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九節:平湖歸雁 翠竹爭棋
    「您受傷了?」月牙兒走過去作勢欲扶卻給她爹一把推開了。

    「爹沒事!他這摧經傷脈的化血七殺勁還沒練到家已給我傷了三焦經脈!」林逸虹說著卻歎了口氣「他臨走前說我有勇有謀實是心裡面不服氣。呵呵龍驤樓好了不起麼?」說話之間掌指齊施或拍或按將地上無懼四人的穴道盡數解了。

    桂浩古身為官人素來與明教勢同水火眼見林逸虹對自己也是一視同仁的救下忙不迭地將一堆高帽子笑送了上來:「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今日林大俠大展神通力挫賊虜實是……」他這一下站得猛了猛覺腹內一痛身子一晃重又跌坐在地。

    林逸虹淡淡一笑:「諸位眼下雖能行動自如但化血七殺勁猛厲非凡單憑外力難以盡除請諸位少安毋躁且在此運功片刻!林某有言在先你們是傷在金狗手中此時咱們都是大宋百姓自家恩怨且拋在一旁我給眾位在此護法。」南宮鐸、無懼等人心存感激這時候卻不是客氣的時候各自微一頷便凝神調息。

    林逸虹又命月牙兒將篝火生起自給那幾個村民和說書先生都解了穴道好言安撫讓眾人去了。轉頭又見那丁長富可憐巴巴便也出手解了他和那同伴的穴道訓誡他二人以後不得為惡。他生性沉冷少言寡語卻更有一股凜然逼人之勢將二人嚇得呼爹喊爺唯唯諾諾而去。林逸虹卻拉著卓南雁的手走到廟外四顧無人這才低聲道:「孩子你叫什麼?」

    卓南雁昂起了頭道:「我叫卓南雁!」林逸虹凝視卓南雁胸前那片紅焰印記聲音都有些抖了:「你胸前這九瓣烈火封印只有教主及其親子才堪刺與。我大哥尚無子息你……你莫不是卓藏鋒卓教主之子?」

    適才卓南雁衣裳裂開林逸虹見了他胸前露出的烈火封印後便大是驚奇這才拚力出手將他救下。卓南雁想起易懷秋的叮囑本想堅不承認自己是卓藏鋒之子但此時瞧見了林逸虹焦灼的眼神又陡然聞得「卓藏鋒」這三個字驀地覺得胸中一陣熱流湧動不禁挺起胸來叫道:「不錯我爹就是卓藏鋒!是爹爹親自給我起的『卓南雁』這個名字。」

    林逸虹緊盯著他身子竟一直顫抖驀地仰天大笑三聲連道:「好好卓二哥你的兒子果然還在世間!」心神激盪之下眼中竟湧出兩行熱淚一把抓住卓南雁的手叫道「好孩子我們這一次就是探知了你流落在金國的消息才大老遠地趕去尋你!哪知在桐柏山下轉了大半個月卻是沒有丁點音訊。天可見憐今兒終於叫我們在這野廟之中尋到了你!走跟你林三叔上明教去!」

    卓南雁卻退了一步睜大黑漆漆的一雙眸子問:「你是林逸虹那個林逸煙是你兄長?」林逸虹將眉頭一皺道:「不錯!你該喚他教主不可直呼其名!」卓南雁搖頭道:「風雷堡的易伯伯說過就是明教的那個什麼林教主逼走了我的爹爹。我不要再去明教!」

    「風雷堡的易懷秋?」林逸虹登時將臉一沉怒道「休聽那外人胡言亂語!你小孩子不曉事更不要瞎說。卓二哥和我們兄弟一個頭磕在地上是過命的交情。我們之間絕無私怨只有所見不同所謀有異!嘿長輩的事你這小毛孩也難以理會!」說到這裡聲音竟有些哽咽揮手抹了淚水不再言語。

    卓南雁見他神色激動心下奇怪:「瞧這林逸虹的神色不似作偽易伯伯也說是我爹為平爭端自願率人出走!這麼說爹爹之死未必全怨那林教主的逼迫?」但一想起父親卓藏鋒無論如何是因與林逸煙起了爭端而走上那條茫茫不歸路的心下便是一陣憤激搖頭道:「易伯伯說要我去建康雄獅堂投奔羅雪亭羅大俠!」

