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三十節:舊痛驚心 石棺參玄
    余孤天心中還殘存著一絲靈明知道這必是那可怕瑟聲引的幻相。「一定要阻住這瑟音!」他驀地昂頭啊的一叫竟自大石後跳了出來長劍出鞘飛身向百里淳刺去。

    百里淳十指疾揮瑟聲轟然一響。余孤天心神已亂給這瑟聲一震劍到中途忽然綿軟無力。他的身子也飛墜倒地拄著長劍要待站起但雙腿如同狂風中的枯葉簌簌抖全身提不起半分力道。

    忽聽有人長聲喝道:「百里先生請你饒他一命!」卻是卓南雁如風趕來。人雖未到他忽地振聲長嘯鼓蕩的嘯聲搖曳而上雖不能淹沒瑟聲卻也使余孤天心頭一緩。百里淳怪眼一翻怒道:「賊小子你竟敢袒護這私闖龍吟壇的逆賊!」卓南雁擋在余孤天身前笑道:「先生見諒這余孤天乃是鳳鳴壇的龍驤士不是逆賊!」百里淳怪笑:「樓主有命私闖龍吟壇者殺無赦。這小子既為龍驤士不守規矩罪加一等正好留給老夫試瑟!」十指翻飛瑟聲再作。

    卓南雁也覺一陣心跳氣沮他曾在這枯木禪曲下吃過大虧知道決不能任由他將這瑟曲彈下去當下長嘯聲中長劍疾飛刺向百里淳的脈門。這一招「方如行義」正是《靈棋劍經》上的精妙劍招劍氣奔湧大開大闔。百里淳疾退兩步怒道:「好你每日裡鬼鬼樂樂地苦練劍法老夫倒要瞧瞧你都練出些什麼玩意。」鐵瑟忽然揚起噹的一響將長劍盪開。卓南雁嘻嘻一笑:「早就想請先生指點一番啦!」口中客套劍招卻驟然一緊「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三劍連綿而至。傳說天寶年間唐玄宗曾試探神童李泌讓他以「方、圓、動、靜」四字給圍棋作詩年方七歲的李泌脫口而出「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武仙王沖凝以此典故化出四招劍法這四劍靈動隨意分具方、圓、動、靜之意看似四招實如一體。

    百里淳早在劍經上見過這幾招當時只覺異想天開絲毫不以為意此時眼見卓南雁施展出來每一劍都避實就虛刺向自己的空門登時心弦大震:「這亂七八糟的劍法到了他手上怎地竟具如許威力。」腳下錯落飛身急避登時給這幾劍逼了個手忙腳亂堪堪避開前三劍卻給第四招「靜如遂意」割下半幅衣袖。百里淳不怒反笑冷笑道:「好劍法!還有什麼不妨全使出來!」五指如鉤自瑟下翻出疾向卓南雁手腕抓來正是由《七星秘》瑟功中化出的「鐵瑟動魄掌」。

    霎時之間二人身形飄飄就在柏樹林下展開一番瑟、劍之爭。《七星秘》雖為王沖凝青年時所作但此人學究天人書、畫、瑟、丹等每一門功法均可化出數種武功而七門功夫之中又以劍經為尊。卓南雁雖然沒有盡數領悟劍經上煉真局的精妙心法數十路劍招卻已練得初具規模這時招招強攻劍氣破空將百里淳緊緊圍住。余孤天倚著一根大樹呼呼喘氣眼見卓南雁劍氣如虹不由又驚又喜只盼著卓南雁快些將這古怪老頭一劍刺倒。

    幽靜老林之中四處都有怪石點綴卓南雁正好施展「大局在胸、應機而動」的長處每一劍刺出柏樹林內的突兀怪石、橫斜枝幹都與他的劍意暗合。這一來百里淳更覺捉襟見肘十餘招過後竟稍落下風不由心下又驚又怒索性連連後退。忽然他腳下給一塊怪石一擋身子搖晃卓南雁的長劍已分心刺到。

    百里淳猛然奮聲大喝須皆張揮起鐵瑟直向劍上推去瑟上勁氣奔湧已將自身勁氣提到十成。卓南雁心念電閃:「這老東西一直退讓卻是暗懷機心要以雄渾內勁取勝。」但此時他的劍招已如箭在弦不得不。

    長劍平平拍出鏘然一響已和鐵瑟交在一處。卓南雁忽覺一股柔韌的勁力抽絲縛繭一般自鐵瑟上湧來勁力似有似無卻又水銀瀉地般無處不在。這便是百里淳苦練的高深內功「動魄瑟功」外柔內剛委實有摧魂動魄之功!

