叛亂的人員,從貴族到部落酋長,再到官員,軍人,平民,幾乎囊括了社會的各個階層。雖然朱祁鈺認為這些人中有一些是無罪的,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是不可能一一查證這些人是否有罪的,而且朱祁鈺也早就與楊天奉等人達成了共識,那就是不能出現一個漏網之魚,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如果讓叛亂的事情傳播開的話,那整個白羊王國都將陷入混亂之中,這個風險是承擔不起的,所以寧可殺錯一千,都不可放過一人。
「陛下,末將仍然以為,不管這些人是不是罪當該死,他們都應該死,如歸他們不死的話,那麼我們這次的平叛行動的意義就將黯然失色!」楊天奉的態度還是很堅決的,「而且,我們已經有了日本叛亂的前車之鑒,另外,這也不是在帝國國內,我們沒有必要憐惜這些叛黨,他們的所作所為,如果放在以前的話,全都該被誅族的!」
朱祁鈺看了楊天奉一眼,仍然沒有表態。朱祁鈺是明白楊天奉的意思的,但他並不是一個嗜血之徒,更不是那種好殺成性的人。在朱祁鈺看來,是人就是命,人命重於天,而他作為幾乎大半個世界的主宰,只要嘴一鬆,那就是上萬顆人頭落地,顯然,他的一句話,就決定了上萬條人命!
「陛下……」楊天奉咬了咬牙,在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很瞭解皇帝,不過在某些時候,他是不瞭解皇帝的,比如說現在。「如果陛下無法下達命令的話,那麼就由末將去做,陛下只需要裝著沒有看見就行了,如果需要有人來承擔罵名的話,那麼就由末將來承擔吧,只要這對帝國有好處,那麼就讓末將來做歷史的罪人吧。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次的叛亂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如果我們此時還手軟的話,這就只能告訴所有心懷不軌者,明帝國是一個軟弱好欺的國家,那我們就無法杜絕下一次的叛亂!」
朱祁鈺身軀微微一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讓他徹底的醒悟了過來。朱祁鈺不知道這句話是誰首先說出來的,但是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在漢族與外族鬥爭的數千年中,無數的事例證明了這句話的道理。至少,在世界民族大融合之前,這句話是沒有錯的,只要還有國家,民族的意識存在,那麼這句話就是沒有錯的。當然,正如楊天奉所說,日本的叛亂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是一個用五萬多帝國將士的生命換來的教訓。雖然,這次白羊王國的平叛行動僅僅只有數百名帝國軍人傷亡。但是誰能保證下一次,不會有更多的帝國軍人為此而付出鮮血與生命的代價呢?作為世界的主宰著,朱祁鈺要為更多的人考慮,而作為帝國的皇帝,帝國軍隊的最高統帥,那麼朱祁鈺就必須要為帝國的利益,要為帝國的軍人考慮。此時,朱祁鈺的態度出現了鬆動,也許楊天奉的話是有道理的。
「而且,不管怎麼說,殺了這些叛黨,對白羊王國也是有好處的!」,楊天奉也看出了皇帝的神色,立即加強了思想攻勢。「這次叛亂,最大的受害者並不是我們,而是白羊王國的百姓。在天的暴亂中,就有數千百姓喪生。而在這幾天裡,又有好幾千百姓死於非命,其中很多都是因為不叛黨而遭到殺害的。就算為了白羊王國的長治久安考慮,我們都應該狠下心來,絕不能對這些叛黨手軟!」
朱祁鈺又看了楊天奉一眼,雖然他知道楊天奉的話裡有水分。恐怕在戒嚴的這段時間裡,死亡的百姓大部分都是因為違反了戒嚴令,而被明軍射殺的吧。當然,朱祁鈺並不反對明軍在特殊時期採取特殊手段。也就是在朱祁鈺想到這裡的時候,心裡的防線徹底的動搖了。現在白羊王國就處於一個極為特殊的時期,甚至可以說已經到了一個三岔路口,白羊王國會向什麼方向發展,就要看朱祁鈺的判斷與決定了。而處決所有叛黨,就是一種特殊的手段,雖然這種手段到底會不會產生好的效果還是一個疑問,但這是現在唯一的特殊手段了。楊天奉的話並沒有錯,就算是為白羊王國的百姓考慮,都應該對這些人使用最極端的辦法了。
「陛下……」見皇帝還沒有開口,楊天奉都急了起來,他幾乎把能想到的理由都說了出來,如果皇帝仍然否決了他的提議的話,那他還真想瞞著皇帝幹上這一票了。
朱祁鈺抬起了手,打斷了楊天奉的話。「看來,我們確實沒有選擇了。楊天奉,你認為這確實能夠解決問題?」
「陛下,如果有其他的辦法,末將就不會提出這個意見了。當然,如果陛下下不了命令的話,那麼末將願意代勞!」
「不,沒有必要讓你來給朕背黑鍋,而且朕也不需要由部下來代過!」朱祁鈺長出了口氣,「我們這次的敵人極難對付,就將處決叛黨作為向這個新的敵人宣戰的宣言吧。你去準備一下,後天,在王宮前的廣場上處決所有參與了叛亂活動的叛黨。這次,採用槍決的方法。」
「槍決?」楊天奉楞了一下,以前帝國處決犯人,都是砍頭的,「槍決」是什麼辦法?
