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二十四節:棋戰雄桀 劍斬仇魔
    完顏婷道:「這個麼是這渾小子施展手段奪來的。」當下將卓南雁猜出孫三胖子死前所做燈謎、計誘胡二之事細細說了。她為顯卓南雁之能不免添枝加葉說得神氣活現。倒是卓南雁在旁聽著面上紅待她說完忙道:「屬下無能卻不知這幾個古怪文字到底何意!」

    那面具在日光下閃著燦然澄光映得完顏亨鬚眉目之間似是罩了一層黃金。完顏亨的聲音也如黃金般沉重:「這是契丹文字上面寫的卻是一個人名——蕭參!」完顏婷急問:「蕭參是誰他做這古怪面具做什麼?」

    「這面具絕非蕭參所做」完顏亨的面色愈凝重沉沉道「這東西乃是滅亡多年的遼國貴胄的祭物!」完顏婷和卓南雁盡皆一驚。卻見完顏亨灼灼二目直盯著那面具似是有一個驚天機密正隱在這面具之後。頓了頓他才道:「故遼的契丹顯貴有種奇異的喪葬風俗便是在死者身上纏繞金絲頭臉上覆蓋面具……」(按:遼代契丹貴族死後確有在身上纏繞銅絲網絡和頭帶面具的喪葬習俗。南宋文惟簡在其《虜廷事實》中說:「北人喪葬之禮……惟契丹一種特有異焉。以金銀為面具銅絲絡其手足。」我國建國後曾多次出土契丹貴族墓葬的珍奇面具其面具有銀、銅和銅鎦金三類。至於契丹人為何要以面具隨葬考古界至今沒有定論。)

    「什麼難道這面具便是給死人戴的?」完顏婷想起自己曾把玩多時不禁泛起陣陣噁心。「不錯」完顏亨沉聲道「只是這個死人卻不是一般的死人而是大遼國的皇帝!」他說著指著面具頂門上的太陽雕紋道:「契丹人好鬼而貴日在他們眼中太陽乃是最可敬畏的神物。五代末年契丹人甚至自稱太陽契丹。契丹建遼之後這樣的太陽飾紋便只有遼國皇帝才堪佩有。」

    「怪不得這鬼面具鑲寶嵌玉華貴無比卻又透著一股森森鬼氣原來是遼國皇帝死後戴的!」完顏婷想想猶覺渾身難受蹙眉道「這群契丹佬當真古怪他們給死人又是纏金絲又是戴面具到底要做什麼?」

    「那只是契丹貴胄之間因襲而成一種風俗以為如此一來死者便會永生!甚至有種詭異之說在契丹族人間故老相傳:若是尋常死者纏了這樣的金絲、戴了這種皇帝才堪佩戴的珍貴面具入殮便會引來皇氣保佑亡人後代做上皇帝之位!」完顏亨撫摩著面具上那兩個契丹文字緩緩道「遼國數十年前已為我大金所滅這遼國皇帝入殮時所戴的面具至今只怕有百年之久了但這『蕭參』的契丹文字卻光亮如新顯是才刻上去的。」他的聲音愈低沉冷定定的不帶絲毫喜怒似是從天邊飄來。

    完顏婷已忍不住道:「那這個蕭參到底是誰?」完顏亨哼了一聲目光沉冷如刀道:「說起這蕭參默默無聞但他的兒子可是鼎鼎大名——便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第一重臣、右丞相蕭裕!蕭裕祖上乃是奚人那是被契丹融合的一個部落與契丹信仰相通。半年之前蕭裕之父蕭參才剛剛去世……」完顏婷秀眉蹙得更緊疑惑道:「這就奇了半年前蕭裕他爹蕭參才死那這遼國皇帝才戴著的古怪面具怎地刻上了他的名字又怎地到了孫三胖子的手中?」

    「這便是孫三胖子死前揭開的驚天之秘」久久不語的卓南雁這時卻渾身一震立時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領悟過來沉聲道「右丞相蕭裕要做皇帝!」完顏婷啊了一聲雙目亮道:「有這等熱鬧事?少賣關子快說說看!」