    林逸虹斬釘截鐵地道:「不成你是卓教主之子生下來便是我明教中人怎能寄身別處?你爹生前仇家太多若是你這身世傳了出去黑白兩道不知多少人都要取你性命!況且我……」說到這裡卻忽然住口不言抬頭凝視遠處頓了一頓才道「我明教以兄弟相幫為本我自不會讓故友之子投奔他人!我非但要將你帶到明教更要教你一身武功!」但卓南雁來了性子撒潑打賴哇哇大哭死活不肯。

    那女孩月牙兒一直在旁冷眼旁觀這時忽然冷冷道:「小毛孩你爹給你起的『卓南雁』這名字是什麼意思?」

    卓南雁聽她叫自己小毛孩心頭一怒本想反唇相譏但瞧著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終究心一軟老老實實地道:「那還有什麼意思自是盼著我北雁南飛回歸故土麼!」月牙兒將櫻唇一撇道:「那就是了你的故土在哪裡?那建康是你的故土麼行在臨安是你的故土麼這大宋國全是你的故土麼?」

    卓南雁給她問得一愣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月牙兒又道:「你忘了你爹親手在你胸前刺下的明教烈火印了麼那烈火印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明教才是你終究要回來的故土!」卓南雁心中一震暗道:「只怕真是如此爹爹雖然自明教遠走但在他心中仍舊要我做一個明教中人。」當下收了臉上的胡鬧神色向月牙兒深深一揖道:「多謝月牙兒提醒我這便跟著林師傅回歸明教!」在他心中爹爹卓藏鋒即便不是因林逸煙兄弟而死多半也是與之有關便將先前叫過的「林叔叔」改作了「林師傅」。

    月牙兒卻將秀眉一蹙道:「月牙兒這名字可不是你這小孩子叫的我叫林霜月——這名字你自然也叫不得!過些日子回了明教你若隨我爹爹習武按著師門規矩還要叫我師姐的!」

    卓南雁聽她幾次叫自己「小孩子」不由將小嘴一鼓眼瞧著她那明淨如玉的小臉高高昂起來顯得說不出的神氣和美麗心內更想跟她嘔氣故意搖頭說:「我眼下還沒入師門可叫不得你師姐。假若入了師門習武卻要叫你師姐那便不入這師門也罷!」眼見林霜月聞言後那對好看的眉毛又挑了起來他登覺心下大慰裝作沒事人似地將頭扭開。

    這時候卻聽廟內的無懼和尚一聲低喝雙臂一振身子疾彈而起。他本來受傷最重但仗著功力深厚卻最先復原。無懼和尚大步流星走到院中歪著大頭向林逸虹上下瞅了兩眼道:「林逸虹這一次和尚多虧了你出手相助道謝是不用了反正和尚是欠了你一命!」

    林逸虹拱手一笑正要作答無懼又搖頭道:「廢屁客套話就不必說啦你適才使得當真是三際神魔功麼?」林逸虹微微點頭:「晚輩不過初窺門徑剛剛練到『乘風鼓翼、騰鯤化鵬』的鯤鵬勁。」

    無懼撇著嘴點頭道:「我適才見你一直蓄勢不右臂先是如同廢了一般僵硬後來又膨脹如帆便知你只練到『神魔三勁』之中的第一勁!呵呵這門功夫和天下第一邪功『天衣真氣』都是凶險難料的魔功越往後練越是凶險無比。老和尚勸你乘早丟了這門邪法否則浸淫一深難以自拔!」卓南雁心下奇怪:「這無懼當真是個直性子人口口聲聲稱呼人家的功夫是魔功也不怕人家著惱。」

    「多謝大師提醒」林逸虹卻只淡淡一笑「晚輩就是魔教的邪魔外道若不練這邪功還能練什麼?」無懼一愣隨即揚頭一笑:「說得也是!怪我和尚婆子心切了」回頭冷冷瞧了殿中兀自盤膝打坐的三人一眼長歎一聲:「終日裡只知自相殘殺哪一日才得四海歸心啊!羅堂主這一回只怕又是癡心妄想啦。和尚先去了!」大袖一擺疾向廟外掠去歎息才落人已遠去。卓南雁聽他那聲歎息痛切無比竟也驀地覺出一股蒼涼意味心下翻來覆去地暗自思量他那句話。

