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三節:以空御幻 以毒祛蠱
    雲淡風清月明波澄天地間一片靜謐。大慧無比閒適地仰頭望著天上皓月笑道:「是該有個分曉!白雲自來去明月無古今!」

    林逸煙衣袂臨風飄蕩長笑道:「傳聞大師佛來殺佛魔來殺魔今日正好瞧瞧能否殺得了我這魔頭!」談笑之間腳踩鎖心步緩步而前。他這回施展出的鎖心步步法剛勁沉穩氣勢磅礡神威凜凜。卓南雁在遠處旁觀也覺心神緊恍然間只覺林逸煙每一步踏出都似巨靈落足佔盡地利。

    大慧卻雙目微合雙掌緩緩合十道:「一別三年教主心中仍是有佛有魔涇渭分明未免可歎!」他身上披著淡淡的月輝神光湛然地雙眸凝望著自己的十指對林逸煙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神妙步法竟似視而不見。

    林逸煙陡地覺自己面對的是一座萬仞高山任自己的步法如何錯落生威也只能望山興歎。他知道這種攻心為上的神奇步法碰到大慧上人這樣禪功精深的高僧全無效驗驀地喝道:「正要請大師點化!」雄偉的身軀電射而出凌空一掌拍去。

    掌影在空中飄忽疾變鼓蕩的袍袖帶起陣陣勁風林逸煙一出手便是明教最狠辣的天魔萬劫掌。湖畔登時蕩起道道駭人的戾氣林霜月忽覺心內緊似乎連喘氣都艱澀異常。卓南雁見她面色蒼白忙伸掌握住她的柔荑。

    「咄!」大慧低喝一聲右手食指平伸直直戳去。這一指平平無奇但氣勢籠罩萬物渾似要點破天地。

    萬千掌影卻掩不住這直來直去的一指林逸煙在空中矯夭疾變的白影忽然一陣模糊。旁觀的卓、林二人都覺眼前一花再次看清林逸煙的時候他已如冷岳峻巖般地凝立在原處似乎從未動過。林逸煙冷冷逼視著大慧道:「一指頭禪?」

    大慧乾瘦的臉上隱隱有神光遊走寶相莊嚴搖頭道:「這是直指人心!」他回望過來的眼神依舊淳和安然。這眼神與世無爭卻呈現一種博大寧靜的力量。

    「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林逸煙仰天長笑「奈何本座卻偏要成魔!」笑聲未絕身影已奇詭無比地現身在大慧頭頂丈餘高處袍袖疾揮猛向大慧頭頂拍去。他這時勁健的手掌竟似膨脹了一倍指上躍出白瑩瑩的精芒五指鋪天蓋地般落下。

    大慧頂上立時現出一道白玉般的詭異掌印竟然凝而不散。林逸煙震雷般的長笑聲中鐵腕疾抖慘白的掌印越來越多如同白雲紛紛墜落飄飄蕩蕩地從四面八方向大慧湧去。

    滿天疾風怒嘯猶如鬼哭狼嚎。卓南雁心下震驚:「當日巫魔苦鬥完顏亨時將魔功催到極致曾生出一隻古怪巨掌但這林逸煙竟化出無窮無盡的掌印這『魔天相應』的功夫看來當真勝過巫魔一籌!」

    大慧枯瘦的臉上不見一絲驚慌低歎道:「教主凡事總以刀兵殺戮為上實則已入魔匪淺!」腳下龍行虎步在層層疊疊的掌印間倏忽疾轉。林逸煙掌力連催但那些駭人的慘白掌印已呈盛極而衰之象。驀然間只聽大慧一聲朗笑:「過眼雲煙何足縈懷!」雙掌的食指連綿戳出一指頭禪的精純內勁蓄勢良久這時指頭微翹勢如雲起瀾生激射之下漫天的掌印立時上下翻飛終於煙消雲散。

    卓南雁才長出了一口氣看大慧時卻見他仍舊凝定如初心底更增欽佩:「若是換作了我只得上前死拼決不會如這老和尚一般從容!」

    白影乍閃林逸煙如一朵白雲般悠然凝立在一株高大碧柳的樹巔。柳枝悠悠蕩蕩他也隨之輕晃卻始終安穩自若悠然道:「一別三載聽說上人終於悟出了以禪演武的『幻空訣』不知可有此事?」大慧臉上寶相莊嚴聲音依舊是淡淡的:「教主閉關數載明教絕學想必已然大成!」

