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三節:漏網游魚 傷懷孤雁
    那少年和季巒領著完顏冠向風雷堡行去。遠遠地便見了那在暮靄中聳立的高大石堡堡前卻有一塊丈高青石上面縱橫雄放地寫著「風雷堡」三字。

    「是少爺和二當家的回來了!」早有幾個漢子笑著迎了上來。完顏冠一輩子沒瞧見過這麼窮的人和這麼窮的地方。對面迎過來的漢子個個衣衫破舊油乎乎的棉襖上都捲了邊飛了白絮更有人沒有棉衣身上胡亂裹了一張獸皮。只有身旁這少年和季巒的衣服還乾淨些卻也洗得掉了顏色。

    這風雷堡全是以山上採下的石頭壘就的塊塊青石光禿禿的渾似饑饉災民胸前的嶙峋瘦骨。四處房屋上面茅草也不見幾根地上往來有幾隻山羊和野狗也全跟那壘堡的石頭一樣滾滿了清泥。奇怪的是住在這樣窮困冷寂的地方這群人的顏色都還很精神眉宇間都透出一股跟那荒村敝衣毫不相配的勃勃英氣。

    進了石堡便聽得空曠的堡外響起兩聲野獸吼叫聲音沉沉的伴著遠處的血色晚霞更增蕭瑟之氣。完顏冠身子微縮似是有些害怕。那少年才回頭向他一笑道:「莫怕」說著伸手挽住了他道「有我南雁在沒什麼敢欺負你!」完顏冠點一點頭暗道:「原來這孩子叫南雁!」

    院子裡正半躺半坐著一個大漢手中舉著個酒葫蘆正自痛飲。眼見眾人進了院子那大漢忽然長身而起。

    他這一起身又讓完顏冠吃了一驚。藉著蒼暗的暮色只見這人身材高大威猛之極大冷的天他卻只穿著一件單衣雙袖褪起露出臂上暴突的肌肉配上一臉的暴起虯髯看上去真猶似傳說中的巨靈力士一般。

    這最奇的是這大漢身上橫七豎八地纏了數道鐵鏈從頸至胸再在腰間纏了數匝隨著他那走動鐵鏈拖地出鏘鏘銳響。卻聽一旁的南雁歎了口氣:「這厲潑瘋厲大叔過去不知有什麼窩心的事總是不開心喝醉了酒便這麼癡癡呆呆的。」

    「厲兄」季巒望著那大漢厲潑瘋笑道「天寒地凍何苦又折磨自己!」那大漢卻不理他只顧將酒葫蘆裡的酒盡數倒入口中。南雁瞧他喝得雙目紅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聲道:「厲大個子你心裡又難受了麼?」

    厲潑瘋對季巒這風雷堡二當家的理也不理但聽了南雁這輕輕的一句話卻雙目直忽然雙膝跪地一把將他抱在懷中哇的哭出聲來:「少爺厲潑瘋該死厲潑瘋該死呀」季巒見厲潑瘋痛哭卻吃了一驚低喝道:「老厲你又什麼瘋了莫要再驚嚇了雁少爺!」

    這一句「驚嚇了雁少爺」幾個字竟是大有功效厲潑瘋聽了就悚然一驚季巒已經揮手將南雁拉了過來。

    厲潑瘋臉上的肌肉抖了一抖才將腰間掛著的酒葫蘆摘下來用力往口裡灌去。那裡面似是沒酒了厲潑瘋奮力晃了幾晃就無奈地站起了身眼見身前有一個粗大的石碾橫在身前惱怒之下便一腳踢去。那大石碾子少說也有二三百斤的份量卻給他踢得忽地直向天上飛去。

    眼見這沉重無比的傢伙給他踢得飛起數丈又呼呼地直向下墜來眾人不由又齊聲驚呼起來。厲潑瘋卻長笑一聲踏上半步揚起單掌一托穩穩地接住了又再反手一按將石碾重重砸在地上。

    眾人眼見這二三百斤的重物在他手中耍來竟如戲蹴鞠不由齊刷刷喝了聲彩。厲潑瘋卻晃著鐵塔般的身子拖著鐵鏈嘩啦嘩啦地走了。完顏冠心下更覺駭然他在大內宮中見過不少角抵力士但那些人若是跟這厲潑瘋動手較量只怕全是不堪一擊。