    又過片刻南宮鐸、雷青鳳和桂浩古也先後起身。這三人或是朝廷官吏或是世家名門此時危勢既去言語之間便對這救命大恩輕描淡寫道謝幾句之後便匆匆而去連那兩個格天鐵衛的屍身也不收拾。

    「這三個狗才都他娘不是好東西」卓南雁卻氣不忿望著三人背影在心中暗自咒罵忽然想起一事對林逸虹道「林師傅我求您一件事!」林逸虹皺眉道:「什麼?」卓南雁道:「我想求您看同在明教的份上出手從那蕭別離手中救下厲叔叔。」

    林逸虹一歎搖頭道:「適才聽那蕭別離言道厲潑瘋已被押入龍驤樓。不說那龍驤樓主便是龍吟壇內的幾位高人武功就未必在我之下。況且厲潑瘋脾氣怪異我去救他他未必肯隨我來。」

    卓南雁一陣懊惱心下暗自後悔:「左右不過是你不願去救卻說了這麼多大道理!早知不跟你開這個口!嘿哪一日我學會了武功自然去龍驤樓救下厲大個子!」他回頭又看了眼余孤天向林逸虹半是央求半是撒賴道:「他是我兄弟是個沒爹沒娘的苦命人。你若要帶著我就得帶上他!」林逸虹皺了皺眉問余孤天:「這位小弟你願不願隨我們前去?」

    余孤天這時卻覺得心灰意冷跟師父剛逃出皇宮時他也曾想過要舉兵復國但這些日子提心吊膽地東奔西竄那點雄心早丟到了九霄雲外。只覺似這樣裝聾作啞地亡命天涯跟在風雷堡外看到的那些骯髒顢頇的小狗小羊也沒什麼分別。聽了林逸虹的問話他只是有些麻木地垂下了頭心下猶豫著:「天下之大到哪裡還不都是一樣地吃喝拉睡難道真要跟這幾人去那魔教總壇裡安身麼?」

    林逸虹見他神色漠然心中先有三分不喜巴不得他搖頭留下便道:「明教中人要吃齋持戒還要勤習武藝你若吃不得苦便不用去了。」哪知余孤天聽了「勤習武藝」這四字卻眼前一亮暗道:「若真能學得這林逸虹一樣的劍法便奪不回江山若是混入深宮之中刺死了完顏亮那亂臣賊子也算給父皇報了大仇!」當下重重點頭攬住了卓南雁的胳膊。

    卓南雁瞥見余孤天那孤寂的眼神心中也是一苦望著林逸虹道:「他好可憐求您允了吧!」林逸虹無奈只得歎一口氣道:「那便走吧!」卓南雁走出幾步卻凝住了身子回望著桐柏山的方向心下也跟夜空一般黯然消沉:「厲大個子待我學成了武功自然便去救你!只是……卻還來得及麼?」

    當下四人一起上路起程趕往明教設在君山洞庭湖的總壇。那病書生蕭別離已然受傷遁去龍驤樓便是捲土重來一時也難尋他們蹤跡。四人向南行得多日便到了郢州境內這裡已是明教教眾活躍之境路上不時有本教弟子前來迎接照顧一到這裡便如龍入大海龍驤樓再也難以追擊。

    一路南行卓南雁卻覺有些憋悶。余孤天是個「啞巴」那林逸輝卻是個跟啞巴差不多的悶罐葫蘆終日冷著臉不言語。只那林霜月伶牙俐齒的能說愛道偏偏這小丫頭高傲得緊一日裡也跟他說不上幾句話。

    路上卓南雁求了她幾次讓她再唱個曲她卻惱他開口閉口地叫她月牙兒這個小名道:「你當我真是個唱曲的麼?那是本教『和光同塵』的教規為了行走江湖不至露了行跡!跟你說過不要叫我月牙兒的叫我林姊姊!」

