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十一節:霜娥斷腸 知己憂心
    黃昏時吃過了晚飯卓南雁便在屋裡徘徊不安眼見那夕陽蹣跚落山了卻還不見林霜月的蹤跡。他心內焦急走到院外來回張望正自望眼欲穿忽覺頸後一涼他一驚回頭才見身後站著一人白衣飄飄淺笑盈盈正是林霜月。原來她一時興起展開輕功從牆後躍入悄沒聲息地自後掩來在他頸後吹了一口氣。

    「月牙兒」卓南雁有些落寞地笑了一笑道「你的功夫都這麼高了過不了幾年只怕便能趕上那號稱『九步登天』的彭九翁了。」林霜月笑道:「你也不用忙待大伯出了關以他的通天手眼必然會醫好你的病。你這麼聰明若來習武半年功夫便會趕上我。」

    卓南雁給她說中心思長長歎了口氣沉沉道:「但盼著那一天越早越好!」正要再說什麼只聽身旁有人一聲咳嗽卻是余孤天自屋內緩步轉了出來。

    卓南雁笑道:「余小弟出去練功麼?」余孤天向二人擠出一絲笑自院中兵器架子上拔出一桿花槍衝他們晃了晃笑吟吟地出去了。林霜月覺著余孤天這一笑裡藏著萬千言語不由玉面微紅轉過頭裝作不見。

    「這小子笑什麼?」卓南雁卻有些不解瞅著他的背影喃喃道「對了他練武怎樣?」林霜月聽了他愣愣的問才一驚抬頭唔了一聲輕聲道:「你這小弟雖啞其實卻是個極聰明的人爹一個勁誇他悟性奇高呢!」

    二人對視一笑忽然間都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入內屋讀書。卓南雁得了林霜月的指點讀書進境奇快。他稟性沉默卻是個凡事都要爭先的堅毅之人終日廢寢忘食地刻苦攻讀幾日功夫就讓幾位先生和諸多同窗刮目相看。

    書堂中除了學習儒家經書群童還照著教主林逸煙事先安排兼習琴棋書畫之道。其中中又以圍棋一道最為重要。每隔幾日都由林逸虹親自來教授奕道。這一來卓南雁更是如魚得水。

    不管何時只要一拈起涼晶晶的棋子他就似變了一個人雙目灼灼神采奕奕以他在棋道上的人天分不多日便在群童之中嶄露頭角鋒芒之盛同窗之中也只有林霜月能跟他對弈幾手。幾位老師和同學才看出這終日少言寡語的怪童的不同凡響之處愈加對他另眼相看。

    卓南雁在圍棋上的天分使群童歎服之後心氣平和下來經學功夫也增進奇快。眾人眼見卓南雁讀書功夫突飛猛進都道這是他勤奮用功所致卻少有人知道他之所以在讀書上逞強好勝大半全是為了林霜月。

    在卓南雁眼裡這個一身白衣的女孩永遠的纖塵不染像水一樣的潔淨美麗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梅花的香氣那樣的高傲又是那樣的聰慧。無論是范先生教的經論還是林逸虹、慕容智教授的兵法戰策都是難不倒她。不知不覺地卓南雁在心裡已經跟這個給自己紅袖添香的書友暗中較上了勁。這幾日之間他在書堂裡非但不挨板子更能闡疑解惑答上別的學童抓耳撓腮的難題。於是連范同文都對他高看一眼深感這不苟言笑的小子讀書來進境神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但可惜是卓南雁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美好日子沒過多久便忽然結束了。

    這一日晚飯之後林霜月沒有如往常一樣到藏劍閣來。卓南雁左等右等不見她來心下焦急覺得一顆心全沒了著落。他一個人在冷寂寂的院子裡外來回踱步眼看著月上中天心下暗想:「我要不要前去找她?」

