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五節:圖窮匕現 血雨彌天
    原來天遁宮的遺址所在本就是明教教內的一大隱秘。林逸煙為了破解這謎題曾在大雲島內遍翻教內的遺典終於現天遁宮與九幽地府間相互關聯的一些蛛絲馬跡。他化名風滿樓潛入林府其中的一大目的便是利用秦家之力收服九幽地府再尋找到天遁宮。但九幽地府深廣難測近來林逸煙又要全力籌謀瑞蓮舟會一直難以分身細查。

    知道這天遁宮與九幽地府之間的隱秘關聯的在明教內也只寥寥數人余孤天卻是其中之一。當年因余孤天是個“啞巴”決不多言洩密之憂反為林逸煙選為弟子得以隨侍左右。日久天長林逸煙翻查天遁宮的遺秘所得余孤天便也略知一二。

    那晚卓南雁和林霜月退入九曲遁天谷後不知所蹤。萬秀峰久居臨安多年來武林豪客深入谷內探險遇難的往事他都一清二楚自不敢貿然涉足借口轉日瑞蓮舟會上還要參賽便即拉著余孤天遠走。

    余孤天性子細密回去後卻越想越是不安。他深知經過龍驤樓苦訓的龍驤士往往求生之能極強若要力保龍蛇變的萬全必然將卓南雁斬草除根。沉思良久他終於決定再探探那九曲遁天谷便精心備好繩索火把諸物施展龍驤樓的追蹤秘法“躡蹤術”重又小心翼翼地攀下。

    他也略曉明教的聖火靈文入洞後見了天遁宮的遺跡登時大喜。但在這漆黑一團的曲折山洞內施展躡蹤術實在是費勁至極饒是余孤天心細如循著兩人遺下的淡淡足跡追蹤也是進境緩慢。幾次他都想中途退出但想到天遁宮似乎隱藏著明教的極大機密卓南雁於瑞蓮舟會前逃跑更是事關重大余孤天便只有咬牙前行。

    他起步本晚又沒有卓南雁那感知四周的忘憂心法是以行奇慢費盡心思地尋到石壁之前時卓南雁和林霜月早已脫困多時了。余孤天初時懊惱無比但驀然間瞧見刻在石壁上的“三際神魔功”的法本登時怔住了。

    自得龍驤樓主完顏亨傳功後余孤天一直難以駕馭體內的渾厚真氣夙命渴盼的便是能有緣一睹明教上乘內勁的修煉心法哪知會在這山窮水盡之際驟然得睹明教失傳數十年的鎮教奇功心法。

    霎時余孤天心頭狂喜激動得淚花四溢追尋卓南雁的心思剎那間便丟到了九霄雲外。“天助我也!這莫不是天助我也?”他仰望高聳面前的石壁陡地雙膝一軟跪下來彭彭地連磕了八個響頭這才抬頭細瞧法本全文。

    他數月來一直苦思如何調御體內真氣此刻潛心默誦碑文當真如饑得食如旱得雨不知不覺之間真氣便隨意運轉。這三際神魔功跟他自幼修習的明教功法一脈相承更是當世第一魔門心法效驗之奇普天下也只有天衣真氣可與之匹敵。余孤天依法潛轉內氣頃刻間便進入恍兮惚兮的境界真氣如道道滾燙的熱流隨心流轉渾身暢快難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耳邊水聲潺潺他睜開眼來才見火把早已燃盡。余孤天喜不自勝但想到陳鐵衣還在自己手中依著“風滿樓”兵分兩路的安排他還須回去依計混入建王府的劃手內。他默算時辰知道再也不能耽擱再燃起一根火把仰天依依不捨地望了望石壁驀地心中一動將法本背得滾瓜爛熟便揮起利劍刮去字跡這才出了洞門急匆匆趕回。

    陳鐵衣早被“風滿樓”擒住施了靈巫印暗中囚在林府。余孤天趕回林府後便入室靜修候到天明才換了裝束挾持著陳鐵衣一同趕到了西子湖畔。因陳鐵衣神志受控心神恍惚余孤天混入建王府劃手隊中也就順順當當。只是余孤天也沒料到他厭恨無比的林府軍事“風滿樓”竟是自己一直畏如蛇蠍的師尊林逸煙所扮更料不到會有洗兵閣之變竟致“風滿樓”再難趕回對陳鐵衣施展巫術。

