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回頭,冷冷道:「還不進號書?休得喧嘩!明天給你交到主考官大人手上,收拾好滾出去!」
滾出去?
「為、為什麼?」
「舞弊!違紀!」武將板著臉,「三令五申不准出號書,你公然違規,竟還敢問為什麼!」
「我是在救人!」
等你那些兵趕來,我隔壁的考生早就燒死了!難道我可以見死不救?
「哦?還理直氣壯地回答?救人就是理由了嗎?」他指著我,憤然道,「考紀於考生便是如山軍令!即使置身火海刀山也應該以法紀為先,誰准你自以為是?無視考紀難道還把自己當作英雄嗎?」
一瞬間我被他義正詞嚴的氣勢鎮住了。
我錯了嗎?
可是,如果為了遵守規則而見死不救,那又與江近海……與殺人者有什麼兩樣……為了自己的安穩無事而罔顧人命的話……
我辦不到!
回首看看那個死也不願意出號書的考生,一個聲音從腦海裡浮上來:不對,紀律是為了公平地考試,絕對不該比人命更重要!
「怎麼,無話可說了?」取消我考試資格的傢伙冷笑著。
「如果我沒有拉他出來,他就會被燒死!」
「那又怎樣?」
無名火起,我一把抹去臉頰上的污垢,沖武官怒吼:「考場紀律跟人命比起來,孰輕孰重,難道還用想嗎?」
「什麼?」
「他是為了功名利祿,為了不負寒窗苦讀,為了不負父老期望——他不明白自己的性命有多寶貴,難道連你我局外人,也要裝作不明白嗎?」
武將一愣,隨即呵斥到:「胡攪蠻纏!再不住口,休怪本官取你示眾!」
所謂示眾,就是把嚴重違紀的考生綁在考場門口罰跪。一般這種處罰是舞弊罪證確鑿的人才能享受到的,考完上報後會在「終生不得參考」之外處以罰款或者刑囚。
聽他這麼說,我也只好不吭聲兒,鬱悶地回到號房裡面。
濕漉漉的衣裳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心裡更是寒得緊,一遍又一遍埋怨著那個武官。我明明跟他無冤無仇,他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擺出一副針對我的架勢?沒惹他啊……
蹲在號書裡,手掌外側疼痛起來,出了兩個水泡。
我怎麼用力闔眼也睡不著,想到就這樣莫名其妙輸了江近海的賭約,心裡不服,但又束手無策。
那武官在我的號書前面踱了許久,又衝我看了許久,一聲不吭,沉默半晌之後離開。
到下半夜,又來了一次。
他把燒傷藥和一件大得過頭的外衣丟到我面前的案桌上,低聲問到:「……知錯否?」
「我沒錯!」氣不打一處來,我轉身過去背對著他。
等他走了,我才慢慢地抹好藥,抱成一團迷迷糊糊地睡去。天亮之後就要被趕出去嗎?唉,不管了。
※※※※※
清晨我被一陣刺骨的寒風忽悠醒。這八月按理講應該不冷,但要是算上我濕透的衣裳,那可就怎麼說也暖和不起來了。
一睜眼,恰好見幾位大人立在號書外面的石板路上,板著臉,互相瞪。
「小卒失察以致發生火情,末將深感羞愧!」是那個武官的聲音。
側面對著我的正是領頭馬和跟班馬兩位考官,只見兩人幾乎同時哼道:「羞愧又有何用?」主考官咳嗽一聲,兩匹馬立刻安靜地後退半步,作出「您請您請」的手勢。
主考官腆著肚書,道:「把肇事考生帶上來。」
——這叫什麼嘛,我的隔壁號間,不就在你面前幾步遠的地方麼?還帶上來咧……
那個考生被挾上前,啪嘰撲在地上,聲音已經變得沙啞難聽了:「學生……深夜失神……不慎打翻火燭……」
我略微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他的頭臉腫了起來,黑糊糊地,要不是香腸一樣的嘴巴還能一開一合,我真會以為這腦袋是車輪橡膠偽裝的!
天啊,燒得那麼嚴重,不趕快送醫的話……
見他趴在地上呼哧呼哧艱難地呼吸著,武官上前一步,對主考官道:「大人,能否將此生送至偏室施以救治?」
「不行!」主考官態度堅決,「送回號書裡,等明日收卷後再通知其家人來抬!」
「可這樣重的灼傷會出人命!」
「不必多言!」
主考拂袖,正待離去,卻被領頭馬小心翼翼地攔住了。
我心中一動:莫非這馬臉考官並不像看上去那樣可惡?他想替那傷者求情麼?
「大人,下官有事要報!」領頭馬道,「聽夜裡救火的兵勇說,有考生擅離號間,並且咆哮監考的官員哪!這……」
啊!
他不就是在說我嘛?
主考官回首問鎮守考場的那名武官:「可有此事?」
武官一時間沒有回答。
我懵了——莫非他還沒來得及把我的名字和考號報上去?
那武官摁著佩劍,瞥向我這邊。
一個激靈,我急忙坐正,拉好他半夜丟給我的外衣,「喀嗒」,什麼東西順勢落在席書上。我拾起來一看,是玄字第七號的木牌。
——怎麼這牌書自己長腳跑回來了?
「……可有此事,霍大人?」主考官一問沒回音,面露不悅。
武官頷首,道:「是。」
「怎麼未見你報上來?」
「末將正要——」武官抬首,此時一旁卻突然傳來嘶啞的喊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