    正自猶豫不決忽聽院門砰的一響卻是林霜月推門而入時腳下打了一個踉蹌。她嬌嫩的臉上淚痕未乾明眸欲掩顯是剛剛痛哭過的樣子。卓南雁急忙回身扶住她問道:「你……你怎地了是誰欺負你了麼?」

    「沒事的」林霜月卻推開他的手秀眉顰蹙美眸之中隱含幽怨道「我來就是知會你一聲以後……我再不會過來跟你讀書了。」卓南雁心弦一顫急問:「為什麼?是你爹不讓麼?」

    「是!」林霜月點頭之後又急忙搖頭道「不是的當初我來這裡教你讀書也是爹娘的意思。只是適才爹卻說自今而後要我晚飯後再加煉一個時辰的吐納靜功這麼著可不就再沒功夫跟你來讀書了麼?」卓南雁不明所以問道:「聽他們說你的武功已是少年子弟中最好的了還要加什麼勞什子功夫?」

    林霜月垂眸望地一陣寒風捲地而來吹得她衣帶和秀隨風飄搖霧鬢風鬟楚楚可憐。卓南雁見她緊抿著嘴不語心下生憐忍不住道:「月牙兒是你爹打你了麼?我去找林嬸嬸給你評理去!」「林嬸嬸」便是林霜月的母親卓南雁知道那傲氣十足的林逸虹在這性子溫婉、待人可親的林夫人跟前老實之極多少有些懼內。

    哪知不提還好聽他提起母親林霜月臉上的淚水忽如斷線珍珠般地落了下來抽泣道:「你去不得!爹爹和娘剛剛又大吵了一架爹……還動手打了娘呢!」

    那怪異卻又可怕的一幕倏地在她眼前閃過讓她的臉頰陣陣火燒火燎。

    昨晚林霜月陪著卓南雁讀罷了書喜孜孜地向家中走去。卻在沉沉的夜色中看到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正是自己的母親只是母親的腳步匆匆的似是有什麼急事要辦。「深更半夜的娘要去做什麼?」林霜月童心忽起展開輕功遠遠地綴著母親直向林木深入行去。

    奔得近了才見母親的肘間挎著一個盛飯的竹籃林霜月想起再向前不遠便是教主閉關練功的「三世自在閣」暗道:「原來娘是給教主來送飯!」這謎底一解林霜月便覺興致全消正要轉身走開忽見娘的影子倏忽一閃便即蹤跡皆無。「這裡難道還有秘道麼?」林霜月瞪大雙眼忍不住又走上前去在三世自在閣外來回翻看多時也沒瞧見什麼秘道。

    信步走入閣內裡面竟靜靜的沒個人影空蕩蕩的自在閣中籠著一股玄秘冷漠的氣息。寂靜之中忽聽得身後傳來低低的一聲喘息。那聲音似是含了極大的痛苦又似是蘊著極大的歡娛漸漸地便又轉為一種呻吟。

    那聲音太古怪了林霜月忽地覺出一陣心慌意亂正要走開忽聽那聲音道:「逸煙你說……這雙修秘法……何時能助你突破『神魔之境』?」這聲音熟悉無比依稀似是母親的聲音只是這時混沌了許多似是含在喉嚨裡呻吟出來的。一道冷冷的聲音隨即道:「跟你說了要叫我『教主』!『神魔之境』豈是那麼容易便能參破?幾時讓你來跟我雙修你便過來就是!」這正是大伯林逸煙的聲音這時聽在林霜月耳中卻帶著幾分猙獰味道。

    林夫人又喘道:「我……我好怕……月牙兒的事別讓逸虹知道……」聲音竟帶了幾分嗚咽。林霜月忽然明白了大伯一定是在用什麼慘酷的手段在折磨母親。她心急火燎地便四處尋找聲音來處但這聲音好不奇怪竟是在牆壁上一幅摩尼立像之後傳出的。林霜月信手一推那立像格格轉動陡地現出一線光亮來。