    ※※※※※※

    南雁拉著完顏冠進了大堂藉著明晃晃的燭光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白淨卻清瘦的小和尚心裡面有些歡喜:「風雷堡內什麼都好就是沒有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陪我玩這孩子白得像個丫頭只可惜是個啞巴!」忽然瞧見他頸上傷口忍不住一驚問道:「你脖子上的這傷是誰給你弄的?」

    完顏冠聽得他問不禁將手撫上頸上的血痕那地方已經結了血痂但手摸上去還是有些撕痛。那種疼更多是來自心底的一股不堪回的剜心般的沉痛乍然騰起完顏冠的眼前立時一片模糊。他不願在生人跟前流淚拚力咬牙挺住。

    南雁見他欲哭不哭的可憐相頑皮的少年心性忽然作拍著他的肩頭道:「好了好了易伯伯說了大丈夫不流淚!不過——好漢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時!到了好漢傷心時哭個雨過地皮濕!」

    完顏冠給他這一「溫言撫慰」淚水終於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口中嗚咽大哭。南雁見他哭得傷心心下大生憐憫手忙腳亂地給他抹淚道:「停停再哭你就不是大丈夫你就是小媳婦!」

    「這是刀傷!好毒的一刀呀再深得半毫就要了你的命了」穩步踱過來的季巒蹲下了身虛了一雙老眼藉著廳內亮堂堂的燈焰向他細細凝視著「你這小子倒是好大的命!對了你叫什麼?」完顏冠心中一動嗚嗚的只干叫了兩聲。徒單麻早跟他有言在先怕他說話露出上京口音索性讓他裝作啞巴。

    季巒呵的一笑:「倒忘了你是個啞子!該當如何稱呼你難道便叫你小和尚麼?」完顏冠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暗道:「終是要告訴他們個名號的總不成讓他們就叫我小和尚!」便伸手在空中比劃著。季巒老眼一亮笑道:「竟是個識字的小和尚寫下你的名字和年歲來!」尋了破紙禿筆推到他面前。

    完顏冠緩緩伸出手微一尋思握筆時故意將那毛筆猶似提槍握棍般地一把抓在手中。屋內還有幾個滿臉粗紅的小廝伺候著那幾人瞧了他這握筆的姿勢全不禁嗤嗤的笑完顏冠的一張臉給幾人笑得騰的紅了。倒是南雁走過來拍著他的肩頭小大人似地道:「休要理他們只管寫來!」

    季巒瞅了他一眼眼露嘉許之色卻見完顏冠已用毛筆在紙上抹桌子拖地一般寫下了「十二歲」三字微一思索又寫了「孤天」二字。

    季巒不由皺眉道:「你姓孤麼?」完顏冠寫下的這「孤天」二字正是將「冠」字之音拆開而成的其中隱隱含有「孤家寡人」、「君臨天下」之意聽得季巒這一問便在「孤天」之前又寫下了個「余」字那是取「漏網之魚」的諧音。

    寫罷這三個字完顏冠心下又是一陣摧心摘肺的疼:「從今以後我便是余孤天了!完顏冠這名字不知何時才能再用!」

    「原來是余孤天你十二歲了比南雁小了兩歲。呵呵南雁終日嚷著要做大哥這一回終於來了一個小弟!」季巒說著伸手拍著余孤天的頭笑道「莫怕有你這個大哥在以後這堡內沒人敢欺負你!」

    暖暖的屋裡面就蕩起一陣暖暖的笑聲。這笑聲竟讓余孤天心下生出一股感動:「這群人破衣爛衫卻窩在這光禿禿的石頭堡內自得其樂。這樣的人便是所謂的『遺民』吧可憐我這大金皇子卻跑到了宋朝遺民堆裡面來藏身!」

