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孤天給完顏亨提在手中迎著呼嘯的北風飛奔。頭頂上烏雲厚重瞧不見一絲星月之光這黝黑的夜讓余孤天陡然想到十二歲時那個恐怖夜晚他想喊卻又不敢喊出來心底只是陣陣戰慄:「完顏亨為何單單抓住我?難道……難道我做的事他全知道了?」寒風呼呼地從脖頸中灌進來余孤天心底的寒意越來越盛。
完顏亨手中提了個人兀自身法如電在黑沉沉的街衢間左右穿梭片刻工夫便鑽進了一條幽深的小巷。余孤天還未瞧清四周黑魆魆的屋宇完顏亨便帶著他擠入一間茅屋。點上燈燭余孤天才瞧見屋內空無一人但條案桌炕全都收拾得整齊潔淨立時心中一動:「這地方是完顏亨早就備好的藏身之地難道他早就算出自己終究會有這一天?」
「王爺……」余孤天囁嚅著卻說不出什麼話來。完顏亨的口角還掛著血絲臉色也蒼白無比卻望著他笑。那笑容讓余孤天不寒而慄正想說什麼哪知完顏亨卻向他納頭便拜道:「罪臣完顏亨見過晉王殿下!」聲音平緩鎮定卻字字猶如平地驚雷沉沉實實地擊在余孤天心頭。
「他竟全都知道!」余孤天渾身僵在那裡好半晌才咧嘴笑道:「王爺您……說得什麼?」完顏亨緩緩站起來臉上的笑容透著幾分深切得痛緩緩道:「當年徒單麻拚死趕到龍驤樓卻已毒不治死前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晉王在風雷堡安身頸上有一道刀疤!當時篡位登基的完顏亮已然疑心徒單麻前來投我大內侍衛領著宮中內侍一撥一撥地趕到南陽龍驤樓來傳旨——呵呵說是來傳旨其實便是監視我。我自然不能明著趕赴風雷堡只得命鷹揚壇主海東青以圍剿風雷堡之名前去救你。只是先帝皇子尚在人間之事何等機密我自然不會讓海東青之輩知曉只讓他們生擒小孩。為了讓晉王心內先有個計較更讓他們動手前在風雷堡外插上了龍虎旗……」
余孤天這時才知當日龍驤樓突襲風雷堡的緣由回思當日火飛血濺的慘烈情形兀自心底生寒。完顏亨沉沉地歎道:「哪知海東青無能竟讓厲潑瘋護著你走脫蕭別離再追仍是無功而返。聽蕭別離回來稟報是明教的高手林逸虹救走了你們!呵呵那日在龍吟壇中遇到你見你使的是明教的邪派武功年歲又那般大小頸上又有那道傷疤那時我便知曉是先帝之子又來尋我來了!」余孤天聽他最後那聲長歎痛楚中透著幾分蒼涼既似感喟又似歉疚一時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不由顫聲道:「不是!王爺您說的那晉王什麼的……不是我那些全是……全是碰巧……」話音未落猛覺頸上一涼往日裡都高高豎起的衣領已被完顏亨扯開那道刀疤便赫然出現在燈下。
「到這時候殿下還不敢擔當?」完顏亨的聲音倏地冷了起來「嘿嘿先帝含冤而去九泉之下日夜盼你報仇雪恨哪知他的兒子卻是個無肝膽無血性的廢物!」余孤天給他這破口一罵只覺渾身的熱血都撞到腦頂上來猛地挺身而起怒道:「住口!不錯我便是晉王完顏冠大金國的太子……你……你要待怎樣?」
「好!這才是太祖太宗的骨血皇天有眼先帝有後!」完顏亨仰天一歎之後眼中精芒有如利劍閃爍直直地盯著他道「我要助你奪回帝位!」
余孤天大張雙目望著他驚道:「芮王爺您……說得是真的嗎?」幽幽的燭火將完顏亨的臉孔映得半明半暗他的聲音依舊透出一股痛切:「殿下不要怪我私心先父披堅持銳為大金立下不世功業傳至我手我家一直為大金柱石所以當日我雖然瞧破你的身份卻不能明目張膽地反叛朝廷!最多便是讓你歷練一番加意提拔。」他說著蒼涼地笑了兩聲才道「這時卻又不同了我也不知道還有幾日好活若不助你反戈一擊死後還有何面目去見先帝!」
余孤天的身子簌簌抖道:「芮王何出此言?您神功無敵這點毒傷算得什麼?」完顏亨緩緩搖頭:「耶律瀚海精研《七星秘韞》多年這藥配得毒配得妙他這人若非胸有成竹又怎敢明目張膽地叛我?」說著緩緩坐在椅上閉上眼沉了沉才道「這點毒傷或許一時難奈我何但僕散騰呢完顏亮既已動手刀霸又豈能袖手?不管我隱身何處僕散騰也必定會將我尋到!」余孤天聽他又說起那毒酒心底暗自慶幸:「虧得我往日不好飲酒婚宴上又裝作裡外忙碌無暇喝酒。不然的話蕭別離等龍驤樓死士盡皆中毒只我一人無恙完顏亨又怎能對我不生疑心!」他忍不住道:「王爺完顏亮選在今日對你下手明擺著是要助僕散騰比武奪勝!哎喲除了僕散騰還有一位『獅堂雪冷』羅雪亭!王爺何必較一時之意氣暫且隱忍一時待毒傷盡愈再跟他們比武不遲!」
完顏亨嘿嘿一笑:「他們當真要勝我卻也沒這麼容易!」余孤天渾身一震道:「怎麼王爺仍舊要赴明日的比武之約?」
「大丈夫死則死矣何懼之有!」完顏亨舉頭望著窗外深邃得沒有盡頭的黑夜昂然道「我一直苦參不透的便是一個死關但此刻內憂外困、生死一線正是我參透天道的最後時機!」他說著雙手結印盤膝而坐緩緩道「我要運功啦。這時候婷兒想必也給南雁那小子救出來了吧你去將她帶來!」
余孤天心內正在想:「他這時朝不保夕卻又有何手段助我奪回帝位?」但聽他提起完顏婷心內不禁卻是一甜喃喃道:「這時郡主卻會在哪裡?」完顏亨冷冷道:「南雁這時還能到何處去?」余孤天略一尋思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還有一事!」完顏亨又道「據說當日明教厲潑瘋自風雷堡中救下了兩個孩兒那個小孩卻又是誰?」余孤天凝住步子終究歎了口氣道:「那人便是南雁據說他是明教教主卓藏鋒之子我跟他躲到明教便一直裝聾作啞我雖知道他的身世他卻不知我的來歷!」
