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一節:曉風殘月 遠慮近憂
    南宮馨看得心驚肉跳向卓南雁連使眼色悄悄擺手。卓南雁適才不過信口一說但想到當真要吃這玩意兒也覺得渾身毛。羅大卻已抓起一根竹籤剝開巨蠍硬殼放口大嚼口中呵呵低笑:「這等美味天底下竟沒幾人敢嘗嘿嘿世無英雄可惜可歎!」

    卓南雁冷笑道:「敢吃些毒蟲猛獸不過是有點膽子的莽夫罷了哪裡便是什麼英雄好漢了!」抽出一根巨蠍竹籤來學著羅大的模樣剝殼去尾張口便咬。不想那蠍肉入口鮮嫩雖無鹹淡味道居然香脆可口。

    南宮馨見他嚼了幾下後忽然住口忙問:「怎樣?」卓南雁已將囫圇吞棗改成了細嚼慢咽笑道:「好吃得緊你要不要嘗一嘗?」南宮馨嚇得連連搖頭聽他口中嚼得咯吱吱的聲音分外刺耳忙側過頭去。

    說來也怪這鮮嫩蠍肉咽到肚中卻有一股辛辣的氣息自腹中熱騰騰地升起卓南雁心頭微涼:「這是蠍子體內之毒還是蠍肉本就如此?」真氣暗運察覺全身並無異狀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吃這毒蠍須得配上毒酒!」羅大冷笑聲中啟開了那酒甕的蓋子斜睨著卓南雁道「可敢喝上三杯?」甕蓋揭開立時有一股濃郁的酒香飄出。卓南雁在船上跟那龍夢嬋論酒多時這時聞到酒香忽地生出一陣歡喜之感笑道:「如此好酒自當叨擾!」

    「這酒本是要請一位老友來飲的月明星稀他卻有約未至!」羅大仰頭望了一眼天上的素月滿面悵然自懷中取出三隻玉碗端放大青石上「咱們還是給他留下一盞吧!」卓南雁心頭一動:「他將我約至此處卻遲遲不動手莫非在等這個厲害幫手?」但他素來藝高膽豪也不願示弱又見那玉碗晶瑩潤澤樣式古拙跟那酒甕配在一處更顯古意盎然心下更是暗自稱奇:「羅大這老頭兒好生古怪自哪裡尋來的這些奇妙器具?」

    卻見羅大腕子抖動二尺高的粗大酒甕陡然傾斜一股酒浪直射入卓南雁面前的懷中。藉著閃爍的火光和明麗的月色卓南雁瞅見碗內的酒汁顏色綠想起龍夢嬋所說的話不由搖頭道:「羅大你這酒器不錯但盛的酒太差勁所謂酒色為綠者當以淺綠如竹葉者為佳你這酒卻綠得黑一塌糊塗!」

    「賊小子懂得什麼!」羅大瞇起眼望著他道「綠如竹葉者那是尋常之酒!我這酒卻是一千多年前的古物了嘿嘿這酒樽連這酒碗全是自西漢墓穴內盜來的!」

    「千年古酒?」卓南雁驚得張大了口「這酒在酒甕內藏了一千多年居然還未散盡?」羅大輕拍著那樣式流暢的酒甕得意洋洋地道:「正是算算歲數這酒比李太白還要大上幾百歲!呵呵酒越沉越美只是此酒已在古墓之中沉睡千載說不得已蘊有奇毒你可敢一飲?」

    羅大說著緩緩舉碗墨綠色的酒汁映得他鬚眉皆碧眼中卻儘是挑釁之色。卓南雁想到此事千古難遇心底豪氣陡增笑道:「千年美酒難得一見李太白泉下有知說不得也會跑來一醉方休!」端起玉碗昂頭便飲。

    千年美酒湧入喉嚨只覺一股醇厚甘美的味道直躥入腹跟著道道清涼之氣迅遊走到五臟六腑卓南雁頓覺逸興橫飛笑道:「好酒!」將竹籤在篝火上翻動燒烤大嚼蠍肉。

    「這兩人吃劇毒的蠍子又喝這千年古墓中盜來的酒當真膽子到了極點!」火光之下南宮馨見卓南雁舉杯揮簽津津有味一顆心砰砰亂跳倒替他擔憂受怕。

    再豪飲大嚼片刻卓南雁只覺那古酒喝道口中越來越寒蠍肉帶起的熱氣卻是越來越盛一冷一熱兩股氣息在腹內衝突盤旋極是難耐。「這毒蠍、古酒果然有些門道!」卓南雁面上寒意一閃忽然想到自己年幼時體內所蘊的奇熱作與這蠍肉帶起的熱力略為相似後來潛修忘憂心法中的「九宮先天煉氣局」才治好宿疾。這時便也潛運「九宮先天煉氣局」中的「地雲勢」和「天風勢」心法試著將兩道氣息融為一體過不多時果然舒爽怡然。

    羅大眼見他臉上紅光青氣交互閃爍但片刻之後便即回復如常心下更是驚訝:「我這十爪龍蠍用烏、丹參等十九味大補草藥配以『六陽散』遍抹全身二十八隻蠍子自相吞噬早將藥性融入體內通體猛惡奇熱;那千玄酒深埋千載內生奇寒更被我加入了玄陰丹酒中寒性舉世罕見。這至陰至陽的兩樣物事混在一處便是老夫若非暗服了陰陽調和的藥物也會經受不住的這少年怎地卻若無其事?」

