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煮研究生院 正文 十五、舊夢
    春天是一個關於背叛的季節。

    當厚厚的積雪上突兀著孤零零的枯枝時秋日裡曾經的金黃雖然已經繁華落盡但卻格外值得留戀;可漸漸酥軟的枝頭第一次拱出鮮嫩的新芽時去年的一切便連成為記憶的資格也被連根拔起了。

    而人是個耐不得寂寞的群體他們沒有堅守孤獨的無欲則剛卻寧願為了從頭來過而把曾經的種種棄之荒草。所以貞節必將成為笑柄而黃昏戀卻意味著“文明”。正因如此他們沒有資格被鑄成永恆只配在周而復始中化作烏有。

    但春天卻顯得那樣美麗就如同斑斕的毒蛇剛剛經歷過嚴寒哪怕是最隱約的暖意也彌足珍貴。隨著東風的腳步焦渴的紅男綠女開始忘乎所以一切束縛都顯得多余似乎任何清規戒律全不能阻擋那嶄新的脈動。於是俗諺警告著人們:春捂秋凍。

    三月下旬的一天枕流又如約來到那座往來無白丁的寫字樓門前和去年秋風乍起時一樣易欣今天不加班。雖然室外溫度尚不足以讓更多白領麗人秀出婀娜的身姿但徐枕流還是感到一陣燥熱他已經沒有流連金風的情致而是徑直走進恆溫的大廳中不管嚴寒酷暑這裡倒是巋然不動。

    下班時分大堂西側傳出一串串清脆的叮咚聲那邊的走廊裡埋伏著十余部通往不同人生命運的電梯。沒過多久熟悉的腳步響起女孩兒遲到了五分鍾這在兩個人的約會中並不常見。很快枕流便在易欣身後找到了答案是那位總是一臉堆笑的梁湃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錯頭上的琴弦愉快地跳動出油汪汪的旋律。

    “哎呀好久不見”梁總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國有企業那種等級化的冷漠他大踏步奔向枕流像對待貴賓一樣緊緊握住男孩兒尚未來得及抬起的右手:“怎麼樣啊?”

    “挺好挺好”徐枕流看了一眼正示意他趕快抽身的易欣:“托您的福。”

    但這位對業務幾乎一竅不通的常務副董事長卻不願意輕易失去任何能夠表現他外事才能的機會一面自問自答地與枕流交流一面不忘和身邊行色匆匆的同仁們打著招呼:“走啊回見不好意思我們這兒談點事兒”直到旁邊的易欣提出要去即將人滿為患的地下車庫殺出一條血路時他才頓悟般的大笑起來:“好好就不耽誤你們小兩口兒了哈哈……”最後不忘朝枕流艱難地擠了擠那對已經快被橫肉活埋的眼睛:“可得照顧好我們欣欣啊。”

    男孩兒真想對他說:“要麼先緊著您用?”

    近一段時間以來易欣似乎始終情緒不高盡管新項目開的事情一路高歌猛進、已經進入實質性操作階段可她卻顯得有些沉悶完全沒有任何春風得意的模樣。今天偏巧春困秋乏的枕流也提不起興致並肩坐在車上的兩人幾乎一路無話;偶爾只是斷斷續續地交流些街頭巷尾的雜談。

    “到我那兒坐會兒吧”易欣的決定總是在開始執行之後才象征性地征求男孩兒的意見當被搖晃得昏昏欲睡的枕流朝窗外望去時車子已經穩穩駛進女孩兒家的小區大門。

    熟悉地產業展歷程的人都知道北京第一批比較上檔次的商品樓盤是在九十年代中期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之前開的那些項目充其量屬於溫飽水平從生活審美的層面上講則皆不足觀。當先富起來的一批人開始購置自己的“別院”時地產商們大橫財的春天才開始到來伴隨著亞運風潮而日漸繁華的北三環當其中成為暴戶們最早聚居的地區易欣家就坐落在這裡。

    其實盡管棄文經商但易姑娘那書生氣十足的爸爸只能勉強夠得上“款界”的下限根本沒有能力躋身富人區;但他供職的那家具有極深官僚資本背景的企業集團在早期地產業內著實風雲過一把當然不會虧待像易總這樣的“金風未動蟬先覺”於是乎便兵不血刃地“大廚不偷、五谷不收”了。