    眼見陳鐵衣神志漸清終於掙脫靈巫印余孤天忙拍中他腰間麻穴親自出馬。雖只苦練了半晚三際神魔功但余孤天根基素厚體內真氣之雄渾更是當世罕有人匹敵這半晚之間竟突飛猛進地修到了第二重的仙魔勁。魔功和真氣豁然貫通之下不但全身真氣運轉如意更能借氣出力功力陡然增了數分。

    此時高台激戰余孤天神功乍運果然便讓卓南雁難以應付。

    天色愈沉黯吹在臉上的風已夾了些霏霏雨絲。余孤天昂起頭來望向空蒙的天穹卻見煙霾般翻滾的濃雲似乎就壓在自己頭頂這讓他驟然生出一種難言的壓抑空虛。“大哥本來你我不必如此的!”他幽幽地一歎“小弟孤苦伶仃承你自幼就帶著我、護著我……小弟卻一直防著你、瞞著你……”

    “不錯”卓南雁聽他語帶感傷心底竟也生出幾許悵然苦笑道“其實自小到大我都看不懂你!”余孤天孤傲的雙眸掠過一抹痛楚之色卻“嗤嗤”笑道:“若是咱們還做兄弟小弟自可跟你慢慢說起我的身世。可惜……”他說著冷冷搖頭“你永遠也沒有這機會了!”

    話音一落余孤天十指“咯咯”作響指尖耀出詭異的白光。卓南雁知道他的三際神魔功已蓄勢待生死之際只得拋卻雜念凝定心神霎時間頭頂的浮雲、耳畔的雨絲、腳下的碧波甚至湖底的游魚都被他收入心底。

    他昨晚曾以“幻空訣”驚走了林逸煙此刻對陣余孤天只盼也能重入三際托空的妙境。卻不知這等禪境須得實實在在地悟得卓南雁對禪學一知半解昨晚於九死一生之際得大慧禪師以禪門獅子吼功相助而契入妙境實乃誤打誤撞。這時越是強求越是難以進入悟境。

    余孤天驀地振聲厲嘯聲若萬鬼齊哭震得圍繞台下的舟上群豪心膽俱寒。卓南雁一凜之間余孤天已如鬼魅般掠到左爪右掌分進合擊出手正是明教的天魔萬劫掌。卓南雁雙掌齊振劈面迎上。這時他全身功力提到十成這招“玉碎勢”使得氣韻橫生卻不帶一絲掌風。

    林霜月在白堤上望見卓南雁兀自苦斗芳心絞痛忽地扯住羅雪亭的衣袖淒聲央求:“羅老求您快想法子救他叫他……叫他不要打了!”羅雪亭忙振聲大喝呼喊卓南雁下來但見卓南雁兀自苦戰不理。他也無奈搖頭黯然道:“南雁性子剛直此刻決計不會退縮……況且此戰他未必會敗!”遠遠佇望但見卓南雁將“寓至剛於至柔”的武學妙理揮得淋漓盡致他心底既感欣慰又覺憂慮。

    余孤天尖嘯不止掌勢爪影變幻莫測天魔萬劫掌生出的強大氣勁已把卓南雁掌勢封得密不透風。勁氣交擊之聲密如爆豆般地響起兩人瞬間疾拼了十幾掌。卓南雁一聲悶哼腳下拖泥帶水般退開數步胸前衣衫碎裂口角竟也滲出血絲。余孤天也覺氣血翻滾但見卓南雁臉色慘白他雙眸寒光乍閃冷笑道:“大哥你斗志已失!”嘶聲怪嘯又再掠來。

    兩人這次交手卓南雁以疲弊之身迎戰養精蓄銳的余孤天本就頗為吃虧偏偏高台狹窄功力暴增的余孤天可恃強橫沖直撞卓南雁卻無處騰挪。此消彼長之下卓南雁更難應付。又過數招余孤天驀地翻掌直出這一擊快如掣電卓南雁難以閃避只得揮掌相對登時胸腹劇震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

    “雁郎……”林霜月失聲驚呼芳心痛得如被萬箭攢刺驀地銀牙緊咬自白堤上疾躍而起直搶到一艘虎頭舟上。虎頭舟上的兩個校尉見一個明艷絕倫的少女從天而降驚奇得竟忘了呼喝一愣之間已被林霜月揮指點了穴道。她揮槳如飛駕舟便向蓮池沖去。湖上巡視的其他虎頭舟校尉忽見一個美貌少女縱舟馳向龍池均感大惑不解。

    萬秀峰此刻正在蓮池外仰頭觀戰只盼余孤天快些了結此戰驟見林霜月揮舟而來忙揮起龍旗橫了黃龍舟攔上冷笑道:“聖駕在此林姑娘不可亂來!”