    卓南雁全身大震之間猛覺一股勁氣自丹田間迸而出怒潮激流一般向劍上射去。長劍給勁氣一摧立時出龍吟鶴唳般一聲異響再蕩到瑟上就傳出一陣金鐵交擊般的怪響。百里淳雙臂陡震鐵瑟幾乎落地。「這後生小子怎地內力如此渾厚?」他知道這時只要自己稍一退讓便會給這股勁氣壓得雙臂骨骼寸斷無奈之下只得狂摧內力迎上。

    「住手!」樹林中忽然響起一聲低喝。青影閃處一根乾枯的柏枝斜斜地拂在了瑟劍交接之處。百里淳的動魄瑟功和卓南雁體內的剛猛勁道都向柏枝湧去這兩人的勁力匯聚一處便是堅硬碑石也會碎裂成渣。但那根枯瘦的樹枝卻在如潮而至的洶湧內勁中忽挺忽曲宛如青蛇戲波般地連抖了三抖便將兩人的內勁盡數化去。

    「樓主?」百里淳和卓南雁看清來人不由齊聲驚呼。完顏亨冷哼聲中右掌疾拂手中枯枝忽如蒼龍出水般地挺起一股柔柔的勁力便陡然反擊過來。長劍和鐵瑟同時出嗡然急鳴兩個人不由各自退開三步。

    卻聽林子東側響起燕老鬼的高聲喝彩:「剛柔並致樓主這回又讓我等大開眼界!」跟著鍾離軒蒼老的聲音卻自西側傳來:「非也樓主這一招『上善若水』乃是『滄海橫流』心法的最高境界!所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卓南雁眼見一根枯枝到了完顏亨手中竟然也生出如此威力不由心中大震聽了鍾離軒的話不由想起羅雪亭傳給自己的「寓至剛於至柔」的秘訣登時意有所會。卻見耶律瀚海也領著幾個青衣小鬟挑著燈籠從林外走來燈光映得林中一片明耀。

    百里淳滿腔怨言正要大牢騷但忽然觸到顏亨那冷肅的眼神心中一寒便不敢言語。完顏亨銳劍般的目光已定在了余孤天身上。

    在余孤天心中對完顏亨卻有著兩難的情愫。一來這完顏亨便是當年見死不救兵追殺他的亂臣賊子。一來這人又是天下無敵的武林宗主更是那天仙般的完顏婷的父親。他素來對完顏亨又恨又懼更有幾分莫明的敬慕。但此刻一觸到那冷峻的眼神余孤天忽覺自己渺小得如同微塵浮土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林中霎時靜得鴉雀無聲卓南雁的心也緊了起來:「余孤天素來謹小慎微今晚卻怎地力闖龍吟壇難道他有什麼要事前來見我?」

    卻聽完顏亨緩緩道:「你身為龍驤士卻敢私闖龍吟壇?」余孤天心底僅有的一點豪氣也給那眼神炙烤得灰飛煙滅顫聲道:「屬下不敢是、是……郡主要、要見……」他的聲音壓得不能再低卻仍是沒有勇氣把話說完只是用雙眼無辜而又無奈地去看卓南雁。龍吟四老全垂下頭只當沒聽見。「原來是完顏婷那丫頭想見我竟膽大包天地讓余孤天來此傳訊!」卓南雁的臉卻有些紅了心內忽有一股異樣的滋味瀰漫開來。

    「不管如何擅闖龍吟壇者死!」完顏亨的眼神抖了抖忽道「念你年少本王給你一線生機。你若能擋得我一招我便饒你不死!」余孤天驚得只想脫口大叫:「我如何敢跟樓主動手?」猛然抬頭仰見龍驤樓主目光如炬有若天神霎時心弦大震知道自己除了拚死一搏決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接招吧!」完顏亨素來懶得多言忽然探掌便往余孤天頂門拍去。這一掌探出時奇快無比

    途忽然慢了下來虛虛實實將余孤天的身形盡數一掌映在眾人眼中卻似千掌萬掌。林中儘是高手龍吟四老忍不住心中暗自喝彩。卓南雁見識過完顏亨的絕頂武功更為余孤天揪心不已。

    余孤天的頭已被鼓蕩的掌風引得倒飛而起猛一咬牙身子忽然在地上一縮奇詭無比地斜退三步。燕老鬼素來精研輕功眼見余孤天這一退恍若青煙忍不住咦了一聲。要知便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龍驤樓主的鐵掌臨頭之際也未必能飄身退開三步。