    原來聽了上官御三人稟報之後羅大也料不到卓南雁的武功居然精強如斯。他對付惡人素來不擇手段這時不願力取想到手上正好有一陰一陽的玄陰古酒和十爪龍蠍便想以這陰陽相剋的兩種奇物廢了這「大宋奸賊」的武功。哪知卓南雁生具異稟而且所習內功最擅融會陰陽二氣這古酒、毒蠍到了他身上竟成了助增功力的靈丹妙藥運功片刻他只覺丹田內氣息鼓蕩渾身勁力充盈。

    「當真是後浪催前浪看他年紀輕輕竟有這等神通老夫可不能輸給了他!」羅大胸中豪氣頓起讚一聲好手中酒甕倒傾綠液如箭直射入兩人的玉碗之內。兩人這時均是酒意盎然逸興橫飛頃刻間連盡了四五碗古酒。

    清涼的美酒滾入腹內便化作森然寒意兩人各運內功相抗。卓南雁意猶未盡抓起龍蠍便吃。羅大的武功走的全是陽剛路子對付古酒寒意正好對路但若再加上性熱的龍蠍便有些勉強只得裝作好酒眼看卓南雁吃得兩三隻龍蠍他才慢慢嚼下一隻心中暗叫慚愧:「這番別開生面的內功比試倒是老夫輸給了這少年!」

    卓南雁卻毫不為意這時他酒意上湧豪氣縱橫眼見八隻龍蠍已被席捲一空忍不住笑道:「羅大十爪龍蠍已空你那老友至今不來這半罈美酒便全歸我吧!」猛然伸手便向酒甕抓去。

    羅大心下惱怒酒意也直湧上來反手向他脈門拂去道:「此酒得之不易可不能牛飲鯨吞白白糟蹋!」卓南雁只覺他這一拂姿勢清雅但掌風奔湧剛勁如矢心下稱奇霍地化抓為戳駢指點向羅大掌上虎口穴。

    這一下揮灑靈動正是忘憂心法「應機而動」的要旨。羅大神色一凜知道自己未及拂中他脈門必會給他戳中虎口當下隨之變招屈指疾彈指風如箭直射向卓南雁掌心勞宮穴。

    瞬息之間兩人掌來指往地疾拼數招羅大指法精妙卓南雁應變奇居然平分秋色。這番拚鬥雖然臂膀不動瞧上去飄逸輕靈如蛺蝶穿花其實一寸短一寸險比之尋常比武更增了幾分凶險。南宮馨武功雖弱眼界卻高看到驚心動魄之處忍不住頻頻嬌呼出聲。

    再拼幾招卓南雁眼見羅大手指凌空虛點猶如揮筆作書想起採石磯巨岩上隱含劍氣的「醉月」二字心中一動笑道:「化筆法作點穴指法原也不足為奇!」驀地揮指戮戮戳戳點點哈哈大笑「駿馬狂馳倏忽千里你且看我這套張旭筆意!」竟施出龍吟四老中鍾離軒的驟雨驚風指。

    羅大聽他一語中的心頭微凜又見卓南雁的指法縱逸豪放心底震驚非凡:「天下竟有這等指法!」其實卓南雁於這驟雨驚風指從未精研只是看鍾離軒施展過幾次略知皮毛。但這指法卻是鍾離軒苦參《七星秘韞》中的《登真太清篇》多年所悟端的氣韻橫生跌宕多姿。偏偏羅大也是此道中人看得兩眼便覺這驟雨驚風指氣象奇高猛一咬牙揮掌硬撞過去。

    兩人鐵掌砰然相交激盪的掌風如驚濤拍岸抽打在那團篝火上登時火光全熄。卓南雁只覺一股剛猛的勁氣直撞過來渾身如被烈火烘了一下飛身躍起喝道:「羅堂主是你何人?」羅大也挺身而起月光之下一臉冷肅怒目道:「我是羅大他是羅二你說他是我何人?」

    「羅大竟是羅堂主的兄長怎地我從未聽羅堂主說起?」卓南雁心頭微愣又見羅大袍袖鼓風獵獵作響似要隨時撲面抓來當下凝神戒備心下卻想:「這羅大武功比之羅堂主只稍遜半籌但氣度胸襟瞧來卻差得遠了他若真以為我殺了羅堂主可是好生麻煩!」

    忽聽崖下響起一道笑聲:「好風好景好酒好月卻在此打打殺殺!」笑聲柔和便似老友對坐般得柔和隨意。笑聲初起時還不見人影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一道高瘦的人影已陡然立在石桌之前揚手便將那酒甕舉在手中。

    羅大和卓南雁同時「咦」了一聲一起出手四隻手掌奇快如電地抓向那人雙臂。那黑影呵呵低笑卓、羅二人陡覺指下一滑恍似抓向水中的月亮觸手空空無從著力。一愣之間那人已高舉酒甕悠然長吸了一口讚道:「好酒羅大這便是你要送我的千年醉嗎?果然好酒!」

    「哈哈原來是大師!」卓南雁這才瞧清了這人正是先前在江船上曾對坐多時的灰袍僧心下又喜又奇:「這老和尚深藏不露身手之奇似已越了武學一道他到底是誰?」羅大也拱手大笑:「老和尚咱們早就約好見面怎地你卻行蹤飄忽一直隱而不見?」

    「還不是為了這小妮子!」灰袍僧望著南宮馨微微一笑「你自己出來亂跑可把你爺爺急得險些要命。我受他之托已順江找你多日了!」南宮馨玉面泛紅撅起小嘴上前施禮道:「馨兒見過大慧老和尚!」