    季巒口中向南雁說笑眼神卻沉重許多只覺這余孤天雖是破衣爛衫口不能言但眉宇間卻有遮掩不住的一股矜貴傲氣只是受了驚嚇目下稍有些驚惶畏縮。

    眼見余孤天不時翻著眼睛的餘光瞟向自己一副心神不定之狀季巒不由歎一口氣溫言道:「孤天你不必提心吊膽的待在這風雷堡內便如同我們的孩子一般這一身僧袍都磨爛了就不必穿了。待會洗了澡且將南雁的衣服給你穿上吧。」

    南雁應聲跑出屋捧了一件光潔的衣服過來。季巒忍不住笑道:「你倒大方將自家過年才捨得穿的好衣服都送人了!」

    南雁昂起小臉搖頭晃腦地嘻嘻一笑:「易伯伯教我《論語》時說古時有個跟我一樣沒兄弟的人叫司馬牛子夏便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這可不是來了一個兄弟了麼!」余孤天瞧這衣服雖是半新不舊但比起南雁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棉袍要好多了。他知這南雁是個大方豪爽之人心中微生好感向他輕輕點頭。

    一時余孤天洗漱完畢換上新衣又隨南雁到前廳用膳。雖然余孤天這幾日亡命奔波難求一飽但對著滿桌的山珍野味他仍是細嚼慢咽不曾缺了半分禮數。季巒在旁冷眼瞧了心內更是暗自稱奇。

    才吃過了飯便有人來報在堡外樹林子裡尋到了一具屍身這時已經運進了堡來。季巒知道那必是無憂子的屍體神色立時一沉命人取過火把帶著南雁和余孤天走到院外。余孤天遠遠瞧見無憂子那猙獰的面目心下害怕不敢多看急忙別過臉去。

    季巒卻過去掀起無憂子的道袍卻見屍身胸前肌膚上端端正正地印著兩個漆黑的掌印。那本就瘦弱的胸膛這時好似沒有骨骼的一具軟軟的皮囊顯是胸骨皆給這這可怖的掌力盡數震碎。季巒定了定神才道:「南雁你瞧如何?」

    南雁凝神瞧了片刻伸出兩根指頭漫不經心地搔著額頭道:「傷處烏黑顯是被毒掌功夫所傷。傷他之人毒功霸道一掌之間毒氣業已滲入他的肌骨之內所以死了半日功夫野獸卻不敢咬噬屍體。他衣袖之間還要數處細微血跡血色泛青跟他口鼻間流出的黑紫血色不符顯是他對手所流。」頓了頓又道「他那對手是受傷在先所以激戰中細微血跡濺得他雙袖都是但最終卻能將他一掌擊斃……必是這單天馬受傷之後故意示弱引得無憂子大意再暴起難!」

    余孤天大吃一驚師父徒單麻確是先給無憂子的碧磷毒針擊中索性激戰幾招後便倒地假裝毒誘得無憂子近前查看才躍起後一掌擊斃了他。這時眼見南雁僅從屍身上便將當時情形推斷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又驚又佩。

    「好你個賊小子」季巒眼見余孤天連連點頭不由讚道「不枉了大哥一番調教!這果然是毒掌功夫可又比尋常的毒掌功夫凌厲百倍。卻不知那單天馬是何許人也?」說著雙眉緊鎖眼望余孤天滿目疑惑之色。但他連問了多時余孤天只是裝聾作啞地胡亂比劃一番問急了便嗚嗚的哭。

    季巒正自無法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何必跟這殘障孩子多費唇舌累他擔驚受怕?」卻是一個削瘦老者徐步而來。兩旁莊兵立時紛紛給老者躬身行禮。季巒雙目一亮道:「大哥今晚不是該入止觀禪定了麼?小弟沒敢因這小事打擾大哥清修!」余孤天這時才知這老者原來就是風雷堡的大堡主易懷秋。

    「心驚肉跳的難以入定啊這事委實有些古怪!」易懷秋仔細盯著屍身咳了兩聲才向幾個莊兵揮手道「將這無憂子的屍身埋到後山山坳裡去坑挖得深些不要留下丁點痕跡!」說著大袖一擺轉身走入廳內。