    卓南雁眼見完顏亨向自己深深凝望當下平心靜氣緩緩道來:「孫三胖子跟蕭裕的公子蕭長青過從甚密他又有一手盜墓的怪異癖好。若我所猜不錯這張面具是孫胖子受蕭長青之邀自遼國皇帝的墓中盜來獻給蕭家的。那時蕭裕之父蕭參恰好病役蕭裕暗中在此面具上刻下其父名諱僭越入殮妄圖引來皇氣。孫三胖子想必早看出蕭家居心叵測他那等機靈精明之人自然要防著蕭家一手隨即又神鬼不知地自蕭參的墓中再將黃金面具盜出那時候這面具上恰好有了蕭參的名字。這面具便成了他萬不得已之時防備蕭家的殺手鑭!」

    他覷見完顏亨臉上波瀾不驚眼中卻精芒閃爍便將聲音提高:「蕭裕要造反做皇帝在這京師之中第一個要對付的勁敵自然便是執掌龍驤樓的芮王爺。但王爺武功天下無敵龍驤樓更是等閒難以輕撼唯一的弱處便是郡主只要挾制住了郡主便可籍此力迫芮王爺。故而在七八日之前蕭長青找到孫胖子要他約請郡主來赴騰雲社的馬會……」

    完顏婷恍然大悟切齒道:「我說那蕭長青見了我面便陰陽怪氣的果然不是個好貨色!」卓南雁嗯了一聲鎮定自若地將話說完:「騰雲社馬會上蕭家失手之後孫胖子知道蕭家要殺他滅口便一面急著移轉資財預備私逃一面將此面具交給胡二預備萬一自己遭了毒手便以此物報復蕭家。」

    「胡言亂語!」完顏亨直待他說完才淡淡一笑森然道「你僅從一張面具便推斷出大金國第一寵臣謀反?這面具若是孫胖子自遼國皇帝墓中盜來再私下刻上蕭參的名字呢?」他目光倏地陰冷下來卓南雁陡覺一股涼透骨髓的寒意劈面罩來霎時心底閃電般轉過七八個念頭終究還是定了定神老老實實地道:「屬下全是私自揣度。」

    完顏亨昂望天冷冷一笑:「這等驚天大事豈可戲言?」驀地高聲喝道「來人——」

    「屬下在!」面容冷肅的葉天候鬼魅般地轉了出來先前卻不知他躲在何處。完顏婷嚇了一跳嬌聲道:「爹爹您要怎地?」完顏亨覷見卓南雁神色冷定如常倒呵呵一笑:「倘若真如你所言蕭參之墓在這幾月間被盜過終究會遺下些蛛絲馬跡」轉頭對葉天候道「你去仔細查查!」他似是對這位下屬萬分放心什麼不可走漏風聲的話根本不用囑咐葉天候更不多問躬身一揖飄然而去。

    完顏婷心內倒慌了起來猶豫道:「孫胖子不是盜墓高手麼?他偷那右丞相老子的墓穴之時必然謹慎萬分哪裡能留下什麼痕跡?再說若有痕跡蕭家的人豈不早覺了。」完顏亨悠然道:「蕭家的人決計想不到孫胖子敢太歲頭上動土去盜蕭參之墓自然看不出什麼。但葉天候不同哪怕是有隻老鼠曾經鑽進過墓穴中去他也會看得出來。」他說著在院中來回踱步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完顏婷呵呵笑道:「那可有趣得緊!爹爹南雁尋出了這鬼面具就是幫著大金和咱爹爹揪出了一個謀反的逆賊!他立下如此一件大功待會兒爹爹怎樣賞他?」

