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三十一節:斗陣和州 轉戰江南
    夜幕初降兩萬金兵馬軍、步軍各自分麾紮營。張汝能心中豪氣復燃暗自調撥兵馬籌劃明日大戰。

    入夜時分忽聞宋營外鼓聲隆隆大作張汝能大吃一驚:「宋狗果然不守規矩說好明日斗陣晚間便來偷營!哼哼好在本將軍早有防備。」喝令諸營將士準備迎敵。他帶的兩萬金兵都是訓練有素的銳旅雖然深夜應戰卻也有條不紊不見絲毫慌亂。

    哪知對面宋營中的戰鼓敲擊半晌便即停歇始終也無人馬殺來。張汝能和諸將又驚又疑只得各自回營。過了多時金兵才要歇息宋營鼓聲又作。半晚之間每隔一段卓南雁便命宋軍去擊鼓吶喊初時還在自己營內後來便將戰鼓不住前移漸漸靠近金營。最後兩次更讓明教和丐幫輕功高手攜鼓飛轉盤旋繞著金營敲擊。

    金兵遠道而來本就人困馬乏、被他擾得滿營皆驚半晚不得歇息更增疲憊。宋軍將士早就得了卓南雁指令除了擊鼓將士都塞了耳朵蒙頭大睡只管養精蓄銳。

    時停時響的鼓聲中卓南雁靜坐帳內手拈棋子在燈下沉思。那抹熟悉的清涼感覺又從手指上直滲進來卓南雁的心底便透出無比溫暖、無比堅忍的感覺眼前各種棋形和戰陣交替閃現。驀然間他的雙眸一亮暗道:「是了!兵道即是弈道弈道即是易道殊途同歸萬法歸一。師父要告訴我的便是這個道理!」一念及此心底滿是歡欣和豪氣。

    「卓少俠」時俊大步進帳笑道「我瞧那些金狗快被咱氣瘋了……」卓南雁笑道:「只怕還沒全瘋!」時俊忽地蹙緊眉頭道:「卓少俠我有一事不明。今日金狗遠來咱們為何不趁其立足未穩迎頭痛擊?」

    卓南雁淡淡地道:「曠野馳騁乃金人之強這裡可比不得唐島海戰。以寡擊眾並非上策。我在等著他們分兵力薄再施雷霆一擊!」時俊奇道:「分兵你怎曉得金狗定會分兵?」

    「旁人我不曉得但張汝能」卓南雁雙眉輕揚「呵呵」一笑「我跟他在燕京沒少打交道素知這人的脾氣稟性……他應該會的!」正說著虞允文緩步而入低聲道:「南雁是時候啦!探子來報金狗的後營有兵馬游動……」卓南雁眼芒一亮點頭道:「咱們的莫大盟主也早該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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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沉凝莫愁正率著一隊人馬在幽暗的叢林峰崖間翻山越嶺而行。

    那彎冷冰冰的月牙被那黑濛濛的山崖峰巒襯著顯得無比的高遠冷漠連月輝也頗有些蒼冷淒暗。滿山雜木叢生夜風橫拍過來松濤如嘯如訴。四周都是起伏無盡的連綿群山莫愁每次冷眼望去都覺得那些黝黑的山崖暗影像一些擺出陣勢的怪物伏在那裡讓他心驚肉跳。

    「他姥姥的」莫愁早累得滿頭大汗抬頭望了望孤懸天穹的冷月又嘀咕起來「不是說好明早斗陣嗎?怎地深更半夜的讓本盟主帶兵往深山裡亂插?」這兩千兵馬在深夜中悄然出了和州城南門沿著蜿蜒的山路挑燈西行林密路陡崎嶇難行也難怪莫愁這公子哥兒會連牢騷。

    莫復疆便在莫愁身側一路緊板著臉琢磨心事這時終於凝眉低喝道:「閉嘴!南雁算計得對咱們人少只有插到金狗身後前後夾擊才有勝機!」莫愁撇嘴道:「想我武林中人講究一言九鼎言出必踐!大雁子答應跟人斗陣卻又來這手嘿嘿豈不是失信於人嗎?」唐晚菊笑道:「這叫兵不厭詐!所謂兵行詭道講究攻其不備、出其不意。莫愁說的那是宋襄之仁只會喪師誤國。」莫愁不以為然正要再辯忽聽莫復疆低喝道:「到啦!想必前面便是斷腸崖了!」

