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趙王來到扶英並不意味著華閒之與大余國便失去了聯繫每隔月餘便有一批信件家書由寶船運來雖然有些遲了但對於這些遠在異國他鄉的遊子而言這是最讓他們覺得慰藉的了。鄉音愈遠鄉愁愈深休說是那些涉世不深的少年便是華閒之也禁不住被這威力無比的情緒纏繞。來自東都開定的信件不僅給了他心的慰籍也讓他在枯燥繁冗的事務中得到放鬆。
但已經有三個月不曾得到依素的信了華閒之心中也有些焦急在東都之時他有意迴避這個少女但遠隔重洋時卻總是夢迴那小樓。從東都開定到扶英河門月仍如舊心卻不同。
望著天頂的這輪滿月華閒之輕輕歎了聲這樣的月夜總是讓人浮想連翩或者自己遠離鄉園故國而變得有些軟弱了吧竟然被這樣的情緒所左右甚至於找個借口從河門來到貴立為的無非是離大余國更近些能夠更早一日收到來自開定的信而已。
「或者人總是如此不在身邊的東西才會覺得寶貴吧。」
「嗯?」院子之外傳來的腳步聲讓華閒之終於擺脫了自己的思忖他雙眉微微挑了起來這樣的夜裡這麼急的腳步應當是有什麼事情生了吧。
「華先生!」
來者似乎知道他在這裡在院子外低低喚了聲華閒之開了院門一個人縮在圍牆的陰影之中一雙閃閃亮的眸子給人極深印象。華閒之似乎認識他神色微微有些變化:「怎麼你來了?」
「國中將有大變請華先生回河門。」
那人沒有同華閒之客套簡潔地說了一句將一張紙交到華閒之手中轉身又遁入黑暗裡。華閒之關上門回到屋裡就著燈光看了那紙上之字一向鎮定的他臉上也禁不住現出震驚來。
「應當還有魔石之車通往河門吧。」他直起身來大踏步又走了出去。
「老師呢?」
「昨晚趕回河門了。」崔遠鍾臉上的神色讓柳孤寒感覺到異樣而陽春雪則吐吐舌:「老師沒罵我就走了一定是生了很大氣啊孤寒哥哥我們也回去吧。」
柳孤寒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崔遠鍾沉默了會兒聳聳肩道:「不是因為你們是大余國出事了。」
「大余國出事了!」石鐵山霍然站起瞪大雙眼望向崔遠鍾軒轅望也撓了撓頭若不是出了大事華閒之也不會如此急著趕回趙王殿下身邊這國中巨變會不會影響到他們這群在異鄉遊學的少年?
正如華閒之所推斷的當作為太子與秦楚二王之間平衡者的趙王殿下離開大余國太子與秦楚二王之間的矛盾便日益尖銳起來隨著時間流逝這些矛盾積累越深終會不可收拾。但華閒之所未料到的是泰西諸國擴張的腳步如此迅已經將觸角伸到了神洲大余國在大余國最南之港城沽井泰西人侵入港口守軍雖然英勇作戰卻奈何不了魔石鐵舟一戰敗北沽井水師盡墨再戰又敗炮台失守三戰之時沽井守將棄城而逃泰西人奪取了大余國的南大門。
沽井戰敗舉國震驚不等陛下追究敗將之責泰西使者已然抵達國都陛下本有意見他好打聽泰西諸國虛實卻因為是否在正殿見這「化外」之臣而引朝臣爭論後來折中定在偏殿見泰西使者又因為是否行跪拜禮之事遷延數日。還不等陛下見了那泰西使者南方戰報又傳來南淮總督凌徹不等朝中旨意便出兵沽井偕沽井居民奮戰擊退泰西之敵迫使其退出沽井逃回海上。從大敗到慘勝不過是十五日之事泰西人入侵帶來的震動象石子扔進死水一般激起一圈漣漪後便無聲無息見泰西使者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一時間滿朝又是歌舞聲平太子與秦楚二王之爭再起。
「愚蠢愚蠢!」
接到華閒之帶來的消息趙王將手中青瓷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雖然鋪著毯子那青瓷杯子依舊摔得粉碎。趙王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踱著過了會問道:「閒之你以為如何?」
「若是泰西諸國舉國來犯雖然凌徹這樣的能臣只怕也無法取勝。我料想來的只不過是泰西一支先遣軍為的是試探我大余國虛實。」華閒之沒有正視趙王李景樓臉色倒依然從容「若是我朝能由此驚覺則尚有回天之術若是依舊頑固不化則危在旦夕……」
「正是如此!我那太子哥哥與秦王楚王二位兄長卻對此一無所知江山社稷交給他們讓我如何甘心!」
趙王臉色深沉不再問華閒之意見直接決斷道:「閒之如今看來再等下去只會延誤時機只得提前動了!」
華閒之雙眉緊鎖沉默了會兒長長歎了口氣:「是我這便去安排。」
原來按華閒之之計太子與秦楚二王遲早會自相殘殺無論誰勝誰負必然會兩敗俱傷甚至於雙方動用私兵在國都交戰但泰西諸國入侵將這按部就班的計劃完全打亂為了能在最短時間內定下大局有些與華閒之本意相左之事也不得不做了。
「真的要如此麼?」華閒之雖然應承了趙王心中卻翻滾不止出了屋子他默默仰望著天空自己為的是那個「道」字而將自己的人與劍都交給了趙王希望借他之手將這個已經漸漸丟失的「道」重新布灑於大余國但為達到這個目的卻不得不做有違於「道」之事這究竟是對還是錯?