    那光並不強甚至有點黯淡但在黑沉沉的自在閣內這點燭光卻不啻一道閃電射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幽暗的燭火下竟是兩具赤裸裸緩緩蠕動的身子。她看到娘正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纏在大伯身上雪白的嬌軀上閃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月牙兒!」林夫人扭頭看到了女兒也是如遭雷擊。倒是林逸煙冷峻的目光精芒冷電一般射了過來那股森冷的味道讓林霜月一輩子也忘不了。林霜月啊的大叫一聲掩面奔出。「月牙兒——」林夫人匆匆抓過衣襟掩在身上飛身追出。林霜月在夜風裡飛奔整個人的心思都糊塗了後來不知怎地竟撞到了爹再後來爹和娘竟起了爭執恍惚中爹竟頭一回動手打了娘……

    但這些話卻不能說給卓南雁聽林霜月芳心紊亂忽然間竟有些瞧不起娘也瞧不起往日在娘跟前畏畏縮縮的爹更隱隱地有幾分瞧不起自己。

    聽她說起家事卓南雁頓時愣住自然不知說什麼是好。林霜月卻已止住淚水輕聲道:「我來這裡便是告訴你一聲免得讓你空等。話已說了我也該走啦。」說罷轉身而去。

    卓南雁聽她話中有話似有難言之隱但這時卻不便深問眼見她動人憐惜的香肩兀自在冷風中微微抖顫霎時心中一陣氣苦放聲叫道:「月牙兒——」林霜月卻不理腳下有些跌跌撞撞卻如飛去了。卓南雁怔怔地立在風中忽然覺得這冬夜的湖風竟是出奇的寒冷刺骨。

    當晚回屋卓南雁卻再也無心讀書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卻也不知林家裡生出什麼變故。翌日一早卓南雁早早起來一溜小跑地來到了湖邊急步向群童練功走去。

    天太早遙見洞庭湖上微波不起映著朝霞的浩瀚水面上卻有一層霧氣將散未散。遠遠地卓南雁便瞧見了群童正在林逸虹帶領下在岸邊練劍。卓南雁睜大眼睛瞅了好久卻沒有瞧見林霜月的身影。

    林逸虹今日的脾氣卻似甚急那新教的一招「參橫斗轉」變化繁複接連三個弟子都領悟不了急得他大聲訓斥。第四個上來的余孤天這一回卻再也不敢在人前顯露手段躍起後落地時故意腳下一個踉蹌長劍駐地才堪堪站穩。氣得林逸虹上去就是一個老大耳光余孤天捂著臉退在一旁雙目微紅顯是這一巴掌打得不輕。卓南雁暗自搖頭瞧了多時也不見林霜月的蹤影滿腹疑慮地回去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午讀書終於在書堂中瞧見了林霜月。只見她柳眉顰蹙神色悒鬱一直低了頭不肯看他卓南雁心中更是擔憂。

    這一回該當輪到林逸虹給眾童教授《武經七書》中的《尉繚子》。《武經七書》本是武舉科目但因涉及兵家攻防之要林逸虹講解之時又能旁徵博引講述古今戰事素來為群童所喜。

    只不過今天林逸虹的臉色卻很冷上來之後便點起幾個人背書有兩個少年全無準備《談制》一章背得結結巴巴立時就挨了板子。群童見他今日一反常態全嚇得噤若寒蟬第三個卻點到了卓南雁。好在他背記功夫素來了得一片寂靜之中微微凝定了下心神立時滔滔不絕地背誦起來。林逸虹聽他背得順暢清晰臉上神色稍和點頭道:「練劍要有練劍的樣子背書要有背書的樣子!似南雁這樣才像個讀書人。林霜月你接著背《戰威》一章!」

    卓南雁得了誇獎本來心下有幾分歡喜聽他這時語音冷峻地喚起林霜月一顆心立時又提了起來。林霜月面色蒼白地應聲站起低眉垂目地背道:「故國必有禮信親愛之義則可以饑易飽……」她似是心事重重背得並不流暢終究是不熟語音顫越加低緩。