    沉沉的夜色中只見前面山崖險峻那條山路陡然低了下去兩旁巨岩峭如刀削。莫復疆道:「南雁已問了本地土人金兵若由山路偷襲和州必經此斷腸崖。」唐晚菊雙眸亮:「蒼蒼兩崖間闊狹容一葦!這崖下的山路由東向西傾下東側又有高石橫亙咱們若分兵於此鎮守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莫復疆又細問了帶路嚮導得知果是斷腸崖暗自大喜道:「只需留下五百精銳金兵就休想過去!」莫愁卻道:「大雁子怎知金兵一定會偷襲咱們?興許人家一門心思跟咱斗陣呢?咱們這一路去抄人家後路本就人少若再分兵留守豈不更缺人手?」

    「你懂個屁!」莫復疆擰起眉毛「南雁跟虞軍師早定了計豈能胡亂更改?」莫愁連遭訓斥了脾氣冷笑道:「大雁子跟虞軍師全都太小心了本狀元乃歸心盟主這就拍板定奪不必留人鎮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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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一過宋營的戰鼓聲終於漸漸冷清下來。張汝能暗自冷笑:「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卓南雁只會施此彫蟲小技不諳兵法大道終究只是個土豹子。嘿嘿本將軍略施巧計明日便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心中大是得意和衣沉沉睡去。睡夢之中驀聽鼓聲轟鳴。張汝能正睡得昏昏沉沉只當宋軍又虛張聲勢全不以為意。哪知喊殺之聲漸亂漸響一名親兵匆匆入帳稟報:「將軍南人衝來劫營!」張汝能渾身一個抖擻睡意盡去一躍而起喝道:「隨我來!」

    衝出大帳但見四處火光沖騰一隊宋軍已殺人金營縱橫馳騁這些宋軍足有千人其中精銳正是那三百名明教高手厲潑瘋大刀狂舞衝在最前陳金等少年高手也均是以一當百奮勇沖蕩。群豪都遵著卓南雁的吩咐不得吶喊只管悶頭廝殺這般靜夜裡悶聲不響地殺來渾如鬼魅般駭人。張汝能振聲怒吼金兵號角齊鳴指揮軍馬圍剿來敵。他帶來的這些金兵全是女真軍卒組成的銳旅兵將生性堅忍最擅苦戰此時雖驚不亂各隨本營猛安謀克結陣苦鬥又有人分兵去救火。

    此時短兵相接金兵的騎箭之長難以揮倉促之下難佔上風。宋軍陣內的曲流觴、徐滌塵、彭九翁皆是一流高手在營內左突右衝只管四處縱火金營內的大火越燃越多人喊馬嘶亂成一團。小說整理佈於bsp;激戰之中猛聽遠處號角昂然響起猶如老龍怒吟。一直悶聲不響地苦鬥狠殺的宋軍驀地齊聲大吼併力向前廝殺金兵膽寒隊散之際宋軍忽又齊齊向後退去。「宋狗要逃啦!」張汝能嘶聲怒吼「追啊莫放宋狗走了!」但斷後的都是曲流觴、厲潑瘋等明教高手個個武功高強護著這千餘宋軍如一股旋風般倏來倏去片刻間便破圍而出。幾隊金兵狂呼著上馬疾追卻被宋軍一陣亂箭攢射不少人慘嗥墜馬。

    張汝能又驚又怒這叫他好歹已喝令各猛安謀克壓住陣腳匆匆率著大隊軍馬倉促追出猛聽對面喊殺聲震天又有一彪宋軍直撞過來。

    兩軍各自壓住陣勢對面宋軍陣內一員大將縱馬躍出朗聲笑道:「汝能兄這一晚睡得如何?」正是卓南雁親領大軍前來。

    「狗賊!」張汝能嘶聲大罵「說好明早斗陣今夜卻來劫營!」卓南雁大槍斜指哈哈笑道:「是你自己有眼無珠你倒看看吧!」張汝能扭頭望去果見東方天際片片青白一抹曙色破霧而出。