「原來如此我早該想到!」完顏亨眸子裡的光芒陡然一黯喃喃笑道「他暗中給我栽贓卻是為了報風雷堡之仇!嘿嘿那也怨他不得……」余孤天聽了這話心便咚的一跳怕給完顏亨看出什麼急忙轉身匆匆而去。
卓南雁帶著完顏婷衝出長街便見四邊埋伏好的侍衛已如潮水般湧來。卓南雁心內叫苦但當此之時也只得拚死向前奮力催馬衝出幾步忽見血浪翻湧侍衛們慘呼之聲不住傳來卻是十幾個蒙面漢子飛身掠到掌中刀劍並舉已跟眾侍衛殺在一處。這些蒙面漢子武功精強至極。虎入狼群般一番衝殺已將眾侍衛殺得七零八落。卓南雁只掃了兩眼便知這十幾個蒙面漢子全是龍驤士喬裝料得完顏亨雖嚴命龍驤士不得對抗朝廷但仍有這十幾個血性漢子不忍在故主遭難之時袖手旁觀這才蒙面而來。卓南雁心中暗叫慚愧揮劍亂砍乘機衝出重圍追風紫在暗夜中幾個轉折便將眾侍衛遙遙拋在身後。
經得這一番拚力廝殺卓南雁忽覺丹田冷陰維脈、陽蹺脈諸般游經丹田的經脈俱是陣陣冷再難提起內勁來心知耶律瀚海那一記截脈掌果然陰毒非常。「雁郎咱們到何處去尋爹爹?」完顏婷的聲音中仍蘊著哭腔。卓南雁喘息道:「咱這樣子太過扎眼須得先尋個落腳之地!」
完顏婷這才想起兩人身上還穿著拜堂成親的新裝這衣衫鮮紅奪目自己的胸前衣襟更給淚水和不知是誰的鮮血浸得濕漉漉的給呼嘯的夜風一吹那刺骨的寒意便直躥到心底。這便是自己苦盼的新婚之夜嗎?猛又想起蒲察怒冷颼颼的話語「這時候你還當自己是郡主嗎」她忽然覺得又是憋悶又是委屈顫聲道:「卻到哪裡去落腳?」卓南雁「嗯」了一聲縱目望去卻見四周屋宇黑魆魆的挺立在幽暗的夜色中落盡了葉子的老樹在風聲裡鬼魅般地舞動著枯枝忍不住苦笑道:「別怕跟著你的好夫君走!」縱馬前奔每遇到一個岔路便讓一匹馬向旁路奔去。
「南雁」她忽在馬上回頭望著他聲音竟有些啞了「我從此再也不是郡主啦狗皇帝還要四處追殺我父女你……你會不會後悔娶我?」卓南雁這時腹中內傷隱隱作痛但瞧著她那在夜色裡幽幽閃爍的明眸仍不禁心口熱道:「你是前呼後應的郡主也罷是亡命天涯的女賊也罷這一生一世都是我妻子!你不作郡主那便跟著我一起闖蕩天涯!」完顏婷芳心燙剛止住的熱淚又湧了出來嬌呼一聲便將他緊緊摟住。兩人在馬上緊緊相擁卓南雁忽然覺得眼前這柔弱哀慟的完顏婷倒比那往日潑辣跋扈的完顏婷更要動人百倍。
追風紫四蹄如飛幾個轉折便閃入一條幽深的小巷正是易絕邵穎達所居的「鬼巷」。卓南雁勉力提起精神撥轉馬頭在巷子裡曲折前行。完顏婷轉頭四顧不禁道:「這是什麼地方怎地陰森森的好似永遠也轉不出去?」說話之間忽覺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幽靜的小院突現眼前。完顏婷剛叫了一聲「怪啊」忽聽身後的卓南雁呻吟一聲身子軟軟地伏在了她身上。
「郎君!」完顏婷驚得手足一陣酸軟攙著他下得馬來不住呼喊。卓南雁雙目緊閉只是不應。完顏婷急得又哭了起來:「郎君你可不要嚇我你若有了三長兩短我……我再也不要活了!」想以自身內勁給他療傷但不明醫理手忙腳亂地在他身上捏捏打打竟是毫無效驗。正忙得手足無措忽聽身旁傳來一聲低呼:「郡主!」卻是余孤天在黑暗中狸貓般地躥了過來輕聲叫道「天可見憐終於找到了你我猜他會帶你來此暫避!」
「小魚兒你來得正好!」完顏婷雙目一亮扶起卓南雁道「快幫我救他……他昏了過去!」余孤天見她緊緊摟著卓南雁心中便是一陣酸苦忍不住冷冷道;「他昏便昏了這時候還管他作甚!我來帶你去見芮王爺!」
這時完顏婷一腔心思全在卓南雁身上對余孤天的話渾若未聞。余孤天低喝道:「郡主形勢緊迫片刻不能耽誤!咱這便去見芮王爺!」不由分說伸手便來拉她。完顏婷給他大力一扯手臂稍鬆卓南雁便栽倒在地。「放肆!」完顏婷心疼萬分回手一記耳光便扇在余孤天臉上喝道「便去見父王也要帶上雁郎!」
「到了這時你還在戀著他?」余孤天臉上火辣辣得生痛心底更是又恨又怒幾乎便想一劍將卓南雁刺死冷冷道「實話說了吧這人不叫南雁他姓卓名南雁乃是南朝雄獅堂派來混入我龍驤樓的細作!栽贓王爺再私下告密向完顏亮邀功請賞全是這卓南雁一手所為!」
完顏婷登時怔住隨即拚力搖頭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小魚兒你胡說八道!」夜色太黑余孤天瞧不清她臉上神色但見她頭上精心綰好的新婦髻散亂地披下來隨著她的頭瘋了般地舞動顯是她心內痛楚慌亂到了極點。余孤天的心異乎尋常地剛硬起來嘿嘿冷笑道:「芮王爺已信了你卻還不信嗎?芮王府能有今日之局全是此人一手所賜!」完顏婷忽地心底慌亂無比怒道:「你……你說的全是假話!」猛又揮掌向他臉上打來。
余孤天猛地揚手攥住她的玉腕低呼一聲:「有人來了!」眼見完顏婷兀自哭叫不休揮指便點了她的兩處啞、麻穴道挾著她便向旁退去。但這鬼巷佈置怪異余孤天只是粗通陣法一時推算不清東拐西拐地才退出丈餘。他聽得飛身掠來的這人腳步輕若無聲顯是一流高手不敢再弄出聲響便扶著完顏婷躲在一截斷牆之後斂氣凝息探頭觀望。