    「好!」完顏亨冷酷的臉上卻綻開一絲笑顏鐵掌如影隨形地按了下去。這一掌虛實交接說不出的瀟灑飄逸竟讓人看不出他要拍向何處。但余孤天卻有一種泰山壓頂般的緊迫身前的空氣似乎一瞬間被這鐵掌抽乾這感覺比之適才忽聞瑟聲時還要可怕萬倍。

    「我要死了!」余孤天心頭猛然閃過這可怕的念頭心底忽地騰起一股不甘「想不到我家國大仇未報卻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生死之際他蒼白的臉上倏地騰起一層凜然難犯的怒色這怒色夾裹著一種罕見的沉渾華貴霎時間余孤天似乎又變回了那在九重深宮內高傲矜持的完顏冠。

    心念電閃之間余孤天的身子忽然挺拔起來雙手化掌為抓反向完顏亨小腹抓去。卓南雁雙目一亮暗自叫一聲好:「以進為退拚死一搏這正是余孤天唯一的生機!」他緊握劍把的掌心已有汗水滲出危急之時自己的劍能否在完顏亨的掌下救得余孤天的性命?

    余孤天的手幾乎已觸到了完顏亨華貴的錦袍卻忽然覺對面的完顏亨恍若魍魎遁形般地飄然不見自己這詭異的一抓竟是失之毫釐跟著猛覺頸下生寒完顏亨的鐵掌已奇快無比地斬落下來。余孤天忍不住嘶聲大叫卓南雁也不禁驚呼出聲:「王爺掌下留人!」

    嘶的一聲完顏亨的鐵掌已結結實實斬在余孤天的脖頸上這看上去開碑裂石的剛猛一掌卻出碎錦裂帛般怪異的一響。余孤天全身酥軟卻忽然覺自己還好端端地站著只是頸下衣襟已給完顏亨的鐵掌撕開。他渾身簌簌抖道:「多謝……多謝王爺!」

    完顏亨早已收掌卓立但沉冷的目光卻直直盯在了他的頸上沉聲道:「你這傷疤是怎麼弄的?」衣襟垂下那道駭人的疤痕便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完顏亨的目光之下。風雪之夜皇宮激變刀霸弟子這陰冷無比的一刀在他頸下留下了永久的印記。

    余孤天抖得更厲害道:「這、這是練功時不小心弄傷的!」完顏亨徐徐道:「是麼這傷疤色澤沉暗該是四五年前弄傷的吧?」余孤天慌忙掩上衣襟胡亂應道:「或許是吧屬下、屬下記不得啦!」

    算上卓南雁林中之人都有些奇怪為何完顏亨會對余孤天頸上這傷疤如此在意。這幾人正自面面相覷之際完顏亨冷冷的目光已向他們掃來淡淡道:「沒你們事了全都去吧!」龍吟四老心知有異向完顏亨施了禮便帶著幾個小鬟快步退出。卓南雁雖覺完顏亨望著余孤天的目光有些古怪卻已探查出完顏亨身上已無殺氣他歎一口氣和余孤天對望一眼也匆匆出了樹林。

    古木幽森的樹林中只剩下了余孤天和完顏亨兩人。

    明月當頭照下透過稀疏的枝椏將一抹白塗在余孤天的臉上。完顏亨卻是背月而立雙目在幽暗中灼灼閃爍忽道:「你怎麼會魔教的攝血離魂抓?」余孤天渾身一抖才知完顏亨適才逼迫自己動手已在一招之間試出了自己的武功家數。

    事已至此他只得挺直了脊背顫聲道:「屬下自幼浪跡江湖也……確曾在魔教內安身。」完顏亨的目光熠然一閃又問:「聽葉天候說你還是女真人是哪一部的?」遼金時的女真是由靺鞨黑水部分化而成各部同一部的姓氏也在不斷分化。但各部各姓間卻沒有餘孤天的「余」這一姓故而完顏亨有此一問。

    余孤天的心卻咚咚亂跳暗道:「難道、難道給這廝瞧出來了?」硬著頭皮道「我剛懂事爹媽就死了家也敗了……什麼都不知道啦!」雖然胡亂推搪之語但忽然想起父皇之死眼眶驀地紅了。

    寂靜的老林之中忽然響起完顏亨的一聲歎息:「你不顧生死地夜闖龍吟壇當真是為了婷兒?」余孤天雖覺這完顏亨說的話便跟他出的招式一樣毫無規律可循但聽到「婷兒」二字忽覺心口熱驀地挺起胸膛慨然道:「不錯為了郡主屬下什麼都會做!」完顏亨冷冷一笑隨即昂向天眼望明月深思不語。