    天光見亮這已是新一日的黎明。

    「列陣!」卓南雁一聲大喝身後鐵騎分作八隊離合遊走結成一座圓陣外面又有數隊步兵進退伸縮團團成形。

    張汝能眼見他陣形奇特急切間窺不破其妙處又驚又怒也急忙揮月大喝:「擊鼓!佈陣!」金兵也慌忙擂鼓鼓聲隆隆大震金軍馬隊步兵縱橫交叉擺成常山蛇陣。金兵陣成膽氣稍復各自頓足狂吼。

    朝霞初照晨曦燦如赤玉映得東方火紅斑斕。金兵出的「呵呵」之聲響徹曠野這璀璨黎明下的大地也似在微微搖顫。

    張汝能立馬橫刀心中豪氣漸騰暗道:「兵不厭詐昨日黃昏你們精兵拒敵與我軍全力對壘城內城外全成犄角之勢易守難攻。小爺答應你卓南雁今日斗陣你這土豹子定會將心思全用在陣前。嘿嘿哪料到小爺的人馬繞城偷襲……」他昨晚早就細細問過當地土人定下了分兵偷襲之計。明裡看他是被宋軍鼓聲擾得半夜不寧實則早就分出一萬精銳由土人嚮導領著繞山路去偷襲和州。

    此時兩軍會戰張汝能的大半心思仍牽掛在那隊深夜偷襲的奇兵上:「早吩咐了他們得手後便該鳴炮出兵夾擊宋軍怎地至今還悄無聲息?」張汝能抬眼向宋營後的和州城望去心底暗自奇怪。

    驀聽一道長嘯橫空掠來卓南雁長槍高舉喝令手下八百騎兵和六百步軍連接成陣劈頭衝來。張汝能眼芒一燦暗道:「土豹子小爺雖破城妙計早定今日斗陣卻也要擊敗你好讓你心服口服!」他熟讀兵書尤精陣法今日擺下的乍看是平平無奇的常山蛇陣實則頭尾前合便可化為三復陣最能誘敵深入一舉殲敵。

    卓南雁振聲大吼都天六輪陣運轉起來六隊奇兵和六隊正兵不住翻捲變化進出莫測。金、宋兩軍甫一交接宋軍六隊正兵縮人圓陣內八隊騎兵從圓陣內翻出勢若八把利刃直插金兵心腹。

    金兵的三復陣本來前有三道伏兵講究疾進疾退只求引敵入陣卻又退而不亂。不料這陣勢早被卓南雁看破揮師猛衝錐子般地連破三道伏兵金兵陣腳漸亂。這時都天六輪陣的六輪之妙開始顯威圓以六包一方以八包一方圓交替翻轉將那三道金兵一團一團地包圍吞噬。

    張汝能驚怒交集連聲呼喝金兵結陣苦守仗著人多勢眾隊隊兵馬不住價衝上。兩軍絞殺在一處金兵形勢雖然吃緊中軍卻始終巋然不動。戰勢凝膠般地粘著急切間難見勝負。卓南雁振聲再嘯六隊正兵和六隊奇兵翻捲後撤八隊騎兵縱馬衝出卓南雁一馬當先長槍蕩起道道電芒擋者立斃。兩名勇悍的謀克孛堇分從左右夾上也被卓南雁數招格斃。

    虞允文親率大軍在遠處觀戰。他毒傷初癒身子兀自虛軟但此刻端坐馬上卻腰板筆直英氣凜凜。眼見卓南雁率著千餘精兵直撼金兵大陣廝殺良久似乎銳氣已折虞允文令旗疾揮急命曲流觴、徐滌塵等明教好手衝出突襲金兵側翼。這三百精銳早歇息多時此刻狂吼吶喊直向金軍右翼殺去勢如貫穿野獸厚皮的長矛一路勢不可擋地直插了進去。張汝能大驚急命側翼三千兵馬圈住明教群豪。

    殺聲震天動地張汝能也不由心驚肉跳更是暗自埋怨那支偷襲銳旅:「怎地城內還沒動靜?安插在和州的細作昨晚來報王權已率數萬大軍渡江而逃怎地這一萬鐵騎卻破不了這一座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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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愁此時早率人摸到了金營之後。在斷腸崖他被莫復疆臭罵一通終於還是留下了幫主老爹和五百丐幫豪傑留守自領著兩千精兵摸黑緊趕早早地抄到了金兵後路。只因卓南雁和虞允文有令在先定要聽到衝殺號炮這兩千奇兵才能衝出莫愁也只得暫且隱在密林中按兵不出。