朔風呼呼地刮了多時厚重的冬雲才給扯開了幾道裂口殘缺的月亮猶如給人咬剩下的燒餅從雲隙間掙出頭來灑下幾縷昏黃的光。卓南雁昏迷了多時給冷風一激忽然醒了過來才張開眼便見一人急掠而到卻是個身材瘦長的蒙面漢子。
在迷霧般若隱若現的月光下瞧來只見這人宮中侍衛打扮起落輕捷恍然便似鬼魅一般地上的卓南雁、牆後的完顏婷瞧著身上全不由蕩起陣陣寒意。余孤天更是想:「慚愧若非這廝適才踩斷了一根枯枝被我聽到只怕直掩到我背後我也未必得知!」
那人眼見卓南雁橫臥在地顯是吃了一驚四顧無人猶豫了片刻。才走上前來冷冷道:「郡主在哪裡?」聲音冷兀僵硬渾然不似塵世之人。卓南雁緩緩欠身坐起這時神智稍清才覺不見了完顏婷不由扭頭四顧驚叫道:「婷兒婷兒你在哪裡?」那人呵呵怪笑:「卓南雁這時你還假惺惺地裝模作樣你將郡主藏到哪裡去了?」
卓南雁聽得這侍衛直呼己名登時渾身一震愕然道:「你又是誰?大丈夫何必藏頭遮臉?」那人反手一掌拍在身側的矮牆上登時打得石屑崩飛森然道:「少說廢話交出婷郡主便饒你一命!」卓南雁覺得這人的聲音故意壓得沙啞冷硬忽地揚眉喝道:「原來是你!適才在芮王府中便是你血口噴人誣我是偷藏咒饜!」凝神細瞧見這人黑巾罩頭只露出一雙精光四溢的眸子心中疑惑頓起:「這人是誰怎地偏要跟我作對?他武功不俗聽他言語更似對我甚是熟稔為何我偏偏想不起他是誰?」
那人一雙眸子骨碌碌地轉瞥見卓南雁一直盤膝端坐沉沉笑道:「是我又如何?」霍地斜斜踏上兩步。他這身形一轉身子陡地背向月光而立便只剩下一襲消瘦的影子。卓南雁見了這道影子只覺眼熟無比但硬是想不出在哪裡見過忽地覷見他雙手在月下蛇一般地微微抖顫顯已蓄勢待擊猛然渾身劇震一個萬分熟悉的輪廓閃電一般地射入腦中他忍不住大聲喝道:「你是葉天候!」話一出口只覺一股寒氣騰地自脊背間躥起心中突突亂顫:「果然是他嗎?他是人是鬼?」
「卓老弟果然精明!」那人哈哈大笑反手撕開頭巾現出一張普普通通的臉孔正是已「死」去多日的葉天候。他對卓南雁甚是忌憚適才雙掌蓄勁本待暴起一擊但這時見他喝破自己身份倒收勢不擊。卓南雁心中的萬千疑惑一起湧起第一個念頭就是:「葉天候沒死當日完顏亨只是跟葉天候串通了這場戲來騙我!」隨即想到自己潛入龍驤樓那是何等機密之事但後來完顏亨卻對自己的行藏瞭如指掌這是他近日最為匪夷所思之事這時腦中靈光一閃一字字地道:「是你當初向完顏亨洩露了我的底細?」
葉天候幽暗的臉上卻顯出幾分猙獰之色緩緩道:「老弟這時才看出來嗎?」他越是這麼直認不諱卓南雁越是覺得可怕眼見葉天候眼中殺機湧動知道這人心腸狠辣立時便要下死手當下一手撫胸微微呻吟。葉天候見他痛呼出聲心中倒犯了疑心凝住步子冷笑道:「卓老弟這時還要跟你老哥我耍什麼花活嗎?也罷你只需交出婷郡主念在往日情面上老哥便饒你一命!」
諸般念頭在卓南雁腦中奔突來去許多往日裡百思難解的疑雲卻漸漸清晰起來。他望著黑黢黢的地面呵呵地冷笑道:「原來天候兄早就給芮王完顏亨收服了!你到底是何時給完顏亨識破了雄獅堂的身份?」
「沒有人能瞞得住完顏亨!」葉天候的眼中不禁閃過一抹沉沉的恐懼神色「我一入龍驤樓處處小心時時謹慎拚死拚活地做上了鳳鳴壇主自以為已將完顏亨蒙在了鼓裡。嘿嘿哪知就在半年之前他忽然出手制住了我三言兩語便道破了我的身份。」想來完顏亨點破他身份之事在他心中恐懼之極這時提起來還是語音顫沉了沉才道:「但他識破我是雄獅堂的細作之後卻沒有殺我。將我收服之後仍舊讓我繼續做這壇主。我感激涕零之下便獻計要引得羅雪亭前來自投羅網但那時候完顏亨正在全力對付心懷叵測的蕭裕無暇顧及雄獅堂。我葉某人也算是個能人他完顏亨正在用人之際才將我留了下來。嘿嘿還有他是要用我這根長線引得雄獅堂上鉤直到最後掀翻雄獅堂。果然後來不久你便來了……」
「這麼說你也吃了他那龍涎丹了?」卓南雁長長一歎之後眼神陡地凌厲起來「自此之後你便成了完顏亨的一隻狗死心塌地地給他幹事?我一入龍驤樓你便將我的來歷盡數洩漏給他?」
葉天候嘿嘿一笑:「我本想早早就將你的身份告知完顏亨但隨即現完顏亨對你竟起了愛才之心而我也要借你之力得到《沖凝仙經》所以在你入龍吟壇之前我可處處對你全力相助。」他的眼神在黑夜中鬼火般地閃著隨時在尋找卓南雁身上的破綻但見卓南雁大咧咧地毫不防備倒不敢貿然上前只得自顧自地說下去「但這完顏亨豈是那麼好矇混的自你一入龍吟壇後他忽地對你的身份大起疑心命我再找雄獅堂的故舊仔細探察!我知道這下子再也瞞他不住胡亂找了兩個江湖漢子冒充是跟你一道的雄獅堂細作殺了跟著才大吃一驚地將你這細作身份稟報給了完顏亨。」
「為何我一入龍吟壇完顏亨卻對我大起疑心?」卓南雁心中一沉忽然想到:「想必便因我毫不費力地破解了那《靈棋劍經》的圖譜讓完顏亨看出了我這棋仙弟子的身份!嘿嘿我輕輕巧巧地便入了龍吟壇更一上來便得機會參悟《靈棋劍經》焉知這不是完顏亨對我的試探?」
「他果然叫卓南雁他果然是雄獅堂的細作!他一直都在騙我一直都在騙我!」完顏婷躲在牆後聽得清清楚楚只覺心底生出一把銳利無比的刀在自己的心上瘋狂地割著、磨著將自己的心切得七零八碎嬌軀簌簌抖淚水刷刷地無聲流下。余孤天也料不到是葉天候忽然到了緊緊地摟住她心中七上八下盤算對策。