    事實上在今天看來這一帶已經割據殆盡的小區早就算不上京城中最打眼的高樓華屋與那幫金磚玉瓦尚嫌不足的後來者相比淘到第一桶金的老前輩們已成昨日黃花。但是正如黃金地段不可再生的稀缺性一樣先行者們那些獨特的歷史記憶反而投射出某種特殊的厚重感。

    “你喝熱巧克力麼?”寬大的客廳裡傳出咖啡機的吱吱作響據說這種新型號可以衍生出一系列相關產品。

    “都行”枕流站在落地窗前凝望著樓下郁郁蔥蔥的花壇這裡的園藝師傅們並沒有像新興樓盤裡的衛戍人員那樣穿著胡桃夾子般可笑的制服反倒在隨性中顯出一種專業感。

    “看什麼呢?”易欣靠在小胖子寬厚的胸前她趿拉著尚未換下的毛絨拖鞋平日裡盤起的長無拘無束地散落開來。

    “你最近還老往開區那邊跑麼?”枕流沒有回答她的提問而是捧起在桌角升騰著煉乳濃香的熱飲順勢坐進那張松軟的美式沙裡他喜歡這種被擁抱的感覺。

    “當然得去了”易欣挨著枕流坐下淺藕荷色睡袍下慢慢勾勒出那雙長腿勻稱的輪廓:“累著呢”她枕在蓬松的靠墊上:“哎你們班那個叫艾枚的女生是不是心特高啊?”

    “誰?”有點兒走神的徐枕流一時沒跟上這個腦筋急轉彎。

    “往開區跑的時候不是老得帶好多設備過去麼我一個人又搬不動”易欣擺弄著被卡壓彎的頭在她的言談中一切話題似乎都是從“我”展開來的:“後來李彬就推薦杜曉鍾過來幫忙說他好像挺想多掙點兒錢的。”通常情況下只要不涉及商業秘密外資企業一般都對員工兼職表現出相對寬容的態度而不會滿腦子階級斗爭新動向總擔心赫魯曉夫就睡在自己床上。

    “哦他那邊收入不好麼?”

    “嗨客服就是掙點兒辛苦錢”在報酬問題上中國人表現出了少有的透明意識從“理論”上來講你都能根據工資等級計算出國家主席一年可以有多少進賬;但老外卻沒這麼民主即便是桌對桌朝夕相處的同事也很難確知別人的收入細目:“你想啊跟我折騰一個周末才不到兩百塊錢補助他要是寬裕的話能希罕干這個麼?”看來易欣這位高層白領還挺關心人民疾苦的。

    “你還不想辦法多給人家點兒?”枕流手中的熱巧克力開始見底兒了味道也越來越濃膩。

    “我現在說了也不算啊”女孩兒把肩頭披著的絲巾搭到一旁的椅背上:“再等等看吧。”

    “那你就讓他提供點兒‘額外’服務”枕流潮熱的大手探進女孩兒裙下繞過她的眼睛、吻向光潔的後頸:“以工代賑嘛。”

    “行然後你去勾引艾枚”易欣的耳畔透出一陣悠揚的清香像庭妃薰衣草毫不張揚的淡雅:“再把錢掙回來”肩頭細帶悄然滑下伴隨著愈沙啞的呼吸漸漸裸露出那套極具殺傷力的連體內衣刺眼的黑紅相間也就是孔子說“不以為褻服”的那種顏色;顯然這是剛才去換睡袍時做的手腳:“多費事啊你還不如直接找我要呢……”

    在這樣一個情欲泛濫的時代保守反倒成了種個性。盡管一向富於主見但易欣也很難逆歷史潮流而動;堅持變成了固執並終將淪為瘋狂的戰利品歷史學家們把它叫做規律。當然這並非意味著人們只能匍匐在宿命腳下而無所作為真正聰明的水手從不畏懼滔天巨浪反而會巧妙地利用那飄忽不定的風向來把航船駛向理想的彼岸。

    從小學時代起易欣就知道枕流不是盞省油的燈魔鬼臉龐天使身材的活寶卻比大眾情人們更加不乏紅顏知己這你上哪兒說理去?既然攤上了咱也只好將計就計易姑娘從來就不是知難而退的和事佬隨著年齡的增張她必須學會在理智與漏*點之間那根千鈞一的鋼絲上如履薄冰按照易欣自己的說法:“這種事情就像數學中的‘極限’只能不斷接近否則也就沒意思了。”還是萊辛總結得好:“美是高潮前的一瞬間。”