    林逸煙哂然一笑雙掌悠然翻轉修長的十指在月下散出銀白色的詭異光芒。他那雪白的身影凝在樹巔在他的頭頂便是天心那輪殘月。隨著他舒緩圓轉的動作指上白芒越來越盛更詭奇的是那月光也愈明麗亮得有幾分妖異。

    「三際神魔功?」林霜月大吃一驚香唇愕然半啟。她知道師尊曾多次閉關苦修三際神魔功已練到「神魔三勁」的最後一重「無畏勁」。那是「魔極入道」的絕頂境界威力之強決非父親林逸虹可比。卓南雁陡覺漫天戾氣縱橫聽得林霜月這聲低呼也不由心底駭然:「這便是與天衣真氣齊名的三際神魔功?」

    林逸煙的雙掌已上翻托天瑩光閃耀的十指間正嵌著那金黃色的半鉤殘月。只這一個簡之又簡的姿勢已讓他和頭頂的長空皓月融為一體。

    林霜月芳心震顫幾乎不敢再看下去。卓南雁卻是目光閃耀心氣、神意都緊鎖住凜然對峙的兩大絕頂高手。當日觀戰巫魔對陣滄海龍騰時他尚須閉目運功以心感悟但這時他忘憂心法修為大進無須閉目入定心底也是活潑潑地旁觀者清。

    湖畔驀地起了一陣風天上雲影流轉蓄勢待擊的林逸煙渾身衣襟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這時他凝立樹梢擎天的袍袖如鼓風雙翼看上去便似神魔降世。樹下的大慧則兩掌抱圓雙目似開似合渾如入定似乎萬事萬物都不在眼內。

    「佛法有云:三界唯心萬物本空!不知大師空得了這一掌嗎?」林逸煙一聲長笑疾撲而落雙掌轟然擊下。夜風陡急厚重的雲氣飛掩過來月色隨之一黯。一擊之威當真天昏地暗。

    大慧的眼裡電芒陡燦一瞬間已從慈眉善目的老僧化作了怒目金剛大步迎上左拳擊右右拳擊左。交叉而出的雙拳看似緩慢卻一直在圓轉如意地變幻。彎轉的拳跡簡直就似兩條矯夭的神龍將林逸煙驚雷疾電般的掌勢盡數鎖住。

    拳掌交擊一處出驚濤裂岸般的勁響。勁風橫掃引得青色的湖水四下激飛柳枝紛拂亂蕩。林霜月和卓南雁也不禁攜手退開幾步。

    林逸煙和大慧各以內家真氣硬拚一招。奇的是兩人竟然都不向後退反黏在了一處瞬間橫移到了數丈外的湖面上才各自悠悠地飄開。西湖臨岸雜生著不少荷花舒展的蓮葉鋪滿了岸邊的湖面。林逸煙和大慧凌空落下便踩在了隨風搖蕩不休的荷葉上相距數丈凜然對望。

    「執著於一個空字也落下乘!」大慧淡然一笑卻將拳頭豎起「老衲的拳頭便是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林逸煙「呵」的一笑「大師的指月禪拳果然高明!」他臉上若無其事心底卻是暗自震驚。適才他以三際神魔功施展出的天魔萬劫掌實是威力絕倫但撞上大慧的雙拳卻覺得似是打在了空處。無窮無盡的空虛讓他澎湃的真氣幾乎無從攻擊。

    大慧微笑道:「若教主能息心返觀也可了悟此理!」林逸煙再不言語眼內奇光大盛指間的白芒越來越濃映得他身上白衣也似燦然生輝。

    孤懸天幕的殘月又昏暗了幾分夜風卻陡然小了許多只剩下牛喘似的嗚嗚聲。水聲嘩嘩低吟疏荷碧葉搖曳生姿但凝立在荷葉上的兩個人看上去卻如同冷月下的泥塑動也不動。

    林逸煙的整個人忽地高大起來似乎膨脹了一圈。卓南雁瞧得心底暗驚忽覺手中緊握的柔荑也微微顫抖斜眼看去卻見林霜月長長的睫毛垂攏著櫻唇微動似在默念著什麼。

    風聲忽然止息月色也稍稍一亮。白影閃處林逸煙的兩掌終於揮出。幾乎便在同時大慧的雙拳也悠然飛起。兩人拳、掌相擊的一瞬波濤聲忽然沉寂。天地間寂然無聲。

    陡聞二人齊聲大喝喝聲未絕二人的身影齊齊消逝無蹤。卓南雁一驚躍起。當日他在燕京觀戰時修為未到也曾生出無數幻覺。但這時武功大進之後竟仍有此怪異感覺這一戰當真稱得上是驚天動地。