    「獎賞?」完顏亨抬頭直視著天際無比灼目的日頭淡淡地道「等葉天候回來吧。蕭參墓若未曾被盜我便會獎賞南雁一掌!」卓南雁和完顏婷心中都是一震完顏婷忙擠出笑臉道:「爹爹說笑吧!他可是女兒的救命恩人呢!」完顏亨仍是輕描淡寫地道:「我平生最討厭的便是居心叵測、狂言妄語之輩!這樣的人必要一掌斃了!」映在他眼內的兩個彤彤紅球跳耀著燦燦的光芒奇怪的是他的雙目居然久久不眨。

    完顏婷撅起櫻唇妙目微嗔但嬌靨卻有些白。她是素知其父說一不二的脾氣心下暗自琢磨對策。完顏亨忽將目光轉向卓南雁道:「葉天候辦事素來利落過不多時便會回來!你對自己那揣測還有把握麼?」

    那涼颼颼的眼神似是千尺深潭的冷水森寒冷傲卻又難以琢磨。卓南雁卻驀覺心底一股憤然之氣直竄上來也直直望著他目中絲毫沒有畏縮之意道:「在下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是深思熟慮!」他惱恨完顏亨說他是狂言之輩也老大不客氣地將「屬下」改成了「在下」。

    完顏亨望見他執拗的目光眼中倒閃過一絲笑意大步走到石桌旁坐了下來緩緩道:「婷兒不是說你棋藝不凡麼本王瞧瞧到底不凡到何等境地!」卓南雁心下有氣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早有僕婦上前將散落在地的棋子撿起擺上。完顏亨只望了那棋子一眼便皺眉道:「換我的楸玉盤和水晶棋來!」一時幾個丫鬟手腳利落地將卓南雁那副圍棋收下放好更有丫鬟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張潤滑如鏡的青玉棋盤上來……

    卓南雁自幼便聽過唐朝宣宗年間日本王子以揪玉棋盤和冷暖玉棋子挑戰大唐國手顧師言的逸事聽說那「揪玉棋盤」為仙山楸木所製的棋枰「冷暖玉」則為冬暖夏涼的天然玉石。那時聽了只當不過是個傳說罷了這時見這棋枰光華繚繞玉質潤澤那黑白水晶棋子瑩瑩閃亮觸手生寒才知王府豪奢果然出乎常人意料。

    完顏亨自不屑與卓南雁分先卓南雁更不肯讓他授子當下便以卓南雁執白先行。完顏婷見他二人眼光對峙神色冷兀芳心更是突突亂顫立在父王身後不住丟眼神給卓南雁只盼著這渾小子長些眉眼痛痛快快輸給父王一局贏得父王開心。卓南雁早瞧見了她那盈盈的眼神但端坐棋枰前卻驀地想起師父施屠龍當年便因贏了金使一盤棋以致落得手足殘廢的往事心底一股不平之氣勃然而興暗道:「這完顏亨眼空天下氣吞鬥牛我便是拼了性命好歹也要勝他一盤。」他心底越是抱住必勝之心行棋越是冷靜飄逸綿裡藏針。完顏亨的棋風大開大闔雄暢奔放但剛猛之中兼含柔韌決不似林逸虹那樣悍而少謀。

    二人落子如飛幾十子後卓南雁重實地完顏亨重形勢竟是平分秋色難斷高下。完顏亨乍遇勁敵倒是眉飛色舞著法漸趨緊峭剛硬。

    便在此時葉天候穩步走來完顏婷忙道:「怎樣了?」葉天候嘿嘿一笑:「萬事全在王爺掌握之中!」完顏婷不明所以蹙眉道:「少賣關子到底蕭參的墓給人盜過麼?」葉天候緩緩點頭道:「孫胖子果然是盜墓高手屬下親查良久才窺見點滴痕跡。大墓南側二百步外一株松樹枝葉乾枯我順路挖了下才見自松下直指向大墓的一段土質疏鬆顯是給人動過。想必是孫胖子自樹下挖了一條斜長的地道直達墓底事後又細細埋好神鬼不知。若非他動手時無意間損了那樹根弄得那松樹枝葉不茂哪裡還有半分破綻!」