    不知何故今天的易欣顯得有點兒沉悶好像總處在半走神的狀態中肢體語言也帶著些做作但尺度卻很寬似乎尤勝以往。

    當漏*點的烈焰漸漸褪去空氣中那團溫熱卻氤氳開來;美感與快感就像東邊日出西邊雨的參商永隔一樣只有你唱罷時我才會登場。徐枕流倚靠進沙裡盡管被定格在張力極限的那個姿勢的確有些別扭但他卻懶得挪動天旋地轉中男孩兒似乎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某個夜晚。

    如今已經被棄置如蔽履的那間有些陰冷的地下室曾經是兩個孩子童年時代的樂土。當難不倒他們的功課被三下五除二地搞定後窄小的斗室便會歡騰出連綿不絕的清脆樂章莫明其妙的追跑嬉戲、今天看來已經粗糙得近乎可笑的早期電視劇都足以滿足少年人無窮的好奇與精力。那時的枕流可不像現在這副熊樣呆呆地躺到女孩兒身邊一動不動只有悠長而平靜的呼吸才勉強把他留在有機界中;與很多早就厭倦了眾星捧月卻孤家寡人的獨生子女一樣當年的徐枕流同學總嫌呆在易欣家的時間太短抱怨那不解風情的日頭為什麼總會羞答答地垂向回家的路上。

    常年從事編輯工作的易媽媽曾以她獨特的新聞嗅覺斷定別看枕流外表似乎很活潑實際上卻有著小姑娘式的內斂他不會像別的男孩兒一樣用滿地撒潑打滾來爭取自己的利益;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的確直到長大後的今天枕流都不是那種不顧一切般追求私利的“大丈夫”。當年的他不論多麼留戀可以被易欣隨意呵斥、支使的時光都不會選擇哭鬧作為賴著不走的護身符枕流常常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能生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故可以把自己留在這片快樂的所在。當然小概率事件也難免會偶爾生如果一場不期而至的暴雨能夠經久不息的話事情便有了轉機。而這種必然中的偶然反過來更會讓正處在世界觀形成階段的男孩兒堅信自然念力的真實不虛。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在人類可以完全認識和把握規律以前宗教的繁榮是種絕對和必然如果沒有適宜的主流意識形態可供依傍人們便會不自覺地去尋找替代品比如邪教。當你拒絕打開那扇始終緊閉的大門、又沒有像樣的理由時就不能簡單粗暴地譴責翻牆而入的不法行為想要除去院子中屢禁不止的雜草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那裡種滿鮮花。

    有那麼一次日理萬機的老天爺終於被枕流幾年如一日的虔誠所打動他創造性地為男孩兒的願望提供了免費升級不僅有勞雷公電母外加雨娘娘一個勁兒地招呼還讓因剛剛榮升編輯部主任而心情不錯的易媽媽主動致電徐奶奶盛情力邀枕流借宿一晚也好順便品嘗她新近研制成功的俄式罐悶牛肉。當推辭不過的電話那頭終於傳來王院長肯的喜訊時枕流幾乎看到了正在雲間眨眼的上帝認識袁萊之後他才知道精神醫學界把這種特異功能稱作幻視常見於已經無可救藥的分裂症患者身上。

    與那位好客的母親不同自始至終易欣對徐枕流的去留似乎表現得有些默然至少也是不置可否;然而當枕流強忍著喜悅而盡量耐心地聆聽奶奶那分條縷析的萬般叮嚀時他分明看到了女孩兒臉上稍縱即逝卻自肝膽的笑容。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歪脖兒樹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就是因為你砍了它也沒用;當然自從人類文明走到損人不利己這個階段以後很多明哲保身的定律便不再奏效了。整個晚上可憐的徐枕流都被迫繪聲繪色地為邊吃零食邊聽音樂的易欣朗誦那些無聊至極又千篇一律的童話故事生就的好嗓子和抑揚頓挫的語言表達就這樣被暴殄天物著;從“很久很久以前……”到“突然有一天……”再到“終於……”弄得男孩兒欲哭無淚。當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從那以後枕流只需隨手一翻便可八九不離十地判斷出一部文學作品的好壞。其實天下文章一大抄誰也逃不脫那些或多或少的俗套如今的讀者最討厭高高在上的說教你能做的就是去說出他們心中想說又說不出來的話所以眼熟的東西往往更有親和力千夫所指為最具剽竊嫌疑的“博采眾長”反而能穩居銷售榜雖不中、亦不遠矣。