    耳聽得前面喊殺之聲排山倒海他心底急得也如同開鍋似的。這時候莫愁便再不懂軍事也看出來金兵必會由山路繞道偷襲和州城斷腸崖上的五百丐幫兄弟和他那幫主老爹能否撐住眾多金兵的猛攻讓他想想便頭腦漲:「形勢如此只看誰能撐得住、撐得久啦!」

    他跟虞允文約定人馬到位後以狼煙為訊。報訊的狼煙早燃起來了自林子邊上如一道雲柱般直衝雲霄但就是不聞虞允文的號炮之聲。「怎地還不下令?怎地還不下令?」寒天十月莫愁急得滿身大汗忍不住嚷道「他姥姥的難道虞軍師沒瞧見?給本盟主再點一堆狼煙!」

    虞允文早見了莫愁的狼煙卻咬牙硬撐著不下令點號炮。

    「金狗果然分兵了!」時俊看出堂奧揚眉大笑起來「他們分兵偷襲咱們此時營內兵馬不足一萬還都是給咱們劫營之後士氣已折的金兵!此時要應付兩側的卓南雁和曲流觴過兩群獅子便又分作了兩段。虞大人下令吧!」他是江南有數的猛將身後還有兩千大軍按兵不動此時自是按捺不住。虞允文目**芒眨也不眨地緊盯著戰陣一言不。此時卓再雁這一彪奇兵牽扯了絕大部分金兵的精力曲流觴率著明教群豪又是劍走偏鋒地突入金兵陣腳漸亂。

    「殺!」虞允文令旗終於揮下。時俊一聲咆哮領著兩千精兵吶喊衝出。這隊人馬全是生力軍一晚上養精蓄銳此時呼嘯而來直貫張汝能的中軍頓時沖得金兵陣腳大亂。虞允文目光如電看到對手中軍終於鬆動令旗再揮大喝道:「點炮!」號炮轟鳴震得四野山林簌簌抖。「日他姥姥的」莫愁一躍而起嘶聲吼道「給老子衝啊!」他帶的這彪人馬除了兩千官兵還有青城派、丐幫等四海歸心盟武林高手隨行驟然揮師殺來委實突如其來勢不可擋。

    金兵前後受敵更見勢窘。仍有些強悍的猛安謀克約束隊伍轉攻莫愁等人卻不料莫愁率的宋兵多配了強弓硬弩先是一通亂射隨後武林高手衝擊猶如決堤大江般狂捲過來。金兵苦撐多時已是強弩之末至此終於崩潰。卓南雁縱橫馳騁連斬了數名金營高手直向帥旗下挺立的張汝能殺來。都天六輪陣陣法轉動如六隻巨大火輪飛旋疾轉金兵哭嗥慘叫擋者無不辟易張汝能瞧得心膽俱寒轉身策馬逃出。

    主帥一逃金兵鬥志全失陣形又被打亂七零八落地只顧嘶嚎逃命便連三軍司命大將旗都拋在了地上。卓南雁帶著宋軍一鼓作氣地追殺出里許斬殺金將無數又搶得大批戰馬、輜重等物。虞允文急命鳴金收兵率人揮兵轉攻斷腸崖。

    那一萬金兵繞道偷襲和州卻在斷腸崖遇阻苦戰多時銳氣早去忽見宋軍挑著張汝能的大將旗吶喊衝來頓知主帥大軍慘敗各自驚惶。接戰不久金兵便轟然四散。卓南雁卻不苦追這隊金兵率軍得勝回營。

    以五千宋軍大破金兵的兩萬鐵騎精銳這一戰勝得酣暢淋漓更難得的是宋軍士氣大增。要知秦檜當權近二十載大宋能臣盡去官兵多是弱不堪用。在尋常宋朝將校軍兵眼中女真人都是虎狼猛獸曠野6戰金軍更是絕難戰勝。這一場大勝盡破女真騎兵銳旅宋軍將士氣勢陡增。