「就是槍斃,用槍來代替刀。」朱祁鈺看來楊天奉一眼,「好了,你去安排吧,明天朕將親自下令處決叛亂份子。」
第二天一早,被禁閉在家裡的迪亞巴克爾的居民都被明軍驅趕了出來,然後集中在了王宮前的廣場周圍。當然,這些百姓是很驚恐的,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徹底的感到了恐懼。幾乎每天,每個時辰,每一刻,城內都有明軍在搜捕叛亂份子,而且還經常發生小規模的戰鬥。當明軍拖著叛亂份子的屍體從百姓家門前經過的時候,這種恐怖的氣氛達到了頂點。雖然戒嚴令一直沒有解除,不過傳聞卻已經散開了,甚至有傳聞說,明軍已經開始有計劃的屠殺居民了。當然,這是叛亂份子散佈的謠言,不過對不知情的迪亞巴克爾城的居民來說,這些謠言足以讓他們的神經緊張起來了。
當這些百姓被集中到廣場周圍,看到成千上萬荷槍實彈,凶神惡煞班的明軍時,全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很多人甚至認為,這是明軍要向他們開刀了呢。不過,很快就有人發現情況不像他們所想像的那樣,雖然廣場上的明軍並不少,不過卻沒有半點要屠殺平民的樣子,至少,明軍沒有必要將平民集中到王宮外來屠殺吧,要殺,也應該拉到城外偏僻的地方去,這樣才能做到掩人耳目。當然,最好是在屠殺前讓平民自己挖好埋屍體的大坑,這樣就能讓明軍省很多力。雖然,這個場合併不適合進行集體大屠殺。
當明帝國的皇帝從王宮裡走出來的時候,大部分百姓都認為這次明軍將他們集中起來,不是要殺害他們了。畢竟,屠殺平民這樣的事情是不光彩的,至少明帝國的皇帝不會白癡到被牽扯進來吧。接著,一列列被捆綁起來的叛亂份子被押到了廣場上來的時候,更多的百姓放心了,顯然,這是皇帝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處理這些叛黨,而不是要對付平民。
處決叛黨的過程是很簡單的,朱祁鈺給這些叛黨定了一個同樣的罪名,那就是叛國罪。雖然當時白羊王國的法律中沒有這一點,不過,卻有相關的法律條款。當然,不管是在哪個國家,叛國罪絕對是死罪,在很多國家,叛國罪是要被誅九族的最大罪行了。隨後,一萬多個參加了叛亂的罪犯就被一批批的槍決了。
這也算是一個歷史紀錄吧,這是明帝國次採用槍決的方式來處理死刑犯。後來,軍隊中基本上都採用了這一種死刑行刑手段,而後來,槍決也在其他方面得到了推廣,直到幾百年後,槍斃這種刑罰才被電刑所取代。當然,槍斃上萬人需要很長的時間,直到傍晚,槍聲才在迪克貝克爾城上空停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