    季巒面色憂鬱帶著南雁和余孤天也走了進來。明亮的燈燭之下只見易懷秋滿目凝重季巒心下不由一沉看了一眼余孤天道:「大哥這單天馬有什麼古怪麼?」

    易懷秋搖頭道:「也不好說!最讓我擔心的還是這無憂子的主子完顏亮!這人素來野心勃勃卻在前些日子篡位登基奪了大金國的天下。聽說他正自加緊網羅人手連天下武林的頂尖高人、『風雲八修』之中的『刀霸』僕散騰都要出山給他效命!」

    余孤天聽他說起完顏亮心中一陣火辣辣的痛凝神望去卻見這老人消瘦得如同寺廟裡的長眉羅漢蕭疏而灰白的頭散披在額前臉上的皺紋真如刀雕過一般深刻兩隻眸子也深陷下去了瞧上去似是七八十歲病入膏肓的老朽。

    「嘿嘿若是任由這梟雄坐穩了江山我大宋只怕是形勢更憂!」易懷秋說著深深歎息「只怕不出十年完顏亮便會揮師江南!」季巒聽了他這話不由一驚道:「眼下江南朝廷給秦檜狗賊把持朝綱弄得文恬武嬉烏煙瘴氣岳元帥已去誰還能擋得住金人鐵騎?」

    南雁眼見易懷秋凝思不語忽然道:「易伯伯你說過金國的女真人不過才幾萬人。為什麼咱們大宋千千萬萬的好漢卻怕了他金國幾萬的女真人?」易懷秋霜眉微抖咳了一陣才冷笑道:「一來是咱這朝廷無能大宋趙官家任由宵小橫行弄得忠良凋零自食苦果。二來麼便是咱大宋百姓人口雖眾卻最不心齊素來只好相互排擠相互算計!大宋國勢不振中原武林更是亂成了一鍋粥一群無知之輩終日裡自相殺做一團……」

    南雁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驀地頑皮地一笑:「我知道了咱們大宋的人雖多心卻不齊若是有個人站出來讓大伙息了爭鬥將勁往一處使一同抵禦金兵那不就成了麼?」

    「小小年紀居然懂得這個道理」易懷秋那一雙老眼裡還隱著一蓬光忽一閃動如星如電地望向南雁道:「這話不錯我大宋好漢若真是戮力同心中原之大又哪裡有金兵的容身之處?十幾年前卻是真有這麼一個人創建四海歸心盟將天下武林聚在一處折箭為盟同抗外侮……」說到這裡卻忽然頓住目光也悠遠起來。

    窗外山風呼嘯雖是隔了厚厚的窗戶紙仍擾得那燈焰微微抖顫映得他那張古柏青松樣的老臉忽明忽暗。

    南雁見他深深沉思忍不住問:「他叫什麼名字現在何處?」

    易懷秋的身子登時一震望過來的目光裡就多了一抹蒼雲般厚重的疑惑緩了緩才沉聲道:「那人便是『風雲八修』之中有『劍狂』之稱的卓藏鋒。十幾年前他還是明教的月尊教主以一把騰威神劍決勝千里在同心壇上戰敗了一十三家門派宗主使黃河兩岸的天下英豪摒棄成見立志歸心以『四海歸心盟』為號矢志共破金虜。」

    南雁聽得悠然神往睜大黑炯炯的眸子道:「以一把長劍戰敗四方英雄這人真是好本事啊!」余孤天心中正五味雜陳眼見他望著自己笑也呵呵地陪上張笑臉。

    一直微笑不語的季巒這時呵的一笑:「卓大俠獨勝天下英雄那是有的但若想會盟群豪使眾多英雄同心同德單憑武功又是不夠的。四方群豪擁戴卓盟主除了他的武功更多的卻是他那赤膽忠心和慷慨仗義。他天生是個領袖群倫的英雄只在那高台上豪氣凜凜地這麼一站便引得群豪心生崇敬!」

