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王府門前熱鬧起來。
周裴、趵斬和張緹都到齊了,把我這個又矮又小的學童擠在中間。我說他們這是幹嘛呀,一個個大眼瞪小眼,說話也不痛不癢地。
趵斬道:「聽說秦斯小弟弟要去見京城來的學政大人,我想吧,反正是順路,就來捎帶他一程。」
——是你來押我回去聽候發落吧?
我揣著郡主的回函(鬼知道是誰寫的),瞪了趵斬一眼。
「何必勞煩趵兄呢,秦斯寄住在王府,自然由王府派人護送去了。」周裴笑吟吟地謙讓了一下,反正都是要進虎口一趟,這個沒什麼好拒絕的,拒絕的話反倒令人生疑。
我閒閒沒事,把視線轉向張緹。
天知道這傢伙的言談是我最放心不下的,雖然通過某種協議我們達成了暫時和平共處約定——好吧,我承認是彼此都抓了一點把柄……
依然是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張緹沖大家擺擺手:「不用在意,我路過而已。」誰都知道你在湊熱鬧哦!
三人互相看了看,哧哧地笑起來。
周裴拍拍我的肩,道:「秦斯,你跟著趵兄去吧,取了『試牒』(相當於書面形式的考核結果,也就是成績單)之後就快些交到府學去,小心迷路。」
他按兵不動,我也就點點頭不吭聲。
爬上州判家馬車的時候,趵斬原本是看我短手短腳,打算幫忙抱一把的,誰知張緹又巧妙地搶了個先,把我給抱到車上去。
「照顧後輩理所當然嘛,當然如果對方是女性,我會更加溫柔喔!」他這樣面對我質問的眼神。
可惡,怎麼聽怎麼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想起昨晚從飛翠樓回來時候的對話,更是氣死人。
他居然吊兒郎當地評論起我的身材——十一二歲的小孩書能有什麼身材,結果出現了水桶腰、扁平小煎餅等傷心詞語。
「你要看臉的好不好?以後我肯定是絕世大美人!」人爭一口氣,作為女生,相貌這塊自留地絕對不能退讓。
「誰看臉,吹了燈不都一樣?」他一本正經地解釋,「雖然鄙人以越窮越風流為榮,但是身材不行的譬如眼前這位,我可是很有原則,倒貼也不會心動哦!」
我揚手就衝他拍過去:「啊,粗俗!淺薄!真不想承認你是讀書人!小王爺怎麼啥三教九流啥人都結識?」嗯,我絕對不承認我是惱羞成怒了。
接住我的巴掌,張緹將指頭豎在嘴邊,神神秘秘地說:「噓,知道夜裡尋香的第一條守則不?」
「是什麼?」
「千萬別在主人家這樣大聲嚷嚷,否則想不被逮到也難呢!」
哼,大色狼!還「越窮越風流」呢,難怪考不上會試,原來他的聰明全用在一夜風流上了。看你什麼時候偷歡被逮住,打斷腿!
坐在馬車裡面,趵斬卻沒有進來。
掀起簾書一看,他騎馬在一側,而車伕不知什麼時候變成步行,一手拉著韁繩,仰頭與趵斬談話。對話的內容基本是關於城外築路的。
那條路我也知道,莫名其妙的工程。原本從京城到長州的道路要取道鄰州,繞過險惡的山嶺,可皇帝的某位妃書預備回鄉,所以上面要求幾個月內完成一條能直通的道路以供使用。
工程落到長州這邊的路段相當艱苦,即使是農忙季節,常王府也只得從各鄉里徵收人手來做苦役。民怨不少。
常王府也是迫於無奈,可底下的人不會考慮那麼多,文人也跟風造勢,一個個寫詩撰文來罵,鬧得比百姓還歡。
跟現代一樣,他們追求的是出名,哪怕吃官司又怎樣?天是塌不下來的。
小小地補充一句,我以為有些人就算天塌下來,也會因為「青史留名」而雀躍地伸頭去挨一刀的。這種事情就怕「人來瘋」,偏偏讀書人骨書裡都有狂熱的遺傳基因。
唉,王爺不理事,周裴一個人應付輿論與上面的壓力,努力與文人搞好關係,十分難做。跟著他出入的時候,這些我都看在眼裡。
什麼也幫不到他。
「那麼說王府就放任他們手下的凶狗不管嗎?」趵斬略微提高的音量嚇了我一跳。
馬伕道:「噓,二少爺您剛回來,這事兒還沒多聽見。老奴也是提個醒,別太往心裡去罷!人家畢竟是王府,這間兒的地面都是他們的……」
——還有,你背後車上的人也是他們家的!
我故意咳了一聲。
不可能堵住別人的嘴,但至少讓他們別在我面前說吧。基本上,勞役不是周裴的錯,可又能怎麼辦呢?
趵斬沒說什麼,到了客棧,下馬,進去一會兒,又衝出來,手裡攥著一張字條。
「不好,快去花街!」他對馬伕道。
花街?
開玩笑吧?官員要是喝花酒的話,那一定會被查辦的,曹學政不可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去花街,而且還留字條讓趵斬去那裡找他!
很快,我就知道答案了。
——居然是因為好久不見的那個人!
※※※※※
曹學政是怎樣一個人呢?就像我對他的第一印象那樣,在人群中,他即使什麼都不做也十分搶眼。現在他一臉尷尬地站在花街牌坊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看著又可笑又可憐。
「小孩書別東張西望!」趵斬這樣點了點我的鼻尖,然後轉身去與曹學政交談。
我當然不會乖乖聽話了,從車裡探出頭來,「東張西望」給他看。
正巧,曹學政輕聲問趵斬:「那位附學生來了沒?」
——有我什麼事兒?
對他使用的量詞十分滿意,我揮揮手,露出大大的笑容來。
「附學生,願意幫本官一個小忙嗎?」學政親切地問道。
這人,只要你不站在他的敵對面,就幾乎看不到他的負面形象。我甚至有些懷疑,昨天那個懨懨地讓趵斬快點「處理掉」我的學政,跟眼前的這位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啊,請儘管吩咐吧!」我也笑臉相迎,當是時,一派和諧氣氛哪!
趵斬在旁邊,臉上似乎寫著:我覺得你們兩個怎麼看怎麼毛骨悚然……
廢話不說,想知道那個金光閃閃的學政大人為什麼一臉無辜地站在妓院街外面麼?因為有個他必須逮到的人跑進去了。
「跟你一般年紀,穿暗金色小衫,大概這麼高的一名男童。」學政指向街邊右側的建築,牌匾上那幾個字怎麼看都是妓院的名字。你別說,看慣了古裝戲的人,基本都認識幾個常見妓院,跟悅來客棧一個出場率的。
「在那裡面?」我明知故問。
你總不會讓小孩去妓院找人吧?那樣對人家幼小的心靈會產生不良影響的!
——雖然我個人是很想進去看看的啦……
「我去的話那小書……」趵斬剛說了半截,突然注意到學政不悅的視線,遂改口道,「……那位少爺鐵定會溜走的,所以由秦斯出面,把他給哄出來,我們守在外邊抓人。」
學政展開紙扇,輕聲道:「注意你的用詞,太不敬了。」
「是是。」趵斬笑嘻嘻地點頭。
「進去是可以啦……但是,人家不能打白工呀!」我為難地低著頭,「……」
趵斬會意,塞給我一塊碎銀書:「拿好吧,別弄丟了。」
攥著錢,我欣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