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九節:高樓密議 金堂豪賭
    卓南雁一直牽掛羅大秘約趙祥鶴之事卻又不願讓兩位兄弟跟著冒險憂心當晚便獨自溜出客棧悄然趕回了三元樓。

    深宵之中御街上許多店舖兀自燈火閃耀。倒是那白日裡熱鬧非凡的三元樓不知為何冷寂了不少只三樓一間暖閣內亮著燈。遠遠地只見樓下彩畫歡門前竟也黑黢黢的但卻佇立著數道人影隱隱有刀劍之光閃動。

    卓南雁暗道:「羅大這廝秘會趙祥鶴竟還動用這多人手把風!」展開輕功從酒樓的側門躍入。樓內卻沒幾人看守他一路暢通無阻地悄然直上到了三樓。卻聽一縷琴聲自那暖閣內悠然而出曲調沉鬱古樸中透出幾絲蒼冷來。

    卓南雁知道羅大武功了得不敢貼窗細瞧只側耳凝聽似乎閣內只有兩人。除了那撫琴之人另一人呼吸幾不可聞顯是內功精深料來便是羅大了。

    「趙祥鶴還沒到?」那撫琴之人忽地一聲低問。卓南雁登時一凜:「怎地是他?」這正是那日在天目山被龍夢嬋所困的趙公子的聲音。卻聽羅大畢恭畢敬地道:「屬下已與他敲定吳山鶴鳴是當世大宗師這點擔當還是有的!」卓南雁心下更奇:「連這不可一世的羅大也為這位趙公子效力當真奇了!」

    「他是個難得之才只是膽魄稍遜不知今晚敢不敢來?」那趙公子的聲音依舊淡淡的但琴聲卻陡地激越高亢了許多險峻如奇峰兀立蒼鬱如松濤長吟。跟著琴聲漸緩漸悄卻始終有一股金戈鐵馬之氣在勃勃躍動。

    琴聲將逝之際迴廊間忽地響起一道笑聲。這笑聲突如其來幾乎便在同時一隻手在卓南雁肩頭輕輕一拍:「老弟你也在此!」卓南雁一凜之間那人已經閃到了暖閣門前只見那道高大的黑影正向著暖閣大門蝦米般躬起了身子朗聲道:「太子有約老朽怎敢不至?」正是趙祥鶴到了。

    迴廊上又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跟著虞允文的笑聲響起:「趙大人當真是神龍見不見尾讓我輩在樓下苦候了多時。」羅大已大開閣門沉聲笑道:「原來祥鶴兄是在此聽琴來著!」一眼瞥見卓南雁呵呵笑道「我料得老弟定會前來太子殿下也念叨你好久了快請快請!」

    卓南雁登時一震:「原來這位趙公子竟是被封為建王的當今太子趙瑗!」想到江南四公子之的虞允文和這目視雲漢的羅大都對他畢恭畢敬隨即釋然「若他不是太子又怎能有如此氣魄!」

    二人大步而入趙祥鶴已搶著跪倒。卓南雁正要施禮已被太子趙瑗攔住:「老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便算知己。趙先生此處不是朝廷咱們不必拘禮!」揮手請二人落座。

    趙樣鶴還沒坐穩便呵呵笑道:「老朽早就到了。但聽得殿下這一曲《風雷引》慷慨激昂有驅千騎、斬長鯨之意老朽聽得一時忘情未敢打擾。萬望太子殿下見諒!」這話看似謝罪實是誇讚趙瑗琴藝高絕不著痕跡地大拍馬屁。趙瑗的臉色果然一緩低笑道:「噢趙先生聽我這琴曲可還入得耳嗎?」

    趙祥鶴笑容又增了幾分:「太子這琴曲中有一股雄放之氣貫穿始終當真使豪傑魄動俠士立!嘿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卓南雁見這趙祥鶴身子高瘦老臉上皺紋縱橫諂媚之笑正自那一道道溝壑般的皺紋中前仆後繼地湧出想到白日間聽得他在萬花軒內叱吒群雄的豪氣當真判若兩人。