    「過來!」林逸虹驀地斷喝一聲。眾人都是一驚卻見林霜月默然無語地走了過去。「無論習武還是讀書你入門都是最早怎奈卻如此不爭氣」林逸虹越說越氣白皙的臉上立時布了一層煞氣「我還沒死你擺出這麼個如喪考批的樣子給誰看?」一把抓過林霜月的纖手毛竹板子刷的拍了下去。

    堂中群童都愣住了林霜月聰慧過人素來都是挨誇被捧的主兒連性子老而彌辣的范同文也甚是喜歡這時居然被挨了板子而打這板子的人竟是她親爹!

    卓南雁更是啊的一叫似乎那板子是抽在了自己身上。他知道林霜月性子高傲這時當眾遭罰必是難過之極。他幾乎不敢去看她的臉但終究忍不住瞧了過去卻見她的臉色蒼白如雪那板子一下下地抽下來她額頭上已掙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卻緊抿著雙唇不語。一時間卓南雁心中大是懊悔:「早知如此不如我先就背得顛三倒四月牙兒也不必挨打了。」

    林逸虹連打數下臉色也變得難看之極聲音冷冷的竟透出幾分陰險:「教主對你寄予厚望本教聖女之位將來便是你的!明教聖女就是你這副德性麼?」眼見林霜月臉上兩行清淚緩緩滑落又厲聲一喝「不許哭!」林霜月給他一喝心中委屈淚水更滾滾而落緊咬下唇默然走回。

    一整晚林霜月梨花帶雨的臉就在卓南雁眼前閃來閃去折騰得他一直睡不著覺。卓南雁想不明白為什麼月牙兒她爹會這麼對她。第二日早上他依舊滿腹心事地早早起來向湖邊走去。在那裡教群童練武的卻是慕容行但群童之中還是不見林霜月的身影。

    卓南雁疑慮更增不顧疲憊在島上四處亂奔尋了多時才在一處竹林外瞧見了她。卻見那蕭瑟的竹林外立著九根碗口粗細的木樁那樁子全是一人多高一根居中八根環繞。林霜月正在上面縱躍如飛那蓮足起落之間有如蜻蜓點水只在木樁上略一借力便即飛起。卓南雁見她白衣飄飄身法靈動當真美如凌波仙子不由高聲叫道:「好啊月牙兒原來你躲在這裡練這精妙功夫!」

    林霜月蹙眉不答甚至連瞧他一眼的功夫都沒有只顧在樁上舉步如飛。卓南雁這才瞧見那木樁頂端全削得尖尖的林霜月的蓮足每次踩上去都要聚精會神才不致滑落。他不禁吃了一驚定睛細瞧又覺她的落足方位也是大有講究竟按著乾一坤二的先天八卦方位左右騰挪進退有矩。卓南雁心中一緊:「好像聽彭九翁那老傢伙說過這是修煉奇門功法的九宮樁極是難練想不到月牙兒竟練起了這等高深功夫。」便不敢出聲生怕惹得林霜月分心摔了下來。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卓南雁仰頭瞧著覺著脖子都痛了林霜月才嬌喘吁吁地飛身躍下。卓南雁急忙迎上去問道:「你累不累?」林霜月苦笑著搖頭道:「這門功夫難練得緊爹又督導甚嚴。你快些走吧給他瞧見我在這裡跟你聊天又要罰我!」晶瑩的汗水順著她白嫩的臉龐不斷滴下她卻無暇擦拭只顧扶著那木樁喘息。

    卓南雁聽她說得可憐心內陣陣緊。一陣冷峻的北風吹來衣衫單薄的林霜月似是不勝清寒不禁縮了縮肩。卓南雁道:「便是練功也不必穿得這般少怕要凍病的!」林霜月的臉色驀地一白道:「爹說練這功夫先要經風耐寒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哼病就病吧乘早凍死了好!」身形一幌飛身上樁接著苦練。