    「教主好有閒情逸致!」隨著大慧平和的笑聲他枯瘦的身影重又無比清晰地映入卓南雁眼內。不知何時他已落足在十餘丈外的荷葉上。

    林逸煙卻始終蹤跡不見。「師父!」林霜月秀目大張奔出幾步茫然四顧。卓南雁也展開心念神氣搜尋卻毫無所得。

    沒有人能覺出林逸煙在哪裡他便這麼憑空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師父大伯……」林霜月不禁有些惶然。卓南雁卻低聲道:「他還沒走!」林霜月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卻見大慧不動如山神情凝重無比。這一戰顯是未到勝負已判之時。

    揪心的幽靜中隱隱地卻傳來了遠處的蛙聲。

    卓南雁忽覺臉上一濕也不知是額頭的冷汗還是湖中飛濺來的水滴。

    猛聽水浪怒嘯大慧的身旁驀地騰起一股駭然的水浪。林逸煙竟從水中躍出雙掌電自後攔腰抓向大慧。卓南雁吃驚地覺水柱散開之後林逸煙的白袍和頭臉上竟不帶一絲水珠心底震驚非小:「這人內氣外吐竟能凝氣成幕不但入水不濕更讓旁人的心念感覺不出一絲痕跡。這等魔功當真是匪夷所思!」

    林逸煙鬼魅般地現身在大慧的身後十指齊出使的正是赤火白蓮劍的奪命殺招快如妖擊凌厲絕倫。卓南雁看得心驚肉跳在他看來大慧上人已然全無勝算。

    哪知大慧卻依舊凜然不動。卓南雁雙眸一亮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大慧那高瘦的身子已和浩渺無際的夜空融為一處。他不避不擋全身皆是破綻但全身又沒有任何破綻。

    這一瞬間大慧已化身成無窮無盡的虛空。

    林逸煙驀地振吭厲嘯音促聲疾震得卓南雁氣息一緊。林逸煙暴吐的雙掌陡然縮回。大慧身上現出的這種空虛無縹緲卻另有一種恢弘難言的陽剛。任是魔功高深如林逸煙那一擊也只得收回。

    他疾收的十指陡地按在環繞在身周的巨大水柱上。剎那間銀光迸水柱砰然炸開化作萬千道細碎水浪向四面八方激射出去。卓南雁只覺道道水浪如羽箭紛飛忙飄身後退。林逸煙的身子卻翩然一折倏地抓起在岸邊俏立的林霜月凌空疾躍瞬間飄出數丈之外。

    「霜月!」卓南雁要待攔阻已然不及掣出長劍便待奮力追趕。

    「你別過來!」林霜月略帶驚惶的聲音已在數十丈外遙遙傳來「我沒事的……」

    林逸煙身法快如疾電片刻間便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中只有一縷笑聲遙遙傳來:「老和尚的幻空訣果然有些門道!咱們這一戰暫且記下待臨安大事一了再來領教你的禪門玄功!」卓南雁又驚又怒更有幾分憂心忍不住振聲怒喝。但林逸煙挾著林霜月早去得遠了。

    「不必擔心那女娃兒不會有事的!」大慧不知何時已走上岸來。卓南雁才定了定神暗道:「正是!小月兒是他欽點的聖女大不了挨他一頓訓斥!」回過頭來才覺大慧全身衣裳盡濕濕淋淋得渾似落湯雞一般驚道:「大師您受傷了?」

    大慧解下僧袍順手擰著水珠笑吟吟地搖頭道:「只差那麼一點!林逸煙這老狐精!」目光在卓南雁臉上一凝忽道「倒是你這內傷著實不輕……」卓南雁一凜這時才覺胸臆間氣息淤塞。

    大慧呵呵一笑霍然出指點在卓南雁胸口擅中穴。卓南雁只覺一股熱流湧入全身經脈都是一脹自身真氣登時生出反應。大慧臉上憂色頓去笑道:「還好還好你中黃大脈已開竟可自愈內傷。眼下只是內力受震只需調息兩三個時辰便可無恙……」