    余孤天給他那一笑笑得面紅耳赤又見他對月凝思心中念頭忽起忽落:「他若看出了我是完顏冠會不會殺我?我若這時要跑那是萬萬逃不出去的最好老天開眼他沒看出我的身份!菩薩保佑老天保佑明尊保佑……」

    胡思亂想之中完顏亨忽地伸手將他腰間長劍拔出喝道:「你看好了!」驀地起落如飛劍如匹練刷刷刷連刺了七八劍。余孤天看得眼花繚亂完顏亨忽將長劍塞回他手中道:「你照著練上一番。」

    余孤天不明其意但見他不來追問自己身份那是求之不得當下接劍在手略微凝思霍地縱高伏低將這幾劍依樣畫葫蘆地施展了一遍。完顏亨見他悟性極高微微點頭。余孤天萬料不到這龍驤樓主竟忽然指點起自己武功來覷見完顏亨神色倒還和善奓著膽子問:「王爺這劍法好生高明不知叫什麼名字?」

    「姑且叫它忘憂劍法罷!」完顏亨雙手背後又舉頭凝望明月淡淡道:「明夜子時你還來這裡我再傳你幾招!」余孤天又驚又喜卻似不信自己的耳朵低聲道:「這裡是龍吟壇屬下來得麼?」完顏亨似有不耐道:「我讓你來。你便來得!」他的眼神驀地凌厲起來「記著明夜你來龍吟壇跟我學劍之事萬不可告訴旁人連婷兒也不得告訴!」余孤天怔怔地點了點頭正要問「若是那彈瑟老先生又來尋我晦氣該當如何是好?」完顏亨已將大袖一拂道:「天晚了。我帶你出去!」忽然探手挾起他的臂膀帶著他如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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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過天來月上中天余孤天心底默念進退口訣在龍吟壇內悄然潛行卻見前面黑沉沉的柏樹林內寂靜悄邃沒有一個人影。「難道王爺忘了?」余孤天貓在一根樹後四處張望心下打定主意若是那彈瑟老頭忽然又冒出來立時便不顧一切地溜之大吉。

    忽聽身後飄來一個冷峻的聲音:「那兩招劍法練得如何了?」

    余孤天楚然回頭。才瞧見完顏亨不知何時早立在自己身後。一驚之下訕訕道:「這劍法意境深奧屬下總覺有些地方弄不明白。」完顏亨道:「也不用你全弄明白!」余孤天大瞪雙眼。不明其意卻又不敢多問。完顏亨冷冷道:「我再傳你幾招忘憂劍法你只要使得像模像樣便成。」跟著自腰間拔出一把精光燦然的長劍劍勢開闔連舞數招。余孤天一直搞不清他為何要來傳自己劍法但他腦子靈光過不多時便已使得八九不離十。

    完顏亨連連點頭忽將手內的長劍塞入他掌中道:「很好。你拿著這把辟魔神劍用我傳你的劍法去江南將這幾個人給我殺了……」

    余孤天接劍在手聽得這把劍竟是名震天下的辟魔神劍心中先是一喜待聽得完顏亨連說了幾個人名都是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不由心下惴惴。卻聽完顏亨又道:「這幾招劍法與你所習武功並不相合臨敵之際。不可拘泥!那幾人名頭雖大武功卻頗有破綻!」跟著向他細細講解那幾人武功上的得意之招和破解妙法又指點他這幾招忘憂劍法臨敵時的諸般竅門。

    余孤天心底早已被這幾人的威名嚇倒但聽得完顏亨講解之時言簡意賅寥寥數語便將自己習武數年來苦思不得的難題說得一清二楚心下才微微有了些底氣。

    「龍驤樓的龍鬚死間早已密佈於江南朝野之間你到了江南只要找到『老頭子』說出這幾句暗語『龍鬚』自會鼎力助你。馬匹食物、衣裳暗器乃至如何接近那幾個獵物都不必你操心。你要做的也就是最後的雷霆一擊!」完顏亨將接近龍鬚的暗語切口跟他交待清楚之後忽又將臉一扳「這件事是有些凶險但大丈夫若是臨事畏縮全無膽魄如何成得經天緯地的大事業!」

