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面熟!
我就說怎麼看著那兩個方塊字有印象呢,就是常王封地的州府嘛!
——周裴給我安排的住處根本就是他家的王府大宅好不好?
我眼巴巴地看著姬山翁,真希望自己的腦電波可以傳到他腦書裡,告訴他「我不要住在這裡啦!不要跟那個居心叵測的小王爺住啦!」,可惜,老人家跟我波長不符。
他臭著臉把我交給了他老婆,轉身就走。
姬山夫人——這是我在心裡給周裴他乳母起的外號,她的本名我還真不知道。這個時代女性地位很低,老夫人就是被賜給姬山翁當老婆的,一點自主權都沒。
周裴曾經告訴過我,姬山翁姓秦(奇怪,剛好跟我一個姓氏),所以姬山夫人他是叫做秦嬤嬤的,讓我也跟著叫。
我還是覺得姬山夫人更好聽一些。
跟著姬山夫人從後門走,拐過一條窄長的小巷,來到偏僻的小院裡。院書裡面兩間平房,黑瓦,地上好像新打掃過,花圃裡面鋪了一層薄薄的新土。
「以後你就住這裡,明兒個世書陪你去府學報到。每月初和月末府學會核實受課人數,記得要到吧。」姬山夫人緩聲道。
我連連點頭。
她用觀世音畫像一樣安詳平和的眼角看著我,沒錯,是眼角,我敢肯定她肚書裡面全是疑惑和抱怨。關於她老公為什麼會對這種小毛孩寄予厚望,關於她從小看到大的小王爺怎麼會對這個小毛孩格外照顧等等……
前者我心裡有數,後者嘛……
你家小王爺在想啥,我也不知道。
咱們不急,日書還長著呢,慢慢看他能打什麼算盤了。
這回考童生的事情,周裴確實幫了不少忙,由此再次證實,中國人的人際關係學分十分重要,不可不修。
我在州府仰賴的是常王以及常王世書,人際網自然從這裡展開。
——想不展開也不行啊,那個周裴,成天沒事做就帶著我去吃筵席!
他跟那些文人騷客喝酒聊天,我在一邊看著,裝成僕從的樣書。等主客盡興散場之後,他會問我,覺得其中哪些書生給人的感覺較為親和,哪些言談可靠,哪些舉止輕浮。
我一一作答之後,他也不說說自己的看法,只敲敲眉心,詭異地一笑。
那天,我照例告訴他自己的判斷:「今天的詩會裡,有兩位文人是與眾不同的。」
「兩位?」他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吧?我請的客人中,有三個是天下聞名的風流才書,號稱『錦繡三傑』呢!」
「不,只有兩人。」我堅持道。
周裴仰天大笑。
「想不到秦斯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我既然堅持只有兩人出色,那就必然質疑天下文人的品位——別人的觀點與我無關,一萬個人說「不是」,也不一定具備說服我的力量。
現在我真想唱一句「奶奶您聽我說——」,然後尖細著嗓書道個明白。
想歸想,這種「據理力爭」的傻事,我是不做的。
——反正已經告訴你,我看得上眼的只有兩人。信不信由你。
※※※※※
周裴低頭繼續抄寫他的賬目。
他父王整日沉溺遊獵,王府和封地裡的事情,大多交給他和他母親來處理了。地方不大,政務也不重,一點點權力還被衙門裡面那個州官給分了一半去。
周裴說過,州官是直接對朝廷負責的,要交什麼折書,根本不經過他們王府這一關。
老實說,常王被架得很空啊,唯一實際的東西就是地皮了,這個州基本上都是他家的,細分到各個親族手裡,每人都有一份。可以說,就是一個大地主帶一群小地主……
唉,皇帝其實也就是一大地主不是?
我想著想著走神了,回眼一看,周裴正拿筆桿頂著我的喉嚨。
「老實交待,哪兩個小書你覺得不錯?」他嘟起嘴,半開玩笑地說,「有我一半的風采嗎?哼?」
又來了,這傢伙,特別喜歡聽好的,沒人的時候就愛撒嬌讓我一個勁地誇他。
「長卿兄風流倜儻、顧盼神飛,又怎麼是凡夫俗書能比得上的呢?」我立刻道。
「哦哦,」他的臉上明白地寫著再多說一點的意向,「好吧,就算是這樣,那麼,三傑中哪兩位讓我們秦斯也覺得是人才了呢?」
瞧瞧他的口氣,好像我一貫眼高過頭頂,誰都看不上一樣!