    卓南雁才鬆一口氣道:「那大師……適才您怎地跌入了水中?」大慧「啪啪」甩了甩僧衣揮手披上道:「林逸煙最終收掌退走看似示弱實則是最高明的攻擊!老衲的六度真氣早已如箭在弦萬不得已也只得入水涼快一番!」

    「原來是未分勝負之局!」卓南雁忽覺疑惑又生又道「適才激戰之際為何忽然間你們全失了蹤跡?」大慧蒼眉一軒笑道:「不知色身外泊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卓南雁不解其意長眉蹙起。大慧揮手指點著回復了清麗寧謐的西湖月色道:「這青山澄湖、碧柳白荷,連同老衲的粗皮黑肉哪一樣不是在你心裡?何曾失去過蹤跡?」

    卓南雁心底一震忽然想起當晚完顏亨擊敗巫魔後說過的話:「若是你視而不見萬家燈火與荒郊野陌又有何分別?」凝神細思只覺禪聖這禪機暗藏的話語竟和龍驤樓主之言頗有相通之處。

    大慧看他若有所悟臉上笑意更盛忽道:「小娃兒悟性不錯老衲的武功從無傳人現有一套指月禪拳便傳給你如何?」

    「當真?」卓南雁大喜過望但隨即卻又搖頭道「晚輩學不來!」大慧奇道:「為何學不來?」卓南雁道:「單這補天劍法只怕晚輩便要參悟數年!這劍法乃家父所傳晚輩先要練出個名堂來!大師這拳法雖然高明晚輩卻也無暇修煉!」大慧笑道:「難得難得世人都是貪多嚼不爛你這小娃兒卻是慧根獨具!」他的眼芒倏地一亮沉聲道「這指月禪拳你不學也罷但克制林逸煙的幻空訣你卻非學不可!」

    卓南雁心底一凜隨即笑道:「克制林逸煙何須晚輩?他魔功雖高但若遇上大師或是羅堂主未必便能討得了好去!」

    大慧的眼芒幽幽一閃緩緩搖頭道:「今日一戰這老狐精未盡全力!」卓南雁心頭劇震不由驚道:「當真如此那……卻是為何?」大慧歎道:「一來有你在旁對他終是一種牽制。二來嘛這林逸煙心思詭詐決不會將一場比武勝負放在心內。今日這臨安風雲際會大變在即林逸煙留力不想必所謀也大!」

    「龍驤樓要興起龍蛇變格天社和秦檜更要乘機奪權再加上林逸煙興風作浪這大宋京師不知該是何等熱鬧!」卓南雁越想越覺心生寒意忍不住蹙眉道「林逸煙與大師交手都敢不盡全力……這人當真如此可怕?」

    大慧舉頭凝望天上殘月歎道:「天下武功大致分為佛門、道家、魔宗三途其中佛、道兩家淳和自然可謂殊途同歸。但魔宗卻倒行逆施處處逆天而行收效神反應也是奇大!」卓南雁聽他說起魔功逆天而行、反應奇大之語心底不由一沉隱隱覺得有一樣東西萬分不妥卻又想不起到底是什麼。

    只聽大慧又道:「……這魔宗功法的佼佼者便是『巫魔』蕭抱珍集大成者便是洞庭煙橫林逸煙!」卓南雁才點頭道:「不錯龍驤樓主和雄獅堂主這南、北兩大宗主說起林逸煙都對這人頗為忌憚!」

    「依老衲所見這林逸煙的三際神魔功還有些許漏洞。嘿嘿傳聞明教自方臘被殺後這門鎮教奇功便殘缺不全林逸煙曾多次閉關參修看來仍未盡悟其妙!」大慧說著搖頭一歎「饒是如此他這身魔功修為也是乎老衲所料已到了魔宗最後一層的『魔極入道』之境!過得一兩年待老衲走後天下不知誰還能制得住他!」