    莫愁眼見卓南雁勢窘心下焦躁昂頭嚷道:“大雁子撐住了!本公子前來助你!”他身旁的頭名劃手正是丐幫長老醉羅漢無懼見他挺著肚子躥上了龍頭作勢欲躍忙叫道:“莫愁你武功不成去不得!”莫愁罵道:“去你姥姥的去不去得試試才成!”猛然提氣掠上丈外的木樁。

    哪知鐵索相連的木樁距離蓮池中心的金台甚遠莫愁心急火燎地躥上木樁才想到以自己的輕功實難凌空一下躍上金台。但此刻眾目睽睽有進無退莫愁只得斜身踏上鐵鏈只想尋個近處躍出。不料他雙足踩上滑溜溜的鐵鏈腳下立時劇晃不止。莫愁肥胖的身子隨著鐵鏈左右搖晃驚急之下只得展開龍驤步沿著鐵索疾掠而出。

    人在動中反倒更易平衡只是這一來莫愁勢成騎虎只得腳踏鐵鏈飛轉不止。他口中“哎喲、哎喲”“他姥姥的”地大叫不止肥胖的身子卻越轉越快。這本是極為滑稽可笑之事但龍舟上各派群豪都昂頭凝望金台上生死攸關的激戰竟沒一人笑。

    激戰既久余孤天的三際神魔功運轉得愈得心應手掌上勁力一招猛似一招。卓南雁頹勢盡現卻覺一股執拗之氣彌漫胸底將“變動不居周流六虛”的補天劍意化入掌法中雙掌圓轉激苦苦封住余孤天猛惡的掌勢。兩道身影倏進倏退之間猛聽二人齊聲悶哼卻是卓南雁一把撕破了余孤天胸前衣襟但左腿卻被余孤天森冷的指力注入遍體生寒。他進退不靈愈險象環生。

    本來卓南雁適才不敵尚可全身退走但此刻胸口內傷隱隱作痛腿上僵硬陰冷已是欲退不能。眼見余孤天掌上沉渾的勁力抽絲縛繭般將自己緊緊纏住卓南雁心底一陣黯然:“我這一去卻讓小月兒情何以堪!”

    忽一昂頭但見漫天烏雲滾滾壓頂而來。心念俱喪之際這寂寥幽暗的蒼冥映入眼內竟顯得萬分恢弘廣闊猛然間一句話利電般地閃入心底:“茫茫廣宇悠悠萬物惟在我心!到我無心之境復有何物可以擾我?”

    他的心神才動便覺一股蓬勃之氣隨意流轉陡然間映在眼內的天地萬物都活潑清晰起來。忽聽余孤天厲聲低嘯十指箕張劈頭鑿下。“到我無心之境復有何物可以擾我?”卓南雁仍在咀嚼這句言語左掌卻順勢輕撥一股渾厚的掌力隨掌湧出於間不容之際蕩開余孤天沉著的掌力。

    “完顏亨!”卓南雁心中驀地一動隨即想到這句話正是完顏亨在翠鶴山頂施展天衣真氣時所念的修煉要訣“那時完顏亨激戰獅堂雪冷和天刀門主兩大絕頂高手也是生死一線卻為何要念這一句話?莫非這正是他千難萬險之際悟出的天衣真氣的訣竅?”剎那間深印心底的天衣真氣的字句又再顯現更覺完顏亨所說的這句話正是高屋建瓴的綱領之語登時他心底一片恢弘氣象。

    心念才動一股澎湃的勁氣便自腹內騰起隱隱欲與天上翻滾的雲氣相接。卓南雁忽然明白了當日羅雪亭所說的“無法擺脫的魔功”之意只需修煉有成便會欲罷不能此刻心念沉浸其中全身真氣竟在不知不覺間動起來循著天衣真氣之法悄然流轉。若在平日他自會轉念不思但這生死攸關之際驟然覺了對抗三際神魔功的無上妙法哪容他再斟酌他顧!