    「大慧上人!」卓南雁渾身一震道「大師便是『風雲八修』之中德望最重的『禪聖』大慧禪師?」灰袍僧笑道:「大慧大癡八修四雄無非是個破名相罷了有何稀奇?老衲還要多謝你仗義援手替我救下了故人之後!」

    原來大慧上人素與南宮修交厚近日探訪老友應老友之請特地趕來尋救南宮馨。他只知南天易挾了南宮馨躲到巨鯨幫一類江匪的大船內所以在大江之上只尋惹眼的大江船下手。那日眼見巨鯨幫縱船撞擊氣勢洶洶大慧上人只當南天易藏身其上故而揮竿撥開兩船之後便縱上了江船尋找待得知南宮馨不在船上再輾轉換舟而上便比卓南雁等人慢了半日。

    羅大眼見大慧上人對卓南雁甚是看重踏上兩步喝道:「老和尚難道你識得這小子?江湖中人都道這小子害死了舍弟雪亭!」大慧上人呵呵一笑舉仰望明月悠然道:「『獅堂雪冷』決計未死老衲甚至覺得他離我很近很近!」

    卓南雁眼見他深邃如古井幽泉的眸子內經芒閃爍心內忽地生出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覺。羅大喜道:「好好老夫信你這老和尚的話!嘿嘿老夫本也不信只是這些日子江湖傳言沸沸揚揚……」

    「江湖傳言?」大慧上人眸子內閃出一絲頑皮的光芒搖頭笑道「倘若和尚是那害死了羅堂主的金國奸細決不會千里迢迢地趕回雄獅堂那於和尚半點好處沒有更會惹上無盡的麻煩!」羅大長眉蹙起若有所思。「卓南雁若真是金國奸細何苦巴巴地趕回來洩露龍蛇變之策好讓大宋嚴加防範嗎?」大慧上人語音柔緩卻有一種讓人不容置疑的冷定「實則這散播傳言之人才是別有用心!」

    羅大眼角一挑道:「老和尚是說龍驤樓怕卓南雁洩露龍蛇變之秘這才故傳謠言誣其為奸?如此一來大宋朝野自然再不會相信卓南雁說的一字一句!」眼見大慧上人微微頷羅大才猛拍了下大腿歎道「這道理淺顯至極怎地江南武林群豪先前從未想過?」

    南宮馨忽一撇嘴冷冷道「未必便是沒想過只怕還是不願想!」她不過是小女孩的一句氣話卓南雁卻不禁心有所感冷笑道:「當日在雄獅堂上那些英雄好漢便說過:『錯便錯了哪日尋到正主一併殺了!』羅大先生殺氣惡人來斬草除根風捲殘雲這等道理自然是懶得思量!」

    羅大被他兩人一通搶白不由老臉微紅。好在大慧笑道:「其實那些鉤心鬥角的道理老和尚是懶得理會的全是老衲一位方外至交所悟!」轉頭對巖下笑道:「幼安老弟何不上來一見!」卓南雁心頭一喜:「難道是辛棄疾辛大哥?」

    果然聽山巖下響起辛棄疾的朗笑:「在此處臨風對江讓晚輩俗情頓消早將旁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啦!」長笑聲中一道魁梧身影輕捷異常地躍了上來正是辛棄疾。卓南雁當日在雄獅堂便與辛棄疾相談甚歡。此時再會舊友兩人把臂大笑喜不自勝。卓南雁忽地想起大慧適才說的話笑道:「辛大哥世人都誣我是奸細你怎地偏偏信我?」

    辛棄疾眉毛一掀:「我是青兕轉生看人入骨!你老弟奇智孤忠舉止罕有。我跟和國公張浚和大慧上人都說過你老弟若是奸細大宋再沒半個好人了!」說得興起驀地一把撕裂衣襟仰頭哈哈大笑「嘿嘿老弟大丈夫直行其道旁人的榮辱毀譽全是狗屁你管他作甚?」

    望著辛棄疾在月色下灼灼閃動的坦蕩目光卓南雁只覺肺腑一熱驀地覺得「肝膽相照」這四個字的沉厚味道忍不住慨然道:「能得辛大哥這一句話卓南雁雖死無憾!」

    大慧上人卻一聲低歎對卓南雁道:「你才入江南便翻天覆地惹得大宋武林對你群起而攻一來是令尊仇家不少二來嘛也是你處事太過剛強之故。」卓南雁心中一沉歎道:「多謝大師指點只是晚輩這行事任性的脾氣向來便是如此!」羅大這時才插言道:「南雁老弟容老哥勸你一句。你這行事任性的秉性與令尊倒是十足的相似令尊當年便沒少吃這脾氣上的虧你可要改上一改。」

    卓南雁聽他提起父親卻猛覺一股悲鬱之氣自心底躥起暗道:「原來我卓南雁倒與父親是一般的脾氣!」腦中忽然閃過少年時讀過的一句話仰天一聲低笑:「所謂受性於天不能盡改!羅大先生見諒晚輩既是個人見人厭的狂生這脾氣只怕是改不了的!」羅大聽他笑聲淒冷倒不好再說什麼。

    大慧上人的面色卻沉鬱起來歎道:「令尊襟懷坦蕩行止磊落正是老衲佩服之人。惜乎他遇難之時老衲正自閉關……哪知旬日之間便慘變突生。」說著蒼黑如鐵的臉上油然生出一股寂寞悲愴之色卓南雁心頭一陣抽搐:「當日若有這神通廣大的大慧上人援手相助我爹娘料想便不會遇難!嘿嘿人生福禍真如風舞浮萍起落難料!」