    「大師何出此言?」卓南雁聽他言語蕭索似是說他即將不久於世驚道「您禪功精深身子康健怎麼也要百歲開外!」大慧笑道:「生也只恁麼死也只恁麼!左右不過是一具臭皮囊罷了。你還不知八年之前老和尚曾中過一次劇毒拖延至今只怕沒幾日活頭啦!」卓南雁怒道:「是誰對大師下此毒手?」

    「一位故人」大慧淡淡笑道「呵呵他也是身不由己。老和尚若不喝他那毒酒只怕他家人便會不幸!」他說這幾句話時意態閒適自若似乎這身中奇毒、壽數不久之人並不是他。卓南雁知他絕不會說出那人名諱想到竟會有人算計這慈悲為懷的老僧心底悲怒陡增。

    「還是說林逸煙吧!老衲已跟這老狐精耗了數年對他這三際神魔功已有了一些克制心法!」大慧湛若深泉般的目光凝在卓南雁臉上緩緩道「放眼天下或許只有你來日能跟林逸煙一爭高下!」

    卓南雁被那目光瞧得心神一振胸中豪氣陡增笑道:「那晚輩便跟林逸煙幹上一仗!看來大師的心法是非學不可啦。」大慧點頭道:「你可知適才林逸煙最後那一招為何沒有出?」

    卓南雁愕然搖頭:「晚輩也是大惑不解。」大慧道:「林逸煙為人謹慎出手務求必中。若無必勝之念便會隱忍退走。別說這一招當年令尊投入他明教時引領大宋武林數年風騷。那數年時光林逸煙照舊是忍了!呵呵看來老和尚修習的幻空訣偏巧正是克制三際神魔功的法門!」

    「幻空訣?」卓南雁雙眸一亮心底霍然生出水流雲飛的奇異景象。大慧蒼眉忽揚沉聲道:「不錯!明教之理以二宗三際為主。二宗乃是主持光明的明尊和執掌黑暗的魔王三際說的是初際、中際和後際。傳聞三際神魔功效驗神練到神魔勁時便可吸納世間光明與黑暗兩種本原的元氣如同穿越三際、戰勝黑暗之魔的明尊大神!」

    「化身明尊吸收光明與黑暗的元氣?」卓南雁想到林逸煙手捧明月、形若神魔的詭譎形狀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道「那他豈不立於不敗之地嘍?」大慧眼內精芒倏地一凝道:「但當林逸煙面對的只是一個無從著力的空時他這通天徹地的神魔勁便會束手無策!」

    「無從著力的空?」卓南雁眼前倏地閃過適才大慧凝立荷葉上的枯瘦的背影不動如山卻又虛無縹緲霎時心底若有所悟。

    「幻空訣的第一義乃是三際托空」大慧眸內神采流煥悠然道「須得心無所住過去、現在、未來之念剎那間了然不生……」卓南雁似懂非懂只得老實苦笑道:「晚輩不是參禪的料大師說的道理南雁聽不明白!」

    「禪法不是玄辯道理也不須你弄得頭頭是道」大慧的眼芒幽幽閃爍笑道「其實在長江採石磯你便早已明白!」卓南雁被他熠然閃爍的眸子盯住陡地眼前一亮!當日在船上初遇大慧時的奇妙情形再次閃現只覺心底一片清淨霎時間天地星辰、宇宙萬物全都剔透空靈地在腦中閃現跟著長江的滾滾濤聲在耳畔清晰顯現。

    「哈晚輩明白了!」卓南雁忽覺喜悅難言大叫道「過去、現在、未來恰如長江之水滾滾不停。後浪未到前浪已逝當我想要尋到當下這個浪頭時它早已隨波東逝!」大慧哈哈一笑:「說下去!」卓南雁見他不置可否接著侃侃而談:「人的念頭也跟這浪花一樣過去、現在與未來之念一刻也抓不住!」

    大慧忽地大喝一聲:「既然抓不住你還抓它作甚?」他本來笑容可掬驀地瞠目大喝聲若霹靂。卓南雁猝不及防陡覺雙耳轟然震響霎時奇經八脈齊齊一跳心旌搖動間陡覺眼前一片乾乾淨淨、明明白白的清淨世界。

    「便是這個!」大慧悠然笑道「三際托空還只是幻空訣的第一步。這幻空訣有幾句廢話一般的口訣要教給你……」卓南雁奇道:「廢話一般的口訣?」大慧道:「若會得便是直指人心的秘訣;若不會便是廢話!」卓南雁一震緩緩點頭。