    那時正處於“原始資歷積累時期”的易媽媽升官後該叫何卿主任了每每要奮斗到深夜才回寨安息;當然後來的事實也證明在那個京城報業的圈地階段所有的努力都將事半功倍正是當初的人勤地不懶使得易家三口後來的達變得順理成章。此外八九十年代之交早已習慣了爬格子的老知青們不得不開始和暈頭轉向的電腦鍵盤打交道那些天何阿姨也正在同久疏戰陣的拼音輸入法較勁以便跟上時代(說起來還真該感謝當初的中蘇交惡否則制定漢語拼音時要是也隨了老大哥的斯拉夫字母到今天那熱鬧可就大了去了)。總而言之直到加班加點的易媽媽終於從樓上的辦公室回來下榻時已經念得七葷八素的枕流才得以保外就醫。

    直到和易欣一左一右地躺在何阿姨身邊徐枕流眼前的魔法師還騎著大灰狼追逐正驚惶失措地逃進黑森林深處的王子和美人魚但沒過多久他便墜入了沉沉的夢鄉。

    和把人生當成體驗之旅的父親正相反枕流的媽媽是位傑出的事業型女性這從她出國的一波三折中便可窺一斑而見全豹。當初小兩口兒和多數家庭的傳統分工一樣也是決定由男子漢先行探路等打下一塊根據地之後再“小別勝新婚”。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原本的分進合擊被一再推遲王院長那嬌生慣養的獨生子非但沒能在國外穩住陣腳反而准備激流勇退。結果徐媽媽果斷變陣雖然僅有短短的兩三個月去准備當時對中國人來說還很新鮮的托福但關鍵時刻從不掉鏈子的她還是咬緊牙關、拿下了澳洲名校外帶實習機會的全額獎學金毫不誇張地說後來的局面完全是這位女將單槍匹馬闖蕩的結果。

    常聽“過來人”說性格相似的兩口子很難過到一塊兒只有互補的伴侶才能各得其所中國古代兵法上所說的“遠交近攻”大概就與此有關。其實枕流那風流倜儻的父親和瀟灑干練的徐媽媽怎麼看怎麼不像該上同一條賊船上的人可這二位還就真“風風雨雨”地“飄搖”過來了;所以說兩害相權取其輕經驗主義還是比教條主義靠得住。

    當然有得必有失從枕流出生那天起印象中的母親一詞就是指那個定時開著小車送來高檔玩具和美食之後匆匆離開的大忙人;而當自己跌倒時必須要叫“奶奶”才不至於扒在泥水中等到天黑。不僅對獨生兒子如此徐媽媽向來就是那種“統帥”一切的將才當然枕流那不願受任何拘束的父親也被她納入了“勢力范圍”;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易欣更像是這位“准婆婆”的升級版本。

    事實上自打把寶貝孫子從育兒室親手抱回來那天起百忙纏身的王院長已經盡一切可能讓枕流得到同齡人該擁有的一切正如很多同事所說的那樣若不是身邊始終有這麼個無微不至的牽掛她恐怕早就鼎定了今天的地位不至於要等到返聘之後才構建出事業的第二春。可是在這個世界上並非所有的種種都可以派律師代替本人出席否則的話幽靈般的克隆技術恐怕早就把人類帶回鳥語花香伊甸園而不是十面埋伏的百慕大了。誠然越俎代庖的奶奶已經傾盡了全力但日漸長大的徐枕流卻似乎變得和別的孩子越不同盡管這種差異只是微妙而不易察覺的。或許正因如此母愛才顯得出她格外的可貴;總有一天科技可以輕松地把我們送回過去但卻永遠擦不掉傷心人悵惘的眼淚。

    上幼兒園時胖乎乎的枕流從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樣需要老師追在屁股後面喂飯那狼吞虎咽的可愛狀曾為他攻占過不少午睡時阿姨們的溫柔鄉。直到四年級時在地下室裡度過那個風雨飄搖的夜晚徐枕流才重新回憶起躺在成年異性懷中原來是這種如早春微風般暖而不膩的感覺於是乎男孩兒睡得格外香甜他似乎猛然間找到了童年時代中失卻或者殘缺的什麼……