    「孩子!」大慧抬頭望著他緩緩道「大鋒易折這道理你也該懂得!」兩人目光交接卓南雁只覺他那湛然閃亮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孩童般的清澈光芒柔和淳樸中別有一股恢弘深邃霎時他心底流水一樣地閃過許多影像忽地叫道:「大師原來是你!易伯伯曾說晚輩年幼時重病難癒曾蒙一位老僧出手救助那位大師莫非便是您?」

    大慧上人呵呵一笑:「百折不撓域汝於成!那時你還只三歲多些卻遭遇大苦好在到底是忠義之後有驚無險。老衲不過萬緣泊湊中的一緣罷了!」

    「百折不撓域汝於成!」卓南雁自幼便聽易懷秋多次述說這兩句話這時候聽大慧上人一提卻仍覺胸中一熱恍然間忽覺一路上遭逢的諸多誤會白眼全變得不足輕重心底感喟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是好。

    辛棄疾的目光這時集中在那酒甕上轉頭望著羅大笑道:「此酒歷經千載滋味愈濃大妙大妙!」也不待羅大相讓倒了酒便要飲。大慧上人卻一搖酒甕悠悠笑道:「酒味濃羅大施主添的這玄陰丹也是恰到好處更能助其醇厚之味!」

    羅大給他一語點破玄機登時老臉微紅。辛棄疾卻豪興大:「玄陰丹?嘿嘿只要毒不死我這千年古酒說什麼也要飲上一飲!」將酒一飲而盡仰頭笑道「好酒端的好酒!」

    羅大怕他們再提玄陰丹之事忙岔開話題:「這是陝西怪盜『穿山龍』盜墓所得據說是西漢的一個王爺陪葬之物。呵呵穿山龍這廝不識貨拿到京師去當做玉碗、酒甕的添頭叫賣卻便宜給了老夫也便宜了辛老弟和老和尚!」

    「酒是好酒該放下時也須放下!」大慧上人悠然道「你連番傳信相約老衲莫非心中又有所得?」羅大面色登時變得端正肅穆雙掌合十道:「心無所住亦無所得卻要請大和尚印證!」

    他兩人忽然間語帶玄機羅大剛硬威嚴的臉上更生出一抹瑩然異彩。卓南雁心中奇怪轉頭望向辛棄疾求問。南宮馨卻「咯咯」一笑輕聲道:「大和尚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禪師也曾點化過我爺爺這時想必他們是要鬥肌膚吧?」辛棄疾神色一端點頭道:「參禪之人為破除執著鬥起肌膚講究互不相讓咱們正可見識一番。」卓南雁隱隱知道因時局動盪大宋朝野頗多奇人異士喜好參禪。其實所謂「斗機鋒」便是禪者將自家對禪學的體認用別具一格之言說出。而參禪者到底頓悟與否則要得到禪門大德的許可謂之「印證」。大慧上人禪師號稱「禪聖」若能得到他的印證自是非同小可。

    卻聽大慧上人淡淡一笑手指酒甕對羅大道:「你攜酒遠來便請以酒言之!」卓南雁往日多聽人說過「斗機鋒」卻從未一見這時聽得大慧上人這一問別開生面登覺興致大起。

    羅大參禪多年自認為修行與見地均已凡人聖哪知精研了多年的《華嚴》、《圓覺》、《傳燈錄》諸般經典大慧上人全都不問偏要讓他以酒言禪一肚子機鋒公案登時噎住了。愣了片刻他忽地提起酒甕低吟道:「北斗為觴月為壺一口吸盡西江水。」

    「一口吸盡西江水?」大慧上人的目光熠熠生輝驀地一聲低喝「拾人牙慧失卻己見口吐蓮花又有何用?」

    這一喝聲音不大卻如平地鈞雷響在羅大的心底。他一愣之間大慧上人已揚起了枯瘦如柴的大手喝道:「你要老衲給你印證嗎?過來過來我與你印證!」他本來一直侃侃細語滿面春風這時瞠目揚眉鐵掌高懸便如金剛怒目。

    羅大心神搖曳愣愣地走上兩步。大慧上人的聲音又嚴厲了數分大喝道:「若要荷擔如來大法須有大智慧大慈悲老衲今日便一掌落下給你印證。但自今而後世間眾生的罪業也要由你一人承擔你肯嗎?」

    「承擔眾生的罪業?」羅大身子倏地一震雖然佛祖捨身伺虎之類的佛家公案早已瞭然於心但這時聽了大慧上人的一喝還是心下猶豫暗道:「我一人的罪業尚且難以懺悔清淨若由我一人承擔眾生罪業豈不生生世世命運悲苦多折?」額頭汗水涔涔而落。

    「去!」大慧上人的鐵掌已經揮落「啪」的一聲那酒甕應手而碎碧綠的酒液伴著撲鼻醇香噴湧而出。羅大正自心魂激盪登時給酒汁灑得雙腿盡濕。眼見這半壇舉世難覓的千年古酒和酒甕頃刻間化為烏有羅大竦然一凜霎時渾身汗湧怔怔然說不出一個字來。

    「高明!」辛棄疾卻讚了一聲對卓南雁道「禪法頓悟後講究不落在有也不執著於空但最重的卻是要慈悲眾生的菩提心。羅大只將工夫下在口頭禪上這回給大慧上人棒喝交加打碎了酒罈子可算受益匪淺!」卓南雁連連點頭跟望那滿地橫流的酒汁登時也覺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大慧上人大步走到石桌之前雙手哧哧有聲竟運起大金剛指力在石上寫起字來。羅大精研書道多年只看得一眼便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大慧上人左手草書右手隸書只這分心二用的本事當世便罕有人及。