    「幻身滅故幻心亦滅。幻心滅故幻塵亦滅。幻塵滅故幻滅亦滅。幻滅滅故非幻不滅……」大慧念罷又給他講解運氣調心之法幾句話間便讓卓南雁心底生出一片鳶飛魚躍的奇異景象。大慧最後道:「這幾句得自佛經其義深奧。說得簡略些便如你擦磨銅鏡定要盡去塵垢銅鏡才生光明!」

    卓南雁潛思這幾句口訣忍不住道:「大師是說人之身心便若鏡上塵垢一般須將一切幻象之垢磨去才得明鏡生輝?」大慧卻不言語伸出乾枯的手掌在他頂上輕摩。卓南雁只覺腦頂微熱心中豁然一亮霎時間進入一種空明寧靜的境界中。微微一沉卻聽大慧一聲低笑:「便是這樣善自護持!」卓南雁這時心游萬仞但對身周萬事萬物都察覺得無比清楚只覺大慧似要遠走忙睜開雙眼。

    淡淡的月輝中卻見大慧清瘦的身影已漸行漸遠。卓南雁心底感激忙道:「多謝大師!」忽地想到這樣慈祥溫和如祖父一般的人物卻命將不久心中一陣難抑的酸澀悲痛向著大慧的背影遙遙叩頭大聲道「大師保重……」大慧卻不回頭悠然笑道:「小娃兒記住了!你磨到明鏡放光還不算完最後要連那面明鏡也要一般地磨去、一般地空掉才是幻空訣的真義……」笑聲依舊爽朗灑脫猶如清風拂江倏忽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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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孤天適才飛身去追趙祥鶴。但當他躍出千金堂時趙祥鶴與大慧早在數十丈外他鼓足真氣狂奔一通也沒有趕上。余孤天自忖今晚運功良久掌上傷處隱隱麻不敢稍停迅疾如電地向城北的安國坊奔去。在一道窄巷中東拐西繞地轉了片刻便躍入一座冷清的院落內。

    這毫不起眼的宅院正是余孤天和完顏婷在臨安的落腳之地。完顏婷的屋中還亮著燈余孤天看到那溫暖的燈火心底就覺得熱熱的。

    「婷姐姐!」余孤天每次走到完顏婷的門外都要規規矩矩地先行叩門聽到完顏婷淡淡的一聲「進吧」才溫文爾雅地踱進去。

    這次屋內卻是寂靜無聲。余孤天心底一緊推門便大步跨入。卻見完顏婷正坐在桌前愣燈下赫然攤著那本《萬毒秘要》還有一隻分成兩半的烏黑圓匣。見他疾步閃進完顏婷的嬌軀簌地一震咬了咬櫻唇才將那黑漆漆的木匣合上。

    烏沉沉的兩片木匣合起來重又變成圓球形狀。余孤天瞥了一眼那散淡淡幽香的木球正是唐倩留給她的遺物。他知道那是完顏婷修煉毒功的天香寶囊。他厭惡那寶囊和唐倩留下的毒功也知道完顏婷更加厭惡這些毒粉惡蟲但卻不得不練。

    他跟完顏婷都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金貴胄而是被迫亡命天涯的漏網之魚。這就是天下將他們都拋棄了的天下。余孤天暗暗咬牙:「被奪走的東西唯有我自己出手奪回來一定要奪回來!」

    「你又妄運真氣了?」完顏婷見他臉色蒼白不由蹙起娥眉。余孤天的目光只有在對著完顏婷才變得愛憐橫生見她臉生憂色強笑道:「自那日打通衝脈後真氣愈順暢再無反噬之苦!只是……」略略一頓歎道「我從未修煉過上乘內功雖是身懷渾厚內力但不明運使之道總覺差了些什麼。」

    原來余孤天當年在明教學藝林逸煙教他的只是明教各種狠辣武功於高深的內功心法卻藏私未傳。這高深內功的修煉一直便是余孤天武功中的軟肋。這數日之間他真氣收放從容自如更憑著他的渾厚內力在天地賭局上跟雷震等群豪明爭暗鬥時穩佔上風但事後與趙祥鶴、大慧上人這兩大武林宗匠較量內力腳程登時盡落下風。