    金兵暫去和州城內一片歡騰。虞允文卻沒閒著趕寫了奏折表彰和州之勝再一次狠狠彈劾都統制王權不戰而逃命人飛報臨安。

    黃昏時分虞允文閒情忽起對卓南雁道:「老弟此處有一處古跡不得不看那便是烏江縣鳳凰山上的霸王祠當年楚霸王項羽便自刎於烏江!」聽他說起拔山舉鼎的楚霸王、莫愁和唐晚菊都來了興致當下四人便忙裡偷閒乘馬直奔霸王祠而來。

    幾十里的路程快馬疾馳不久便到。四人到得祠下但見門匾上寫著「英惠廟」三字。原來霸王祠自唐初始建屢加修葺紹興二十九年才剛剛改名為「英惠廟」。進得廟來便見南唐文壇宗師徐鉉撰寫的項王亭碑。

    大廟宇甚是廣大唐宋名流孟郊、杜牧、王安石等人均留有題詩。廟祝見幾人器宇不俗忙緊著上前招呼虞允文急揮揮手打他退下。四人信步閒遊走到祠後便見一座青石砌成的古墓那就是霸王項羽的「衣冠塚」了。其時夕陽西沉暮風蕭蕭打來吹到墓周古松林上那松濤澎湃呼嘯驚人心魄。唐晚菊手撫墓碑歎道:「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猶在肯為君王捲土來。如此英雄世間再也難見了!」虞允文道:「西楚霸王一代雄主可惜一敗身死倒讓我想起來一句古語:好戰必亡忘戰必危!」

    「說得好!」卓南雁心內忽有所感揚眉道「這是兵書《司馬法》上的話吧?『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當日我曾請教辛棄疾大哥何時天下太平再無征戰?此時聽了允文兄說起這兩句話倒讓我豁然開朗國不可好戰更不可忘戰!」

    「偏偏完顏亮這傢伙就是個十足的好戰之徒」莫愁忽地「嘿嘿」一笑「偏偏咱們大宋趙官家又是個忘戰之君!」虞允文被他說中心事不由長歎了一口氣。卓南雁眼望烏沉沉的松林冷笑道:「咱平民百姓管不得趙官家的事情但若有好戰之人犯我疆土便讓他有來無回!」

    四兄弟玩賞碑石遊興大盡卻才趕回。在月色之中並轡而行莫愁見虞允文神色抑鬱只當他毒傷初癒心神不佳便變著法子逗他歡喜。唐晚菊忽道:「我知道允文兄憂心什麼只怕還是金兵。」卓南雁道:「不錯!聽說完顏亮的大軍要在廬州造船耽擱了些時日這才於昨日派張汝能率前哨來攻城。允文兄憂心的乃是金國大軍齊!」

    「自王權棄守廬州起我便連上奏折彈劾他不戰而逃這些奏折趙官家不知能否收到?」虞允文沉沉一歎在馬上仰頭望著那一鉤殘月「便是見到了能否及時來援兵?和州彈丸之地援軍不到和州難守啊……」眾人心底均是一沉馬鞭落下時都不禁狠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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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軍的主力說到就到了。第三日黃昏便聞蹄聲鼓聲吶喊聲鋪天蓋地般喧騰震得山野城郭都在簌簌抖。金國大軍結陣而來先後竟有七支忒母萬人隊開來。

    虞允文料得敵我兩軍眾寡懸殊曠野上極難與十數萬的強敵周旋早命時俊將宋軍盡數收回城內。眾人在城頭瞭望但見和州城下都是金兵的營帳漫山遍野旌旗如海。料來得到了孛術魯和張汝能的兩次敗兵之訊金軍統帥對和州再也不敢小覷擺出一番大陣仗的架勢。

    「若王權能留下他手中的五萬精兵」虞允文歎道「漫說這幾萬金狗便是完顏亮的大軍全來咱們又有何懼!」

    沉鬱蒼涼的牛角號嗚嗚長鳴聲中金軍主將督師攻城。和州城下的豪溝不深金兵沒費多少工夫便跨了過來幾隊步軍手挽大盾奔到城下架起搭天車、行天橋等各色車梯攻城。宋軍在城上嚴陣以待箭石如雨打得金人的雲梯近前不得。

    金兵幾次衝擊無功怒喊聲中抬出一台台的車弩推到陣前正是王權丟棄在廬州城內的床子弩和千步弩。那千步弩乃世上力道最勁的機弩隊隊箭手自下仰射終於掩護著攻城勁旅架上了雲梯。