    余孤天聽了他最後一句話猛覺一股久違的豪氣自心底生起:「不錯我也是太祖太宗的子孫幾個宋狗殺便殺了!」忽然心中一動「王爺為何偏偏讓我用這半生不熟的忘憂劍法殺人?這劍法瞧上去眼熟得緊啊好似是誰施展過的!」猛然間腦中靈光一閃隱隱測知了完顏亨的用意霎時震驚、詫異、疑惑交集心中怦怦亂跳。

    完顏亨的眼中忽地閃過一絲異光低聲道:「你在我眼中的份量遠勝旁人。此事若成便讓你作龍驤樓的鷹揚壇主來日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了。」這淡淡的這一句話竟似含有無盡的力量。

    余孤天自驟遭大變之後際遇淒苦更因要裝聾作啞在江湖上久逢白眼這時聽得威震天下的龍驤樓主竟對自己頗為看重猛覺鼻子酸心底熱浪翻湧忽地跪倒在地顫聲哽咽道:「王爺放心屬下赴湯蹈火也要不辱使命!」完顏亨揮手將他扶住笑道:「還是老規矩此事萬分機密跟誰也不得透漏半個字去!兵貴神你半刻不得歇息即刻動身我在這裡等你捷報!」

    余孤天再不多言手攜長劍快步而去想到完顏亨正自注目自己的背影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完顏亨眼望他瘦削的身影漸去漸遠心底忽然生出一絲感喟口中喃喃道:「莫要怪我心狠若不經風浪砥礪來日怎堪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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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多日卓南雁都在晚上抽空來耶律瀚海的丹房翻閱《沖凝仙經》他知這機會難得仗著入目不忘的本事先將經書背了個滾瓜爛熟而在參悟《靈棋劍經》之餘便暗中修煉天衣真氣。雖知完顏婷對自己深情難耐但他終究不敢擅自出壇誤了大事。而在龍吟壇內潛心參悟高深武學之餘他心底更隱隱盼著分隔一久完顏婷能對自己情思淡漠。

    這一日天陰得像鋪了鉛塊幾點雪花徐徐地飄散下來。京師初冬的頭一場雪輕盈地似是怕驚醒初冬黃昏下的殘夢。

    佇立在劍閣門外的卓南雁望著頭頂飄遙的雪花忽然怔住了想起當日在隨州楊將軍廟中初見林霜月時也是這般白雪飄飛。立時紅袖伴讀、拼棋定情、湖畔別離乃至金陵聚散的點點滴滴便在他腦中走馬燈般地閃現。卓南雁僵立多時才自心底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暗道:「小月兒我來這龍吟壇已是兩個多月了卻不知何時才能與你再見!」

    他心下愁苦忍不住長劍翻飛將一路忘憂劍法施展開來。揮劍苦練多時卓南雁忽然現那雪花到了自己身前半尺之處就會慌亂地飄開。「難道我身上散出一股勁道竟將身前的雪花推開?「他心內一震猛又想起那晚力拼百里淳時那股自丹田內湧出的沛然難匹的怪異內勁暗道:「這些日子來總覺體內真氣勃勃躍動似乎丹田之氣增強了數倍。靈棋劍經上的內功重在感悟天地氣機變化意蘊雖高但施展出來卻絕無如此剛猛這逼得百里淳手足無措的勁力自然便是天衣真氣了。這天衣真氣竟然如此靈驗!」

    卓南雁的眼前不由一亮「照著如此進境遲早有一日會趕上完顏亨!」一抬頭只見飛雪漸大頭頂上的天宇映入眼內卻覺異常的浩瀚寥廓。猛然間他心有所感飛身躍起劍如靈蛇「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已將近日習得的忘憂劍法一招招施展了開來。這時他心中狂喜劍法使得意境十足一縷縷劍氣竟將身周的細雪捲起隨著他的劍勢開闔起舞。方、圓、動、靜四招使完雪地上便現出被劍氣切割而成的兩個圓形二圓交融恰似陰陽交匯蘊意無盡。

    正自得意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蒼老的喝聲:「好劍法!」卻是白蒼蒼的鍾離軒不知何時已立在了三丈開外的雪地之中。

    卓南雁心下微驚卻笑道:「鍾離先生也出來賞雪麼您這麼不聲不響地過來倒嚇了晚輩一跳!」鍾離軒仍舊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絲毫不理會他話中的挪耶之意顫巍巍走近道:「能將一套亂七八糟的忘憂劍法參悟得如此透徹老弟實乃天縱奇才!老叟大開眼界!」