葉天候這時卻笑得眼中放光:「哪知完顏亨聽了我的稟報竟並不如何吃驚好似他早就料到似的。他可不知我早就跟你聯絡過卻讓我以雄獅堂死士的身份與你聯絡讓你寫信誘得羅雪亭北上。嘿嘿這滄海龍騰行事之奇委實出人意料!而你卓老弟也沒辜負老哥我的一番厚望給我寫了書信又給我偷出了《沖凝仙經》!嘿嘿這天衣真氣效驗如神老哥待會兒可得好好相謝!」
卓南雁回思當日情景心底暗自悔痛:「我自認聰明絕頂卻終究年少識淺處處落在葉天候和完顏亨的算計之中當真可笑可憐!」口中卻忍不住歎道:「完顏亨心智武功果然全是高人一籌!只是他卻低估了你制服了你後便以為萬事無憂只當你真會變成一隻馴服聽命的好狗!」
葉天候對他話中的譏諷全不在意呵呵笑道:「他哪裡料到葉某骨子裡是狼終究沒法子變成狗!那百毒龍涎丹雖然厲害但配製丹藥的耶律瀚海卻是我早混熟的了對他的脾氣秉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他素來行事狠辣利落但這時說到自己的生平得意之作卻不禁滔滔不絕起來「嘿嘿葉某早說過『以亮制亨』之策你當那是說說玩的嗎?我費盡氣力跟天刀門的蒲察怒套上了近乎卻才得知原來聖上也在挖空心思地在龍驤樓內找尋我這樣的一個人!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心有靈犀一點通!一拍即合之後我便得蒙聖上親自召見有了這尚方寶劍萬事就容易得多!耶律瀚海見了聖上密令冥思苦想了一番之後終究答應隨我倒戈一擊!嘿嘿那百毒龍涎丹是他親手製成有他相助老子還怕什麼?狗也罷狼也罷葉某終是狠狠咬了他完顏亨一口!」卓南雁只覺腹中內傷隱隱作痛暗自思量對策口中冷笑道:「你投奔了完顏亮後非但掀翻了完顏亨報了一己之仇更賺來了榮華富貴!葉兄這一石二鳥、狗仗人勢之計當真讓人佩服!」
「是一石三鳥!」葉天候照舊不理會他話中的譏諷施施然笑道「明日此時羅雪亭便會到京我到時自會巧設機謀將這老東西一舉斬殺替皇上他日橫掃江南除去一個眼中釘。那更是大功一件!」越說越是得意忍不住呵呵大笑卻又怕笑聲傳遠只在嗓子裡含混著聽起來古怪之極。
卓南雁又驚又怒回想此人當初默不作聲地殺死武通又幫著自己救下厲潑瘋給他南歸送信更曾不露聲色地逼走林霜月種種伎倆委實果決狠辣不由忍痛笑道:「這不是『一石三鳥』卻是『兩面三刀』!葉兄先向完顏亨賣了我再向完顏亮賣了完顏亨最後再賣了羅雪亭!嘿嘿厚顏無恥當世罕見!」
「若要成就大事便得厚顏無恥不擇手段!」葉天候呵呵低笑「完顏亨最大的錯處便是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凡是他認定的事便百折不撓地一幹到底!為了斷你歸路他便讓我跟他串通演了那場假死之戲再將你斬殺雄獅堂細作的消息遍傳江南卻讓我易容隱居一段時日!嘿嘿完顏亨為了你也是煞費苦心啊!只是他萬萬料不到這一次他的敵人不是僕散騰也不是我葉天候而是當今聖上!聖上的心機計謀決不在他之下卻更多了不擇手段的狠辣無情完顏亨焉能不敗!」
眼見自己幾句話間說得往日機敏無雙的卓南雁默然無語葉天候不由雙目放光笑道:「好兄弟還要多謝你寫了書信讓羅雪亭北上京師。只須羅雪亭來得京師我自有法子料理了他那時天下便再沒有人知道我這雄獅堂的細作身份!在聖上眼中我葉天候就是獻了『一石三鳥』妙計的紅人!自然老弟是難逃一死的——足下不死孤不得安!」說話之間渾身勁氣凝聚指尖便閃出幾絲妖異的白光。
卓南雁知他片刻之間便要衝上動手暗中猛提真氣仍覺腹內生寒但這時自知大限將至反倒安下心來冷冷道:「你甘願陪完顏亨演了那出假死之戲想必也是另有所圖。你以為你若活著我卓南雁自不會做那偷偷摸摸的栽贓之事但若是你死後遺願我悲憤之下說不定便會暗中栽贓完顏亨了是也不是?」余孤天聽他問到這個心便咚的一跳。
「完顏亨說了只需我陪他演一場假死之戲便讓我入龍吟壇精修!我又何樂而不為?」葉天候十指格格作響語調卻悠然舒緩「況且完顏亨的書房誰也進不得!要找個能誣陷完顏亨之人委實可是費力至極。你出了龍吟壇後我一直加意撮合你跟婷郡主便因我看上了老弟這個上上之選!果然在九州鞠會之後完顏亨竟當著皇帝的面將女兒許配給了你!老弟便成了得以進出他書房的第一紅人……」說話之間渾身氣勁瀰漫緩步上前。
余孤天也瞧出葉天候片刻之間便要狠下殺手卻更怕他再說下去心思電轉忽地伸掌在完顏婷肩頭一拍內力到處完顏婷穴道自解跟著他挺身而出喝道:「王爺葉天候這狗賊在這裡……」
葉天候這時最怕的便是完顏亨聽得「王爺」二字登時魂飛天外幾個起落便退出數丈開外但疾奔之中忽地心內一動:「若是完顏亨果真在左近又何必由余孤天大呼小叫?」剛要向後張望忽見身後傳來一道冷冷的哼聲。這聲音如此冷定卻又如此熟悉可不正是完顏亨的聲音!葉天候陡覺全身軟急提一口真氣亡命奔逃月色之下恍若一抹青煙般瞬息遠去。
卓南雁見他一走忽覺渾身酸痛便即軟倒在地猛聽身後傳來冷湫湫的一聲呼喝:「南雁!」卓南雁見了完顏婷那張掛滿淚痕的面龐陡然心中一片冰涼:「她什麼都聽到了!」他雖知事到如今許多事情原也瞞不住她但這時見了她又恨又痛的目光心內還是一陣說不出得酸楚歉疚。