「世上之事是與非之間還真的很難分清。」當幾日之後柳孤寒與陽春雪回到他身邊時他如此對柳孤寒說。比起過於信任他的崔遠鍾柳孤寒這個跟隨時間並不長久的弟子有時能提出極尖銳的問題回答柳孤寒這些問題也是華閒之自省的一種方式。
「我明白。」柳孤寒的回答依舊簡單「世上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想要獲得先要付出代價。」
「大道之行也要付出代價啊……」華閒之回過頭來「我只希望來到這求學的少年們不要成為代價。」
柳孤寒沉默了華閒之勸動趙王挑這數百少年來扶英為的是給將來播下希望的種子那被扶英人稱作老大帝國的大余國實在是需要這批新鮮血液。
「老師我回大余國。」屋外傳來陽春雪的笑聲柳孤寒沉默許久突然道。
「啊?」華閒之怔了一怔瞳孔猛然收縮。
「做任何事都必須付出代價老師不能回去那麼就由弟子替老師付這代價。」柳孤寒什麼也沒說將自己的目光移向一邊華閒之卻似乎聽到了他心中的聲音。
「孤寒如果你只是為了躲避春雪的話沒有必要如此。」華閒之歎了口氣。
「那麼老師我去準備了。」柳孤寒卻笑了起來:「明天我就回貴立。」
柳孤寒的離開讓軒轅望有些吃驚但他與崔遠鍾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為保護更多的人柳孤寒不得不重新拿起他的殺人之劍現在是柳孤寒或者有一日他們也要拿起那樣的劍吧。
「說起來阿望你還從來沒有傷過人命呢。」
軒轅望停了一下手中的剪刀道:「你如此說是何意思?」
崔遠鍾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希望你永遠也不需要殺人啊。」
「永遠也不需要殺人嗎……」軒轅望又開始裁剪手中的布料這些日子他漸漸找回了兩年前的感覺剪刀在他手中漸漸得心應手起來。「我也希望我的手永遠只是用來握劍或者是執剪刀而不必沾上人的性命。」
「阿望老師說過遠望寒山雪我們五個人合成一句劍道之詩。」崔遠鍾拍在軒轅望肩上的手沒有拿開他看出軒轅望心中的惶恐軒轅望原本就不是喜好紛爭之人只不過踏上了劍之路出於對劍的喜愛與求勝之心他才放棄了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下去的夢想崔遠鍾不知道這其中什麼原因起了關鍵作用但他卻知道這種惶恐對於應付余國驚變而帶來的危機是有百害而無一益的。他微微沉思了會又道:「我希望我們五人能永遠在老師身邊為將劍道光大而戰故此即使是被迫要奪人性命我也希望你不要猶疑我們的對手並非都是劍士。」
「哦。」軒轅望的心被一股熱潮包圍住了對於任何一個成長中的男子而言這種情感都是極寶貴的絕非男女情感所能代替。
令華閒之與崔遠鍾稍稍安心的是不久扶英駐泰西使節傳來消息泰西諸國為爭奪與東方的貿易權而相互反目戰勢一觸即暫且無暇東顧讓大余國迫在眉睫的危機得到了暫時的緩解。這些遊學的少年暫時無須面對回國的危機但替趙王殿下掃除政敵之事卻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了。
柳孤寒慢慢行在京城的長街之上撲朔而下的黃葉在秋風中打著轉繁華亂舞有如這看似景盛的城市。不過中秋時分天氣最冷得緊了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將那份肅殺也遮掩住了或許只有柳孤寒才與這寒冷的天氣是一體的吧。