    好在虞允文已作好了諸般守城安排女牆垛口上早備了垂鍾板、遮箭架等物宋軍更冒著箭雨施放撞車。那撞車上裝有尖頭重木做的撞桿用以疾撞雲梯正是雲梯的剋星。金兵雲梯被撞車上的撞桿頂上非毀即倒雲梯上的金兵紛紛墜落一時血肉橫飛。卓南雁、莫愁率著各路武林豪傑也披掛上陣手持狼牙棒、夜叉檑等遠攻兵刃凌空飛砸攀城金兵。

    一道道雲梯剛剛搭起不久便被宋軍推倒砸毀金兵冒著箭雨又再搭起宋軍又再摧毀。釘著兩千顆大鐵釘的狼牙棒和整根圓木上裹滿尖釘的夜叉檑輪番從城頭砸下每一次起落都帶起大片慘嗥。連番苦攻之下金軍傷損巨大城下的死屍堆成了數疊但金兵性最堅忍一隊才退一隊又上城下雖已血流成河後繼人馬仍是捨生忘死地衝上。

    吶喊之聲地動山搖城牆上已被黏稠的血水塗出片片腥紅城下的壕溝中也早堆滿了屍體那屍身又被飛砸的石木和往來的金兵交踏便化作了團團肉泥。金兵紅了眼睛踏著那些肉泥飛撲上來遠遠望去似是千萬隻黑簇簇的烏鴉攢在城牆上打不散擊不退。饒是石鏡、曲流觴、莫復疆等武林大豪縱橫江湖到此也不禁暗自色變均想:「這裡可不是擂台對決任你多高武功到此也派不上多大用場!」

    卓南雁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眼見金兵攻得猛惡忽然大開城門率著三千銳旅出城攻敵。他這彪兵馬突然殺出都天六輪陣勢如迅雷頓時將金兵陣勢沖得一亂。卓南雁奮馬舞槍竟連斬金兵兩員猛安孛堇城下金兵形勢大亂潮水般向後退去。

    這一衝雖然痛快終究是寡不敵眾金軍穩住陣腳兩支萬人隊如兩條鐵臂般合圍過來頓時將他們團團圍住。卓南雁不敢戀戰只得率兵向城內疾衝。哪知金兵定要將他們攔阻在城外圍殺隊隊鐵騎連番攔阻。卓南雁覷得一名手揮大斧的忒母孛堇追得稍緊回馬一箭正中那人咽喉。這名萬夫長墜馬金兵頓時一陣騷亂。卓南雁忙喝令疾退仗著都天六輪陣陣勢鋒銳趁機率眾衝出重圍。金軍追至城下虞允文一聲令下架在城頭的石炮和床弩紛紛開射。金兵雖著重甲也難擋如此勁弩大石又有百十人慘嗥喪生餘人倉皇退開。卓南雁才率人退回城中。

    這一番沖蕩到底將金兵士氣打得一折加上連番攻城不得金軍先前的銳氣也喪了。眼見夜色沉降金軍終於收兵回營。

    強敵收兵虞允文等人卻不敢掉以輕心在城上的團樓、弩台等各緊要處都安排了重兵把守更有時俊、莫復疆等人輪流巡視。

    夜幕沉沉卓南雁端坐屋內在燈下對著一局圍棋蹙眉沉吟。聽得虞允文緩步走人卓南雁並不抬頭只笑道:「允文兄朝廷那邊還沒消息?」

    「我已連三道文書至今卻都是石沉大海!」虞允文悵然坐下屈指盤算道「照著官場上的繁文縟節便有接替王權的新任官長到任再來兵相助怎麼著也在月餘左右。」他說著鬱鬱一歎:「可這和州卻不比廬州。廬州自古便是重鎮高牆深溝易守難攻和州卻是小城不足固守……」他眼見卓南雁似是全未留意他的話只將手中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打在棋枰上心下好奇便也望向棋枰。凝神瞧了片刻虞允文也不由暗自點頭棋枰上的白棋緊緊困住右角上的三枚黑子黑棋卻聲東擊西轉攻白子左邊上的薄形。說來也怪棄了這三枚危子之後黑棋又纏住了白棋的左邊七子形勢立轉竟穩佔上風。