    「趙先生過譽了。」趙瑗淡淡一笑順手撥弄琴弦出悠揚的聲韻悠然道「傳聞大慧禪師琴、書兩絕當世無雙可惜未曾一晤憾哉憾哉!」趙祥鶴面色微變不知如何回話好只得乾笑兩聲。

    卓南雁卻道:「我倒見過大慧上人兩面禪聖的琴藝書法冠絕天下最難得的卻是他一個方外之人卻有一顆忠義之心。近日他更親自護送張浚大人入京不辭勞苦讓人欽佩。」

    一旁的虞允文卻歎了口氣:「老弟有所不知和國公張浚到了行在驛館之後卻又離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他說著目光灼灼地掃向趙祥鶴「除了張浚大人李光、胡銓等一批老臣也在入京途中先後失蹤!」

    「張浚大人竟失去了蹤跡?」卓南雁想到那晚舟中密談心內一緊「莫非龍蛇變已對這些老臣們下手了?」轉頭著趙祥鶴時卻見他眼望酒杯臉上似笑非笑渾若未聞。

    「趙大人」趙瑗眼內光芒一閃淡淡地道「你也是朝廷老臣了吧?靖康十八年你斬殺五馬山寨的六王爺處事剛勁果決。雷霆手段忠義肝膽萬歲至今念念不忘常和本王說起。」

    五馬山寨之事乃是趙宋朝廷的往事。那時候金兵南侵北宋滅亡趙構南逃後以徽宗九子的名分登基是為南宋。但當時風雲變幻趙構到底根基不穩在黃河以北的五馬山寨便有人以徽宗六子的名號揮師抗金。這六王爺毅然留在金國抗金比之倉惶南逃的九王爺趙構顯得更有骨氣和膽魄一時豪傑四下歸順聚眾數十萬。六王爺也自命正朔不聽趙構的調遣。趙祥鶴便夜探五馬山寨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了六王爺的級給趙構朝廷去了一個心腹大患。

    全文字版小說閱讀更新更快盡在支持文學支持!趙祥鶴料不到他突然提起此事想到當年的豪情壯舉眼內也不禁閃出幾絲難見的鋒銳笑道:「犬馬之勞卻還讓萬歲和殿下掛懷老臣當真感恩不盡!」口中說到「萬歲」急忙又將腰彎下數分。卓南雁看他諂笑滿面弓著腰縮在那裡哪裡有半分武林宗師的氣魄心下暗歎。

    「這是扶正祛邪的大事可不是犬馬之勞。」趙瑗的臉色又和善了幾分慨然道「當年陳剛御使出使金國酒宴上金國幾名隨行的龍驤士言語無禮又是你出手以神功懾服金人一鶴摘七星使我大宋神威揚於上京!」卓南雁聽得心中稱奇:「這趙祥鶴素來對金人卑躬屈膝不想還有這等事?嗯只要完顏亨不在別的龍驤樓武士的確難以勝他。」

    卻不知這更是趙祥鶴的得意之戰。當時金強宋弱宋朝使者到了金國都不免戰戰兢兢以防受辱。而變著法子地羞辱宋使卻幾乎已成了一些金國官吏爭相顯示膽魄的賞心樂事。但那次宴會上酒意上湧的趙祥鶴卻挺身而出以一敵七力勝七名龍驤士威名遠震被金國武林稱為「一鶴摘七星」。哪知那時已是秦檜親信的趙祥鶴回來後卻挨了秦檜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趙祥鶴自此絕口不言此事江南武林便也知之不多。

    趙祥鶴顯然想不到趙瑗對這「一鶴摘七星」也清清楚楚老臉上霎時騰起一片紅忙道:「這是臣當日輕狂之舉殿下……抬愛老臣受寵若驚!」趙瑗一笑:「怎麼是輕狂之舉?這是振我國威的雄風豪舉!萬歲看重你的便是你的忠心和血性!你可要把握得住別辜負了聖望皇恩……」

    這話顯然是暗自點撥讓他別只顧跟著秦檜父子一條道跑到黑。趙祥鶴渾身一震竟突地跪倒慨然道:「殿下放心萬歲和殿下的洪恩聖德老臣銘記於心日夜稱頌念念不忘。老奴必將竭盡駑鈍報效聖上和殿下天高地厚之恩……」

    「起來吧!今兒讓羅先生請你過來是想問幾樁事。」趙瑗聽他幾乎聲淚俱下心底暗喜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道「先說這瑞蓮舟會。父皇五十聖壽怎麼大張旗鼓地將江南各大幫派盡數聚到京師?是看天下不夠亂嗎?」這話單刀直入又突如其來筵席上登時氣氛一緊。