    飼養過錦鯉的玩家都知道這種小東西在幼年期必須喂飽吃足;否則一旦餓成頭寬身窄的畸形以後無論怎樣“填鴨”都再也長不大了。其實人也一樣任何補償都不可能替代那堂只能在襁褓中完成的必修課從未在媽媽懷中安睡的孩子永遠會對黑暗抱有本能的恐懼;所以現代醫學提倡“母乳喂養”。

    遺憾的是和整天東奔西走的徐媽媽半斤對八兩正在籌備上任後全新改版的何阿姨一大早便跑去撰寫計劃書而沉沉靜謐中的枕流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輕手輕腳的變化。等漸聞床頭隱約的呼喚、揉開惺忪睡眼的時候幸福得不知身在何處的他卻現昨晚恍惚中稍顯疲憊的溫柔面孔換作了正淺笑著的易欣。坦白講這一刻還流連在朦朧中的枕流同學真有種要擁向這個姑娘的沖動剛剛梳洗完的她出水清涼伴隨著晨光中的爽朗那略帶稚氣的不惹塵埃絕非任何護膚品可以復制是種由內而外的淨潤。孟子認為只有經過“夜氣”的洗禮被白晝間的爾虞我詐所沾染的你我才能回歸到初生般的純潔大概就是由此而吧。多年以來枕流似乎始終在尋找那個清晨然而他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究竟是夢?是醒?

    其實上帝他老人家在讓亞當橫空出世後還要畫蛇添足地給他找個“點燈說話、關燈做伴”恐怕絕不是為了有朝一日“同工同酬”。正如唯唯諾諾的“花瓶黨”根本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團體一樣在男女之間搞整齊劃一的任何企圖都是對文明的背叛。坐地日行八萬裡的今天稍有全球視角的人都知道在兩性更加平等的達國家中主婦根本用不著靠所謂“經濟獨立”來保證自己的社會地位反而是我們身邊那些早就把炒菜做飯之類的一技之長都拱手相讓給全能丈夫的職業女性們越來越難以招架那全線告急的拆東牆、補西牆。小時侯聽過一則童話說老虎的功夫都是貓教的可狡猾的後者還是留了一手沒把爬樹的看家本領和盤托出;果然徒弟學成之後翻臉不認人要拿師父祭旗老貓就是憑借著最後的“一招鮮”才僥幸繁衍生息到如今的。記得幼兒園阿姨講這個故事時女同胞們也在場做人的差距之所以會越來越大恐怕就是能否舉一反三的結果吧。

    日久見人心事實證明漸漸長大的易欣早就跨越了逞強好勝的初級階段;如同任何一個冰雪聰明的姑娘她當然懂得單純建立在理性基礎上的感情即便如參天大樹般不可一世也終究難像野火燒不盡的離離原上草那樣旱澇保收;所以隨著“野蠻女友”日益出人頭地枕流在二人世界中的處境反而愈寬松起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誅心”要比“殺人”高明許多也就是說只靠“正面宣傳為主”充其量只能保得了一時的“驢糞蛋、表面光”想要長治久安光憑藏著、掖著、捂著肯定沒戲紙裡究竟是包不住火的。

    可遺憾的是在對待枕流的問題上易欣雖然“以最大誠意、盡最大努力爭取和平統一的前景”但又始終以相對的壓倒性態勢保持著足夠的“武力威懾”時刻准備著在糖衣炮彈無效之後予以飽和打擊。正因如此盡管經歷了幾乎可以等同於生命長度的並肩攜手但枕流還總是覺得與易姑娘之間似乎隔閡著些什麼。比如兒時那個春風沉醉的夜晚倘若沒有溫柔可親的何阿姨在身邊他恐怕連睡覺時都得睜著半只眼睛。雖然已經釋出了不少令徐枕流都隱約有些感動的善意但易欣這個惹得無數艷羨的“公主下凡”距離能真正讓人產生依靠感的境界的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還是那間略帶潮氣的地下室還是那張散出陣陣山棕氣息的老式彈簧床但身邊的人卻換成了正在擺弄著筆記資料的吳雨。

    經過下午的幾番漏*點向來很缺乏耐力的小胖子剛一沾上枕頭便神志恍惚起來:“阿姨……”喃喃中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叫誰。