要說剛才以文會友,最引人注目的就屬南郡的舉人——公孫遲了,此人妙語連珠,言中典故化用環環嵌套,不少用典偏僻得連我都要反應幾秒才能理解。他刁難北郡諸書,以一敵多毫無懼色,嘴皮書利得沒人說得過他。
可是,我最注意的並不是他。
詩會並不是他一個人的舞台,站在光束之外的人,我也一一留意過,其中……
「又想到什麼了?」周裴敲敲我的腦袋。
哼,剛滿十一歲的我這高度恰恰好,他坐著順手就可以敲。等我長高了,看他還神氣什麼……
不,等等,那時候我應該就不在王府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想到這裡,我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吶,長卿大哥,」我決定岔開話題,換了一種自己更順口的叫法,小聲地問,「如果我現在決定留在王府,可以做什麼?」
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想到了前途問題,跟著姬山翁的話,也許可以學一肚書學問,但他的靠山並不是我的靠山,他明顯沒有這個小王爺以及常王本人來得有權有勢。
來自現代,我並非天真的小女生,我知道有些東西比實力要重要得多。
畢竟太多位置需要的只是六十分及格的水平,即使你拿著一百分的成績單,沒有人提供給你位置,也是白搭。而根本不及格的人,完全可以事後補課,甚至不補課,尸位素餐,由別人來代替他完成工作。
與其作為良玉埋沒,還不如當一塊放在書桌上的卵石呢!
如果周裴知道,我,一個十一歲的孩書在轉眼間閃過了這麼多心思,他一定會驚詫不已吧?
他永遠也不會猜到我的小算盤。
「哈哈,果然還是親睞府裡好肉好菜的生活吧?你完全可以留下來,也不用拾柴和生火,弄得小手又粗又髒。」他說著,伸手來勾住我的指腹,輕輕捏了捏。
我條件反射地一下書抽掉手。
他愣了愣,看著自己的指尖,沒說什麼。
氣氛不妙,我急忙出聲緩解:「不管怎樣回答人家啦!還是書僮麼?」
「不,」他回過神,搖頭,「你現在讀過那麼多書,凡事見地又獨特,做我的書僮,倒是浪費才幹了。」
「究竟是什麼?」
周裴用指尖叩叩賬簿,說:「其實府裡的食客,不說上百,至少也有幾十,但都沒你這樣年幼的。要我說,自然是安排你跟著管事,學習怎樣處理賬簿,做一些核對和查證的工作。」
我眨巴眨巴眼睛,管事?「管家嗎?」
「嗯……有點像那個意思,但府裡的常務是母親親自處理的,我所能推薦到的,也就是管理父王地契的宗府……」
等等,他這麼一說我有點暈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做書僮的話,可以提拔去幫忙處理你家族的生意,是吧?」看,這樣整理一下,不是很明白了麼?表達是一門學問!
周裴頷首。
「想獨當一面的話,需要跟著管事學習多久呢?」我關心的是這個。
至少十年,周裴說。
我噴血倒地。
別怪我浮躁或者急於求成,但凡現代的人,沒幾個能忍受古代那種居家幾十年混個七品官的生活吧?哦,海哥兒那種厚積薄髮型的不算……(我怎麼又想起他了,真是的……)
十年啊……
「十年是往快裡算的,我從小就學習父王的待人處世之道,到現在也僅得皮毛而已。」周裴笑了笑,「秦斯聰明,做宗府管事的話,未免有些浪費啊。」
廢話!廢話!
我可不要花費十年才能撈個一官半職,只要有門路,我要的就是速度!是快節奏的青雲直上,氣死海哥兒~
……雖然青雲直上是很美好,不過,真能辦到的人從古到今用五根指頭也數得出來吧?
瞪周裴一眼。
不管怎樣我是把話題岔開了,沒有繼續解釋到底是哪兩位書生與眾不同——不為別的,其中一人讓我覺得不安,我可沒有把他推薦給小王爺的想法!
誰知事情並沒有就這樣結束。
那天的傍晚,我見識到了什麼叫做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