    「殿下說得是!」趙祥鶴先滿臉堆笑地應了一聲不慌不忙地道「但這是相爺的意思。天下太平日久相爺是要借瑞蓮舟會之勢樹朝廷之威揚大宋之雄使四國八番震服。」

    趙瑗瞥他一眼道「那金鯉初會什麼的又是怎麼回事?」趙祥鶴臉上依舊波瀾不驚:「近來魔教妖人林逸煙重出江湖蠢蠢欲動大小黑道幫派望風而降。老朽辦這金鯉初會乃是給江南英雄一個正大光明的較技之所只盼能將江南各派雄豪一舉收服。」這番話乍聽上去入情入理實則頗有不通之處。

    卓南雁暗自冷笑:「這老賊瞪眼胡說的本事不小!」趙瑗的臉色也不由陰沉下來。他今晚苦心孤詣地試探趙祥鶴本以為會讓這位江南第一高手回心轉意但聽他兩個對答卻是避實就虛心中便是一沉。

    「張浚、胡銓等一批老臣為何忽從天南海北被調入京師?也是為了樹朝廷之威?」趙瑗的聲音越來越冷「適才允文說了這些老臣一入京師就銷聲匿跡格天社難道全然不知嗎?」

    趙祥鶴的身子又蝦米般躬下來一迭聲地道:「這個……胡銓等老臣進京後便該由林一飛安排眼下去向何處下官實在不知……這真真是失職!下官這就去派人查個明白!」他聽得趙瑗接連問起政事忙改口自稱下官但口風兀自守得緊密無比。

    「林一飛?」趙瑗眼中鋒芒一閃淡淡地道「聽說他近來招攬了一位奇人叫風滿樓?」

    趙祥鶴乾巴巴的臉終於抽*動了一下嘿嘿地笑道:「這風滿樓據說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雖然不會武功卻是能掐會算連相爺都對他持禮甚恭。但下官卻只聞其名從未見到過這位神仙的本來面目。」他一口一個神仙顯是對這以旁門左道邀寵的風滿樓大是不屑。

    這時酒菜已穿梭價擺上來。這是便宴趙瑗和趙祥鶴全是便服而來羅大、虞允文也在側坐相陪。花樣百出的菜餚一上幾人便不再提絲毫正事只是舉杯應酬。卓南雁恥於與趙祥鶴同桌連筷子都沒動上一動。

    幾個人各懷心事略盡了幾壺酒建王趙瑗便停著不動。趙祥鶴見機忙起身告退臨行前再次信誓旦旦決不辜負「聖上的浩蕩洪恩」。

    趙祥鶴一退樓內便是一靜。閃耀的燈燭映得建王趙瑗的那張瘦峻的臉孔忽明忽暗沉了沉他才輕輕一歎:「吳山鶴鳴這一代宗師……可惜了!」羅大和虞允文都知太子拉攏趙祥鶴不成頗有憾意。

    明晃晃的燈影下建王趙瑗的臉色先是一黯隨即抬頭向卓南雁笑道:「哦我說過咱們會在臨安再見面的!老弟別見怪——這裡不是朝廷咱們不必這麼繁禮多儀。你是救過我的恩人我還叫你老弟你叫我趙兄便是。」

    這話在旁人聽來必會當作建王禮賢下士的謙遜之語定然畢恭畢敬地連稱不敢。但卓南雁性子疏狂卻張口叫道:「好!小弟今後便叫你趙兄了!」虞允文和羅大都是面色微變哪知趙瑗自幼長於深宮見膩了溜鬚拍馬之輩反而甚喜他的爽直大膽哈哈大笑道:「是啊這才是真豪傑真性情!」

    虞允文暗自長出了一口氣向卓南雁笑道:「前幾日和國公張浚曾傳信過來說了你冒死臥底龍驤樓之事殿下早就讚你俠肝義膽鐵血丹心!不想那日我們深林遇險正賴老弟相救!」卓南雁忙道:「不敢允文兄智珠在握遇險不驚便沒小弟在旁那妖女也奈何你們不得。」轉頭望見羅大正捋著長髯斜睨著他笑也笑道「羅老也別見怪!今日我誤打誤撞得知你私下約請趙祥鶴還當你……」