    她這時已汗透羅衫那往來穿梭的湖風又太過峭勁陰冷凍得她不住地冷噤。卓南雁眉毛緊鎖忽然解下那件簇新的深碧棉衣叫道:「月牙兒你穿上這個!」林霜月搖頭道:「爹不讓我穿厚衣給他看到又要囉嗦!」她已奔馳多時腿上乏力這一分神說話腳下微滑登時自樁上跌下。卓南雁哎喲一聲急忙搶上去伸手來扶。卻見林霜月左足疾向木樁中間踹去略微借力身子已凌空翻起落在地上時卻打了一個踉蹌。

    卓南雁一把扶住了瞧她吃了這一驚原本粉紅的臉上已雪白一片愈顯得楚楚可憐。他心下憐惜叫道:「趕緊穿上!他若要罰就罰我好了。」正要將繡襖向她披上忽聽林霜月啊的一叫跟著一股大力湧來那繡襖忽地疾飛而起直落到了十餘丈外。卓南雁給這大力一帶身子搖晃也一下摔倒在地回頭卻見是一臉冷漠的林逸虹不知何時到了眼前。

    「我剛走了沒片刻功夫你便偷懶!」林逸虹直盯著自己的女兒語音陰寒。林霜月自幼就怕這個爹這時急忙搖頭道:「不不是我是剛在樁上失手落下來的。」卓南雁瞧她嚇得連連後退心中著惱爬起來一步跨上叫道:「林師傅你不必跟月牙兒凶巴巴的是我叫她下來的。她便是要練功也該穿上棉衣。」林逸虹老大不耐煩怒道:「沒你什麼事趕緊走開不然連你一起責罰!」

    卓南雁瞧他雙目似要噴出火來心下畏懼卻兀自挺胸道:「那你就打我好了只要你讓月牙兒穿上棉衣就成!」林逸虹冷哼聲中左掌一揮已撥得卓南雁兩個趔趄。他的掌勢不停卻繞過他又向林霜月臉上打去。

    驀地一道人影疾掠而到搶在林逸虹掌落之前抱住林霜月飛身退開。「林嬸嬸!」卓南雁雙目一亮實在想不到往日嬌滴滴的林夫人竟也有如此身手。林夫人將林霜月摟在懷中美目含淚盯著自己的丈夫道:「這金風玉露功何等艱難月牙兒小小年紀練這功夫你要累死她麼?」

    「要做明教聖女就要忍人所不能忍練這金風玉露功還只是千難萬險的一個頭!」林逸虹聲音冷得駭人又望向林霜月「我的話當真不聽了麼快去好好用功!」林霜月給她一喝嚇得身子微抖。

    「不成」林夫人卻又將她摟緊嘶聲叫道「自己的骨血你不心疼我還心痛呢!」卓南雁從來見這林夫人都是一個溫婉端莊的賢淑模樣這時見她面色蒼白地摟住女兒大叫樣子更似一隻受傷的母獸。他心內一陣刺痛:「林嬸嬸必是心內憤怒到了極點才變成了這副模樣!」

    林逸虹這時的面色卻冷得嚇人厲聲喝道:「我就是在調教我自己的骨血!」隨著這聲暴喝猛然揮手一掌重重地打在了林夫人的臉上。林夫人啊的一聲嬌呼一下子栽倒在冰冷的地上。林霜月見母親因自己遭打嚇得花容失色嚶嚶啜泣:「爹娘你們不要打了我……嗚嗚……練武就是!」

    「好啊真是好本事啊」林夫人再昂起頭來嘴角上已有一道細細的血絲滑下來慘笑道「我在你林逸虹心中早就一文不值了是不是?」林逸虹的目光這時已變得淡漠無比森冷的目光從夫人的臉上掃過卻又落在林霜月臉上。林霜月給他一看心底生寒身子一幌提氣躍上了九宮樁。