    南雁眼前似是現出一座直聳入雲的高台台上一個長衣飄拂的漢子臨風揮劍他心下悠悠地想:「只在台上這麼一站便引得群豪服氣這人不知是何等英雄!」

    易懷秋點頭道:「後來四海歸心盟便跟著卓盟主投到岳元帥麾下。那時你易伯伯也在卓大俠手下聽令受他指派率人過河相助北方義軍。黃河以北的義軍有了『四海歸心盟』這強援登時便成星火燎原之勢沒多少時日便有了四十萬之眾鋒芒所指所向披靡。岳元帥得了卓盟主的鼎力相助也是愈如虎添翼……若非後來的奸賊秦檜弄權只怕咱早就跟著岳元帥、卓盟主直搗黃龍迎得二聖還朝了。」想到壯年豪事心下感懷眼眶四周竟是一片潮濕。

    余孤天一直凝神靜聽。他隱約知道岳飛這個人知道那是宋朝能征慣戰的勇將連金國的大英雄完顏宗弼都不是此人對手幾次敗在岳家軍之手。這時聽了易懷秋的話不由暗自苦笑:「原來他們是岳家軍舊部我這大金皇胄卻跑到岳家軍舊部之內避難真是天大的笑話。」

    屋內一片靜忽地響起脆生生的一問:「那位卓盟主後來怎樣了?」

    易懷秋神色一震悠悠地瞅了問的南雁一眼才道:「卓藏鋒得了四海歸心盟的盟主卻在無意之中得罪了兩個人。第一個人便是奸賊秦檜。盟主是岳少保的左膀右臂秦檜要除岳大帥第一個自然先要除去他。另一個人卻是當時明教的日尊教主林逸煙。明教『日月雙尊』兩位教主之中論位分日尊教主還在月尊教主之上。試想卓藏鋒以副教主的身份得了四海歸心盟的盟主欲置他這明教日尊教主於何處?聽說那時卓藏鋒要揮劍抗金護國林逸煙卻想乘機壯大明教後來教內便鬧出了護國還是護教的林卓兩派之爭。到底卓藏鋒和林逸煙二人之間有什麼恩怨我們外人不得而知聽說後來卓藏鋒為息爭鬥終於自動率了幾個親信遠走。

    「那時恰是紹興八年秦檜獨相氣焰囂張這狗賊一心求和便設計奸謀先將盟主手下英豪驅散殆盡更遣出鷹犬全力追殺於他。卓盟主最終寡不敵眾……」說著聲音驀地一哽。南雁聽他語音顫一顆心也撲撲亂顫忍不住急問:「怎麼了難道那卓大俠死了麼?」易懷秋沉沉道:「或許是吧據說那一場追殺之後卓大俠不知所終!但我先後多次派人訪查他的下落也是毫無所得想必他多半便已遇難……」

    南雁睜著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瞪著易懷秋忽然道:「那位卓大俠是天下無敵的英雄他死不了的!」易懷秋滾滿濁淚的老臉上卻破出一線笑容:「是他是大英雄死不了或許棄劍隱居也未可知!」在南雁一個孩子的心中自是希望英雄永遠不死聽得易懷秋這一說倒更加認真起來道:「這卓大俠就是沒有死的!」

    「是就是沒死!」易懷秋也不與他爭只苦笑道「只是這卓大俠一去天下武林又如先前一般四分五裂卻再無卓藏鋒那樣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出來登高一呼了。」說著長長一歎感慨無盡。南雁卻將兩條修長俊氣的眉毛一挑一字字地道:「再過幾年我也要跟這頂天立地的卓大俠一般再開他一個四海歸心大會將四海豪傑聚在一處再不打打殺殺大夥一起使力將那金狗趕出中原!」

    「好孩子」不知怎地他這孩子氣的一句話竟讓易懷秋身子一抖伸出枯瘦的手掌將他肩頭緊緊攥住顫聲道「你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枉了易伯伯督導多年……」雜著老淚的目光中掩不住的一股欣慰之色還要待說什麼口中卻蹦出一串猛咳。他咳得那樣的猛那身舊得黃的袍子象深秋落葉一樣簌簌抖起來。余孤天聽他幾人對答心內忽酸忽苦當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大哥」季巒聽他咳得厲害急忙站起輕聲道「那老傷可又犯了麼?」易懷秋點著頭卻止不住那咳愈咳得急促起來:「咳咳……這傷是一日重似一日也不知還能撐得幾時!」季巒面色一慘急揮手道:「天色已晚大哥還是早日安歇!」便帶著兩個孩子匆匆退出。