    卓南雁覺得她生氣的樣子著實好看乾脆路上更是起勁地叫她「月牙兒」林霜月惱怒之下不免時時對他冷嘲熱諷不是指摘他整日衣衫不整就是笑他飯後油光光的不曉得抹嘴。卓南雁找到了對手深覺有趣哪時林霜月不罵他了倒覺著冷清定要找個機會惹她跟自己拌嘴。

    路上非止一日終於在過了年後的正月裡趕到了君山洞庭湖。

    卓南雁長這麼大還沒有看到過大的湖泊乍然見到煙波浩淼的洞庭湖新鮮得連連跳躍叫道:「這麼大這是海吧?」林霜月一路上和他屢次鬥嘴都是旗鼓相當這時得了機會冷笑道:「哪裡是海?這裡就是洞庭湖了《岳陽樓記》沒讀過麼『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說的便是這裡了。真真是沒有見識!」卓南雁混沒把她這一通搶白放在心裡只顧盯住眼前一片空闊無際的湖面馳目騁懷。

    此時已是黃昏沒有一絲風波光粼粼的水面此時望上去鏡子似的平坦。一輪斜陽正向西低徊而去那靜謐的湖面給夕陽映得昏紅一片。深冬時節遠的近的仍有數艘漁船在湖上徜徉犁出道道金色的水紋。那水紋在夕光下緩緩散開化作萬千金色的光點隨波閃耀似是有無數靈異的精靈悄悄地起舞。

    洞庭湖一帶的百姓靠著這八百里湖水吃飯入水打魚要看老天爺眼色自古就養成了敬神畏鬼的民風。明教往代教主早就來此傳教更看中了這地方天高皇帝遠便將明教總舵移至岳州洞庭湖濱的大雲島。

    十數年前洞庭湖西南的鼎州曾有鍾相楊麼以巫教吸引民眾起而叛亂屢敗官軍。後來岳飛率兵前來平叛明教兩位教主林逸煙和卓藏鋒曾鼎力相助岳家軍此後楊麼的叛軍在岳飛剛柔相濟的清剿之下土崩瓦解明教卻在洞庭湖濱穩穩地立住了腳跟。雖然跟歷代一樣明教依然為當政的朝廷所忌但在這水路縱橫交錯、螺嶼星羅密佈的洞庭湖一帶卻是呼風喚雨氣勢極盛。

    林逸虹帶著他們乘船行了片刻對面一個三面鄰水的小島便遙遙在望了。這當地人俗稱的大雲島就是叱吒江湖的明教總舵明教中人都恭恭敬敬地稱呼它為「大雲光明島」江湖中人卻畏如蛇蠍地呼之為「魔島」。

    此刻的大雲島正披著一層琥珀色的晚霞光芒遠遠望去有如一塊異彩斑斕的靈石嵌在水天交接之處。

    船到岸邊只見那島上竹林密佈暮靄四合。他們才棄舟登岸便聽竹林中傳來一陣叱喝之聲卓南雁抬眼瞧去見前面稀疏的竹林後是一片空地地上齊刷刷地挺立著二十多個少年男女教眾在這群少年前面一對少年正自揮拳苦鬥。兩少年縱高伏低出手都是又快又疾。那群少年教眾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全沒瞧見卓南雁他們走來。

    卓南雁只見那對比武少年忽而運掌成風忽而變抓急撕招式奇奧狠辣不由眼睛直低聲對林霜月道:「月牙兒他們做什麼呢?」林霜月卻櫻唇一翹冷冷道:「才不告訴你!」卓南雁嘿嘿冷笑正要出言譏諷忽聽頭頂傳來一聲長笑:「林老二你可來了!」聲音極是高亢響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卓南雁抬頭望去登時吃了一驚只見身旁高高的翠竹上端坐著兩個老者一個滿頭白蓑衣藍袍打扮得跟個漁翁一般。他對面那老者是個身子瘦削的青袍文士。在那高竹下方卻有一塊大青石石上縱橫交錯地劃著副棋盤一局棋才剛入中盤。高聲叫嚷的顯是那白漁翁只見他手中拈著一枚白子正自抓耳撓腮。