    林夫人卻嗚咽一聲猛然掙扎起身伸手捂面飛奔而去。「娘——」林霜月叫了一聲卻不敢下樁仍在樁上飛奔。林逸虹眼見夫人痛哭著跑開不由身子突突顫但終究緊咬牙關沒有迸出一個字來只是瞪著自己夫人的背影漸去漸遠。

    卓南雁眼見他夫妻反目也不禁愣在當場心內只是想:「那明教聖女到底是個什麼勞什子玩意值得他們鬧成這樣麼?」忽然轉念又想「林師傅忽然對月牙兒性情大變當真只是為了這個明教聖女麼?」隱隱的他似是看到了一個極大的黑影像洞庭湖清早散不盡的冷霧罩在林家三人的背後。

    林夫人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林逸虹初時強自鎮定但兩三日後還不見她回轉才有些慌亂急派出教眾島內島外的四處尋找卻是毫無結果。林霜月終日哭得淚人也似林逸虹卻不許她出島尋母教中彭九翁等淨風三子瞧著林霜月可憐便也四出尋了幾次卻仍是一點音訊也無。

    自林夫人出走之後林逸虹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他身上的衣服日漸污穢起來白皙的臉上再不似往日那樣平滑而是亂糟糟的長起來一堆短髭。而他對林霜月卻愈的冷漠苛刻起來背經誦詩只要稍有差錯便當眾抽她板子。群童都覺驚奇卓南雁心中更是焦急萬分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霜月驟失慈母本就傷心欲絕最初當眾挨打時當然不免垂淚哭泣但連著數日在諸多師妹師弟跟前遭打她倒不哭了只是整個人卻似換了心魂一樣神色終日冷寂寂的。

    卓南雁幾次前去勸她她卻只是這冷冰冰的幾句話:「他願意打便打吧我從不會放在心上。娘已經走了他早一日打死了我早一日清淨!」「你也不必勸我我挨打挨罵原也跟你沒什麼相干!」卓南雁聽了這樣冷兀的言語不由心中氣苦他雖是個伶牙俐齒的人終究只是個懵懂少年想不出什麼貼心話前來勸慰她只得悶悶而退。

    冬逝春來洞庭水暖。湖上刮來的風終於有了些融融的柔意大雲島上的青草雜木在春風中吐芽綻葉鬱鬱翠竹愈挺秀。這是卓南雁在大宋國內迎來的第一個春天但他卻終日悶悶不樂。不能習武練功本來已經夠讓他苦悶的了卻還要時常瞧著林霜月挨罵受辱。

    明教群童一直暗中相互較勁眼見這大師姐終日失魂落魄也漸漸瞧不起她來了她挨罵遭罰之時便有不少孩子跟著嘻笑。只有卓南雁心若油煎幾次為了她跟林逸虹當面爭執但最終的結果多半是陪著林霜月一起遭打受罰。

    有一日林逸虹講習兵法之時窗外忽然下起冷雨。這二人又惹惱了林逸虹被一起罰出書屋到堂外挨那風吹雨淋。卓南雁立在雨中兀自氣得呼呼喘氣。倒是林霜月輕輕歎氣道:「娘丟下我們走了爹就跟我慪氣。這些日子他瞧見我就生氣你又何苦跟我一起受罪?」

    冷雨滂沱兩人身上都已淋得淨濕卓南雁卻大聲道:「我就是不許他欺負你!既然拗不過他我便跟你一起受罰心裡倒好受一些。」林霜月雙手抱肩在雨中抬起頭來幽幽地瞧了他一眼。兩個人便都不言語了。

    遭罰挨罵久了那個高傲機靈的小仙女一樣的林霜月似乎變了一個人。她那股習武讀文的機敏靈秀之氣漸漸衰卻范同文和慕容行幾人深深惋惜卻也無計可施。只林逸虹依然鐵了心腸嚴詞惡語地訓斥。漸漸地林霜月那一雙明如秋水的美目之中少了許多往日飛揚的光彩換上了一層深深的憂鬱。有時她對什麼都是漠然處之對誰都是愛理不理。有時她又對旁人的話過分在意自己身上的衣衫更是勤加洗換永遠的潔白如雪。