    完顏婷拍手笑道:「哈哈果然讓南雁猜中了!」完顏亨目注棋盤含笑不語。葉天候卻道:「郡主想必不知蕭裕心懷叵測王爺早有察覺這些日子龍驤樓虎視、鷹揚、鳳鳴三壇高手四出遙偵契丹和奚人忙的便是防控蕭裕謀反的大事!」

    卓南雁心中一震:「龍驤樓果然了得怪不得我一直不見鷹揚壇和虎視壇的蹤跡葉天候的這鳳鳴壇又在勘查謀刺郡主一事上若即若離原來他們只是故意示弱!」完顏婷怒道:「好啊這麼說你葉天候多半早猜到是蕭長青派人謀刺我的了卻不加力察訪。」

    「這全是王爺的安排」葉天候苦笑道「蕭裕機敏萬分又深得聖上寵幸。最可怕的蕭裕本是奚人奚族蕭氏與契丹蕭氏都是故遼貴戚世代通婚早已融為一體若是蕭裕聯絡契丹與奚人同反可就萬難應付了。因而王爺便定下了這示敵以虛的妙計王爺忽然離開京師連帶咱們在追查刺客上的無能都是依著王爺的妙算。」他說著愁眉苦臉地深深一揖道:「咱們唯一失策之處就是沒有看護郡主周全騰雲馬會上郡主險遭不測這也是蕭裕的厲害之處!」

    「這就是了!說來說去若不是南雁咱們全都遭殃!爹爹這回你可不必賞他一掌了吧!」完顏婷明眸一轉忽又道「我還有一處想不透為何孫胖子不直接將面具送到王府來?這麼著一舉揭開蕭裕謀反的大罪便能給自己洗清罪名更可保住性命。」葉天候道:「孫胖子心機深而膽略小蕭裕在朝中氣焰熏天他哪敢貿然得罪況且他心內只怕也盼著蕭裕謀反成功他還能得些便宜。嘿嘿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那幾壇有什麼消息麼?」完顏亨並不抬頭眼神凝視棋盤緩緩道「西北路如何?」葉天候道:「鷹揚壇傳訊過來蕭裕果然已遣人聯絡西北路招討使蕭懷忠。蕭懷忠那裡卻未見任何動靜。鷹揚壇在西北路上遇到了頗為棘手的高手聽說似是巫魔一派的妖人!本壇高手也傳話過來太陰教主喬抱樸似是進了相府。」完顏亨長眉一軒:「巫魔喬抱樸?怪不得蕭裕飛揚跋扈原來竟請出了這老魔頭!」卓南雁想起羅雪亭的話風雲八修之中最詭異最凶毒的便是號稱「巫魔」的金國太陰教教主喬抱樸這人行事『不擇手段陰險無恥』乃是羅雪亭最厭惡的兩人之一。這時眼見完顏亨面色凝重不由暗想:「不知這巫魔有何詭異之處竟讓完顏亨也蹙眉沉吟!」

    葉天候歎道:「巫魔蕭老鬼雖然十年來深隱不出但似乎對王爺一直舊怨難了!這回出山只怕也是要跟王爺……」覷著眼瞧見完顏亨凌厲的目光掃來急忙垂道「王爺深謀遠慮必早已運籌帷幄!」忽然低頭瞅見棋盤上風起雲湧的形勢心中一驚登時住口不言。

    原來卓南雁自得棋仙施屠龍的熏陶之後棋藝早趨世間一流國手的境地乘著完顏亨大意進逼之時竟不動聲色地一舉吃去黑棋兩顆棋筋。完顏亨拈棋不語這時已大費躊躇。完顏婷眼見父王沉吟芳心又緊了起來偷偷向卓南雁瞧去偏偏這渾小子石雕泥塑般坐在那裡頭也不抬。

    「王爺——」這時卻見黎獲快步奔來躬身道「蕭丞相府來人送來丞相手札請您今晚過府赴宴!」完顏亨接過那手札草草看了看便又將目光定在棋枰上沉了片刻驀地一聲長笑:「好這一盤棋算本王輸了!」眾人齊齊一驚葉天候笑道:「王爺此局形勢錯綜難明怎麼就……」