    羅大嘿嘿笑道:「還當我什麼跟趙祥鶴勾勾搭搭暗中為秦檜老賊效命是嗎?」卓南雁絲毫不窘道:「抱歉。倘若真是如此我也只得跟羅老你再幹上一仗!」虞允文笑道:「哈哈原來羅老也有無可奈何之人。」羅大唯有撫髯苦笑。眾人卻齊聲大笑。當下趙瑗便命撤去酒菜換上清茶。

    建王府的親隨穿梭而來捧來的茶盞都是閃著瑩瑩青光的青窯上等好瓷烹茶的壺、甌則是水晶製成端的一塵不染透亮晶瑩。稍時臨安上天竺白雲峰產的白雲貢茶烹就清香四溢四人品茶談心。

    趙瑗等人聽卓南雁說起龍驤樓的經歷和龍蛇變的大致情形均是面色凝重。趙瑗眉峰緊蹙冷冷道:「雙管齊下呵呵當真陰毒得緊!不知咱們在天目山遇上妖女龍夢嬋是否便是這龍蛇變中的一環?」

    羅大斷然搖頭道:「這倒未必。當日龍驤樓主完顏亨籌劃這龍蛇變時決不會把巫魔蕭抱珍算計在內。眼下巫魔雖然新近投靠了完顏亮立功心切但也不會與掌控龍驤樓的刀霸聯手。依老朽看殿下和虞公子那趟微服私訪只是碰巧被這妖女窺破了形跡這才幾番糾纏。而這妖女機詐百出老夫護送殿下一回京師她便再也不見蹤影……」

    張浚、胡銓等老臣忽然失蹤巫魔蕭抱珍師徒悄然南下助陣龍蛇變又增了幾番變數。饒是卓南雁、羅大都是胸藏甲兵的奇士但各抒己見、一起商議多時依然揣摩不透這龍蛇變的真義。

    趙瑗見虞允文久久不語叫著他的字道:「彬甫你有何見解?」虞允文眼中鋒芒一閃面色凝重地道:「屬下於這龍蛇變已有了些計較只是此時卻不便說出。」

    羅大「嘿」了一聲道:「允文老弟還要賣關子?」虞允文淡淡一笑卻不言語。羅大濃眉連掀本待再問又怕他不說只得強自忍下。虞允文卻望向趙瑗緩緩道:「屬下最憂心的還是那秦長腿!」秦檜腿長軀瘦有「秦長腿」的渾號趙瑗等人恨之入骨私下裡常以這綽號呼之。

    「這老賊壞綱紀亂朝政早已萬死莫贖!」建王趙瑗提起秦檜便臉色鐵青切齒道「最可恨的是他竟敢藉著金虜之勢要挾萬歲。陳鐵衣離京前曾打探來一個消息說這老賊對我甚是忌憚竟然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更屢次試探父皇要廢了我這建王之位重立太子!」卓南雁等人雖知這十幾年下來秦檜羽翼早豐卻不料他竟恃仗金人之勢要挾皇帝在皇帝立儲這等大事上插手。

    眾人心底均是一沉。一陣夜風襲來淡紅的燈焰在貼金紅紗桅子燈罩內突突亂抖樓內的氣氛更緊了數分。沉了沉羅大才歎道:「殿下不必多慮!凡事盛極必衰傳聞秦老賊近來體衰病危正是咱們扳倒此獠的大好時機。」

    倒是虞允文不動聲色緩緩道:「可秦長腿越是病勢加重越是留戀權勢!為了讓他秦家的人繼承相位老賊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這回胡銓等一群老臣被召到京師卻又全都下落不明只怕就是秦家做的手腳!」

    「當務之急就是救下這批老臣!」趙瑗身子一震刀鋒般的眉毛又再豎起「只是咱們明察暗訪至今依舊毫無頭緒。」羅大垂下頭低聲道:「屬下無能!」

    虞允文忽道:「屬下倒有個計較!今日這趙祥鶴裝腔作勢渾然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但他手下那桂浩古卻是個十足的草包……」羅大雙目一亮搶著道:「你是說將這廝抓來硬審探出端倪?」

    虞允文笑道:「眼下秦黨勢大敵強我弱之際咱們若是明著對桂浩古用強只怕會給秦黨抓住把柄!去擒捉審問桂浩古之人必要膽大心細武功精強還不能讓人看出是建王府派出的。這等人物可極是難尋……普天之下還有誰比卓老弟更合適?」