    月色之下只見大慧上人雙手同時揮灑頃刻間兩行大字便躍然石上。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羅大凝神念了一遍立時一震心中猛地蕩起一股激流渾身不由簌簌抖老眼內竟滾出了淚花雙掌合十由衷歎道「多謝老和尚點化!」

    卓南雁只見「今宵酒醒何處」那行草書龍飛鳳舞「楊柳岸曉風殘月」幾字隸書卻端凝沉著恍然便似一問一答相映成趣。想不到大慧上人竟拿當年柳永寫給歌女的離別艷詞來「以酒言禪」。

    辛棄疾雙目灼灼放光拍掌大笑:「好啊迷時便如醉酒悟後恰似酒醒!」卓南雁也覺以「楊柳岸曉風殘月」形容悟道後的境界剔透自然餘韻無盡。霎時間他心中竟也一片空靈仰頭望天卻見月色明麗一時只覺身心都似要融在如洗的月光中了。

    「『謝』有何用?佛法要『會得』!」此時大慧上人臉上的肅穆之色頓去又換上一副慈和笑意「昔日趙州禪師年過八十歲仍在四處參訪高僧大德你說的這些漂亮話語他不曉得嗎?老友終日談空說有自以為是早落入野狐葛籐之境啦!」羅大滿面愧色諾諾連聲。

    大慧上人瞥見卓南雁望月不語又淡淡一笑:「造物無盡藏才是真如境!老衲懶得談禪便是此理!」說著目光熠然一閃悠悠道「須知煩惱處悟得即菩提!卓施主脾氣剛大但願不要為俗世濁流所迷!」

    卓南雁只覺他深邃難測的目光似乎照見了自己多日來心底所蘊的滿腔悲憤這兩句話正是暗中開導心中忽覺一片豁然急忙躬身施禮。

    「小丫頭還愣著作甚」大慧上人一擺袍袖向南宮馨笑道「快跟老和尚回家去!」南宮馨吐了一下舌頭道:「還是江湖上好玩我還想跟卓大哥四處玩玩呢!」大慧道:「嘿酒也飲了禪也參了老衲須及早把你這小丫頭交給令祖免得他牽腸掛肚。」

    辛棄疾忙道:「禪聖且慢行先去見見一位故人如何?」攜著卓南雁的手當先便行。大慧和羅大對望一眼也快步跟上。幾人轉到山下卻見上官御三人正自探頭張望。羅大上前引薦醉侯爺二人聽得大慧上人之名均覺驚喜。上官御卻大罵自己有眼無珠竟在江船上對這活佛出言不敬羞惱之際便要自扯耳光被大慧上人一笑攔住。

    卓南雁見這三兄弟瞅著自己時眼神仍是且怒且疑他微微一笑也不搭理他們。隨著辛棄疾行了片刻卻見一艘江船正泊在江邊孤燈光影映得江水幽紅明滅。羅大忽在船上止住步子道:「幼安老弟船上的莫不是和國公張浚張大人?」辛棄疾一笑未答船內已傳出蒼老雄渾的笑聲:「是大慧上人和羅大先生嗎?幸會幸會!幼安我那小友卓南雁你可一併帶來了嗎?」話音未落一道清瘦的人影已經凝立在船頭正是張浚。

    這些年來張浚因力主抗金被秦檜視作眼中釘一直離京貶居。但他越是賦閒名氣越是響亮十餘年來反成了大宋朝野間一面抗金的大旗。卓南雁聽得張浚這位大宋抗金柱石言語間對自己青睞信任如初心內登時湧起一陣暖意。羅大卻是面色一冷。

    進得船中寒暄片刻卓南雁才知道張浚被貶多年一直賦閒隱居日前忽然得到朝廷密函令他火進京。張浚一離貶居之地便引起朝野間的一陣騷動有人說他要東山再起、重掌大權也有人說他要依附太子、伺機而動更有人說張浚此次進京凶多吉少只怕秦檜要藉機除去他這個宿敵。

    羅大恰在此時趕來建康本要去雄獅堂探訪其弟羅雪亭的死訊真假忽然得知張浚要渡江南下而那大宋奸細卓南雁也同時順江而來。羅大以為卓南雁這奸賊定是要乘機襲殺張浚惱怒之下便趕到採石磯設下奇局要與卓南雁一決雌雄。

    張浚聽了羅大一番述說拂髯笑道:「原來我這臥槽老馬一動竟牽出了這麼多熱鬧事!大夥兒杯弓蛇影全是為了我這糟老頭子。老夫倒要給諸位以酒賠罪。呵呵喝酒喝酒!」眾人齊聲大笑心底芥蒂頓去。艙內酒盞俱全除了南宮馨不擅飲、大慧上人不飲旁人都滿上了一杯酒。

    「好小子!」張浚凜凜有神的目光落在卓南雁臉上「江湖傳言說你叛宋歸金老夫與幼安都不信那些鬼話。你倒仔細說說那龍驤樓的龍蛇變到底有何圖謀?」卓南雁不由肺腑熱:這老人雖與我只見數面江湖中人都誣我為奸而他對我卻坦然不疑當真是古來賢者之風。當下便將臥底龍驤樓中所得的訊息細細說來。羅大和辛棄疾均是鎖眉沉思滿面凝重大慧上人卻雙目微閉似是入定一般只有張浚在艙內來回踱步不時插言相問。他對那龍驤樓主完顏亨甚是關注對其控制龍鬚的手段、日常喜好乃至朝野間的政敵都問得甚細對龍蛇變之策更是細加推敲。