    ※※※※※※

    當晚余孤天便給人安排住進了一間正房內。這風雷堡雖然窮破壘的屋子卻還不少這間房子也不是很大牆壁卻用桑皮紙裱糊得乾淨爽眼炕也是按北方人的習俗燒了火炕躺上去暖融融的。跟他這些日子胡亂棲身過的破廟、巖穴和野店比起來這地方實在該算是個天堂了。但余孤天卻睡不著。

    還是平生頭一次他這麼一個人呆著。屋裡還燃著蠟燭。藉著抖顫的燭光余孤天怔怔地盯著頭頂那昏黃古舊的屋頂心內的恐懼、憂傷如同無邊無際的海水一樣迅地瀰漫開來。他忽然將被子蒙住了頭嗚嗚地痛哭了起來。

    沉實地哭了片刻余孤天的心內才好受了一些卻聽得窗外驀地響起陣陣輕吼聽來似是個孩子低啞著聲音嘶喊。他輕輕起了身從門縫裡望過去卻見院中正有個少年在伸胳膊踢腿地練武。余孤天心下好奇推開屋門便走了出來。藍黑色的天上正有一彎透亮明朗的冬月皎潔的清光照得這大院子一片銀亮那在月下練武的孩子正是南雁。

    南雁也瞧見了他卻只向他微微一笑便自顧自地接著打拳。余孤天識得那拳正是少林弟子入門必練的伏虎拳法。其時這少林派的伏虎拳傳遍大江南北余孤天當年興之所至也曾學過幾日。

    可是余孤天凝神瞧了片刻卻不由暗自搖頭原來南雁舉足落步都毫無章法那拳打出去也是綿軟無力。這趟伏虎拳剛剛打得不到半套南雁竟已氣喘吁吁但他倒有個咬勁仍是一招一式認真之極地打下去。練到最後那招「跨虎歸山」時震足擰身後該當一個起身旋風腿後收勢的但南雁雙足無力一躍之下竟摔倒在地上。

    余孤天眉頭微皺想過去扶他終究是矜著步子懶得挪動。卻見南雁已經翻身而起又將那招「跨虎歸山」呼呼地打了一遍這一次落足在意身子歪晃了下好歹沒再跌到。

    「瞧我這身汗!」南雁收了拳便喘著氣向余孤天微微一笑邊說邊拍打身上的土。余孤天也向他點頭微笑見這南雁大冷的天身上衣衫卻只穿了兩件薄衣給汗水浸透了薄薄地貼在身上站在寒風蕭瑟的院子裡絲毫不覺得冷似的。

    南雁臉上還騰騰地冒著虛汗他卻懶得擦任由汗水順著那清俊的臉頰刷刷流下呵著冷氣道:「易伯伯說我這體質不該練武的身子太虛……」聽這聰明多智的南雁說自己竟然體虛無法習武余孤天心裡竟有些悻悻然的欣喜。眼見南雁汗出得像水裡撈出來一樣他心下好奇伸手抹了下他額頭上的汗。

    南雁說起自己的缺憾臉上神色登時懶散起來歎了口氣才道:「據說我打小便渾身是病三歲那年更是險些病死。忽地風雷堡外來了個古古怪怪的老和尚摸著我的腦頂骨說了一句什麼『百折不撓玉汝於成』又給他搗鼓一陣我這病便好啦大半。只是身子依舊是虛一動就出汗不止」他猛然飛足踢得一塊石子遠遠飛出道:「我倒真盼著那怪和尚再來一次把我全治好可他卻再也沒來!我還是想習武只是這麼偷著練胡踢爛打的終究不成器!」余孤天見他神色悵然心中才升起一絲同情:「他那麼聰明卻也有這麼多的煩惱!」

    「嘿嘿百折不撓玉汝於成!天知道我還要再『折』多少回才能變成一塊玉!」他說著怔怔望著天上的明月愣了半晌忽地閃著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余孤天道「你知道麼我還總做一個怪夢!夢見自己跑到一個怪得不能再怪的深山裡那地方有水有樹一個挺高挺俊的人就拄著一把黑黝黝的東西站在那目光炯炯地望著我!每次我總是一怕便醒了!」