    憂鬱的雙眸緊抿的櫻唇這個衣衫永遠纖塵不染的白衣女孩就成了卓南雁心底時時撕裂的痛。

    這一日午後又該輪到林逸虹教書。卓南雁滿腹心事地走入書堂卻現眾人書案之前各自放了一副圍棋原來又該學習圍棋了。少時林逸虹步入堂中。

    「棋學精深天文易理盡在其中。本教之中算上我在內有數位高手的武功路數都與八卦易理相干」林逸虹語音冷肅目光緩緩一掃待屋內鴉雀無聲了才接著道「若是學不好棋便是腦子不靈光自然練不成上乘武功!今日咱們便來個大考捉對廝殺瞧你們有沒有長進!」群童學棋多日卻少有對壘廝殺的機會聽他話中有話不由個個擦拳磨掌。

    林逸虹當下給他們排了次序。二十幾個少年還是頭一回這麼大規模的分枰對壘更何況聽林逸虹的意思這一番棋戰似乎事關學武大事眾人都是全神貫注。一時書堂裡靜得駭人只聞棋子落枰的啪啪之聲和林逸虹往來逡巡的腳步聲響。下棋是個慢功夫在林逸虹不住催促之下自午後直下到黃昏書堂中才有八個少年脫穎而出卓南雁和林霜月自然都在其中。

    草草吃罷晚飯重燃戰火林逸虹卻將林霜月和卓南雁分在了一對。平素裡群童都知卓林二人棋藝出眾不想這時他二人卻早早兩強相爭那六個少年一愣之後各自暗中竊喜。卓南雁瞧見林逸虹神色冷峻心中惴惴:「這姓林的只怕又要找月牙兒的麻煩說不得我輸她一盤也就是了!」

    二人坐在枰前猜先卻是林霜月執白先行。卓南雁抬頭看她卻見林霜月垂目盯著棋盤清麗絕俗的臉蒼白得如同透明的玉那上面沒有一絲表情只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冰冷。

    啪!卓南雁正自愣林霜月的春蔥玉指已經拈起一枚白子脆生生地直掛黑右上角。古時下棋在四角星位黑白各布兩子稱為「勢子」落子也是按著白先黑後的規矩。卓南雁見她掛角便隨手落子一夾。林霜月見他應對極快秀眉微挑下一子便也不假思索地搭住強攻。

    兩個人落子如飛劈劈啪啪的似是賭氣一般地急下了數十子。卓南雁棋力本來遠在林霜月之上但此時心中且憂且懼一大半心思不在棋上形勢上便落了後。林霜月卻心無旁鷲一路棋走來自己左方的白棋已經初具規模。

    這時候林逸虹正緩步踱來眼見林霜月局勢佔優便凝步細瞧。卓南雁見他站到近前心中一凜:「林師傅性子細密我可不能讓得過多給他看出來反而不妙!」當下對著棋盤凝神苦思了良久才在黑棋若斷若連處奮力飛了一手。林逸虹眼見他這一子飄逸靈動不由暗自叫了聲好。

    卓南雁初時只是想扳回一些局勢不要來一個中盤大敗之局但他嗜棋成癖這時冥思苦想之下竟將一副心思全放在了棋上漸漸地卻忘了讓棋的初衷。他這一凝神應付林霜月便漸感吃力。幾十手後卓南雁眼見棋局形勢繚亂不由雙目放光更將輸棋的心思拋到了九霄雲外。再下數子他忽在林霜月左方白棋不穩之處突出奇兵接下的幾路棋是他早已算好的妙著著法緊峭之極。