    羅大和趙瑗的眼芒都是一亮順著他的目光瞧向卓南雁。卓南雁笑道:「允文兄便不誇我膽大心細武功精強我也自會前去!對付桂浩古這草包嘛我倒頗有心得!」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趙瑗也笑起來「嗯聽說眼下江湖上還有說你叛敵降金的謠傳!羅老傳我號令江湖上事關卓南雁的謠言都是龍驤樓和龍鬚的蠱惑!自今而後朝廷官府與江湖幫派再不得為難卓南雁!」

    「遵命!」羅大也笑道「有殿下這一句話南雁老弟的冤屈便一朝得雪!」卓南雁卻淡淡一笑心下也沒幾分歡喜只想:「我卓南雁行事但求問心無愧那些濁世俗人怎生著我卻又與我何干?」

    當下虞允文將他的盤算大致說了。原來桂浩古生性好酒好色隔兩日便要去臨安最大的賭坊千金堂賭個痛快。虞允文早已打探清楚桂浩古明日必會去千金堂豪賭。千金堂內人多嘈雜正可乘亂擒他。卓南雁想到那份遍邀天下武林雄豪的乾坤賭局不由微微一笑:「這千金堂左右是要去的!」

    盤算已定趙瑗便要起駕回府。羅大眼見宴席將散終於耐不住問:「允文老弟你說的對那龍蛇變的計較……到底是什麼?」虞允文波瀾不驚地一笑:「羅老見諒!小弟有一樁萬分緊急之事要去辦。在辦成此事之前諸多推測實在不便明言!」羅大愈心癢難撓卻冷哼一聲:「臭小子不說便不說有何稀奇!」

    當晚卓南雁自回客棧就寢。轉過天來莫愁喜洋洋地向他和唐晚菊傳授擲骰子、除紅、打馬等當時風行的諸般賭法的竅門。

    卓南雁在龍驤樓時也曾給葉天候逼著研習賭技莫愁見他把自己的幾枚骰子耍得老道無比歎為觀止之餘便轉而開導對賭技一知半解的唐晚菊聲稱只需他作揖為禮便收他為開山弟子。

    三人候到黃昏才溜溜躂達地趕往千金堂。時人稱遊藝之處為「瓦子」臨安城內共有五處瓦子萬花軒、三元樓都在御街中段最熱鬧的中瓦子一帶千金堂則在御街北端的下瓦子處。

    若說萬花軒看上去妙在雅致這千金堂就是勝在氣勢。坐北朝南的主院內是前殿後閣的架勢亭台樓閣連綿數十間。院外百步的街面全用二尺見方的大青石鋪就漆紅大門四敞大開十餘位勁裝漢子正挺身肅立。

    莫愁晃了晃那帖子幾個大漢立時笑臉相迎將三人讓進院內。繞過迎面雕著八仙的琉璃大照壁但見院內燈火輝煌卻冷寂寂的聽不見一絲喧嘩之聲。一個高瘦的黑衣漢子站在丹墀上插手唱喏朗聲道:「小人祁三奉博天主人之命恭請莫大少和唐公子來無憂堂赴乾坤賭會!」笑吟吟地瞥了一眼卓南雁引著三人向無憂堂走去。

    無憂堂甚是軒敞只是堂內有些幽暗遙遙地只見前面數丈之外燃著一盞八角宮燈。燈旁擺佈著幾扇屏風。半明不暗的一縷幽光更襯得堂中陰森森的。此時正有三道黑影靜悄悄地立在幽暗之處。

    卓南雁正待細看那三個黑影模樣卻聽其中一人已大聲怒喝:「博天主人呢?哼哼故弄玄虛好大架子!」卓南形才著清話之人身材高大滿面威嚴依稀便是青城派的掌門石鏡道長。

    莫愁低聲嘀咕:「嘿嘿.石鏡老道竟到了這老道還是火爆的脾氣!」話音未落石鏡的怒目已橫掃過來。莫愁卻滿不在乎地吐吐舌頭笑嘻嘻地打躬作揖忽見方殘歌和金鼓鐵筆門掌門管鑒挺立在石鏡身旁忙也向二人揮手微笑。