「原來你叫卓南雁!」完顏婷一步步走近聲音顫顫地透出一股剜心般得痛「原來你是南朝雄獅堂的細作你……你從來都在騙我!」卓南雁呆愣在那裡萬千言語湧上心頭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完顏婷見他怔怔不語心內更是空空蕩蕩一陣難受隱隱地竟盼他再伶牙俐齒地說出一番讓她心安的道理來。她忽地踉蹌著撲上嘶聲哭道:「雁哥哥你告訴婷兒啊那些話全是假的全是騙葉天候的……你說你說啊!」卓南雁臉上淌滿了她的淚水卻輕輕道:「婷兒那全是真的我……我便是卓南雁!」聲音雖輕卻如焦雷般響在完顏婷耳內將她心底那點殘存的希冀炸得無影無蹤。霎時間她整個人定在那裡說不出話甚至透不出氣。
余孤天眼見完顏婷哀痛欲絕腹內酸氣攪動著怒火直衝到頂門大步跨上喝道:「郡主這時候還囉嗦什麼便是他跟葉天候內外聯手害得你家破人亡還不一劍斬了他!」卓南雁忽地大喝道:「不是我!我來龍驤樓找完顏亨報仇卻沒做過鬼祟勾當!那偷下咒饜的栽贓之人決不是我!」
完顏婷怔怔盯著他似是盯著—個毫不相識夕人忽地大叫一聲反手便向自己眼中插去。余孤天大吃一驚出手如電攥住了她的腕子喝道:「你幹什麼?」完顏婷哭道:「我這雙眼睛瞎了不如挖下來給他!這輩子只當從沒見過這人!」掙扎著伸指又向眼中插去卻給余孤天緊緊握住腕子。
卓南雁卻覺她那纖纖玉指早戳在了自己心內胸中熱辣辣、酸楚楚的再難說出一句話來。余孤天猛地把心一橫抽出腰間的辟魔神劍直塞到完顏婷手中道:「郡主何必為這南朝細作傷心一劍宰了他給你全家報了大仇!」卓南雁眼見完顏婷怔怔地接過那把辟魔神劍悲憤的心內忽地騰起一股自責自傷之氣:「她竟為了我傷心至此嘿無論如何今生今世我欠了婷兒甚多給她一劍殺了倒是乾乾淨淨!」眼望完顏婷挺胸叫道:「婷兒總之是我不好你殺了我吧。」
完顏婷癡癡凝望著他渾身顫那把劍也突突地抖個不停淚水撲簌簌地直落到長劍上。余孤天忍不住道:「郡主多少大事還等著咱們去做!快斬了這南朝細作咱們還要去尋王爺!」完顏婷驀地拋了長劍俯下了腰痛苦地咳嗽起來。卓南雁聽得她撕心扯肺地痛咳心內也似要裂開一般難受猛覺腹內氣息亂竄眼前黑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鼻下人中穴一緊卓南雁睜開眼來才覺自己正躺在床上濃郁的藥氣撲鼻而來榻前一燈如豆眼前晃動的正是邵穎達那張蒼老的面孔。他喘息一聲挺身坐起道:「邵老婷兒呢?」邵穎達長歎一聲:「那女孩嘛?走啦給那姓余的小子拉走啦!嘿嘿適才你昏過去那姓余的只說要親手殺了你你那婷兒只是不肯!老夫在旁瞧著心驚乘他們爭執之時將你拉進了籬笆院中。姓余的小子想衝進來殺你卻不明陣法險些困在陣中又見那小妞哭哭啼啼咳嗽不止便攜著她跑啦!」卓南雁心中一陣空歎道:「倒讓先生擔驚了想必適才您早就到了吧?」
邵穎達苦笑道:「如何不是!若非老夫學著完顏亨那聲冷哼只怕便嚇不走葉天候那小子!」他說著悠悠一歎「老夫最煩的便是江湖上的無盡恩怨有道是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哪知這塵寰之中處處都有恩仇怨恨交織竟無一處清淨之地!南雁你還有何打算?」
卓南雁臉上一紅歎道:「我此番臥底龍驤一事無成不說如今更累得羅堂主遇險真是天下第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糊塗飯桶!」便將臥底龍驤樓以來的諸般遭遇略略說了。邵穎達聽後哈哈一笑:「誰說你臥底龍驤樓一事無成?你終究是救走了你的厲大個子更得窺《忘憂棋經》的全本修習了《沖凝仙經》上的高深武學龍蛇變之秘也被你探出了大概!便是完顏亨的身敗名裂也跟你多少有些干係。」卓南雁經他這麼一說心底才沉實了些卻仍是苦笑道:「先生還是罵我蠢材的好!往日我自以為聰明無匹哪知一入龍驤樓事事便全落入完顏亨和葉天候的算計之中!」
「往日罵你蠢材今日卻罵不得!」邵穎達悠然笑道「你之所以處處受制非是你資質不足而是因葉天候早叛完顏亨又張網待收你卻一下子便撞入了人家早就織好的網中。臥底龍驤樓本就是萬分艱難之事你一上來又失了先機。便如兩個勢均力敵的高手下棋一人卻先讓了對方四子這盤棋你下到這等境地也算難得得緊了!」
卓南雁心中若有所思沉了沉忽地昂起頭來道:「正是!這時形勢雖是緊迫萬分可我卻沒有一輸到底!此刻葉天候羅網已張羅堂主只怕有難我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能讓這奸賊得逞。只須羅堂主無恙這盤棋我便沒輸!」卓南雁忍著傷處作痛便要下地。邵穎達卻緩緩道:「也不必忙在一時羅老頭豈是那麼好對付的!」卓南雁抬頭望著他道:「請先生再指點一二!」
邵穎達板起臉道:「指點個屁!你這時走路都費力老夫只是讓你別去送死!」他邊說邊站起身來晃悠悠地往屋外行去口中罵罵咧咧地道「不是說明日才決戰了嗎?今晚忙個什麼!不到決戰之時哪裡去尋羅雪亭又何必去尋這羅老頭!」
卓南雁心中一動:「不錯!明晚才是大戰之時眼下當務之急便是養精蓄銳療好內傷!」邵穎達一走茅屋內便只他一人。卓南雁當下仰臥床上潛修天衣真氣運功療傷。但耶律瀚海的那招截脈掌陰毒之極他腹下諸條經脈受傷瘀截引得氣息翻湧一時難以入定。