「張伯略京城南城守備使副將。」柳孤寒在心中背了一遍這個名字唇邊噙起一絲冷笑這個人官不大卻是個要職掌管京城南城門守備是秦楚二王插入京城的一顆關鍵棋子太子想除去他遠非一兩日了。
張伯略為人倒也謹慎向來都前呼後擁戒備森嚴但他的夫人卻是京城裡出了名的醋罈子因此他收了個花兒般嬌嫩的小妾卻不敢接入府中只得在這歪柳胡同裡買了座院子藏起來每次來與小妾相會也不敢大張旗鼓這也就給了柳孤寒機會。
前面張伯略的小轎拐進了巷子裡柳孤寒加快了腳步在過小轎的一瞬間他的劍無聲無息刺入轎內轎裡出一聲短促的悶哼聲轎夫的視線被柳孤寒背部所擋什麼也沒有瞧見轎裡的聲音他們雖然聽見卻沒往心裡去。
將劍收回布套中僅是一瞬間的事情柳孤寒拐向路旁的一個小胡同裡迅消失在陰影之中。對於他這自幼便幹著殺手勾當的人來說這是一件極輕鬆的事情但對於處於微妙對峙的太子一黨與秦楚二王一黨這則是一觸即的弓弦被鬆開想來很短時間之後一片血雨腥風便將籠罩住這千年古都之上吧。
「幹得很利索啊。」
一個呆板的聲音忽然從陰影中傳出在聲音傳出的同時柳孤寒的身軀緊緊貼上了牆。
「雖然你做的正是我想做的事情但是為了萬全起見你還是跟我走一趟吧!」
隨著那個聲音一個人影緩緩從小巷那端行了出來這個身材不高因為背著光看不清面貌但聽聲音似乎並不蒼老。
「他現了我出劍!」柳孤寒把劍夾在肋下右手牢牢握住劍柄屏住呼吸盯著來人腦子裡迅判斷來者會是什麼樣的人物。他的目光從來人臉上迅滑到腰間那兒繫著一柄劍以一個刺客的本能柳孤寒確信此劍絕非裝飾用品。
「看來你還真是個有經驗的刺客啊但遇上我不要妄圖反抗!」那人一步步逼近黑暗中一雙眼睛閃閃光有如墳場裡的磷火。柳孤寒沒有避開來人身上凌厲的殺氣而是向前邁出一步二人衣袂同時嘩嘩響了起來。
「第一次出手便被人覺了看來追隨老師之後自己手腳沒有以前迅捷了……」柳孤寒心中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來人身上強大的氣勢讓他不由得緊張起來他不只一次遇到高明的對手但象來人這樣能給他帶來死亡壓力的還很少很少。
「為什麼不說話怕了嗎?」來人的聲音呆板單調讓人聽了極為厭惡柳孤寒哼了聲:「囉嗦!」
剎那間劍光閃了起來讓這陰暗黝黑的小巷也明亮起來兩人的劍「錚」一聲交擊在一起緊接著密如連珠般的劍擊聲不絕於耳。
「咦原來不是一般的刺客!」柳孤寒出劍的狠准迅捷大大出乎來人意料他原以為可以輕易解決這樣一個刺客卻不料對手劍技極強二人心中同時想到如果不出狠手這一點將會持久下去。
柳孤寒微壓下腰目光如炬盯在來人左肋之下而那人則舉起手臂手中劍尖指向天頂劍上星芒閃動顯然已凝聚全力。
這一剎那間二人都意識到對方將下狠手卻都為對方殺意控制住無論隨先出手都會露出自己的致命破綻因此二人反而僵持住了。
驀然遠方傳來叫嚎與奔跑聲二人知道那是張伯略的死已被覺了。柳孤寒心中念頭一轉這人雖然跟蹤自己到這裡卻不曾大叫大嚷看來也不想被人覺。
果然那人手中劍芒散去黑暗中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那人嘿嘿一笑:「看來還會見面的下次再見我必殺你。」
「哼囉嗦。」
二人都緩緩後退足距有二十餘丈才各自轉身這黑暗的巷子裡柳孤寒只在劍光閃過時隱隱看到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張陌生且年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