    在余孤天開山斷岳般的掌力催逼下卓南雁雜念盡去掌勁愈開闊渾厚針鋒相對地疾拼數掌竟不落下風。天上雲氣四合激蕩翻滾忽有一道雲氣亭亭如蓋如龍取水般向卓南雁頭頂上湧來。剎那間卓南雁體內真氣與天地相應渾身大氣鼓蕩陡然間只覺腿上一暢余孤天注入體內的寒氣盡去心神大振之下掌勢愈磅礡雄渾。

    “大哥怎地忽然間換了個人一般難道適才一直在假意示弱?”余孤天跟他連拼幾掌只覺卓南雁的掌力一浪高過一浪震得他經脈裂痛難過得似要吐血。

    “莫不是……天衣真氣?”羅雪亭仰望天宇上煙舞龍奔般垂下的濃重雲氣忍不住驚呼出聲。林霜月本待縱舟沖入忽見卓南雁掌勢暴漲芳心驚喜仰頭觀望如在夢中。四方百姓乃至舟上群豪都覺大開眼界跺腳撮唇拼力呼喝吶喊聲震耳欲聾。

    卓南雁體內勁氣一足便不敢再運天衣真氣但他此時內傷盡愈真氣暴增之下掌力已如怒潮決堤般沛然難御。余孤天內勁上的威勢一去短處盡現不由越斗越驚越戰越是膽寒。

    驀然間兩人洶湧的掌力激撞一處爆出驚雷般的一聲勁響。那條玉龍出咯咯脆響龍身竟被掌力震裂。余孤天身子劇晃心念電閃之下橫掃一腿將龍嘴中銜的龍蓮踢得高飛而起遠遠向湖心落去。他身子疾縱猛向龍蓮抓去旁觀眾人出潮水般的一聲哄叫既驚於龍蓮飛落更懾於兩人驚神泣鬼的武功。

    卓南雁大喝一聲怒龍騰霄般掠起凌空一掌“斷流勢”拍向余孤天背心。余孤天身在半空堪堪要抓到龍蓮但覺背後掌力如潮湧到只得扭身接掌。兩股掌力在空中並迸登時激得龍蓮再次飛起。卓南雁意氣飛揚一掌才出第二章“玉碎勢”便又洶湧而至。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振聲怒喝一道紫影箭射而到拳如電猛向余孤天劈來。正是陳鐵衣此時運氣沖開穴道自龍舟上橫空躍來。他這一擊蓄勢良久滿腔憤懣悲怒俱化入這一招三捨奪魂拳中。

    余孤天正全力應付卓南雁開山斷岳的六陽斷玉掌驟見陳鐵衣合身撲到驚得肝膽皆喪半空中疾展大天羅身法拼命騰挪卻仍難以盡數避開兩人的掌力慘哼聲中鮮血狂噴陡向水中落去。

    眾人又出轟然驚呼那朵金蓮卻搖搖晃晃終於飛墜而下。這時莫愁恰好搖搖晃晃地履著鐵鏈奔來猛一伸手竟將龍蓮抄個正著。“我得了龍蓮啦!”莫愁大喜之下再難站穩撲通落入水中不顧汩汩灌入口中的湖水兀自狂呼不止“他姥姥的本公子得了龍蓮啦……”

    這一輪驚心動魄的龍蓮之爭最後竟然如此巧之又巧地落入丐幫莫愁之手當真是誰也料想不到。萬秀峰、南宮禹等人或驚或惱均是懊喪無比。丐幫群豪卻齊齊振棹歡呼將濕漉漉的莫愁拽上龍舟。堤岸上的萬千百姓更是拼命叫喊湊興喧囂之聲沸反盈天。

    乘這一亂之間余孤天已潛入水中疾向孤山西麓游去。適才他兩面受到於電光火石之間權衡利弊將卓南雁剛猛絕倫的掌力避開了十之七八以背心硬生生接了不死鐵捕一記三捨奪魂拳。饒是陳鐵衣穴道剛解這一拳也讓余孤天經脈劇震五髒撕裂般難受。好在他自幼在洞庭湖畔修煉水性精熟身入水中反倒渾身一松三際神魔功悄然運轉自水底鼓氣游竄水蛇一般悄然游向孤山。

    陳鐵衣一擊得手肩頭也中了余孤天拼死反擊的一記肘錘強忍劇痛飛落到一艘虎頭舟上眼望湖面上若有若無的一條水線大喝道:“抓住他!”卓南雁縱下金台正落在林霜月的虎頭舟上跟林霜月合力操舟循著余孤天的水痕窮追不捨。

    正亂之間不知是誰嘶聲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孤山祈安壇後便是秀木掩映的高台樓閣那本是給高宗和嬪妃歇腳時所用的簡易行宮此時卻是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祈安壇上觀舟的君臣和賀使、持械護衛的禁軍和鐵衛盡皆大驚。猛聽砰然一聲震響玉壇西側的彩棚內竟又爆出一片火光道道煙霧自珠簾內升騰而出。簾內的眾嬪妃宮娥被那怪煙嗆得睜不開眼再也顧不得體面尖聲嘶叫倉惶奔出。