    余孤天聽他說得陰森詭異只覺頸後冷風嗖嗖不由縮了縮脖子。「你怕了?這個夢可是千真萬確我連易伯伯都沒告訴就告訴了你一個!」南雁才眨著眼睛壞壞地一笑:「可別給大哥我傳出去!」

    這南雁有時懶懶的一句話也不多說但這時說起來就是沒完只聽他又道:「易伯伯傳了我們一門馴獸秘術。憑著這功夫我沒事時就在山林裡面混老虎、野狼都能做我朋友!除了在林子裡玩就是下棋!可惜風雷堡中卻沒幾人敢跟我下棋!」南雁說到下棋陰鬱的眼神驀地變得神采奕奕伸手攬住南雁的腕子道:「對了走帶你到我屋裡玩去!」

    他的屋子其實緊靠著余孤天所居的房屋。進得屋來卻嚇了余孤天一跳滿屋都是圍棋。凳椅上桌案上連地上都攤著圍棋子火炕上一張棋枰黑白分明的棋子錯落有致地點染在棋枰上顯然是打譜用的。

    余孤天啊了一聲險些脫口問他:「你這麼喜歡下棋麼?」其時圍棋風行天下金國的女真貴胄仰慕宋人衣冠文化也頗好此道。漢化頗深的熙宗皇帝就是箇中高手上行下效宮中之人也多好行棋打譜余孤天自認也是其中的一個高手。這時忽然見了圍棋倒有些出乎意料不想這荒僻山堡間竟也有孩童喜歡此道。

    南雁見他眼睛直不禁面露得意之色說:「易伯伯不讓我練武卻喜歡讓我下棋」拉著余孤天的手走過去一起坐到了炕上捻著炕上那白閃閃的棋子道「這東西也著實讓人入魔障!我玩起來就能一天不吃不喝。易伯伯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都送我一副圍棋。這滿屋子的棋都是他給的!」

    余孤天聽得「生日」兩個字心裡就似給刀剜了一把。生日自己十二歲的生日前夜頭頂上的天驀然塌了下來自己一步跌落了地獄。那個金國貴族少年最盼望的十二歲的生日自己卻是在顛沛流離中胡亂過來的。

    他覺得雙眼一陣潮濕怕給南雁覺忙低了頭拈起一枚棋子裝做細細把玩。南雁卻忽閃著眼睛早瞧見了他是個極機靈的孩子心下微微一沉:「是了這余孤天是個孤苦孩子想必每日裡吃喝都不保的我跟他說起生日裡有人送這送那的未免惹他難過了!」便一笑道:「你會下棋麼?易伯伯說我是個奇才天生學棋的料。這裡的大人們連易伯伯算上全給我殺怕了我讓他們四子都沒人敢下。你若跟我下我就讓你四子!」

    余孤天在宮裡面給人捧慣了這時聽得南雁狂傲的話語心中登時一陣氣惱只想立時揮棋佈陣殺得眼前這小子片甲不留但想起師父矮修羅說的「裝傻裝啞」的話心內又是一緊:「我這時是在這南蠻子的反賊窩裡面還是處處謹慎為妙。」便咬著牙搖頭比劃著不會跟著又仰頭打著哈欠做困頓之狀。

    「我倒忘了」南雁笑道:「你是長途跋涉只怕累得緊了。咱這就歇著吧!」將炕上棋子胡亂拾了起來一口吹熄了燈燭。

    兩個孩子並排躺在炕上。南雁手裡拈著一枚閃亮的棋子翻來覆去地把玩沉了一沉終於歎道:「我這輩子其實比你還苦起碼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卻不知道我爹是誰我娘是誰……易伯伯說我是他撿來的孤兒可我總覺得他們像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似的!」

    余孤天給他的話攪動了心事霎時間心內淒苦也長長歎了口氣暗想:「這天下還有誰比我更苦?大金國已經換了個天地我從此便是個漏網之魚師父重傷之後去龍驤樓求援也不知怎樣了……」耳聽得遠處不時隱隱傳來野獸嘶吼之聲聲雖不大卻讓人心中陣陣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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