過了多時眼見毫無效驗卓南雁不由自暴自棄起來:「這麼重的傷豈能一日盡愈?便是治好內傷卻又如何?完顏亨恨我入骨若見了我自不會放過我!嘿嘿我騙了他女兒但他卻是殺了我風雷堡諸位叔伯的大仇敵我跟他之間終究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拚死之戰!」
想到明日大不了就是一死卓南雁心中反倒安穩了許多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過了不多時候忽覺小腹熱一股內氣蓬蓬勃勃地自丹田升起來。卓南雁立時自夢中驚醒心下大奇:「這天衣真氣當真古怪適才苦練不成這時卻又在夢中不煉而煉無修自修!」轉念一想便即明白只因自己睡前一直依著口訣潛修這才睡夢之中功效暗生。他知道道家功法修煉皆以恬淡虛無為要但想不到這號稱「天下第一奇功」的天衣真氣竟然要「虛無」到如此地步才生效驗。當下卓南雁更不刻意運功只餘一點若有若無的念頭照住內息過不多時忽覺腹中關元穴突突地跳了幾跳被耶律瀚海截住的氣脈登時暢通一片。這時他心若死灰也不管他有何效驗只是任由真氣流轉漸漸地便又進入一片恍兮惚兮的靜定之中。
再睜開眼來卻見窗上殘紅將退屋內昏黃靜謐自己這一坐竟直坐到了第二日的黃昏時分。「可別誤了事!」卓南雁一驚之下飛身跳起雙足著地才覺身上勁氣瀰漫這一日工夫的靜坐竟使自己內傷盡愈。他心中暗叫:「天衣真氣竟然如此神妙為何那日完顏亨說不讓我煉?」忽覺門外飄來一陣飯菜香氣這時他內氣回復立覺飢腸轆轆。大步走出卻見邵穎達正在灶前忙碌卓南雁瞥了眼桌上不由咧嘴笑道:「爐焙雞、水醃魚、五香肉……嘿嘿竟還有一壺玉練槌難得難得!」
過不多時邵穎達又端了兩盤菜來才算收拾停當。卓南雁與他相處日久知道此老性子懶散常讓自己去酒肆買些酒菜充飢不想今日竟會親自下廚烹飪且手藝上佳。兩人對坐之後開懷暢飲。邵穎達才道:「喝吧多吃多喝待會兒——場大戰也不知你小子還能不能活著回來!」卓南雁哈哈大笑:「多謝先生做個飽鬼總勝於當餓神!」當下放口大嚼邊吃邊贊邵穎達的手藝。酒過三巡邵穎達忽地盯著他問:「小子憑你的能耐當真要去阻擋羅雪亭跟完顏亨?」卓南雁頭也不抬地道:「那又怎樣?您不是說過我是身處險境卻也不會有災嗎?」
邵穎達淡淡一笑忽道:「以前你不是問我那風雲八修中的醫王蕭虎臣的隱居之地嗎?這便告訴你吧!」自懷中摸出二指寬的紙條遞了過來。卓南雁接過一瞧見那上面細細地寫著幾行端楷也懶得細看信手揣起哈哈笑道:「邵先生曾說早就立過誓言決不跟別人吐露蕭醫王的居處!卻為何這時給我這個難不成當我是個死人了嗎?」邵穎達冷冷道:「你眼下雖沒死可也跟個死人差不了多少!他這居處告訴了你跟沒說也沒甚兩樣這也不算老夫違背誓言!」
卓南雁呵呵一笑忽又想起一事道:「邵先生您精研易學多年可聽說過有『無極諸天陣』的名頭嗎?」邵穎達聞聽「無極諸天陣」這五個字眼臉色突地一僵道:「你問這個作甚?」卓南雁點頭道:「聽完顏亨說我爹當日便是在南宮世家內入此陣為我尋藥這才一去不歸!」
「天柱山……磨玉谷……無極諸天陣!」邵穎達的聲音幽幽的似是在念叨一個幽禁多年的神魔的名字「那陣法我也是聽傳我陣圖學的老師說過一次傳聞此陣為南宮世家一位嗜好陣法的前代高人所布此陣上應諸天天象下采八方地利更經那人嘔心瀝血一番佈置變幻萬千委實難以……咳咳……」不知是話說得急了還是心底忽生出一股畏懼竟又微喘起來。卓南雁皺眉道:「這麼說便破不得嗎?」邵穎達起身喝了一口湯藥才緩緩搖頭:「未必破不得只是不好破!老夫從未見過此陣想指點你卻也無從說起!」冷冷瞥他一眼又道「倒是我那位老師曾去過天柱山一次那日曾對我說若破此陣還要從『無極』二字上著眼!」卓南雁緩緩點頭將這話牢牢記在腦中心內卻又升起一陣慶幸:「好在我跟邵先生學這易學多日於這陣圖學已算初窺門徑這無極諸天陣再艱難想必也難不倒自己!」轉念又想這回前去翠鶴山那是九死一生來日之事這時也不必牢牢掛懷。
邵穎達見他雖有憂色卻是一閃即逝隨即便一刻不停地大口吃喝忍不住沉聲一歎忽道「倘若我告訴你這是你平生最後一頓酒飯!那你還去是不去翠鶴山?」卓南雁一愣隨即淡淡笑道:「我本就沒想活著回來管他是死是活終是要拚上一拚!」邵穎達望著他道:「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好你這小子身上有股奇氣總愛幹這以卵擊石的勾當可惜可惜……」忽也哈哈大笑起來「那就去拼吧但願老夫還能再見到你!」
卓南雁呵呵地笑著心內卻想:「邵先生料事如神居然說我此行大是凶險!嘿嘿大丈夫但求義所當為死便死了又有何懼哉?」將一大碗烈酒傾入口中轉頭望著映在窗上的那抹殘陽不由想「小月兒我若死了你會哭嗎?」驀地心中一痛胡亂大嚼幾口再默不作聲地連盡三觴向邵穎達拱了拱手便大踏步走出屋來。
這時酒意上湧心內忽地一陣空虛他覺所有的恩怨仇隙全都混淆不清了:殺父大敵完顏亨原來竟是父親的金蘭之交更做了自己的岳父;青梅竹馬的林霜月對自己傷心欲絕新婚的妻子完顏婷更是對自己恨之入骨!虎視天下的龍驤樓一夜之間元氣大傷動手的竟是金主完顏亮……最可笑的便是自己本是來金國臥底的大宋死士但這時方殘歌這些江南武林人士卻全當自己是投敵叛國的奸賊!