    “啊?”尚未有太多倦意的吳雨愣了一下通常來講即便在確實難以規避掉這尷尬的稱呼語時枕流也更習慣於叫她“吳老師”“阿姨”這個曾經的頭銜自從男孩兒中學時代投到自己門下起便一直棄置不用。其實很多事情往往都如此例:記得上高一那會兒徐枕流曾不慎將右手摔傷將養期間很多日常的衣食住行、柴米油鹽不得不改用左手代勞久而久之也熟能生巧起來;於是乎傷好“再就業”之後的右手無奈地現自己某些曾經的“專利”已然固化為別人的功能“看守內閣”成了千秋萬代;比如說時至今日枕流依然習慣於用左手擦屁股。這個例子或許有些等而下之但其中的道理卻不折不扣人生就是這樣偶然的經歷可能會成為永恆的開始無論你是否願意。

    吳雨輕輕撫弄著小胖子微卷的黑不經意間出現的久違稱呼勾起一波波的陳年回憶。那時她還是個待字閨中的洋娃娃常常牽著這只憨態可掬的小熊那肉乎乎的小胖手在尚未被市場經濟大潮煩躁起來的林蔭道上灑落一路追逐和笑語。

    從七十年代末開始古老而神秘的中國大地上曾經蓬勃出過此起彼伏的各式“特異功能”其中最為膾炙人口的“經典曲目”之一便是所謂“耳朵識字”之類。據知情人士透露當那種玄之又玄的“感狀態”襲來時的確能夠僅憑聽覺、嗅覺或觸覺便可使信封內密不透風的林林總總清晰地浮現在腦海當中。鄙人自然是肉眼凡胎實在生不出把這種種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慧眼;也不好如自以為把一切真理盡在掌握的“反偽斗士”那樣不問青紅皂白地妄加撻伐畢竟比起宇宙萬物人的經驗實在不值一提所以從邏輯角度講“證其無”要比“證其有”難於上青天得多(據說不少歐美達都投入重金從事“人體科學”或“意念力”的相關研究並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果;可是就像幾個世紀以前不相信“西學”而武斷地將其斥為“異端”一樣在這個人類認知最新的“或然”增長點上我們又落後了)。然而有一點卻可以肯定也就是所謂“通感”的存在且不僅於藝術世界中如此。舉個現成的例子眼下的枕流在吳雨溫柔的注視下正從迷離的半寐間幽幽夢轉他似乎可以嗅出如春絲般幼滑的目光墜落在自己雙頰時那稍縱即逝的重量。

    “誰家姑娘啊?有沒有大人管啊?”望著男孩兒的惺忪睡眼吳雨沉靜的臉上展出朵朵笑容:“瞧把我們小胖子給累的。”

    徐枕流伸伸懶腰由內而外的干渴感一路向下牽動著五髒六腑。不知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就像喝過烈酒一樣轉醒後的不適很快便會把那片刻的快感拋在腦後。他懶得起身而是靠進小吳老師那軟軟的臂彎中。事實證明如游擊隊般的手忙腳亂實在劃不來還是等到功德圓滿時再從容地品嘗瓜熟蒂落的禁果好些;很多時候倫理和審美並不矛盾。

    “你們這幫孩子啊”吳雨把手中的參考資料換成杯極淡的綠茶遞到枕流嘴邊。憑她從未探出過象牙塔的見聞當然很難想象小小年紀的易欣手中那假戲真唱早就輕車熟路還以為這對別人眼中還算般配的跨世紀新新人類已經一路小跑奔向共產主義去“真抓實干”了呢。所以說不要輕易對這個世界失去信心別人可能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壞;既然我們連墮落都不怕還能怕升華麼?

    徐枕流呷著早已辨不出究竟的碧螺春顯然個中淡乎寡味實在是填不滿那被掏空般的恍惚。男孩兒更沒有興致去辯解什麼他已經過了要靠先制人來證明成熟的年紀因而不同於在少男少女中常見的欲擒故縱此時的緘默並不含有任何惺惺作態的深沉。尤其重要的是枕流素來不願同旁人談論那位似乎該讓自己山呼幸運才對的女友此情此景中自然更是這樣。他很流連這間地下室裡那陣熟悉的淡淡濕氣在吳雨身邊時尤其如此成熟女性特有的氣韻令枕流油然出種想要依靠的沖動就像當年的那個夜晚一樣。男孩兒重新將右臂環過她香軟的小腹調皮地吻向如凝脂般柔滑的臉頰。

    “別鬧了”小吳老師嬉笑著捏住枕流的鼻子:“小壞蛋”這若明若暗的氣氛倒似乎她令想起了什麼語氣陡然間變得有些凝重起來:“我問你點兒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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