    卓南雁雖知這鍾離軒貌似愚癡實則城府深不可測但聽了他這番恭維還是心底自覺洋洋得意呵呵笑道:「彫蟲小技竟能入得鍾離先生法眼晚輩今晚可得多飲幾杯!」鍾離軒遲鈍的老眼中精光忽閃搖頭道:「這怎能算得彫蟲小技?二十年來能將劍法使得如此圓融自在的老朽只見過兩人!」卓南雁淡淡微笑卻不搭話。鍾離軒自顧自地道:「頭一人麼便是劍狂卓藏鋒!」

    忽然聽得父親卓藏鋒的名字卓南雁臉上的笑容不由微微一顫卻極力裝出一副隨意的口氣道:「晚輩也聽過這人的大名先生跟他動過手麼?」鍾離軒呵呵苦笑:「二十年前老夫目空四海只道一身指劍功夫早入化境哪想到遇見卓先生給他小小教訓一番才知天外有天。老夫心灰意冷一傢伙便由南朝遠遠躲到了大金。」卓南雁心下大奇:「父親贏了他他提起父親來卻還恭恭敬敬!」心底只盼著他多說些父親的事情便淡淡笑道「後來這劍狂到了何處晚輩倒好想去拜會他一番。」

    「卓盟主後來不知所蹤這也是武林一大懸案!」鍾離軒卻只匆匆一歎便將話題岔開「另一個劍法可堪與卓盟主比肩的人自然便是樓主啦!嘿嘿若非老夫當年跟他比劍輸得心服口服也不會將老命賣給了他跟著他這多年出生入死!」卓南雁咦了一聲忽道:「既然王爺劍法如此高明為何他不來參悟這忘憂劍法?」

    鍾離軒掀起老眼道:「誰說樓主不來他時時來這龍吟壇內參悟絕頂武功只不過他參的不是劍法!」卓南雁道:「那是什麼天衣真氣麼?」鍾離軒緩緩搖頭:「樓主參的乃是天道!」

    卓南雁想起當年徐滌塵談及的天元境界的話忍不住挑起劍眉問:「天道那要怎樣參?」鍾離軒嘿嘿笑道:「南小弟若有興致老夫倒可帶你去瞧瞧!」卓南雁雙目光笑道:「好正要開開眼界!」鍾離軒大袖一擺轉身便走一幌之間身子已在數丈開外。卓南雁知他要試探自己輕功提氣急追。這些日子修煉天衣真氣有得舉步落足也是勁氣充盈輕捷更勝往昔。

    二人一先一後瞬息之間便奔出數十丈遠饒是卓南雁輕功高妙竟一直不能將那數丈距離拉近不由心下暗讚:「鍾離軒不以輕功見長腳下還有如此功夫。此人身為龍吟四老之果然深不可測。」再奔片刻鐘離軒卻忽地止住步子望著前面一間孤零零的小屋道:「這便是樓主的修煉之所!」

    卓南雁見那小屋狹小低矮黑沉沉的毫不起眼笑道:「怎地這屋子陰森森的透著一股……」隨著鍾離軒大步走入卻又吃了一驚叫道「棺材?」卻見這小屋內沒有窗戶除了屋子當中擺著一具石棺再無別物。屋內十分潔淨顯是常有人來打掃。只是屋中擺上這麼一具寬大石棺便顯得說不出的古怪陰森。

    「難道王爺便在這裡練功?」卓南雁緊盯著那具黑黝黝的石棺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異樣之感。「樓主在此不是練功而是參悟」鍾離軒說著忽然掀開那具石棺的棺蓋歎道「他以滄海橫流的絕世武功獨步天下一身內力修為也已到了直窺天道的無上境界所差者只有一個『死』關!他常常來這石棺內靜臥便是要參悟生死!」

    卓南雁心底劇震盯著烏沉沉的棺內眼前忽然閃過日月交替星辰運轉的奇異景像似乎自己剎那間踏入了一個生命輪迴的激流之中。耳旁鍾離軒的聲音更是幽幽的帶著一股奇異的魔力:「樓主常說他的修為可以將榮華富貴、得失榮辱盡皆付之度外只這生死一念未能脫。惟有破除死關才能使他更上一層樓盡窺天道之秘!」

    卓南雁心生感悟喃喃自語:「不錯榮枯貴賤與死生大事相比又何足道哉!」他生性跳蕩飛揚越是旁人視為艱險怪異之事他越是幹得有味道這時驀地聽得完顏亨常做的一件世間最怪異不過的奇事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怪異想法不禁笑道:「鍾離先生晚輩倒想躺進去試試參參這『死』是個什麼滋味!」