    當聽到完顏亨定下的「雙管齊下」策略張浚霍地頓住了步子一雙老眼在昏暗的燭火下幽幽放光沉了好久才道:「羅大先生你瞧如何?」羅大凝眉道:「龍蛇變雖由當日的完顏亨定下實則卻是金主完顏亮一手推動。眼下完顏亨雖死但完顏亮野心勃勃想必仍會用龍蛇變襲我大宋只怕不久他便會揮師南下侵我大宋!」

    張浚微微點頭又望向辛棄疾。辛棄疾道:「完顏亮南侵只是遠慮眼下除了龍蛇變卻還有兩樣近憂。」拿指頭蘸了冷酒在桌上寫了一個「秦」字。張浚目光一凜點頭道:「不錯!傳聞秦檜老賊業已病得難以上朝但此獠越是年衰不堪越是窮凶極惡。他那兩個兒子秦嬉和林一飛近來爭權奪利著實囂張……」

    「林一飛?」卓南雁忍不住道「秦檜的兒子怎地姓林?」漁翁打扮的上官御呵呵笑道:「秦檜這狗賊雖是不可一世卻最是懼內他那婆娘王氏無子便將其兄的庶子過繼給秦家為子就是眼下官為少傅的秦嬉。後來秦檜有一小妾有孕卻被王氏這母老虎趕出家門。秦檜只得將這小妾嫁給了福建的林氏這才生下林一飛。林一飛是秦檜老賊的親子自然得其一力提拔眼下已官至右司員外郎。」卓南雁想不到秦檜一手遮天卻沒法讓親兒子留在家內想想頗覺可笑。

    羅大又道:「秦嬉和林一飛自然也是明爭暗鬥秦嬉的官做得大些羽翼已豐又拚力拉攏格天社的趙祥鶴眼下聲勢更勝一籌。但林一飛到底是老賊的親骨肉近來頗得秦老賊的青睞聽說林一飛忽然尋到一位自號『風滿樓』的奇人為其拉攏了大批江湖異士鋒芒漸露大有後來居上之勢。」

    「風滿樓?」一直閉目不語的大慧上人忽地雙目一張眼中精光瑩閃緩緩地道「這名字好生分卻有一股古怪氣息……」羅大苦笑道:「誰也不知這風滿樓從何而來傳聞此人不會絲毫武功卻足智多謀更精於巫道邪術。聽說他曾被林一飛引薦以巫道給秦檜那老賊療疾數次頗見起色。此人還會卜算奇術據說秦檜曾找他測字在地上畫了個『一』風滿樓便道:『土上畫一非王而何?太師將享真王之貴!』秦檜老賊自此對他另眼相看。」

    張浚「撲哧」一笑:「這老賊當真是狼子野心!」一直在地上盤膝而坐的上官御歎道:「最奇的一件事便是風滿樓曾孤身獨闖九幽地府竟說服了九幽地府神霄洞內的五靈宮出山同為林一飛效命!」飲子徐「嘿」了一聲:「九幽洞是和無極陣、逍遙島並稱當世的武林三大禁地之一九幽地府那五個老怪物竟肯聽從風滿樓之勸出來為林一飛賣力秦賊羽翼更豐!」羅大道:「不止於此!據說此次調和國公回京便是這風滿樓給秦檜老賊出的主意!」他越說眉毛皺得越緊望向大慧上人苦笑道「老和尚又怎知這風滿樓古怪?」大慧上人輕歎一聲一字字地道:「山雨欲來風滿樓!」緩緩閉上雙目再不言語。

    「山雨欲來風滿樓!老夫從未見過此人但大宋眼下的形勢倒與這怪人的名字頗為相似!」張浚蒼眉越皺越緊幽幽地道:「此次隨老夫一同奉召進京的還有胡銓、李光等十餘名遭貶多年的耿介老臣。我們這群老傢伙本都是秦檜的心腹之患多年來貶居在天涯海角忽然間自四處的貶居之地一起進京實在……怪異至極!」久久不語的辛棄疾眼中忽地鋒芒一燦沉聲道:「龍蛇變雙管齊下要襲殺的能臣干將也正是張大人、胡大人、吳玠、吳璘這些能臣干將!不管怎樣這些老臣一入京師便是凶多吉少!」眾人心頭均是一凜。

    「幼安老弟一語中的啊!」張浚勉力擠出一絲笑緩緩地道「這老賊一日不除便遺禍無窮!」卓南雁忽地揚起長眉冷冷地道:「那何不下手除了這老賊!」

    他這話聲音不高卻驚得艙內幾人齊齊一震目光全打了過來。羅大道:「老弟要去刺殺秦檜?」卓南雁昂然道:「此舉雖然冒險但若能誅殺此獠那可真的是為民除害!」心下卻想:說來我父母亡故全賴這老賊所賜。便不說這父母大仇單說他害死精忠報國的岳少保也是罪該萬死。若能斬了此獠豈不大快人心!一時熱血湧將上來恨不得這就去拔劍一搏。

    飲子徐和醉侯爺聽他說得慷慨激昂齊聲稱好。上官御卻道:「秦老賊身邊有格天社二十八宿守衛更有吳山鶴鳴趙祥鶴時時趕去隨護你去冒險行刺只怕凶多吉少!」卓南雁笑道:「未必便會比臥底龍驤樓難些!」