    「好高的功夫!」卓南雁不由吐了一下舌頭暗想「不過下一盤棋怎地還不嫌麻煩地坐到竹梢上去?」定睛細瞧但見那老漁翁端坐在數丈高的竹子梢上任由翠竹隨風擺動他身子好似一片浮雲微微起伏悠閒無比。那青衣老者卻不知使得什麼身法他坐的那根粗大翠竹連枝帶葉竟是紋絲不動。顯然二老武功路數各自不同此刻端坐竹梢也是互較高深武功。

    林霜月不由格格一笑向那老漁翁道:「九翁你又跟慕容先生賭棋啦!怎地不長記性這一回又要輸給人家什麼?」老漁翁連道:「呸呸呸!小妞子開口就不吉利!誰說我要輸?前些日子我跟慕容智連下了七盤都是大獲全勝殺得他聽到我『九步登天』彭九翁的名頭便要跳到洞庭湖裡遠遠避開!」

    林霜月笑道:「那七盤必然沒有綵頭你才勝得順順當當是不是?」彭九翁瞠目道:「你怎知道?」驀地大叫一聲「哈你是說慕容智這老鬼那時是故意輸給我的!」林霜月一笑不語。彭九翁對面的青衣老者慕容智冷冷道:「現下才知道麼可是晚了!」

    幾人這一說話那群少年便瞧見了他們。一群孩子忙向林逸虹躬身行禮齊刷刷地叫道:「拜見白陽長老!」幾個跟林霜月年歲差不多的少年男女便跑到她身前問候。這些少年個個衣著光鮮拉著林霜月的手問長問短不時用眼睛偷瞅著卓南雁幾個女孩還嘻嘻地掩口而笑。卓南雁知道他們必是笑自己衣衫破舊。林霜月和余孤天在路上便得了教眾送來的新衣換上了但卓南雁覺得自己這衣服雖破卻是風雷堡留下的舊物說什麼也不肯換下。

    這時見那幾個孩子笑他卓南雁倒故意挺了胸笑吟吟地昂頭觀望比武。那兩個少年酣鬥正疾驀地那矮壯少年出招猛了一些高個少年飄然疾閃借勢一搭一挑將他矮粗的身子遠遠送了出去。

    卓南雁見這一招飄逸靈動忍不住高聲叫好。林逸虹也不禁微微點頭長聲道:「好這招『孔雀剔翎』使得恰到好處!」那高個少年聽得誇獎轉身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弟子陳金多謝長老誇獎!」微微一頓人叢中又躍出個壯碩少年叫道:「陳師兄我來領教!」揮拳擊向那高個少年二人又鬥在一處。一群少年也紛紛轉身過去凝神觀戰。

    忽聽端坐竹梢上的慕容智冷冷笑道:「快落子啊!這一局你輸給老夫本輪『武英會』的小狀元便該由我帶走!」彭九翁伸手狠揪自己的白鬍子賭氣般地叫道:「催什麼老夫早下一刻你老東西早輸一刻!」屈指一彈手中一枚白子勁射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棋盤「天元」位上。

    卓南雁拿眼睛一掃便知彭九翁這著棋毫無章法這一局棋頹勢已現。當下懶得再看扭頭去看那兩個孩子比武。耳畔卻聽林霜月對余孤天道:「余孤天將來你也要習武可要記好了!本教少年習武的弟子每半年都要進行一輪『武英會』大比武。武英會決出的狀元、榜眼和探花便由本教淨風五子挑走傳授高明武功。咱這大雲島週遭共有五島七嶼淨風五子平時都在五島七嶼上居住。」說著指著那竹梢上的兩個老者道「那兩位便是十天明使彭九翁和催光明使慕容智今日特意上大雲島是來挑徒弟來啦!」

    卓南雁聽她語音清脆將這事說得一清二楚不由嘻嘻一笑:「月牙兒這丫頭還不壞這話其實也是說給我聽的!」眼見那陳金步步為營大佔上風不由心中一陣惆悵「不知我何時才能練成這等精妙武功!」