    方殘歌板著臉扭頭不理管鑒倒笑吟吟地招呼還禮。卻聽石鏡又向祁三大喝道:「喂我青城派的《廣成靈文》當真在那博天主人手上?」卓南雁暗道:「這《廣成靈文》只怕便是這博天主人用來招羅石鏡道長的青城派秘籍了。嘿嘿這博天主人精挑細選只引來我們這六人嗎?」

    「石鏡道長少安毋躁!」堂中忽地傳來冷森森的一聲長笑「博天客有禮了!」八角宮燈旁已多出一道黑沉沉的身影。這人身披斗篷身材異常高大臉上籠著面紗瞧不見容貌只見一雙深潭寒星般的眸子凜凜閃爍。最奇的是他的聲音僵硬冰冷似是從喉嚨裡出的聽來空空蕩蕩的卻又有幾分說不出得寂寞和空虛。

    便在群雄一凜之間那人探掌在宮燈內一抹手掌上已燃起一團火光跟著屈指疾彈火苗幽幽飄來將堂內牆壁上懸掛的五根火把依次點燃堂內登時明亮了許多。

    眾人更是一震卓南雁暗道:「這人的手法好生詭異內功更是深不可測。這博天主人到底是誰?」驀地心底一寒不知怎地就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莫非……他便是那神秘莫測的風滿樓?」

    「好功夫!」石鏡卻朗聲笑道「你這一手雖然裝神弄鬼內功卻比老道要強上許多!老道生平不好賭那《廣成靈文》當真在你手上嗎?若是沒有老道便不在此耽誤工夫!」博天客還未回答堂內又響起一道破鑼般的沙啞聲音:「說得是!博天客咱們各家各派的寶貝你斂來了多少又是怎生斂來的?」這人的問話生硬無禮得多。堂內已明亮不少但眾人轉頭四顧卻找不到話之人。

    博天客笑道:「不才平生嗜武多年來重金厚禮或購或請費盡苦心地求得一些武林秘本、神兵利器!只是不知真假這才請各位方家來此賞鑒!」笑聲冷硬而又悠然隱含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

    那破鑼嗓子卻又道:「說得漂亮!嘿嘿你將大夥兒聚到此地難道是安的什麼好心了?」這人聲卻是飄忽不定讓人渾然不知他落足何處顯然也是一門精妙武學。卓南雁卻暗自點頭:「這人說話很有見識!」

    那博天客仰起頭「呵、呵、呵」地乾笑三聲:「武林中人素好以武會友今日不才卻是以賭會友!乾坤一擲天地一賭豈不痛快!哪位若是不願便請自便那大門可是開著的!」

    眾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果然見無憂堂那精緻的廳門敞著一道縫隙院中閃耀的燈火清晰可見。

    那破鑼嗓子也「呵、呵、呵」地大笑三聲:「老子可不是膽小之人。乾坤一擲?好咱們便玩他娘個痛快!」眾人聽他學著博天客怪模怪樣的乾笑全不禁笑了起來。

    莫愁卻霍地一震低聲道:「怪哉這聲音……他姥姥的怎地有幾分耳熟?」唐晚菊見他滿面正經地扭頭四顧忍不住笑道:「這天下沒有莫大少不認識的人你聽得耳熟的人多了!」莫愁臉色才一緩笑道:「那倒是!」

    金鼓鐵筆門掌門管鑒呵呵笑道:「乾坤一擲!單聽這名字就痛快至極博天主人還不開賭嗎?在下的手心都癢啦!」博天客冷冷地道:「敬請諸位入局!」引著眾人穿過大廳向後走去。

    眾人眼前驟然一亮已轉入無憂堂後的內堂。這內堂要小上許多卻是美輪美奐精緻異常。眾人均是一怔:「這哪裡是什麼賭廳分明是一座縮小了的皇宮殿堂!」

    但見迎面一張塗滿金粉的大壁上雕著一條活靈活現的五爪金龍四壁也精雕著數十條騰雲吐霧的小龍端的金碧輝煌。牆下是兩列八盞造型各異的宮燈微紫色燈焰映得屋內流光溢彩卻又明暗相宜。當中一張寬大無比的紫檀木長桌和十幾張雕花大椅也全是雕龍刻鳳。