    南宮馨一直乖乖地坐著似懂非懂地聽他們議論家國大事這時卻大張秀眸叫道:「大哥我不要你去冒險!」羅大和蜀中三奇等人聞言一起笑了起來。

    辛棄疾也呵呵笑道:「老弟我也不要你去冒險!」笑容一斂望向卓南雁的目光中滿是期許之色「你臥底龍驤樓是暗鬥刺殺秦檜卻是明爭!秦檜身邊除了格天社二十八宿和趙祥鶴還有那神秘莫測的風滿樓、新近出山的九幽五靈宮委實凶險難測此其一。其二若你萬一失手秦檜定會倒打一耙將這罪證算到和國公張浚身上甚至再牽連到這老賊嘴忌憚的太子身上……」

    卓南雁聽他說得鄭重心底一寒不由悵悵地點了點頭。辛棄疾侃侃而談眉宇間氣勢凜然:「其三你刺殺秦檜無論成否必然驚天動地地亂上一陣那時國家動盪正給了完顏亮南侵之機!金酋厲兵秣馬已久咱們卻是倉促無備啊!」

    「說得好!秦賊已病入膏肓咱們又何必忙在一時?」張浚說著霍地轉頭對羅大道「你即刻就走不必在乎老夫。老夫有大慧上人照應半程足矣!你要看護好那人的安危告訴那人對秦檜要據理力爭不可退讓但也不可緊逼以免打草驚蛇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卓南雁心下奇怪:「聽張大人的話這羅大竟還效力於另一神秘人物卻又是誰?」但張浚既不明言他也不便細問。

    羅大頻頻點頭微微一沉才想起來問:「幼安老弟你說的另一件近憂是什麼?」辛棄疾卻昂起了頭佇望艙外淒暗無比的夜色沉思不語。大慧上人並不睜眼卻緩緩地道:「辛居士憂心的必是洞庭煙橫!」

    辛棄疾終於吁出一口氣:「不錯!林逸煙必反!」張浚揚眉道:「這人素來心懷異志此次出山後自洞庭湖悄然北上一路收復黑道幫派無數這回又要在齊山弄出『聖女登壇』的把戲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卓南雁心頭一沉終於忍不住道:「聖女登壇不過是明教教內的一個儀式又有什麼玄虛?」羅大笑道:「小老弟難道不知道何謂明教聖女?」卓南雁蹙眉道:「傳聞明教聖女地位尊崇還在五明使和三長老之上登壇拜為聖女之人必須為處子之身……」想到自己對明教聖女所知僅止於此忽地心中一陣自責:我自幼便知道霜月要成為明教聖女卻對聖女為何物並不深究。還有為何小月兒提起聖女來便總是抑鬱傷懷?

    「小老弟想必不知明教已數十年沒有這老什子『聖女』了。」羅大的老眼內忽然閃過一絲銳芒「他們上一任的聖女登壇還是在大宋宣和二年那時的明教教主便是方臘!」

    「方臘?」卓南雁驚得大張雙目當年方臘自稱聖公率教眾舉兵席捲大宋三州十九郡後來雖是兵敗身死但這個名字卻帶有一股奇異的魅力大雲島上的明教中人提起方臘來總是半敬半畏地成為「方聖公」。羅大緩緩點頭:「當年方臘也是選出一任聖女之後便即扯旗造反。醉侯爺你曾受命探查明教教月你給大夥兒說說這明教聖女的典故!」

    那雜耍藝人醉侯爺一直蹲在艙角這時跳起身道:「明教聖女的典故在他們教內極為隱秘便是做了十幾年教眾的尋常子弟對此也知之不詳。小弟跟一位明教舵主喝了半年多的酒才探出一絲消息。原來明教教內有一個詭秘傳說所謂『聖女降世明王出世』能登聖女之位的必是五德命相的女子這等奇女子舉世難覓但一經出世便預示著明教大昌甚至便是他們改天換日之時……」

    卓南雁忽然想起少年時候林逸虹曾跟自己說過的「改天換日」的豪言心內愈緊了起來。醉侯爺接著笑嘻嘻地道:「據說林逸煙的侄女林霜月便是這樣的命相自幼便被指定為明教聖女。傳聞林霜月這丫頭生得傾城傾國靈秀過人明教教內暗中傾慕她的後生才俊總有千八百人吧嘿嘿只可惜過得幾日登壇之後便是誰也碰不得的多刺鮮花啦!」南宮馨瞧見卓南雁面色蒼白一片心下奇怪忍不住問道:「為何誰也碰不得了?」

    「照著他們明教的規矩聖女登壇之後便須將自家身心連帶三魂七魄全祭奉給了他們的明尊她這一輩子再也不能對任何凡間男子動心。不然的話那男子必會觸怒明尊遭遇世間所有苦痛連她這聖女也會墜入地獄永世不得生!」醉侯爺撫了一下紅彤彤的鼻子苦笑道「小妹妹你說有這古怪規矩誰還敢再多看上這聖女半眼?嘿嘿他***邪魔外道當真邪門到了極點!」

    「小月兒!」卓南雁如被巨木當頭擊中「啪」的一聲酒杯已被他無意間捏碎。他忽然想起當日燕京月夜林霜月柔情似水地癡望著自己問「若是我不去做那聖女你能不跟那郡主成婚嗎」霎時他心中似有萬針攢刺痛楚難言身子突突顫懷中殘酒灑得他襟前盡濕他卻渾然不覺。