    「好厲害的棄子脫困!」虞允文喊出這句話來登時雙眸一亮叫道「老弟你是說……咱們也來個棄子脫困?」

    卓南雁笑道:「這便是師尊傳我的補天弈重在全盤著眼大局在握當日我曾以這『棄子顧我』之法戰勝了自稱『奉饒天下棋先』的強敵楚仲秀這便是那局棋。」他說著抓起一把棋子攤在燈下「師尊送我圍棋想必是要告知我兵法與棋道一般都須把握大局。恰如允文兄所說和州彈丸之地萬難抗擊金虜大軍那便不如棄子脫困攻敵薄形!」

    屋內忽地寂靜下來虞允文默然站起身來在燈下緩緩踱步。沉了很久他才頓下步子沉聲道:「過江!」昏黃的燈影下他泛著血絲的眸子裡耀出兩道電般的精光字字冷定沉緩「眼下江南精銳盡集和州與其玉碎於此不如渡江後倚仗天塹地利一舉破敵!」

    計議已定當晚宋軍便連夜撤退。連日征戰和州百姓早已逃了十-之六七但今夜聽得官兵東退仍有許多和州百姓自願跟隨。虞允文命人在西城門的城樓連夜擊鼓虛張聲勢以為疑兵之計這邊大開東城門數千官兵護著百姓悄然出城直渡長江北岸。江邊船隻不多又是百姓與官兵同退直渡到天明仍有百餘口百姓還沒有渡過江去。

    最後一撥留守擊鼓的人馬上了船已然天色大亮。忽聽得戰鼓聲響喊殺沖天竟有一路金兵破城攻來。眾船才飄搖揚帆金兵趕來亂箭齊船頭不少百姓慘叫哭號立時墜屍江上。宋軍忙豎起盾牌防護但船上擠滿了百姓一時難以照顧周全。最後兩隻大江船當其衝船夫先後都中箭落水那船隻在近江處打轉。

    金兵羽箭如雨般射來江上哭嗥震天百姓屍身先後落水隨波起伏血水染得沿江盡赤。卓南雁已隨最後一撥渡船到了江心回頭望見那兩船官軍和百姓勢窘忙奮不顧身地躍回。

    他搶到船尾縱目望去卻見江邊領兵的金軍大將正是張汝能。「快快住手!」卓南雁大吼一聲彎弓搭箭遙指江邊金兵喝道「張汝能兩軍交戰怎能屠戮百姓?」

    說來也怪他雖羽箭不但真氣遙送緊緊鎖住岸上金兵。沿江金兵都覺那一箭便要向自己劈面射來心下驚惶頓時停手不射。領教過卓南雁神箭功夫的兵卒更是肝膽皆寒悄悄向後挪步。

    「卓南雁又是你!」張汝能見了他頓時新仇舊恨一地湧上來高喝道「兒郎們將這小子和他船上的人馬都給我……」卓南雁大喝一聲:「你敢!」宛若晴天響了個霹靂只震得沿江金兵俱是一凜。張汝能驚惶之下竟將「射死了」那三字硬生生吞下。

    猛聽「嗤」的一聲一支狼牙箭劈面射來張汝能倉皇低頭卻覺頭上一震盔纓隨箭落下。卓南雁吼聲再起:「張汝能放百姓過江我饒你一命!」張汝能又驚又怒叫道:「你成了喪家之犬還敢口出狂言?」

    卓南雁目射寒芒喝道:「你可敢一試?」聲若驚雷在江上滾滾傳來。張汝能只覺他箭上殺氣如潮湧來一時神喪氣餒猛一擺手大笑道:「我大金萬歲仁德早說過不殺百姓!便看在這些江南百姓的分上饒你這宋狗一條性命。咱們來日疆場再見!」

    江船緩緩橫江而去。耳畔儘是百姓撕心裂肺的哭號之聲卓南雁挺立船尾望著江流中漸去漸遠的百姓屍身胸中怒火升騰忍不住仰天大喝:「完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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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江之後虞允文等人才覺出形勢之險惡。

    自長江南岸的東採石直到跟和州隔江相望的大宋太平洲一路上儘是王權的兵馬。這些人旌旗散亂不成隊伍或聚在茶肆鬧事或在坊間奔突擾民更有人垂頭喪氣地呆坐路旁。虞允文尋了個校官細問才知王權渡江後只顧自己奔逃一路奔到太平洲後便不知所終失了約束的兵將群龍無便胡鬧起來。