    眾鐵衛禁軍亂糟糟地四下奔突叫喊:“有刺客!”“什麼人驚了鳳駕?”霎時間狂呼聲、嘶喊聲、哭喊聲鬧成一團。趙祥鶴的頭忽然大了一圈形勢混亂如此已全然出乎他的意料。“護駕!護駕!”他揚眉大吼振臂將身側六神無主的鐵衛推得四散飛跌拼力向趙構處擠去。

    “太子!”當先醒悟過來的卻是虞允文。適才舟會上的諸般變故早讓他心底生疑奈何大宋規矩太多聖駕端坐玉壇上他官職卑微難以近前。此刻形勢一亂他登知只怕有龍須混雜其中乘機刺殺趙瑗。

    卓南雁和陳鐵衣眼見祈安壇上侍衛和群臣狼奔鼠竄也是齊齊一凜均知形勢驟亂二人只得捨了余孤天調轉舟頭疾向祈安壇駛來。

    縱火的人正是撲散騰和完顏婷。

    原來余孤天出手奪蓮無論成敗事後均需乘亂脫身。余孤天一上金台撲散騰便悄然離座直奔壇後的行宮伺機下手。以他的武功機智這等煽風點火的小事自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完顏婷則早就扮作宮娥混入彩棚內待行宮火勢一起便悄悄燃起一枚雷火彈跟著趁亂退出去接應余孤天。

    龍蛇變最後的這般變化是亂中求勝陷中脫身勢必會危及格天社大領的烏紗帽事後自不能讓趙祥鶴得知。

    絲絲細雨中那行宮其實火勢不猛但那彩棚裡的火卻是自內而其勢熊熊頃刻間棚內薄紗帷幕已盡數燃了起來。烈焰升騰煙霧彌漫熏得滿面焦黑的宮娥和內侍鼠竄豖突祈安壇上已混亂不堪。趙構的臉色煞白一片卻扭頭沖著秦檜冷笑道:“好啊愛卿……你……你給朕辦的這一場好壽宴!”

    秦檜自見陳鐵衣暴起出手便知大勢已去待見玉壇上煙火四溢心中已是惶急失措。這時被趙構劈頭喝問他陡覺渾身如墜冰窟腦內匪夷所思地閃過四個血淋淋的大字:“東窗事!”

    猛聽驚雷一聲從天劈落道道閃電驚蛇般地在雲層後飛竄天地間忽明忽暗。恍惚間趙構那張冰冷的笑臉在搖曳的閃電中似是化成了索命的閻羅秦檜張口待辯但那本已衰朽不堪的殘軀瞬間變得麻痺冰冷只無力地吁出一口氣便昏了過去。他身旁還有死黨近臣驚呼“太師”七手八腳地給他捶打揉按。

    殿帥楊存中這時眼內卻只有皇帝趙構跟太子趙瑗分從左右搶上來擁著趙構便退。趙祥鶴急切間搶不到皇帝近前焦躁起來騰身躍起在幾個侍衛頭上輕踩凌空兩個起落便落到趙構身前大叫道:“陛下莫慌!老臣在此!”

    雷聲滾滾玉珠漸密。趙構見四周越來越亂才驟然想到了傳得神乎其神的大金國的龍蛇變本已雙腿酸軟忽見江南第一高手從天飛落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揪住趙祥鶴衣袖驚叫道:“救我愛卿……救我!”

    這時陳鐵衣已縱舟沖上岸邊劈手自一個侍衛手中奪過一桿長槍騰身躍起直向趙瑗撲來口中大吼:“太子小心!”