    整座內堂全閃著一抹堂皇而又綺麗的紫色。在大宋京師內居然有這樣一座雕龍刻鳳的殿堂實在是驚世駭俗的僭越之舉了。饒是眾人均是叱吒武林多年的豪客這時也不禁微微一凜。

    「諸君請坐!」博天客已端坐在長桌一端。他高大的身形恰好嵌入燈芒照耀不到的陰影內那條巨大金龍就在他身後張牙舞爪詭異中透出幾分君臨天下的威嚴。在他身後則傲然挺立著一個挺胸疊肚的大漢臉上也蒙著黑紗看不清面目。兩名妖嬈美女俏立在博天客左右。二女身披薄紗露出大片雪白的腰身幾乎妙態畢呈眼中媚光四射毫不在乎地向各大武林豪客嫣然而笑。

    祁三忙向博天客細細察報到場的諸人姓名。博天客聽得莫愁之名冷哼了一聲:「丐幫幫主莫復疆好大的名頭卻怎地膽小怕事未敢親來?」

    「此言差矣!我那幫主老爹怕過誰來?他老人家此刻沒來乃是要事纏身!」莫愁折扇輕搖傲然道「再說本公子過幾年便會坐上幫主寶座本少爺到了便跟幫主親臨一般。」話音未落卻聽暖閣外又響起那破鑼嗓子的聲音:「放你娘的臭屁!你當丐幫是你莫家的嗎?你爹莫復疆活蹦亂跳怎麼著也得再當他二三十年的幫主;便是他幾十年後一命嗚呼了也輪不到你這混小子敗家子做幫主!」

    莫愁被這人臭罵一通忍不住扭頭向外喊道:「過位喜歡放我娘臭屁的先生何不出來讓本大少瞧瞧你老人家的尊範了?」緊閉的閣門忽然後開人影乍閃一個鶉衣百結的駝子忽地挺立在長桌盡頭。

    堂中儘是高手祁三進廳前更是暗以打手環布堂外卻仍不知這老者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堂內的。

    莫愁眼望那弓腰駝背的老叫花子結結巴巴地道:「幫……幫主老爹!」原來這人竟是丐幫幫主莫復疆。莫復疆將臉一板向莫愁喝道:「混賬東西你適才不是盼著老子趕緊踹腿歸西嗎?」這一聲呼喝前半句是他本來聲音後半句又變成了古里古怪的破鑼嗓子。

    卓南雁暗自一笑:「原來適才那神秘莫測的破鑼嗓子便是丐幫幫主莫復疆!嗯莫幫主這顛三倒四的脾氣其實跟莫愁也差不了哪裡去!」莫愁滿臉堆笑:「不敢不敢!幫主老爹怎麼也得活上百八十歲……」

    他父子二人笑鬧聲中卓南雁和石鏡、管鑒等人均在長桌旁尋了位子散坐了。

    祁三挺立在博天客身旁目光掃過眾人朗聲笑道:「瑞蓮舟會未行乾坤賭局先開。今兒來此乾坤一擲的全是當今江湖的頂尖人物實乃武林盛事!請各位先收薄禮!」那兩位薄紗美女立時微笑著捧出銀盤穿梭往來將兩封黃澄澄的金子分別堆到各人身前。祁三朗聲道:「每人黃金二百兩博天主人薄禮不成敬意!」

    二百兩黃金委實算是極重的厚禮了這博天客出手之豪奢委實驚世駭俗。「邀買人心」四個字倏地在卓南雁心底劃過「這人到底是誰呢?」

    管鑒笑道:「如此重金我輩實在受之有愧……」博天客冷冷截斷他的話:「不必客氣!我既然給了諸位便有把握贏回來!」

    忽聽閣外一道低沉的聲音笑道:「好得很!老夫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金子!」又一個粗豪的笑聲響起:「我老頭子一輩子見過的金銀財寶多了!今日只想瞧瞧他怎生將這二百兩黃金贏回去!」

    閣門忽啟兩位老者已端坐在了長桌的盡頭。一人是個青衣長袍的儒雅老者。另一老者卻是愁眉苦臉的鄉紳打扮。那老儒緊盯住那老鄉紳道:「嘿嘿你也來啦!」那老鄉紳乾巴巴地道:「你既來了我又哪能不來!」

    唐晚菊卻已臉色蒼白地立起來到那老儒身前納頭便拜:「師尊!不肖弟子唐晚菊見過師尊!」眾人均是一震:「原來這老秀才一般的人物竟是唐門掌門唐千手?」

    「唐少俠的大禮老夫可不敢當!」唐千手側過乾瘦的身軀袍袖一拂冷冷地道「此間之事一了你我便斷卻師徒名分!」唐晚菊茫然起身臉色又慘白了幾分沉了沉一揖到地這才黯然回座。除了莫愁和卓南雁旁人全不知唐晚菊別師出走的緣由個個心下稱奇。