這無盡的顛倒讓他覺出無盡的虛幻和無奈。走出屋來卻見暮靄蒼茫四處的院牆民居全給一片瑰麗的霞色籠罩遠處的城垣上還拓著一縷餘暉幾點寒鴉盤旋起落啼聲嗚咽。卓南雁抬著頭仰望蒼冥的寂寥暮宇嘴角不由滑過一絲無聲的苦笑暗道:「非但是我既便是強橫絕頂如完顏亨這時想必也是無奈之極吧!」
翠鶴山在京師西郊乃連綿的西山中距京師頗近的一座峰巒因山嵐疊翠、形若飛鶴而得名。此刻翠鶴山的夜濃得像醇酒月兒給一抹厚重的蒼雲半遮半掩著那清輝便朦朧了許多。縹緲的月色下頂著殘餘積雪的起伏山巒閃著清冷的微光映出一道道冷浸浸的虛無的銀邊。
羅雪亭此刻便凝立在最高最陡的那道銀邊上那是翠鶴山的自在峰。當日方殘歌先行一步來下戰書他卻在一路上暗中打探諸般消息。進得中都之後得知方殘歌已被卓南雁失手擊傷羅雪亭心中又是疑惑又是無奈怕這心高氣傲的弟子再有閃失只得命他即刻南歸養傷。這一日之間芮王府家敗人散的消息轟傳京師羅雪亭自是又喜又驚此刻佇立自在峰對這一戰自覺又多了幾分勝算。
踩著腳下堅硬的殘雪羅雪亭將目光投至無限悠遠的天地盡頭他的心量也無邊無際地擴大。遠峰近巒的壁石林木全都清晰無比幽靜沉謐的山色此刻在他眼中便如同初生的嬰兒般恬靜可愛。眼前似有刀光劍影倏忽閃過時光彷彿穿梭了一十六載讓他陡地回到了那個漆黑如墨的夜晚。跟完顏亨那場激戰的一招一式此時想來依舊清晰無比酣暢無比那是何等驚魂動魄的一戰!
一陣舒緩的夜風在身周腳下盤旋而起拂過危巖峻壁蕭瑟的林木便在風中颯颯搖曳。樹梢輕擺的一瞬羅雪亭就覺出了乾枯枝椏下隱蘊的勃勃生機。枯與榮生與死在這風過疏林的剎那在他眼中自然轉換。
羅雪亭的心神登時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振奮人生倥傯又能得幾回酣暢快意!他的濃眉一揚驀地鼓氣長嘯:「完顏亨你在何處?」嘯聲並不如何震耳卻滾滾然直蕩出去在翠鶴山的每一個峰林山隙間響起。
在自在峰對面的山腰一座小亭宛然而起飛簷斗拱間儼然還有遼時行宮的遺風流韻月光打在「忘機亭」那三個殘破的字跡上連這抹朦朧的清輝都古舊了許多。這忘機亭正是觀望自在峰的最佳處。十餘個黃衫侍衛貂帽裘衣依舊有人耐不住山間寒氣頻頻搓手跺腳。倒是給他們眾星捧月般地擁在亭子當中的那黑衣豪客只穿著一襲薄薄的黑衫端坐亭中卻是氣勢如山地動也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峰頂上的羅雪亭。這黑衣客正是當今風雲八修之一刀法第一的刀霸僕散騰。
「獅堂雪冷果然名不虛傳!」聽得羅雪亭這聲如歎如笑的嘯聲僕散騰不由揚眉一笑冷冷道「傳我號令閒雜人等禁入翠鶴山有敢闖山者斬!」一個黃衫侍衛應聲而去。
「難得僕散先生對獅堂雪冷和滄海龍騰這場大戰如此看重!只是我若是完顏亨一定不會來!」說話的卻是葉天候昨晚他險些斬殺卓南雁這時想想還覺可惜。「所以你一輩子也只是葉天候!」僕散騰對葉天候這皇上新封的四品侍衛毫不放在眼內冷冰冰地道「若我是完顏亨一定會來!」他的聲音倏地有些悵然「他已失去了一切卻再不能失去名譽!」葉天侯哈哈笑道:「那晚輩便恭喜門主待他們兩敗俱傷之際出手自可將這二人一舉擒下!這非但是絕世之功更是絕世之名!」「那樣的做派絕非僕散騰所為!」僕散騰不等他笑完便冷冷地劈斷了他的笑聲「我會讓勝者歇息先擒下敗者再挑戰勝者!」葉天候還是毫不在意地笑:「那先生以為這絕世一戰誰會獲勝?」僕散騰徐徐道:「完顏亨不來便罷來則必勝!」葉天候眼神閃爍悠然道:「門主若是給了完顏亨喘息之機還有把握戰而勝之嗎?」僕散騰刀劍般剛硬的臉上驟然掠過一絲震動不錯滄海龍騰和獅堂雪冷這武林頂尖的兩大宗師之戰不管最終是誰獲勝他的自信和心力都會躍入一個新的至境。這樣的對手若是再養精蓄銳之後即便是風雲八修之中最霸氣的刀霸也難有勝機。
「那樣才有意味!」僕散騰的雙目慢慢瞇起一字字地道「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惟其如此我的刀才有生命!」說到此處驀地意興橫飛不由振聲長嘯。聲若颶風突起自忘機亭中飛捲而出。
「對面的朋友莫不是天刀門主、刀霸僕散騰?」羅雪亭的笑聲遠遠飄來在僕散騰鋒芒畢露的狂嘯聲中居然字字不亂。僕散騰哈哈笑道:「今晚得睹羅老風采當真歡喜得緊!」
一陣寒風鼓蕩而來遠遠地只見羅雪亭踏上一步狂風之中衣袂獵獵長笑道:「既然得睹了老子的絕世風采何不現身一戰?」僕散騰搖頭道:「既然羅老跟芮王爺有約僕散騰雖是見獵心喜也不敢掠人之美!」羅雪亭笑道:「你不後悔?」僕散騰目光癡迷地望著對面峰頂笑道:「能見獅堂雪冷和滄海龍騰一戰實乃平生大幸僕散騰甘願讓出這決戰的機會!」兩人遠遠對答卻猶如對面坐談般得清晰真切。幾語之後。二人一起縱聲長笑笑聲卷在一處有若兩股怒流突撞激盪飛騰振人心魄。
