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霞的一句話,像利劍一樣,狠狠地刺進謝居安的心。
「你是個自私的人,你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這句話不斷在耳邊重複飄蕩著。
謝居安沉浸在自問中不能自拔,無所顧及地全力飛奔,看準著那邊大山的大致方向,掠過了一棵又一棵的樹頂,縱過一座又一座的農舍。
「爸爸,媽媽,你們快看,快看!有個人像大鳥,從這邊樹頂飛到那邊樹頂啊。」一個在田邊歇息的少年,指那邊的樹高聲叫道。
一對壯年夫婦聞聲,停下了勞作,朝著少年所指的方向望去,但除了樹葉還是樹葉,哪還有人影,男人便大聲教訓道,「臭小子,別整天沉迷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日叫你讀書嫌煩,現在叫你下田幹活嫌累。你瞧瞧自個的樣子,以後還怎樣在社會上混活了。」
女人從田埂端來一碗水,遞給男人,瞋怪男人說:「就知道整天板著臉訓話,兒子還小,以後會懂事的。」又轉身兒子柔聲喚道:「鈺兒啊,別坐在那草叢裡,擔心有蟲子呢。」
少年不領母親的情,仍坐在田邊的草叢上,嘟噥一句,「就知道你們大人不相信我的話」,雙手托住下巴,直愣愣地望那棵樹。
謝居安自己也不知道飛奔了多久,只覺得地勢越來越高,村子越來越稀落了,終於飛上了一截陡峭的山坡,停在一塊巨岩頂上,看著落日最後一抹的餘輝,已慢慢消逝。
黃昏的涼風,吹得謝居安一個激靈。
「我這是怎麼呢?」謝居安順勢坐在岩石上沉思了起來,漸漸地靜下心,靜聽著山裡風聲和草蟲之鳴,還有隱約可聞的那拉風箱聲音。
「咦!這種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人在這裡生活麼?」謝居安閃出了悲天憫人的想法。
夜幕剛剛降臨,風中驟然傳來一陣急切的呼聲,「大叔,嫂子快快來啊!幫我把大強哥從背上托下來,出大事了!」頓時急促的呼聲、哭聲、狗吠聲,一陣子嘈雜後,沉靜了下來。
謝居安依然坐著未動。
這時傳來男孩悲切的哭喚聲,「阿爸,你怎麼呢?怎麼啦,你快醒醒啊,松兒還等你給我做玩具啊,以後還要跟著你進山啊」
這一頓哭聲,撥動了謝居安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心弦。突然站身來,謝居安循聲飛縱而去。
在一個平緩的小山坡上,孤零零地搭著兩座木屋,木屋房間裡透出些昏黃的燈火光。謝居安不管那麼多,便閃進屋裡,見到一張竹榻邊圍著幾個人,正糊亂地忙著。
「讓開!我來看看。」謝居安撥開榻邊兩人,手搭上那受傷漢子的腕脈,邊仔細觀察著。
只見那漢子臉上已無一絲血色,緊閉雙眼,脈若游絲。謝居安連忙虛按著其胸部,緩緩渡氣護住其心脈,直到那漢子的心跳有所回復後,揮揮幾下手,用指尖麻利地劃過那漢子的粗布衣褲,嘶!那衣褲隨聲裂成布條,現出了受傷的地方。
不知何物在那漢子的腹部、左大腿戳了四個大洞,傷口還在汩汩地流血。
謝居安連忙點住傷口周圍的血脈,才吁了一口氣,但眉頭仍是緊鎖著,不管屋裡的人驚訝而欣喜的目光,沉穩地說:「傷到了內臟,得馬上送他到醫院,不然仍有生命的危險。」
「哎!可我們沒錢啊,就是我們能送到醫院,也付不出藥錢。」旁邊的老漢無奈地說,一個婦女又開始低聲地抽泣了起來。
謝居安不由地懊悔起來,若不是大方地將帝皇夜總會的錢交給樓付書記,此時還可以給最需要的人,斷不會如此窘樣,便摸了摸所有口袋和背包,湊出了千把塊錢,悉數都給了老漢,「這些錢先拿去用吧,救人要緊,快走了!」
老漢伸出顫顫的手,接過了錢,眼看便要跪下去,卻被謝居安眼疾手快地扶著,聽老漢口中囔著,「救命恩人啦!」
「快走吧,救人要緊。」謝居安鬆開雙手後,又一次催促道。
老漢點點頭,擦去淚水,「走,套上騾子,侄兒你先抱著大強,你們得趕緊去鎮上醫院。家裡的一切由我和松兒看著,你們放心吧。」正緊張而忙碌地使喚著。謝居安卻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正想回到那邊山坡,卻被松兒抱住了大腿。
松兒嘴裡連喊著,「叔叔,叔叔你別走,松兒一個人好怕。」