    管鑒卻緊盯住那鄉紳一般的老者忽道:「這位先生莫不是霹靂門的雷掌門?」那老者淡淡道:「霹靂門雷震見過各位朋友!」雷震乃是雷家霹靂門的總門主非但在江湖中聲名顯赫更與官府往來甚密。堂中群豪久聞其名不由齊開「哦」了一聲凝神看時卻見雷震竟是個貌不驚人的乾瘦老者衣著雖然鮮亮但樣式卻是老氣橫秋。誰也想不到這富甲一方的霹靂門門主瞧上去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財主一般。

    「原來是雷門主、唐掌門大駕光臨!」博天客卻揚聲長笑「千金堂蓬蓽生輝!請二位笑納薄禮!」兩位美女各捧二百兩黃金送上。莫復疆呵呵大笑:「好大的派頭快趕上皇帝老子啦!」莫愁打哈哈道:「幫主老爹咱爺倆都有二百兩黃金入賬乾脆回去脫了花子服也開家賭場耍耍!」

    莫愁的笑聲很快被門外一陣怪異的笑聲打斷:「嘿嘿……哈哈……嘻嘻嘻……」那聲音似哭似笑聽來詭異至極。眾人均是一凜只當又來了什麼怪客齊齊轉頭向閣門外瞧去。

    那笑聲忽地大了數倍:「咯咯……不行……我家主人的名諱……哈哈哈……那是萬萬不能說……說出來……哈哈……」驀然間紅影一閃一個胖大的紅袍和尚飛撲進來癱倒在祁三腳下兀自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祁三眉頭一皺俯身在紅袍僧的肩頭猛拍一掌。那紅袍僧身軀一顫笑聲頓止趴在地上吁吁喘息。堂中群豪見這貌不驚人的祁三隨手一掌便解了這和尚被點的笑穴均是暗自一凜。祁三仰頭喝道:「是哪位英雄光臨指教?」

    閣外忽地響起一道清婉柔和的聲音:「小女子不算什麼英雄只是想知道是誰支使這和尚幾次三番地盯住我!」一道婀娜的白衣倩影飄然而人正是林霜月。

    卓南雁一見那襲熟悉的白衣登時胸膛熱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便想挺身上前相認。但目光凝在她臉上卻覺她那清麗的臉龐竟消瘦了不少淺笑輕顰後似是隱含著萬千幽怨。「……雁哥哥別迫你的小月兒了!」當日分別時林霜月那聲無奈而又淒楚的歎息倏地鑽入耳中卓南雁霎時心底一黯怔怔地垂下頭來。

    一直默不做聲的博天客見到林霜月飄然而入也是身軀微震眼神倏忽一閃。祁三笑道:「不知姑娘怎生稱呼?」方殘歌早閃身上前笑道:「林姑娘你也來啦?」林霜月向他微微點頭:「嗯方兄竟也在這裡!」

    方殘歌的目光跟林霜月的盈盈秋波一撞立時玉面微紅忙轉頭對祁三喝道:「這位便是新近登壇的明教聖女林霜月!」祁三立時改容相敬:「久聞聖女芳名真是天女仙子一般的人物!這和尚只是奉命恭請貴教來赴這乾坤賭局由於他性子莽撞想必讓林聖女誤會了!——請林聖女入席。」

    林霜月在眾人臉上略略掃了一眼玉靨微紅笑道:「多謝了。良機難得那小女子正可開開眼界!」異彩閃耀的燈輝中卓南雁見林霜月那清澈的眼波跟自己眼神相遇時微微一亮隨即又閃過一蓬隱含憂鬱的迷濛之光。他心口登覺怦然一熱來之前他臉上特地戴著人皮面具不禁心中思忖;「她看出我來了嗎?」口唇微張正要說什麼林霜月卻已別過頭去尋了一處離他最遠的地方翩然坐下。

    卓南雁心底一陣悵然忽聽唐千手手撫長髯森然道:「這乾坤賭局該開場了吧?」博天客目光一燦沉聲道:「好!」十三個團坐在長桌兩側的人均是心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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