便在此時陡然聽得一道怒嘯破空飛來竟將這兩人的笑聲一起淹沒。這嘯聲氣勢之雄直如天河飛瀉似乎連山腰峰頂的風聲都被嘯聲吞沒。忘機亭前所有人的心神全在怒嘯聲中一陣震顫人人心內均想「這完顏亨終是來了!」
這時才疾奔到山下的卓南雁也在嘯聲中微微抖仰頭望了眼黑魆魆的山崖卻見一道雪白的身影直向峰頂掠去。那人步法沉穩但每—舉步投足身形便直升數丈看上去真如山神御風飄飛可不正是完顏亨。
卓南雁的氣血一陣翻湧急鼓足內氣猶似足不點地般地疾衝而前口中振聲大喝:「羅堂主完顏亨切莫交手小心鼠輩坐收漁利——」這幾日苦修天衣真氣竟使他的內功精進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境地。完顏亨那嘯聲正由亢而低他這奮聲一吼恰如乳燕穿雲從怒嘯聲中直透了出去。
「這人是誰?」僕散騰也不禁收回目光轉向山下瞧來只一瞥眼中便寒芒一凜「又是這少年!」葉天侯呵呵笑道:「不錯這人便是剛作了一日芮王府郡馬爺的南雁!耶律瀚海便是死在此人掌下!」
僕散騰如鷹的眸子陡然一顫道:「此子他日不容小覷!」身側佇立的「厚土刀」佟廣等四大弟子覷見他凌厲的眼神忙道:「弟子等這便去擒了這廝來!」僕散騰卻道:「可惜怒兒已逝你們的五行天刀陣法無從施展!」忽地濃眉一挑道「我新尋來的那個孩子怎樣了?」
「那個叫劉三寶的少年嗎?」佟廣皺眉道「總是大哭大鬧不服管教!」僕散騰若有所思地道:「那日我在路上偶見此子便知他火形帶水命理上佳這才將他搜羅身邊你們不可虧待了他。嘿嘿單從形貌命理上看劉三寶這火形比蒲察怒還要高若是隨我修習烈火天刀自可一日千里!」說著目光向山下一掃沉聲歎道「對付南雁你們四人聯手只得施展十二爻辰四相陣了小心在意!」「厚土刀」佟廣四兄弟齊齊應了一聲急轉身出亭。
守在山下的錦衣侍衛見卓南雁來勢洶洶急挺身喝問。卓南雁望著數丈外殺氣騰騰的那群侍衛眼中光稜乍閃冷笑聲中大踏步向前掠去。眾侍衛全是跋扈慣了的主但在月色下見了他臉上現出的那抹孤傲和決然竟全在心底泛出一陣寒意。「膽敢近峰者斬!」不知誰仗著膽子喝了一聲霎時間刀劍齊揚亮閃閃的箭鏃凝在弦上全對準了他。
給對面黑壓壓的刀林箭海襯著月色下這襲舊舊的青衣便顯得說不出得淒清和單薄。但卓南雁卻絲毫未停陡地一聲清嘯身子勁矢般騰起眾侍衛一愣之間他已直撞入人群之中。嘯聲未絕四五個侍衛已被他雙掌連揚拍翻在地他身形卻絲毫不停地自東倒西歪的眾侍衛間飛掠而前。四處撲來的大內侍衛越聚越多但卓南雁出掌如電硬生生從眾侍衛中震開一條路來長矛大戟、棍斧刀劍隨著他掌勢起落亂糟糟地向四處飛去。
忽聽身側有人大喝一聲「著!」刀聲鼓蕩斜劈而到。卓南雁聽風辨器便知五行天刀已到正待閃避陡覺斜刺裡又有兩線刀氣自後飛刺。這兩刀好不古怪一陰一陽兩道勁氣竟能將刀聲相互抵消若非卓南雁的忘憂心法籠罩全局必然難以察覺。原來僕散騰得知愛徒烈火刀蒲察怒身死五行天刀大陣難以施展臨時苦思出一套四相刀陣命「厚土刀」佟廣四人操演一日竟也威力不弱。
卓南雁心中微凜:「天刀門主當真不凡一夜之間他這瘸了一條腿的五行天刀竟又威力大增!」這時他若閃身躲避必使先機盡失危急之中忽行險招一招「獨鶴與飛」硬是從身前身後的三刀之間切了過去。
「厚土刀」佟廣在前銳金、青木二刀在後的這一聯袂出手本來自度即便殺不了卓南雁也可佔盡先機卻不料卓南雁竟然兵行詭道這行雲流水般的一插竟是險中求勝。守在前面的「寒水刀」童千波又驚又怒眼見卓南雁疾奔而到大喝聲中細長的柳葉刀曲曲折折地斜削過來招式真如水湧波飛般連綿不絕。卓南雁身法不停左臂一長已將身旁的一個侍衛抓過擋在身前。那侍衛嚇得哇哇大叫「寒水刀」童千波大驚收刀。卓南雁順手便將那侍衛手中長劍奪下回手三劍「噹噹噹」的三聲銳響將身後「厚土刀」、「銳金刀」、「青木刀」攻來的連環三刀盡數擋開。
「厚土刀」佟廣四人眼見卓南雁行險直進、抓人奪劍、反手擋刀一氣呵成均不由眼前一亮各自喝了聲彩。卓南雁適才頭也不回地反手削出三劍但覺劍上傳來的三股力道或厚重或剛猛或柔韌竟是各盡五行之性不由心中一凜。他步法稍慢之間眼前人影閃爍「厚土刀」佟廣四人已各自揮刀又攔在了身前數十個侍衛也呼拉拉地四下圍上。
卓南雁猛一抬頭卻見那道白影已然屹立峰頂跟羅雪亭那襲鐵衣遙遙相對。他的心便是呼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