    完顏亨昂然道:「婷兒不是問我賞給南雁什麼嗎?便賞他這一局棋吧!」轉頭對葉天候和黎獲二人道「回頭你們對旁人說龍驤樓主跟個叫南雁的少年龍驤士下棋中盤告負!」

    卓南雁本來抱著拚死一搏之心對弈的卻不料完顏亨如此大度當下凝眉道:「如葉壇主所言此局勝負難料南雁不敢居勝!」完顏亨臉露欣慰之色哈哈笑道:「不驕不餒想不到龍驤樓竟能得此干將!」完顏婷聽了更是心下歡喜笑得眉目生春。

    「樓主虛懷若谷如此提掖後輩必成一時佳話」葉天候說著臉上也不禁湧起羨慕之色對卓南雁道「王爺棋藝精妙世間少敵南老弟經此一局必然名動天下!」事已至此卓南雁也只得躬身稱謝心下卻想:「這完顏亨心思機詐委實讓人難以測度。」

    完顏亨猛然伸手在他肩頭一拍哈哈笑道:「婷兒叫你渾小子果然有些韌勁你跟我去蕭府赴宴!」葉天候驚道:「王爺只怕蕭裕圖窮匕現這鴻門宴還要多帶人手!」完顏亨傲然道:「旁人誰也不帶!驚心動魄才有味道!」轉頭對卓南雁道「渾小子你今晚可敢隨我前去?」

    卓南雁不禁為他傲氣所感霎時豪氣飛揚慨然笑道:「越是艱險越有熱鬧可瞧!」完顏婷揚眉道:「爹爹我也要去!」完顏亨橫她一眼道:「你當這是射柳擊鞠麼?本王要乘蕭裕佈置未周將他擒下。我帶的人越少他越是不起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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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當年力助完顏亮篡位成功之後(事見本書第一章)蕭裕一直深受完顏亮的器重。遷都中都之後蕭裕便被任命為尚書右丞相兼中書令勢傾朝野行事專恣。其弟和妹夫都身居要職全家位隆勢重人稱完顏亮駕前第一寵臣。

    此時已是夜色闌珊蕭府門前明燈高懸燈火輝煌。白衣如霜的蕭長青早早地就率人靜立在階前恭候眼見完顏亨和卓南雁快馬馳到遠遠地便長揖問候。隨著他走入府內只見甬道兩側立滿了玄衣長袍的僕役個個挺立如劍紋絲不動足有百人之多。微寒的秋夜中這百十號人默不作聲地靜靜而立登顯肅穆威嚴。蕭長青低笑一聲:「芮王爺來啦!」聲音不大那百十僕役卻忽然一起躬身叫道:「給王爺請安!」吼聲齊作猶如雷鳴。

    饒是卓南雁內功精深也不禁心神微顫暗思這蕭裕果然有些門道忽然間渾身熱心道:「這鴻門宴上立時便有一場龍爭虎鬥若是我在完顏亨對敵之際向他全力一擊……」眼光斜睨卻見完顏亨神色冷定似乎山崩地裂也毫不放在心上他登時打消了這念頭「完顏亨便死了那龍蛇變之秘在完顏亮主持之下仍會照常施展我可還沒有完成羅堂主的囑托更沒有救得厲大個子!」

    「芮王爺別來無恙啊!」花廳階前立著的正是蕭裕精瘦的身上緩帶寬袍看似不修邊幅只那一雙斜飛的雙眉和瑩瑩生光的三角眼顯出一股不同尋常的精明深沉。完顏亨也疾步上前二人攬腕並肩如同久別重逢的老友一樣貼耳寒暄著一起走入正廳。