    「上乘內功?」完顏婷美眸一轉「你何不練練天衣真氣?還有龍驤樓當年掠來的各派內功秘籍你也可拿來試試!」余孤天苦笑道:「這天衣真氣是萬萬碰不得的。龍驤樓搜斂來的《七星秘韞》乃至青城、峨嵋各派武學卻又與我所學的路數不合。」他長長歎一口氣「其實我夢寐以求的乃是師尊的三際神魔功!那是明教的鎮教奇功跟我所學一脈相承若能習練必可使我直趨天元境界!」

    「三際神魔功?」完顏婷聽到這名字便覺心底泛出一股寒意蹙眉道「但你逃出明教林逸煙哪裡還能傳你這功夫?」余孤天笑道:「這門奇功失傳已久便連師尊也所知不全。嘿嘿況且師尊必然恨我入骨他不來殺我已算萬幸了。我辦這乾坤賭局的意圖之一便是激他出來哪知他卻一直隱忍不現。」

    他一念及此忽地心神一震:「我在林逸煙跟前裝聾作啞將他大騙一場林師姐必會稟告他。林逸煙心毒手辣素來睚眥立報卻怎地一直不對我動手?」想到林逸煙的陰毒手段登時額頭滲出汗珠心底又疑又懼「臨安城內風雲際會但林逸煙身為明教教主怎地一直蹤跡不見?嘿嘿他暗自隱忍莫非要對我謀定而後動?」

    完顏婷見他臉色難看忙溫言道:「那些事不必忙在一時倒是你那『繞指柔』纏綿難愈最是要緊!」余孤天掌上所中的奇毒繞指柔乃是他的一大痛處雖經完顏婷以各種解毒之方相試卻仍是驅除不淨。聽了完顏婷這話余孤天登時一震緩緩伸掌五指屈伸道:「這毒會越鑽越深。唐倩死前曾說一月之內若不去根毒氣入骨神仙難救!」他悵悵地昂起一張蒼白的臉歎道「我死便死了倒是你這幾日苦尋解毒之策提心吊膽最是難受。」

    完顏婷卻低聲道:「那去根的解毒法子我找到了!」余孤天眼放異彩道:「當真?」完顏婷歎道:「這幾日我用毒門的分針術驗出了你這繞指柔的毒源似乎便是秘典上載的『鎖五龍』。那是用五種異種毒蛇的毒液調和而成!」她的黛眉卻越蹙越緊聲音也漸漸低了「秘典上說解這鎖五龍只有一個法子就是……吃蜈蚣!」

    「蜈蚣這是以毒攻毒!」余孤天點點頭苦笑道「是研成粉末還是搗碎成醬?嘿嘿不管怎麼著都必是難以下嚥!」完顏婷搖了搖頭緩緩道:「是生吞蜈蚣!」

    「生吞……蜈蚣?」余孤天聽了這話猛覺腹內一陣翻騰險些嘔了出來。完顏婷黯然道:「鎖五龍的毒性陰柔詭異只有生吞蜈蚣以毒攻毒的效力才能揮到極致或能驅除蛇毒!」余孤天道:「你說或能……」完顏婷悵然點頭:「這法子極是痛楚但我也難保證能讓你毒傷盡愈!」她頓了頓又道「你中毒已有些時日了若不盡快驅毒只怕會遺禍無窮!」

    余孤天的臉色一片鐵青愣了愣忽地咧嘴一笑:「那便吃罷!」

    完顏婷歎一口氣掀開那黑油油的木球用銀筷夾起了一條毛茸茸的金頭蜈蚣輕聲道:「這是我用天香寶囊捉來的赤足蜈蚣藥性最猛!」那蜈蚣長約三寸足赤腹黃被銀筷夾著兀自張牙舞爪地扭動。

    余孤天看得渾身又冷又麻幾乎便想轉身逃出屋去忽覺腕上一陣奇癢低下頭便瞅見了手上黑黝黝的傷處。他猛然狠.一把奪過銀筷張開口將那蜈蚣硬生生地按進嘴裡再死死嚥下去。

    搖曳的燈影裡他雙眸鼓脹的一張臉甚是駭人。完顏婷心底也是又驚又怕顫聲道:「你不必運氣裹毒了便讓它們的毒性自然相剋!」喘了口氣聲音變得細若游絲「若無效驗那便需加大藥量直到……傷處毒消。」