    余孤天聽了林霜月的話連連點頭心下卻沒來由的一陣懊惱:「我這金枝玉葉竟要跟這群野獸般的魔子魔孫在一起打打殺殺!」

    驀聽慕容智呵呵大笑:「林老二你這兩個孩子是從哪裡弄來的呆頭呆腦跟你倒有幾分相似!」他棋藝遠勝彭九翁飛落一枚黑子之後便能讓彭九翁冥思苦想好多時候這時忍不住便跟林逸虹搭訕。林逸虹性子沉默呵呵一笑卻不言語。卓南雁聽他罵自己「呆頭呆腦」卻有些心下著惱轉過頭細瞧那棋盤。

    彭九翁眼見右下角一隊白棋形勢岌岌可危將一枚白子在手中拋來拋去嚷道:「月牙兒你瞧這一子落在哪裡為好?」林霜月螓輕搖笑道:「不可說不可說!」彭九翁怒道:「為什麼不可說?」

    林霜月道:「第一爹爹總教訓我觀棋不語真君子!月牙兒若說了爹爹必然生氣。第二月牙兒的棋藝可比不得慕容伯伯說了也是白說!」慕容智嘿嘿冷笑:「月牙兒出去一趟長了不少見識!論到圍棋這大雲島上能勝得了我的也只有你爹林老二了!」

    卓南雁一直凝視棋盤不語這時忽然大步走了過去指著邊角一處道:「在這裡尖!」(按:「尖」和下文提到的「拐」、「沖」等等皆為圍棋術語)一語才出竹頂上的慕容智和竹下的林逸虹不由同時咦了一聲。卓南雁指點的這一著出人意料白棋不但脫困有望更隱隱對黑棋形成鉗制之勢。

    彭九翁卻看不出這一著有何妙處但見對面的慕容智神色微變心想這一著總錯不了當下哈哈笑道:「英雄所見略同!難得這小娃娃竟跟老夫一般的高明!」雙指疾彈白子精準無比地落在卓南雁指點之處。

    慕容智面色一冷明知卓南雁這一手甚是高明卻不願對這小孩的一手棋多作思忖隨手應了一子。卓南雁苦思多時早想好了幾記妙著眼見黑棋這一拐平平淡淡便命白子向上衝出。林逸虹想不到卓南雁棋藝不俗在一旁凝神觀望沉思不語。

    彭九翁倒樂得有人支著卓南雁每一指點他便大叫「英雄所見略同」老老實實地依言落子。連著叫了七聲「英雄所見略同」之後白棋巧妙脫困黑棋右下角卻薄了許多。

    行棋至此彭九翁的白棋已一掃頹勢大有後來居上之相。慕容智的臉色愈陰沉彭九翁卻是得意洋洋哈哈笑道:「慕容智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便是輸了也該講些風度愁眉苦臉地作什麼笑上一笑成不成!」

    「誰說老夫會輸?」慕容智雙眉微皺驀地振聲大笑笑聲鼓蕩震得竹林之中落葉蕭蕭。卓南雁、余孤天和林霜月不由一起掩耳。彭九翁怒道:「笑得跟哭喪一般丁點風度也沒有!」

    慕容智長笑不止忽然左手一振三片竹葉嗖嗖嗖疾向彭九翁臉上射去纖纖細葉給他以深厚的內力貫注不啻利箭飛刀。彭九翁冷笑道:「輸急了眼麼?」故意賣弄本事不以手接一口真氣吐出吹得竹葉擦臉而過。

    「這叫老狗掀簾——拿嘴對付!」慕容智長笑聲中展開「滿天花雨」的精妙手法枯枝雜葉連綿不絕猶如一片翠雲將彭九翁頭臉盡數籠住。彭九翁這回不能好整以暇地「拿嘴對付」雙袖疾揮震得碎葉殘枝四處飛出口中哈哈大笑:「林老二你可看到了慕容智這傢伙可是黔驢技窮哪裡還有丁點神教明使的風度可歎啊可歎……哎喲!」

    一語未落他端坐的那根翠竹忽然從中折斷彭九翁身子搖晃狼狽不堪地躍下地來。原來適才慕容智故意長聲笑左手又連竹葉擾亂他的心神右手卻乘其不備驀地打出三枚圍棋子將彭九翁坐下的翠竹擊斷。