    這花廳好不軒敞只怕可容下百十人並坐同飲卓南雁只瞧一眼這氣勢不凡的大廳便知這相府的氣魄只怕還在完顏亨的芮王府之上。這時候紅燭高燒寬闊的廳中卻只有兩張筵席低垂的軟紅珠簾後卻影影綽綽地立滿了娉婷女郎環珮乍聞嬌語時做。蕭裕父子死活推讓完顏亨坐了上他二人卻在賓席落座相陪。卓南雁佇立在完顏亨身後凝神四顧卻見這兩方筵席遙遙相對原來芮王完顏亨卻是今日蕭府唯一的客人。

    蕭裕善於言辭舉杯勸酒之時妙語如珠詼諧灑脫引得俏立珠簾後的美姬不時格格嬌笑。完顏亨也不避諱酒到杯乾似乎毫不怕他在酒中下毒。對飲了兩盞蕭裕便命歌伎出來唱曲為芮王爺「接風洗塵」。霎時只聽得花廳兩側佩環叮噹一十六名艷麗宮裝的美貌佳人分作兩行翩然而出先向筵席盈盈作禮。跟著邊上八名美女鼓瑟吹簫裊裊樂聲纏綿而起當中八名艷姬紅袖飛舒歌喉輕啟邊舞邊唱。一時間舞姿奪目歌樂動魄滿廳馨香襲人欲醉。

    蕭裕清清嗓子手拈修髯似笑非笑地道:「芮王爺素來號稱神機妙算可知老夫今日請王爺大駕光臨寒舍所為何事?」完顏亨無比愜意地望著柳腰款擺的舞姬哈哈笑道:「論到神機妙算天下誰能算得過相爺去!蕭相爺算的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運籌帷幄日月變色更為我輩所不及了!」二人都是語帶玄機話才說完四目交視忽然一起放聲大笑。

    「實不相瞞今日請王爺過府卻是真有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蕭裕笑吟吟地望著完顏亨沉了沉才道「聞得王爺千金秀美溫婉犬子長青也算薄有才情老夫今日請來王爺便是斗膽要給犬子提親。」卓南雁聽他說得完顏婷「溫婉」心下好笑:「這位郡主若是性情溫婉天下還哪裡有潑辣女子。素來提親都要請來媒人上女家府上送貼求婚蕭裕今日不是提親而是逼親!」

    「蕭某與王爺都是不為世俗禮法羈絆的豪士什麼換帖卜吉的俗禮一概全免。只要王爺點頭老夫即日便過府親送聘禮!」蕭裕滿面堆笑似乎他說的是天底下最平常不過的事情緩緩道「以蕭家在朝中的聲勢再加上王爺威震四海的龍驤樓這天下還有什麼能擋得住你我的。真要作出驚天動地、日月變色之事也是易如反掌到了那時令愛便是母儀天下之尊了!」他的話說得再清楚不過只要完顏亨與之聯手助他篡位到了自己百年之後蕭長青自然繼登大寶那時完顏婷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卓南雁萬料不到蕭裕竟將話說得如此直截了當古往今來如此提親的怕也只有這位蕭相爺一人了。卻見完顏亨臉上笑意不減緩緩道:「難得相爺如此坦誠相待……」蕭裕聽他將聲音拖得好長登時雙目閃光灼灼盯著完顏亨。卻聽完顏亨冷冷道「只是本王若是不答允呢?」這時那艷舞輕歌正自稍歇滿廳幽靜的當口陡聞完顏亨這陰沉森冷的一問眾人心頭均是一凜。

    「王爺難道忘了」蕭裕卻不急呵呵低笑道「完顏亮自篡位之後便大肆殘殺宗室數百太祖太宗的子孫慘遭屠戮。王爺為太祖嫡孫難道不求自保麼?」蕭裕這話更是力重千鈞因完顏亮是謀弒其堂兄熙宗之後才得篡位的當上皇帝後總覺心底虛為鞏固帝位大肆殺戮金太祖太宗兩脈宗室成員二百餘人。屠刀之下太宗完顏吳起買一脈早早斷絕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子孫也存者寥寥。完顏亨之父完顏宗弼乃是太祖第四子更兼完顏亨雄武多謀只怕也在完顏亮忌恨之列。