    張浚忽地向他望來沉聲道:「小兄弟老夫當日在金陵試劍會上看到你好似與林霜月是舊識?」卓南雁依舊心魂激盪怔怔地點了點頭耳畔張浚的聲音冷冷地似從天邊飄來:「林逸煙心懷不軌異志早萌林霜月只怕已成了他掌中一枚邀買人心、妖言惑眾的棋子。小兄弟忠烈之後大可不必跟這樣一個女子扯上干係!」

    卓南雁俊眉乍揚直向張浚望過去。張浚那張蒼老凝重的面容上滿是期許之色靄然道:「天下滔滔老夫看得入眼的沒有幾人你頗具令尊風骨雪亭老哥眼下樹大招風他日秉承卓盟主遺願、重建四海歸心盟的重擔終究是要落在你的身上!」聽得張浚忽然提起父親和四海歸心盟又見了他那殷切的眼神卓南雁的心內才微微一熱點了點頭卻沒有言語。張浚又長長一歎:「到了重建四海歸心盟之時這明教必是一個大患小兄弟萬不可兒女情長延誤大事!」

    卓南雁再也懶得說什麼眼望艙外夜色濃郁如醉天邊的幾點疏星像極了林霜月當日臨別時那令人心碎的眼波他心中更是一陣黯然。

    羅大想到張浚適才的吩咐不敢多留當下便辭別張浚等人帶著上官御三兄弟下船而行。卓南雁知道大慧上人要留在船上略送張浚半程南宮馨也將由大慧上人送回家中他這時心內忽覺沸如油煎去齊山與林霜月相會的念頭催得他再難安坐片刻便也辭行下船。

    張浚親自送他下了船臨別之際又反覆叮囑他務要擒住龍驤樓在江南龍鬚的總壇主「老頭子」。卓南雁望著張浚在黝暗的夜色中灼灼閃爍的目光心中才油然生出一股敬意:「這老人當年身為朝廷宰執威震四海便是眼下也是個一呼百應的宿將難得對我期許如此!」他不願多言跟張浚、南宮馨和大慧上人等拱手作別。辛棄疾忽道:「兄弟我送你一程!」跳下船來跟他並肩而行。

    兩人在夜色中大步而行身後的船火漸遠漸弱。卓南雁見辛棄疾一直默不做聲便說:「幼安兄你要隨和國公一同進京嗎?」辛棄疾卻搖了搖頭道:「朝廷讓我去江陰做簽判這便要上任臨安是去不得了。」說著一聲長歎「前番得虞公子引薦終得太子召見這江陰簽判還是太子使的力。嘿嘿眼下秦老賊大權獨攬我輩銳意恢復之人也只能落此閒職不知何日才能光我故土還我山河!」

    卓南雁知道江陰簽判本就是無所作為的閒差壯志凌雲的辛棄疾難免悵然。他轉頭望著身邊剛硬的身影道:「辛大哥文武雙全來日何愁沒有用武之地?對了太子這人怎樣?」

    辛棄疾眸子裡光芒一閃道:「太子雖有些意氣用事卻頗為勤勉奮……只是我這性子太過剛硬未必便為太子所喜況且這些日子裡頗覺自己似是陷在一潭死水中那些大笑官吏因循鄙薄更有人名不副實……」

    聽他語氣蕭然欲言又止卓南雁心底一動:「他說的這名不副實之人卻是誰?」正待再問辛棄疾卻頓住步子笑道:「兄弟大哥便送你至此我明日便去江陰赴任再相見時又不知何年了!」卓南雁望著沉沉夜色中鐵一般的影子心底微酸道:「辛大哥保重!但願早日能與大哥並肩殺敵!」

    「說得好!」辛棄疾朗朗地笑起來「春日無聊忽聞老弟南歸心下歡喜作了這《立春日》臨別之際贈與兄弟!」就在濃墨般的夜色裡曼聲吟道「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渾未辦黃柑薦酒更傳青韭堆盤。卻笑東風從此便熏梅染柳更沒些閒。閒時又來鏡裡轉變朱顏。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

    「好一個朝來塞雁先還!」卓南雁忽地生出一種波濤浮萍、萬里相知的感喟想到自己北地歷險身蒙奇冤偏是這位跟自己只匆匆一會的辛棄疾力排眾議地為自己辯駁。他此次南歸路上迭遇冤枉早蘊了一胸悲憤好在先前聽得大慧上人和張浚的幾番開導怨氣已消散了許多此刻又聽了這位肝膽至交志氣相投的臨別贈詞胸臆間滾滾熱只覺能得此知己平生何撼霎時間滿腔的憤懣不平都煙消雲散了。

    「有大哥這一句佳詞」卓南雁抓住辛棄疾的手大搖兩下慨然道「南雁此生無憾了!」拱了拱手轉身而去。他步子邁得極快極穩一路並不回頭直沒入濃夜深處。

    算算時日還能提前一日趕到齊山當下卓南雁尋到飛龍幫的大江船急命他們開船。於飛龍見他臉色不善不敢多問張羅人起錨揚帆大船溯江而上。一路無話直到了齊山所在的池州。

    下船之前卓南雁把於飛龍、宋天鷹喚到身邊板起臉對他們訓誡一番才裝模作樣地給兩人「解開所截的脈絡」施術之時故意手法放重。於飛龍「哎呦哎呦」地痛呼又問起這截脈手法會否遺留下病根。卓南雁便信口胡說讓二人半年之內遠離女色嚇得兩人唯唯諾諾。卓南雁見他兩人一口應承下來倒有些後悔:「早知說他十年也省得讓他們四處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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