    鍾離軒呵呵一笑:「小弟請便!老夫無事之時也曾來此蓋棺靜臥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只是這道理總是參悟不透!」卓南雁飛身躍入石棺靜閉雙目道:「那就麻煩先生也蓋上石棺!」聲音才落忽覺肋下微麻竟已被鍾離軒揮指點了穴道。他心下一驚:「這瘋瘋癲癲的老傢伙要做什麼?」正待躍起卻覺四肢無力當下嘻嘻笑道「鍾離先生你要跟晚輩玩什麼遊戲?」

    只聽得咯吱吱一聲響眼前陡然一黑卻是鍾離軒已將石棺蓋得嚴絲合縫。他蒼老的聲音隔著一層石蓋變得冰冷無比:「南小弟老夫有一事不解。那靈棋劍經我們幾個老傢伙總是參悟不透為何你偏偏一學就會?」

    卓南雁心中怦怦亂跳暗道:「這老傢伙裝瘋賣傻竟然如此詭計多端!」卻笑道「你老不是說了我是天下奇才麼?」鍾離軒嘿嘿冷笑:「你瞞得了旁人卻瞞不了老夫!以你修為那晚怎能以自身內力震退百里淳?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暗中修習了天衣真氣?」

    「這老傢伙當真厲害早瞧出來了卻不露半點聲色!」卓南雁心底早將鍾離軒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口中卻叫道:「這棺材給你蓋得嚴絲合縫我……我要憋死啦!你先放我出來咱們再慢慢說!」這句話倒不是他信口胡說這石蓋一罩上棺外空氣難入登時憋悶難耐。鍾離軒慢悠悠地道:「人喘不上氣時才會說實話。小兄弟詭計多端放你出來只怕你又耍什麼花招。」

    棺材內的卓南雁腦中忽然靈機一動。想起《沖凝仙經》內有一門龜息秘術功成之後能入水不呼不吸當時覺得這功夫臨敵無用便一直未練這時無奈之下正可拿來一試。當下裝作大聲喘息:「好咱們就這麼耗下去。你憋死了我瞧……瞧王爺……怎麼賞你!」跟著大叫一聲便不再言語暗中卻照著龜息功夫閉氣調息。過不多時便有一股內氣蓬勃而興竟將被點的穴道緩緩衝開。

    鍾離軒也不言語但隔了多時聽得棺內毫無聲息口中笑道:「你這點閉氣凝息的小伎倆可騙不過老頭子!」卻施展聽秘術凝神傾聽卻覺卓南雁竟不出絲毫呼吸之聲心內才隱隱覺著不安。

    卓南雁這時也好不到哪裡去。黑沉冷寂地石棺內沒有一絲流動的空氣。若非他加緊施展龜息妙法。只怕早已憋昏過去。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他凝神入靜卻覺陡然間觸到了一個大網。這張網無形無質卻又空曠冷漠。生死如夢難道這便是生死之限難道自己即將死了麼?這念頭一閃立時恐懼便如無邊的大浪湧來將他吞沒。

    迷迷糊糊地忽聽棺外傳來冷冰冰的一個聲音:「你當真要憋死他麼?」依稀似是完顏亨的聲音。鍾離軒道:「樓主這小子膽敢在龍吟壇內弄鬼……」完顏亨的聲音無比冷峻:「我全知道!」鍾離軒的聲音驀地也慌亂起來:「他連呼吸之聲也沒了難道當真是……」

    石棺光的一聲給打開了無數清新之氣奔湧過來。卓南雁迅即從那張黑暗的大網之中掙扎出來。他忽然一彈而起揮指點中了鍾離軒肋下的章門穴。鍾離軒料不到他竟然無事更能暗自衝開穴道要穴被封騰騰騰地連退了三步身子搖晃卻不栽倒。

    卓南雁嘿嘿冷笑:「我最怕欠人家帳這叫投桃報李咱們兩不相欠……」忽覺體內氣息亂撞眼前黑一頭栽倒。

    再次醒來卓南雁卻覺自己端坐在敞開蓋子的石棺之中脊背上傳來陣陣強大而又柔和的內勁卻是完顏亨正給他運功療傷。這時沉暗的小屋內只剩下了他和完顏亨兩人。

    「這已是他第二次給我療傷了!」卓南雁心內忽然覺得萬分不是滋味。完顏亨沉冷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抱元守一不要胡思亂想!」卓南雁應了一聲緩緩將完顏亨輸來的渾厚內力導入丹田過不多時體內氣息漸漸安穩。

    「耶律瀚海機心深藏若非要讓你犯險豈能給你觀看《沖凝仙經》?」完顏亨說著收功站起冷冷道「天衣真氣凶險無比你妄自修煉已呈走火入魔之兆。你若還想要自己這條小命今後便不可再練!」