謝居安伏身拉起松兒,摸了摸松兒的頭,柔聲說道:「松兒別怕,叔叔不走,不走了。」然後把松兒順手抱了起來,不管幾人在忙碌,坐到石榴樹下的石條椅上,把松兒放在膝上。
皎潔的月光,照得樹影婆娑。
過一會兒,得得的騾子蹄聲漸漸遠去,老漢才回轉,對著謝居安抱拳說:「壯士,大恩不言謝,老漢家徒四壁,別無長物,唯有偶得一物,珍藏至今,想贈予壯士。」說完後,轉回屋裡,捧出一件尺長的方盒,鄭重地交予謝居安。
謝居安見到老漢如此慎重的神情,把松兒放在地上,起身接過方盒,禁不住好奇地打開方盒,只見盒中正躺著一本古書,拿到月光下,注目凝視,書面上用古篆寫著「逍遙真訣」,謝居安雙手一震,近不及待地翻開第二頁,頁裡正寫著逍遙子著,連忙合上書頁,蓋好盒好,舉起方盒,對著明月下跪。
「天可憐幸!弟子謝居安僥倖目睹祖師爺的真跡,玄真一派又得一件師門重寶,祖師爺在天有靈,護我玄真一派。」
爺孫倆人看到謝居安鄭重其事,不禁愕然相顧。
謝居安起身後,對著老漢畢恭畢敬地鞠躬,「老先生,此物乃我師門重寶,如何在您手中?」
老漢彷彿不堪回首地說:「想那個破四舊的狂亂年代,我父親那時在紙廠裡工作,每天有大量的書籍運到紙槳廠。父親是個知識分子,從中看到許多古書古畫就要被銷毀,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便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偷偷地將許多古書古畫夾帶出工廠,放在家裡隱藏起來,越積越多。可惜好景不長,記得最後一次夾帶的時候,被廠裡的紅衛發現了,父親當場被抓起來,成為工廠批鬥的典型守舊分子。」
講到這兒,老漢唏噓不已,「紅衛來到我們家裡搜尋,卻一無所獲,一怒之下,一把火燒了我們的祖屋,母親為了救我兄弟倆,自己卻藏身火海之中,活活地被燒死;父親在獄中,聽說母親去了,家裡所收藏的古書古畫全部付之一炬,從此一病不起,撒手而去。我倆兄弟潛回家,想將母親的骨骸帶出來安葬,卻在灰墟裡發現了這個方盒,為躲避紅衛的追捕,攜裡這個方盒逃到這深山,從此居住了下來。這個方盒成了寄托了我父母的執念,一直收藏在老漢這兒。」
謝居安蹌踉一步,猛然感到這個方盒是那麼沉重,不僅是二條人命之重,還是一個完滿家庭破碎之重。
「謝謝您,老先生。謝謝您的雙親!」謝居安覺得如此口頭相謝,仍無法減去心頭之重,便果斷地說,「老先生,我想收下松兒為徒,您覺得如何?」
老漢聞言大喜,剛才的傷悲早消失得無影無蹤,拉過松兒,便讓松兒向謝居安下跪磕頭時,被謝居安阻止。謝居安將師門告訴了爺孫倆,讓松兒指月為誓,進行了入門儀式。
自己卻朝北方,深情喚道:「師傅啊,小安終於有一天也成為師傅了!」
哈哈哈!頓時豪氣干雲地大笑了起來。
「松兒,瞧師傅以後要教你的本門武功!」
謝居安閃身到空地中央,先是緩慢地演繹著五行拳,配合著逍遙步法,一招一式,清晰淺現。後來越舞越快,僅見人影,時而騰空而起,輕點枝頭;時而輕飄落地,勁風十足。
松兒看得入迷,待謝居安舞完站定,便撲到謝居安的懷裡,口喊著,「師傅真棒,松兒也要學。」
謝居安雙手壓著松兒的肩膀,嚴肅地說:「武學之道,在於勤練刻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松兒你可明白。明日清晨開始起練吧。」
松兒懂事地點點頭。
接下來築基之期,謝居安除了教導松兒入門,抄錄逍遙真訣,對兩份真訣時時地體悟對比,若是將形意真訣比做湖泊的話,那逍遙真訣將是大海,所以體悟只提高眼界,並沒有實質性的武功進展,卻正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謝居安。
松兒畢竟是未識隻字的少年,哪那麼容易理解謝居安所說的,築基的入門進展非常緩慢。謝居安只得邊當起啟蒙老師,教松兒識字;邊逐字逐句地把築基篇解釋給松兒聽。但松兒非常能吃苦,蹲馬基礎非常扎實。
山中無歲月,炎炎夏日成了冰天雪地。
七個多月,松兒終於達到築基圓滿之境,體悟的是高山峻林。
該是離去的時候,謝居安只留下書信,交代了許多事情,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