    群豪盡皆驚恐交集莫復疆等粗豪之輩更是破口大罵王權昏聵誤國虞允文強抑悲憤亮明自己的欽差身份跟時俊一起沿途收拾潰兵。這一路上竟集合了一萬八千多軍卒。

    當晚趕到太平洲知州衙門正見辛棄疾和方殘歌怒沖沖地走出府門、卓南雁、虞允文忙上前迎住二人細問端詳。原來二人押運糧草到此正見王權兵敗如山倒辛棄疾只道金兵勢大宋軍苦戰不敵一問兵卒才知這位王太尉根本沒有與金兵交戰就急急竄逃過江躲進了知州衙門內。辛棄疾熱血肝腸惱怒之下便追到此地跟他理論。只是他人微言輕王權哪裡搭理他。虞允文面色冰冷拉著二人又闖進府衙內喝出了王權。虞允文厲聲叱問這位大宋副帥不戰而逃危及社稷。王權卻笑吟吟地道:「王某本就不是領兵打仗的料只是國難當頭勉力為之而已好歹卻還沒有折損一兵一卒。虞大人文韜武略又是欽差何不接了本官這差事王某那是求之不得!」

    爭執之際忽聽一聲吆喝直傳進廳來:「聖旨到!都統制王權接旨!」這喝聲響亮無比府衙院內院外的差役兵卒全聽得清清楚楚。卓南雁不由雙眸一亮道:「羅大先生到了!」但聽靴聲櫜櫜一行人大踏步直闖進來領頭之人高大威嚴正是羅大先生。王權劈眼瞧見羅大滿面嚴霜般的殺氣頓時心底寒忙招呼人擺佈香案接旨。

    這道聖旨卻是出乎意料得大快人心:朝廷得了虞允文的多次急報聞知王權貪生怕死終於將其罷免任命李顯忠為建康府駐紮御前諸軍都統制更讓虞允文為參贊軍事從旁協助。此時李顯忠未曾到任便由虞允文暫行安排交割事宜。

    這位新任都統制李顯忠十七歲便隨父從軍征戰屢敗金兵在大宋軍中威名極盛據說連當年大金能征慣戰的完顏宗弼對他也甚是忌憚。更因他一家二百餘口都被金兵殺害李顯忠對金人恨之人骨始終力主抗金。秦檜當權時李顯忠被貶官削職方當壯年便一直在家賦閒於此國家危難存亡之際趙官家才讓這抗金勇將重回疆場。

    群豪都知李顯忠大名聽了羅大朗聲宣罷聖旨均覺歡欣暢快。王權則想到交了兵權便可遠離征戰之危好歹保住了一條性命心底也是暗自歡喜只是臉上卻堆出一副慼然悔痛之色連連嗟歎。

    原來宋師接連棄城逃遁臨安京師震恐趙構險些又要入海逃遁躲避金兵多虧被朝臣中的有識之士勸阻。自王權棄廬州南逃開始虞允文便連上彈劾文書輾轉呈送到了趙構手上這一回趙官家再不敢怠慢拖沓痛下決心臨陣換帥更讓太子一系的羅大趕來傳旨。羅大生怕誤事日夜不停地疾趕而來。

    「虞老弟」羅大握緊虞允文的雙手「兵部官吏任命甚是拖沓眼下李顯忠在忙於各處調撥人馬最快也須三日後趕到。萬事便看你老弟籌措!」不知怎地這時羅大忽然想到了自己已經過世的二弟獅堂雪冷羅雪亭心內頓時一痛。原來羅大心性略狹因其弟名貫江湖武林中人只知有雪亭不知有羅大頗讓他心生怨妒。後因羅雪亭與女徒柔兒相戀羅大更對自己這位兄弟不以為然多年來兩兄弟貌合神離。直到驟聞羅雪亭真切的死訊羅大才深覺悲悔只恨龍鬚猖獗自己身負防護太子重責一直未能去建康弔唁。此時國難當頭猛然想起若是自己那忠勇過人的二弟羅雪亭在世形勢必不會頹敗如此。

    虞允文官復原職卻沒有絲毫喜色急著召集將領沿江佈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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