    余孤天連連點頭緊閉牙關似怕一張口那蜈蚣便會自口中再躥出來。他伸出手臂但真氣略鬆那奇癢之感便立時暴增。看來一隻蜈蚣難以除去繞指柔的毒性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隻隻地把赤足蜈蚣生吞下去吞到第六隻蜈蚣時忽覺腹內熱氣騰騰亂竄忍不住「呵呵」低呼。

    完顏婷見他呻吟芳心也覺陣陣難受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哭道:「小魚兒這法子太難受。咱們不受這苦啦我……我再想辦法。」

    「這時退縮那便前功盡棄!」余孤天臉色通紅卻奮力搖頭忽又狂似的念叨起來:「我是大金太祖太宗的子孫天命所繫!天命所繫!這等小小毒物又能耐我何?」

    完顏婷見他若癡若狂額頭上迸出豆大的汗珠心底憐憫目光驀地落在他手上不由驚叫道「毒!這繞指柔的毒……消啦!」余孤天一振將手掌湊到燈焰下細瞧果見傷痕處的黑色已消退了許多。

    當真是一物降一物纏綿不愈的繞指柔的毒性竟會被這幾隻猙獰駭人的赤足蜈蚣破去。當下完顏婷忙用銀針再將他傷處刺破讓余孤天逆運真氣將殘餘毒血逼出。明亮的燈焰下黑色毒血汩汩而出。完顏婷揮指如飛銀針連刺將他腐肉不住剔去。余孤天全力運功毒血越冒越多片刻之後血水終於化作鮮艷的紅色。

    「成了!」完顏婷這時才覺手酸臂麻。余孤天一頭斜栽在椅上邊喘邊笑:「成了?婷姐姐成了!我死不了啦!」狂喜之下眼眶竟溢出了淚水。完顏婷也笑道:「是啊你天命所繫怎能死得?」

    她不過隨口說笑余孤天卻臉上一紅昂然道:「不錯!眼瞅著就是金鯉初會了偏在這節骨眼上繞指柔這奇毒盡除這不是天命是什麼?嘿嘿那卓南雁的龍涎丹之毒不知除了沒有?」完顏婷的芳心「咚」的一跳臉色登時僵住。

    「當日眼看著他退入無極諸天陣我還顧念兄弟之情替他擔優替他流淚。可他今日一到便來跟我作對!」余孤天的身子縮在大椅中一動不動忽地冷笑道「不知芮王爺給他餵了幾丸藥?我倒真想多餵他一丸讓他龍涎丹的毒性早些作便在我身前哀嚎翻滾向我求饒……」

    「卓南雁不會向你求饒!」完顏婷冷冷地截斷了他的活。看到余孤天有些震驚的眼神她也覺得自己的話聲太過響亮卻依舊揚起黑漆漆的眸子直視著他。

    「是嗎?」余孤天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有朝一日我定要讓他向我求饒!」完顏婷忽然覺得一陣索然無味幽幽地歎一口氣:「瑞蓮舟會快到了該當咱們大顯身手了!明日便是那金鯉初會你也該早早歇息。」余孤天的目光中湧出些奇怪之色卻終於直起身來笑道:「是咱們都好好歇息!」大步走到門口又揮一揮臂忍不住狂笑道「我完顏冠所受的這些苦楚終於有一天全都會收回來!」

    笑聲挾著一股寒風迸出擾得碧紗宮燈內的光焰突突亂顫。完顏婷聽他笑聲狂蕩忽覺心底一陣說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累的還是憂心所致渾身軟綿綿地懶得動彈。

    屋內又剩下了她一個人。完顏婷便怔怔地望著碧紗宮燈愣。一片寂靜之中忽聽「咯吱」一聲屋門又開一人大步而入。完顏婷沒有抬頭只當余孤天去而復返輕歎一聲:「小魚兒我倦得緊了你也該回去安歇了!」

    忽聽那人「撲哧」一笑。完顏婷一驚抬頭霎時芳心劇震顫聲道:「南……雁……」

    那人在燈芒照耀不到之處背手而立依稀可見長袍如鐵俊臉帶笑可不正是讓她恨之入骨卻又纏綿難忘的卓南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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