    待得彭九翁在地上站穩慕容智才飄然躍下悠然道:「九翁咱們說好竹上賭棋輸棋者敗先落地者亦敗!這一回是誰敗了?」彭九翁鬍子亂翹卻氣得說不出話來。慕容智搖頭笑道:「輸便輸了九翁也不必如此沒有風度嘛!罷了這一回武英會的小狀元我讓給你啦!」

    彭九翁雙目一亮笑道:「當真?」慕容智嘿嘿一笑霍地身子疾晃電般閃到卓南雁身前探手揪住了他胸前衣襟將他提了起來。這一閃一揪快如鬼魅以林逸虹之能驟出不意竟也沒能防範。林霜月啊的一叫:「慕容伯伯不要傷他!」林逸虹身子微動待見卓南雁落入他掌握之中只得微笑不語。

    「小娃兒當真聰明!」慕容智緊盯著卓南雁笑道「林老二我要收這個娃兒為徒!」卓南雁給他那幽深的眼神盯得渾身難受大叫道:「不成我才不做你徒弟!」慕容智一愣隨即笑道:「小娃兒想必不知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作我催光明使的弟子。你跟我去了赤雲島我自會讓你習得一身精妙武功。」

    卓南雁只覺這慕容智性子陰沉說不出的討厭連連搖頭道:「我不要做你弟子你這人太也……沒有風度!」情急生智忽然將彭九翁的口頭禪說了出來。

    彭九翁拍手大笑:「老傢伙連這小娃兒都說你沒有風度。若換作我早跳進洞庭湖裡淹死啦!」林逸虹踏上一步笑道:「慕容兄能瞧上他自是這孩子的造化。只是……這孩子來歷非同一般逸虹要親自收他為徒!」

    慕容智雙眉微皺正要言語忽地咦了一聲伸手捉住了卓南雁的手腕面色突變似是遇到了什麼怪異之事。

    林逸虹眼見他臉上變色身形倏地一閃雙掌化爪急抓而出。這一招「結草啣環」使得快如電擊慕容智心神微怔之間雙臂「少海穴」已被他緊緊扣住。彭九翁和林霜月不由齊聲叫好。慕容智嘿嘿冷笑雙臂驀地變得泥鰍般滑不溜手身形暴退已從林逸虹掌中脫出。林逸虹自也不願跟他翻臉動手乘他一退之間已將卓南雁拉到身邊。

    「原來林老二是想自己收他為徒!」慕容智哈哈大笑「可是這孩子身有怪疾只怕終生難以習武!」原來他適才聽得卓南雁脈象有異微一沉思便覺出了卓南雁體內經脈的怪異之處。

    卓南雁心中一沉卻揚眉叫道:「胡說八道!誰說我不能習武我、我不但能習武還要練得比你高上百倍千倍萬倍!」他此時最怕聽的便是有人說他不能習武慕容智淡淡的一句話卻氣得他眼淚幾乎流下來了。

    林逸虹微微一笑正要言語卻見那對拚鬥的孩子又分出了勝負。那陳金使一招「江海同歸」將對手打得口吐鮮血。這時再也無人上前挑戰這叫陳金的少年便成了本輪武英會的狀元。一群少年大聲鼓噪喝彩幾個孩子忽然搶過去將陳金架在頭頂簇擁著去了。

    「陳金這小娃有福能做了老夫的弟子也是他三生的造化!」彭九翁手拈長髯搖頭晃腦。林逸虹忽道:「九翁怎地慕容行和曲流觴二位明使未來挑選弟子?」

    明教淨風五子除了彭九翁、慕容智和早年追隨卓藏鋒抗金、戰死沙場的韓道人還有兩位。那地藏明使慕容行是慕容智的親兄弟外號「大力神魔」外家功夫登峰造極。綽號「曲水流觴」的降魔明使曲流觴則以「彈指神通」的功夫縱橫江湖在五人之中武功最高。

    「他們挨罰了!」彭九翁歎一口氣「你們離島不及半月慕容行跟曲流觴醉酒貪杯壞了本教禁酒之令給教主撞見啦。教主罰慕容行帶上思過索在這大雲島上傳授群童武藝。罰曲流觴禁錮在白虹島半載不得下島一步。」林霜月聽了不由歎了口氣柔聲道:「可憐的曲老伯每次我偷酒給他喝都叮囑他不要讓教主瞧見。怎地他這麼機靈的一個人回回飲酒總是給教主覺?」