    完顏亨那永遠波瀾不驚的臉終於微微一顫卻隨即凝定下來沉沉道:「正因完顏亨為太祖嫡孫此心忠耿不容有二!」卓南雁聽他聲音沉冷而蕭索心中不知怎地竟也生出一股孤寂落寞之感。

    便在此時滿廳燭火陡然一暗卻是完顏亨大袖一拂一面黑沉沉的小旗飄然飛出奪的一聲穩穩插在明柱之上。這面小旗不過巴掌大小被完顏亨隨手揮送之間竟擾得滿廳燈燭忽暗忽明便顯出十二分的聲勢。蕭長青雙目一縮顫聲道:「龍虎旗!」蕭裕倒沉聲笑道:「龍虎旗現雞犬不見!難道王爺要殺得我這宰相府雞犬不留麼?」

    「本王自不會為難相爺!」完顏亨卻緩緩搖頭眼神倏地凌厲如刀「只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相爺這便跟我進宮面聖去吧!」話音一落大袖無風輕舞那頎長的身材也似在一瞬間鼓蕩起來一股雄渾奪人的氣勢勃然而滿廳的燈燭光焰霎時齊齊抖顫。

    蕭裕跟他眼神交接登覺心神大震卻終究強力擠出一絲笑來:「完顏兄此時酒仍未冷急什麼!當年謝安獨對符堅百萬之眾而不廢一局難道滄海龍騰便沒有半點古人之風麼?」他說的謝安不廢一局的事乃是晉朝典故那時符堅率百萬之眾來攻謝安胸有成竹臨危不懼於兩軍作戰之時仍舊與人圍棋。忽然捷報傳來謝安看後漫不經心地收起接著凝神下棋。一局終了有人問起謝安才淡淡地說:「前方小孩子們剛打了勝仗!」

    完顏亨素以王謝風流自命聽了這話果然哈哈一笑:「好酒盡之際便是我出手擒你之時。」蕭裕呵呵笑道:「那這個酒只怕要喝到天荒地老永無盡時啦!」驀地雙掌輕擊叫道「適才的歌舞沒甚味道請王爺聽聽我大遼故曲!」

    隨著他的掌聲輕擊兩排窄袖短衣打扮的美姬翩然而來每人手中都擎著兩端彎曲的三孔胡笳。霎時笳聲四起激越蒼勁的曲調之中更帶著一股悲涼如訴的嗚咽之聲卓南雁聽了心下忽地生起一股愴然之感。卻聽一個契丹服飾的歌姬放聲歌道:「勿嗟塞上兮暗紅塵勿傷多難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選取賢臣。直須臥薪嘗膽兮激壯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雲。」聲音清越激昂與適才的淺酌低唱迥然不同。

    「直須臥薪嘗膽兮激壯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雲——」蕭裕待那幾個女子歌罷也搖頭晃腦地低聲吟唱笑道「完顏兄這是當年我大遼天祚皇帝文妃蕭氏所作的諷諫之歌慷慨激昂正顯我契丹本色!」覷見完顏亨面色蒼冷驀地長聲叫道「帶上來吧!」

    只聽得有人低聲呵斥兩個褐衣漢子押著一個灰袍老者走上廳來。卓南雁一瞧見那灰袍老者的禿頭鷹目登時渾身劇震。原來這人當年襲殺風雷堡的惡、龍驤樓鷹揚壇壇主海東青。只是這時海東青腳步虛浮早沒了往昔氣焰那兩個褐衣人一鬆手他便軟倒在地。「樓主」海東青卻一眼瞧見了端坐席間的完顏亨急昂起頭叫道「那幾個小賊使毒我、我……」要待掙扎起身卻沒有絲毫氣力。

    完顏亨心底震驚臉上卻不露聲色。他事先得報蕭裕暗中聯絡西北路的契丹族招討使蕭懷忠便急命鷹揚壇趕赴西北路監視蕭裕使者。哪知海東青如此不濟竟給人生擒活捉。「想必這便是巫魔的手段了」完顏亨神色冷漠淡淡笑道「他在何處何不與我一見!」