    卓南雁悚然一凜不知他意欲何為只得與林霜月揮棹如飛自後疾趕。

    “陛下當心刺客!”趙祥鶴目射寒芒陡自趙構身旁縱起雙掌疾排山倒海般的掌力陡向陳鐵衣劈去。卓南雁遙遙望見振聲大吼:“住手!”騰身自舟上掠起奮力躍去。

    陳鐵衣人在半空無從閃避卻只以左臂橫遮右掌的長槍兀自不管不顧地激射而出。卓南雁這時才瞧清陳鐵衣要攻擊的人卻是趁亂疾向趙瑗掠去的一名格天鐵衛瞧那人胖臉翠服依稀便是桂浩古。陳鐵衣這一矛凌空飛擲渾如神龍天降桂浩古猝不及防嘶聲慘呼已被長槍貫胸而過。

    幾乎就在同時趙祥鶴凌厲無儔的掌力已斜刺裡拍到。他執意滅口這一招“鶴入雲”實是運上了畢生功力陳鐵衣的單掌倉促間如何招架?悶哼聲中身子高高飛起重重跌下。

    趙祥鶴一掌出手自知對手必然無幸回過頭來已是滿面忠貞凜然向趙構跪下道:“這廝驚擾聖駕心懷叵測已被老臣斃了請陛下勿驚。老臣背負陛下離險地!”將趙構背負起來幾個起落猶如鶴舞鸞翔般迅疾遠去。

    “鐵衣!”趙瑗卻見陳鐵衣滿襟鮮血心中驚痛俯身扶起他連聲呼喚。這時卓南雁和虞允文也已飛身掠到。眼見陳鐵衣手指著橫屍在地的桂浩古口中輕語卓南雁一凜低頭瞧見桂浩古面容詭異登知有異伸手在他臉上一搓立時易容的面粉顏料簌簌落下露出一張消瘦的臉孔來卻是余孤天的親隨祁三。趙瑗雖不識得祁三但想此人易容成桂浩古模樣形跡鬼祟地向自己掩來必是刺客無疑。

    “殿下!”陳鐵衣“呵呵”一笑有些渙散的目光在細雨中幽幽閃動“鐵衣終究……未負太子……”趙瑗卻不知陳鐵衣這淡淡的一句話背後驚心動魄的許多變故眼見這位忠心耿耿的屬下面如金紙他心底痛如刀絞緊攥住陳鐵衣的手掌淚水撲簌簌滾下。

    雲瀟瀟踉蹌奔來望見陳鐵衣氣息奄奄登覺天旋地轉全身如被抽干了般空蕩蕩地難受悲泣道:“鐵衣你……你不可拋下我一個人哪!你答應過我會回來陪我的你答應過瀟瀟的呀……”卓南雁伸掌抵在陳鐵衣背心緩緩注入真氣聽得雲瀟瀟泣不成聲心底也是淒傷無限。

    這時羅大已率人匆匆趕來眼見四周火起煙騰兵卒嘶喊烏雲掩得天地間昏黑一片忙道:“鐵衣你莫要多想去靜處養傷要緊!”趙瑗點頭正要招呼校尉護送陳鐵衣忽見一個“御龍直”打扮的校尉冒雨奔來嘶聲叫道:“形勢緊急請殿下回避以策萬全!”

    這校尉來得奇快轉瞬間便躍過幾排侍衛閃到卓南雁身側。卓南雁立即聞見一抹若有若無的淡香他驟然一凜斜眼瞥見這人灼灼躍動的雙眸登時心神劇震厲喝道:“站住!”

    話音未落陡見蘭光暴散那人已揚手打出一串詭異暗器疾向太子射去。卓南雁身形電閃左掌揮出一招“周流六虛”狂猛的掌風激得暗器反向天上飛去右掌橫推已將趙瑗遠遠送出。雖是猝然動但卓南雁這一下左掌雄奇右掌沉穩間不容之際仍是拿捏得妙不可言。

    那校尉怪嘯一聲大袖飛揚漫天暗器被他袖風抽中藍芒如電再向落足未穩的趙瑗射去。羅大暴喝聲中橫身擋在趙瑗身前揮掌擊向藍光。勁風到處藍芒倒卷卻仍有幾點寒星詭異絕倫地鑽入直打在羅大胸前。

    虞允文騰身沖來折扇一合疾點那校尉面門。那人的身形倏忽一扭渾若驚蛇探草般游到了虞允文身側。虞允文悶哼聲中已被那人揮指戳在胸口。那人的身形卻毫不停頓猶若附骨幽魂般欺來右掌五指箕張再向趙瑗腦頂插來。

    在靈巫印挾持陳鐵衣、余孤天親自出馬、祁三易容行刺這連環殺招盡被挫敗眾人心神略緩之際誰也料不到仍會有人暴起難。這人出手也是快如驚雷掣電自他驟暗器到連傷羅大、虞允文全部快似妖擊魅舞緊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卓南雁卻已斜刺裡撲到揮掌格在那人掌上。直到此時群豪之中也只有卓南雁能勉力一戰。那人身形微晃“咦”的一聲兩手齊分拍向卓南雁左右太陽穴。