    慕容智冷冷道:「你曲老伯雖然機靈卻如何能逃得過教主的法眼?教主若是成心整一個人誰能逃得出去?」說著似是自覺失言猛一頓足霍地飛身而起幾個起落便直落到了湖中的一葉扁舟上。也不見他揮臂划水內力自腿上源源貫注舟上小舟輕輕隨波起伏竟自飄然而去。

    卓南雁看得目瞪口呆暗道:「這慕容智、彭九翁便各懷奇技武功決不在林逸虹之下那教主林逸煙不知該是何等身手了?」

    林逸虹卻猶自喃喃道:「禁錮在那寸草不生的白虹島半年?教主這懲戒未免也太重了!我去找教主給二位明使求情。」明教教主林逸煙本是他兄長但林逸虹生性嚴謹又對林逸煙甚為崇敬每次提及兄長總是畢恭畢敬地稱為「教主」。彭九翁卻歎道:「不勞掛懷啦教主三日之前閉關參修『三際神魔大法』天王老子也不見要到一百八十日後才得出關。」

    「那不是要到半年之後才能見他?」林逸虹重重地一頓足道「嘿持齋禁酒乃是本教大戒曲流觴身為本教淨風五使之一卻怎地屢教不改?」

    彭九翁卻翻著一雙通紅的眼珠道:「少拿著你白陽長老的位份來壓人。哼哼三十年前『曲水流觴』喝酒之時你還在穿開襠褲滿處亂竄。」說著忽地仰天長歎「卓教主早就去了明教三長老一囚一遁淨風五使中的韓道人也早早的撒手歸真留下我們四個老東西又屢因小過受罰嘿嘿明教精英遲早會風流雲散走個精光!」驀地大袖疾揮如一隻大鶴般飄然而起倏忽閃入林子深處去了。這人自稱「九步登天」委實輕功高妙。

    林逸虹面色一變似要怒待見他飛身遁走忙叫道:「九翁!」也隨著他飛身投入竹林。

    卓南雁聽他們說及明教往事心中一顫:「易伯伯說我爹在世時明教曾因護國還是護教引一場急變明教中人因而心氣不齊。想不到過去了十多年依然如此。」正自愣一旁的林霜月卻道:「咱們走吧我先帶你們前去安歇!」卓南雁和余孤天便跟著她一路前行。

    島上到處都是樹蔭竹影瀟瀟的竹葉在這冷肅季節不算繁茂但黯淡的夕陽光芒卻只能無力地從竹蔭間隙裡投下點點昏黃的光暈。林子中也不知是什麼水鳥在鳴叫那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好像是有人在撥弄木梳的齒子似的。卓南雁和余孤天手行走其中卓南雁只覺處處新鮮好玩余孤天卻雙手抱肩心底泛起陣陣的冷寂孤單。

    再行得片刻眼前豁然開朗一處極大的莊院聳立在寬坦空曠的平地上。莊院背後是一座高聳的山峰亂石高矗枯籐橫生嶙峋巉巖映著蒼紫的暮色顯得格外峻峭。這莊院依山而立三面環水便有一股不可言喻的奪人氣勢。莊內院落四合屋宇甚多以參差的竹林四處點染別具情致。林霜月帶著二人轉了幾轉進了竹林深處的一處烏頭門高聳的寬大院落。

    院子裡屋脊迭起前堂後寢全是歇山式大屋飛簷四挑頗有氣勢。卓南雁的目光卻一下子院子當中一塊青閃閃的太湖石上那上面銀鉤鐵劃地刻著一個「劍」字在一抹金色斜陽的映照之下便有一股虎嘯龍吟氣吞八荒之勢。

    「這裡便是卓二伯當初的居處『藏劍閣』了」林霜月在斜陽影子裡幽幽看著他聲音輕輕的似是怕驚起他的沉思「這個『劍』字據說便是你爹爹當年親手揮劍刻上去的。」卓南雁無語地撫著那凜凜生威的劍痕心底忽然生出一種難以明狀的深切痛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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