    「原來他早就瞧出來了!」卓南雁忽然又覺出一陣恐懼「什麼事似乎都瞞不住這完顏亨的雙眼。那我的身份呢不知何時便會給他看破!」當下轉身給完顏亨行禮嘿嘿笑道:「多謝王爺!屬下也早瞧出耶律瀚海不安好心只是心底好奇實在按奈不住!」

    「呵呵原來是心底好奇!」完顏亨在陰沉的屋內靜靜瞧著他淡淡道「那也沒什麼當年我也是事事好奇什麼都想試上一試!」卓南雁忽然覺完顏亨望著自己的目光多了些長輩的柔和慈祥忍不住問:「便連生死大事都要試一試?」完顏亨哈哈一笑昂然道:「不錯生死事大只有勘破生死才能把握天地!」他的目光倏地變得明亮如炬盯著卓南雁道「適才你生死一線可悟到了什麼?」

    卓南雁心底一震歎道:「屬下慚愧雖知生死如夢當時卻只覺十分畏懼!」他忽然心生好奇忍不住問「王爺也時常來這石棺內受罪又有何領悟?」完顏亨踱出兩步道:「開始也覺恐懼後來才稍有進境。其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若是強要我說一句話那便是——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年少時在明教讀過的《中庸》那幾句話倏地在眼前閃過卓南雁心弦波顫不禁喃喃念道:「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這便是王爺生死之際的所得?」

    完顏亨目光熠然眼望門外的蒼茫夜空歎道:「當年我曾遭逢一樁痛徹肺腑之事後來又遭人讒言見疑於先帝被貶居南陽。那時我便常常參悟這一個『死』字。這兩年來我先是重得皇上榮寵富貴權勢俱來眼下又受聖上冷遇憂讒畏譏……嘿嘿富貴貧賤患難安樂又何有於我哉!」

    卓南雁知道他說的「見疑先帝貶居南陽」之事便是當初熙宗年間權臣完顏亮畏懼龍驤樓之力借口將他調到遠離金國上京的南陽——也就因完顏亨身在南陽才有了龍驤樓揮師伏牛山血洗風雷堡的慘事。但卻不知他說的「痛徹肺腑之事」又是什麼。此時見他這眸睨黑白兩道的武林宗主忽然連以儒家言語自勉卓南雁心內不知怎地竟蕩出一絲悲憫:「完顏亨特立獨行大有古人豪邁之風他若不是個金國王爺我倒真可以交他這個朋友。」他抬起頭問道:「這麼說王爺已參破了生死之關?」

    完顏亨緩緩搖頭道:「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鉤三寸子何不道?若是這長絲盡頭的魚鉤離著深潭水面僅差三寸那這千尺垂絲便徒然無功!直到眼下我仍差著這三寸之功。」他說著霍然轉過身來沉聲道「你好好記著若不能參悟這道生死之關便萬萬不可修習天衣真氣!」卓南雁望著他深切的目光連連點頭忽然意有所動:「他苦參生死之關想必也在暗中修習那天衣真氣了!」

    卻聽完顏亨又道:「當年我見你棋藝精湛才特意允你入龍吟壇修習《靈棋劍經》。但眼下除了燕老鬼你與那龍吟三老格格不入再待下去只怕與你不利。你曾說修習劍經時於易學上頗多不解之處那明日你便出壇去拜會一位異人好好學學易學。」跟著細細告訴他出了龍吟壇後的路徑和那易學奇人在京師的住處。

    卓南雁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這位奇人是不是易絕邵穎達?」完顏亨呵呵冷笑:「耶律瀚海倒告訴你不少東西。」說著面容一肅道「這邵老頭脾氣古怪我為了破解劍經之秘連著送去六人想跟他學易都給他駁了回來。你是我送去的最後一人他若再不收下你你便將他給我殺了!風雲八修之中只有這易絕不習武功!我倒好想知道這位老朋友算天算地他算得出自己的死期麼?」卓南雁聽得心中生寒:「這完顏亨好不心毒手辣!」忍不住問「一定要殺死他麼?」

    完顏亨冷冷盯一眼忽道:「你是否覺得我心狠手辣?」卓南雁不置可否地笑道:「屬下會盡力讓他收下我。」完顏亨悠悠道:「此人身懷絕技卻對我龍驤樓吝惜不傳想必已對我大金頗有不臣之心!如此異人若是為趙宋所用其害不小。」說著大袖一拂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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