    卓南雁掌勢倏吞倏吐應招也是快逾閃電。雙掌再次交擊聲若裂棉兩人氣血均是一陣翻騰暗自震驚於對手內力之雄應變之奇。

    一道閃電倏地劃過天宇映得天地間明亮無比。那校尉眼芒利如刀鋒般地一燦脊背忽抖身後那襲斗篷驟然翻起烏雲蓋頂般向卓南雁頭上罩來。他的人卻奇詭無比地猛自斗篷中脫出再向趙瑗撲去。

    瞬息之間這神秘怪客疾進疾閃先前的兩記出掌如狂瀾驚起這一下金蟬脫殼更似蛇竄淺草快得讓人目不暇接。

    卓南雁此時卻是真氣彌漫忘憂心法籠罩四周這人雙肩乍動他已立生感應九妙飛天術倏忽展開間不容之際避開劈面罩來的斗篷凌空橫移丈余雙掌暴吐猛拍向那人前胸。

    掌風如浪狂飆怒起。那人心神劇震只得揮掌相對。兩人的掌力第三次交擊一處勁風激射爆響震得人耳膜欲裂四只手掌卻陡地粘在一處。兩人真氣勃眼芒都是如電閃爍一時竟是難分上下。

    天上焦雷再響震得人心神搖曳。忽聽羅雪亭一聲斷喝:“大伙兒齊上莫要放走了巫魔!”

    他跟莫復疆、大慧等高手被混亂奔走的校尉禁軍阻在了孤山與白堤相連的東麓此時才趕來遙見這怪客快如雷公行法的幾下疾攻震驚之余登時認出了這死對頭忙振聲厲吼。

    卓南雁心念乍閃見這校尉人皮面具後現出的雙眸猶如女子般靈動嫵媚可不是潛入江南後一直隱身不現的巫魔蕭抱珍!他這時只覺掌上傳來的修羅真氣的道道陰寒之氣愈來愈盛猶似天河傾瀉冰川迸射霎時渾身如陷冰窟當下只得猛一咬牙天衣真氣再次提起雄渾的掌力如長江大河般源源不絕地橫推了過去。

    白影乍閃卻是林霜月這時搶先掠來斜刺裡出掌猛往蕭抱珍肋下拍去。

    蕭抱珍陰森的眼神又是一閃驀地尖聲怪嘯。卓南雁陡覺掌前一空似乎陷入了一個空蕩蕩的漩渦一凜之間蕭抱珍猛然張口噗地噴出一道銀光疾射卓南雁胸口。

    林霜月揮掌、蕭抱珍收勁再到口射寒芒都只是驚心動魄的瞬間之事。生死立判的瞬間卓南雁腦中一閃:“他是假意收勁必是誘我閃避再於霜月掌力及身之前乘我猝然收掌給我致命一擊!”電光火石之間身子微側天衣真氣絲毫不收順勢鼓蕩送出。

    漫天的嘶喊悸叫聲中三道人影乍合乍分。林霜月一掌擊在蕭抱珍背上卻被他渾厚的護體真氣震得踉蹌退開。卓南雁倉促側身胸口仍被蕭抱珍口中的銀針射到悶哼聲中如飛疾退。

    蕭抱珍卻凌空疾翻勁風迸射下那張人皮面具碎裂紛飛現出了他姣好如女子的俊面人在半空已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適才他假意收功誘敵不成反被卓南雁開山神斧般的天衣真氣趁勢襲入背上又中了林霜月乘虛而入的一掌前後夾擊之下已受了不輕的內傷。

    “好!竟又是天衣真氣……”慘笑聲中蕭抱珍怪鳥般地遠遠翻出只聽砰砰勁響四五個揮刃趕來的侍衛被他撞得血肉模糊慘叫不絕。蕭抱珍卻片刻不停兩個起落便躍入孤山西側的水面中。

    “擒住這廝巫魔已經受傷!”羅雪亭這時才趕到。可惜他與大慧上人、莫復疆盡皆重傷未愈也只能陡然怒呼。朦朧的細雨中只見湖面上人影閃了兩閃在虎頭舟沖上攔阻之前蕭抱珍已飄身上岸瞬間沒入西湖北岸茂密的叢林之中。重傷之下身法兀自快如鬼魅。

    卓南雁卻忽覺胸部酸麻低吟一聲緩緩坐倒。林霜月見他臉色瞬間白得駭人雙目微垂急忙撲上手忙腳亂地撕開他胸前衣襟劈眼便見他膻中穴上插著一根細如牛毛的寸長銀針閃著詭異的碧綠光芒。