    「擒一個海東青哪裡用得著喬教主動手!這老傢伙胡吹大氣便不用毒他敵得過喬教主手下的三才妙使麼?」蕭裕這時自覺氣勢大盛呵呵低笑道「芮王爺想必不知西北路節度使耶律朗已應允舉事只待招討使蕭懷忠義旗一舉老夫便可席捲天下。」他談笑之間那兩個褐衣漢子一直揮鞭猛抽海東青。海東青也真硬氣任由額頭汗珠滾落卻是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喬教主別來無恙」完顏亨卻再也不瞧海東青精芒閃爍的目光掠過蕭裕緊緊盯在他身後那身材頎長的白袍侍女身上他的笑聲並不高亢卻有一股雄渾之力讓人的魂魄深處出一種震顫「怎地今日有雅興化為女身?」這女子不知何時走到蕭裕身後的但完顏亨的目光肯定在她出現於廳中的一瞬便已緊緊罩在了她的身上。

    那女子始終低眉垂目地毫不起眼但這時忽一揚眉登時有一股森冷如刀的鋒芒隱隱散出。她的笑容卻格外優雅:「隱忍十載終能與樓主再戰喬抱樸幸如何之!」前一句話是嬌媚女音後一句話忽而轉作剛勁男聲聽起來分外詭異。卓南雁心頭一震:「原來風雲八修之一、讓羅雪亭又忌又厭的『巫魔』喬抱樸竟是這樣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凝神細瞧卻見喬抱樸身披白袍白皙的肌膚、姣好的眉眼初看上去都猶如女子只那挺峻的鷹鼻和緊抿的雙唇卻透著說不出的剛毅冷酷。

    完顏亨沉聲笑道:「不管喬教主化男化女總是天底下最風姿雅致的妙人。嘿嘿有太陰教主在此怪不得蕭相國會有恃無恐!」喬抱樸白潤的臉上掠過一絲清雅的笑意:「蕭相國請王爺來此是為了聯姻。我喬抱樸來此見王爺卻是想領略王爺的滄海橫流神功。王爺若是應了這門婚事抱樸便難得領教天下無敵的滄海橫流當真讓人兩相為難啊!」

    蕭裕見完顏亨沉吟不語卻笑得愈張狂:「喬教主只怕難以領教芮王爺的絕頂神技啦!只需他應了這門親事我們便是同進同退的兒女親家了他日同享富貴還哪裡用得著動刀動槍!」他得知手下在西北路上捉住了海東青立知自己謀反之事已被龍驤樓偵知情急之下定計在騰雲馬會上追擒完顏婷想以此要挾完顏亨哪知卻是功敗垂成。萬般無奈之下蕭裕只得鋌而走險挾生擒海東青之威在今日這鴻門宴上對完顏亨威逼利誘只盼能說動這位大金第一高手。

    而當他狂笑之時那兩個褐衣漢子鞭落如雨重重抽在海東青身上。那鞭上生有倒刺海東青重傷之下支撐不住終於低聲痛哼。

    完顏亨面上仍舊含著淡淡笑意眼中精芒緊緊鎖在那非男非女的喬抱樸身上。二人均是蓄勢待擊四目對視之間猶如雷電交擊聲威駭人。

    便在此時猛見一道人影激射而出直向蕭裕縱去正是卓南雁仗劍躍來。喬抱樸秀眉乍揚輕笑一聲:「找死!」哪知卓南雁疾飛的身形在半空中卻猛然一彎有若蒼鷹迴旋剽急絕倫地撲向了海東青。

    紅燭高挑的大廳中驀地騰起三道燦若疾電般的劍光那劍光乍起乍逝之際卓南雁的身形卻已經翩然躍回。蕭裕父子齊聲驚呼卻見那兩個褐衣漢子和海東青已齊齊倒在了地上喉頭上鮮血噴湧竟均是一劍斃命。

    喬抱樸雙瞳陡縮澀聲道:「好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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