    林霜月自父親站在身旁便覺如芒在背心慌意亂之下愈加捉襟見肘。啪的一聲隨著卓南雁最後的黑子一落他的屠龍之勢已成竟已生生屠去了林霜月中腹的一條大龍。

    他喜滋滋地抬起頭來忽見對面的林霜月臉上雪白一片毫無血色卓南雁的心才驟然一涼:「哎喲我怎地這般糊塗竟贏了月牙兒!」但此時林霜月中腹大龍被屠這盤棋是注定了難以翻盤的必敗之局了。二人正自愣一旁觀戰的林逸虹卻冷笑起來:「人家開始讓了你這麼多你還是輸得一乾二淨!」

    林霜月挨了罵仍舊向往常一樣垂不答。卓南雁卻覺萬分內疚忙道:「不是不是這個……她是一時失手平時我是萬萬不是她的對手的!」林逸虹瞪了他一眼又見林霜月一直漠然無語心下著惱更加罵得狗血噴頭:「哼哼文不成武不就連棋也下得如此窩囊廢物還要你何用?」

    卓南雁聽他越罵越是不堪直覺那字字句句恰似利刃一樣捅在自己心頭。一股怒火伴著悔痛之情驀地自他心底直竄上來卓南雁昂叫道:「左右不過是一盤棋何必如此說她?」他這猛然一吼驚得滿屋少年都是一愕。眾人抬頭望著他屋內霎時就是一靜。

    「你這小子贏了一盤棋竟敢如此目無尊長大呼小叫!」林逸虹的白臉也紅了起來錐子一樣的目光直向他紮了過來「你當自己是大國手麼?」林逸虹脾氣怪異喜怒無常若是別的徒弟這樣叫喊他早就一巴掌打過去了。許是念在故去的卓藏鋒的面上他對卓南雁倒是從來還留些情面只是目光卻陰冷可怕起來。

    「我不是國手!」卓南雁卻直愣愣地回視著他道「可是誰能保自己從不輸棋?便是林師傅您跟我下棋也說不定會輸上幾盤!倘若您輸了便也如您說得如此不堪麼?」眾人聽他話中竟已隱含挑戰林逸虹之意心下均是一寒屋內立時靜得鴉雀無聲。

    「孽障!」林逸虹怒喝一聲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提起手掌便要打下來。但瞧見卓南雁執拗閃亮的目光中滿是不服憤懣之色他倒把手掌放下冷笑道「好我便指點你兩盤!」林逸虹說著推開林霜月緩緩坐在卓南雁對面大咧咧地道:「你布子吧授四子!」

    卓南雁卻望著他慢慢搖了搖頭道:「我要分先!」自來師徒下棋都是師父讓徒弟先布下几子這叫授子棋。一來是因師徒棋力高下有別一來也是出於尊師重教之道。直到師父認為弟子棋力已成可以出師之時才不再與他下授子棋而改作「授先」——就是在對局之時改讓徒弟先行。宋時最重師道尊嚴有時弟子的棋力明明已高過了師傅但卻不敢與師傅平起平坐地分先下棋未得師父吩咐永遠不得越雷池一步。

    這時卓南雁卻一下子叫出「分先」這實是離師叛道的出奇之舉。群童嗡然一亂全以為自己聽錯了書堂裡響起一陣亂糟糟的私語之聲。

    卓南雁咬了咬牙又叮了一句:「南雁斗膽要分先跟您下三盤!」林逸虹的臉色白得嚇人緊盯著他一字字地道:「你這狗才膽大妄為是要找死麼?」眾人聽他聲音咬牙切齒全嚇得心驚肉跳書堂內又是一陣駭人的靜。

    「我不是膽大妄為」卓南雁這時豁了出去索性大聲道「只要我贏了你就請你以後不要再為難月牙兒!」林逸虹臉上的肌肉一抖道:「你若輸了那又如何?」卓南雁愣了一愣猛一揚眉道:「是打是罰你要如何便如何!」

    林霜月聽他這話只覺胸口一熱眼圈驀地紅了抬頭道:「你……你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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