    “雁郎雁郎……”林霜月想到這是巫魔口中射出的毒物登覺渾身軟伸指便要拔針。唐千手恰在此時跟莫復疆並肩趕來見狀忙道:“且慢!這是巫魔的碧蓮魔針內含奇毒碰不得!”探掌以卓南雁的衣襟裹住碧針拔了出來。

    “碧蓮魔針?”林霜月顫聲道“這毒可解得嗎?”唐千手目光閃爍:“這魔針名震江湖是巫魔的救命暗器素不輕。但他平日既可含之於口可知此針毒性不烈只需吮出毒液或可施救!”

    林霜月再不多言俯在卓南雁胸前傷處便吸吮了幾口微綠顏色的毒液吐出便見傷處冒出了絳紅的鮮血。唐千手忙掏出個精致瓷瓶抹了些白色膏藥塗在他胸前低笑道:“吐了本門辟毒聖藥千靈膏料來也無大礙!”跟著又走到羅大和虞允文身前看他二人傷勢。林霜月卻緊護著卓南雁美眸眨也不眨。

    卓南雁身子微顫緩緩張開眼來覷見林霜月臉色如雪苦笑道:“呵呵小月兒你擔驚受怕的樣子……當真好看!”林霜月嗔道:“遲早有一日會被你嚇死!”心驚肉跳之下聲音仍是微微顫。話音未落卻見卓南雁的身子又簇簇顫抖大口喘息不已。林霜月驚呼不迭伸出柔荑去攥住他的手哪知才觸到他手掌登時被一股巨力震開。

    “難道……難道是那毒傷未好?”林霜月見他臉色越來越紅幾欲滴血嚇得聲音都硬了。

    “不是毒傷是天衣真氣的內勁反噬!”羅雪亭大步跨來伸手按在卓南雁肩頭沉聲喝道“南雁凝神調息!”

    卓南雁這時只覺渾身大氣鼓蕩想要凝定心神但胸口卻是煩悶欲炸。他適才苦斗余孤天萬不得已之下只得運起天衣真氣自保只是他也深明其禍淺嘗輒止便即停功。但適才又與巫魔蕭抱珍這一等一的高手猝然交手那連環三掌交擊看似簡單卻是斗智斗力、耗盡心神的一戰。最後那掌互拼真氣又讓卓南雁迫不得已再次催運天衣真氣實如飲鴆止渴火上澆油。

    更要命的卻是他臨了又遭碧蓮魔針刺中膻中大穴。那膻中穴是人身聚斂內氣的中丹田所在此刻他毒液雖出但傷處作痛難以如法約束內氣霎時間真氣便如決堤之水縱橫四溢再難拴制。

    雨水嘩嘩落下卓南雁衣衫盡濕卻覺渾身燠熱難當道道熱浪直沖腦頂頭腦漸漸昏沉。蒙矓中只聽趙瑗、虞允文等人在耳邊不住呼喚林霜月嚶嚶哭泣他想張口回應卻口舌僵再也說不出話來。跟著便聽羅雪亭失聲驚呼:“怪哉!他的中黃大脈居然無法吞吐真氣?大慧老和尚快想辦法老子怕他真氣倒灌奇經八脈難以容納會經脈盡廢!”

    “經脈盡廢?”卓南雁悚然一驚“難道……難道我會成為一個廢人?”耳聽天際雷聲滾滾而作驚懼、不甘、留戀、擔憂諸般情愫也似一道道的驚雷在他心底回蕩不休。

    又聽羅雪亭、莫復疆和大慧等人紛紛吆喝在他身上運功揉按一股又一股或冷或熱的真氣先後湧入他渾身經脈膨脹之感稍減心下驚急只想張口大叫:“我不要變成廢人!不要變成廢人!”但口唇哆嗦顫抖卻不出一個字來。他腦中天旋地轉大口喘息似乎剎那間跌入了一個可怕難醒的夢魘中。

    無比焦急中卻聽林霜月低低的呼喚鑽入耳中:“雁郎雁郎你且安下心來……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治好你的傷……”聲音哽咽著似乎強抑著心底的裂痛。

    卓南雁覺得臉上潮濕一片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林霜月的淚水。猛聽天際訇然一聲雷鳴他心神搖曳終於陷入無邊無際的昏暗。

    《雁飛殘月天》第二部《暮雨江南》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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