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煮研究生院 正文 十三、恩怨
    據說一位曾長期主持策反工作的中央情報局退休高官曾經總結過叛逃者的動機可以粗略歸結為三類:為錢為信仰為女人。

    其實不僅僅是遺臭萬年的投敵賣國所有的思變舉動中都能找到以上三者的痕跡。比如2ooo年進行的第五次普查數據表明深圳逾7oo萬常駐人口中擁有本地「戶口」的僅佔約六分之一如此高的外來比例大概在全世界也很難找出第二份兒。之所以有那麼多背井離鄉的「闖世界」其目的恐怕也無非是財產、體面或者愛情。

    古都北京作為黨中央所在地當然不能落下個排外的罵名在這裡拿到一紙戶口要遠比雖然寸土寸金但依然風景如畫的珠江三角洲容易很多比如考進語研院的大大小小便可自動生成個嶄新的身份證明雖然戶籍還只是暫時先算作集體的。於是49年進城時的僅僅2oo萬父老展到今天好傢伙怕是加個零都擋不住。當然其代價也顯而易見否則也不會為了避免讓外國運動員不如咱們皮實的上呼吸道不至於反覆感染、乃至弄出大事而在奧運期間把無數白白消耗著成千上萬財富的工程臨時叫停;不過等洋大人抹抹嘴兒開路之後京城老少爺們兒還得接著消受。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遭此厄運的也不光咱金山上的北京傳統體制下任何政治中心都難免被反覆洗牌最終演變成一種割捨不斷的性格。統治這裡的往往都是外來者正像老蔣跑到台灣搞土改一樣慷他人之慨比崽賣爺田更甚反正也不是他們家的怎麼糟蹋都不心疼。還是人家馬克斯-韋伯在萬里之外分析得對北京屬於那種標準的「官僚城市」除了少數世代靠賣苦力為生的商販走卒別人(舊時主要為官吏及家屬)都只把此處當成*人生中的一站而已連皇帝老子都算上任何人真正的家也不在這兒。所以呀地頭蛇與過江龍之爭可以休矣尤其在誰也說不清未來會怎樣的今天也好讓枕流這樣的「土著」身上少背些指桑罵槐。

    謊言重複一千次就變成真理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正如帶著蒙古包逐水草而居的草原民族那樣中國人的觀念中一窩小豬盤踞在哪裡哪裡就成了「家」(漢字「家」上面的「で」象徵屋舍下面的「豕」即為豬)。如今的偉大都飼料充足人丁也就隨之興旺起來但就像那些一旦被啃光便要人去樓空的草場一樣真到團圓和美的時候原本熙熙攘攘的京城反倒變得蕭條冷清起來比如那週而復始的寒暑假以及其中最讓國人念茲在茲的新春佳節。如同當年葉落歸根的達官顯貴研究生院裡的老老少少也會在故土鄉親的召喚下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儘管是短暫的但當徐枕流站在似乎終於屬於自己的空蕩校園裡時卻油然出一種被始亂終棄般的忿恨。

    佛學讓智慧之光普照人間但釋迦牟尼本人也不得不承認世上最大的力量還是無常。它之所以可怖不僅體現在那些人命如紙的地震、海嘯以及自作孽不可活的戰火紛爭更駭人的反倒是那些劫後重生、鳳凰涅槃當本已推倒的一切居然可以重新來過時曾經的分分合合才會真正顯出其虛幻與荒唐。

    就像為社會穩定貢獻完所有廉恥的老妓一樣早就忘了最初的逼良為娼真等顏色故、車馬稀的時候倒像少了點兒什麼無數次見證過新人笑、舊人哭的北京已經習慣於小心地陪著笑臉、被陌生人推來搡去到了可以喘口氣兒的團圓佳節反而連馬路都沒人打理。當然這只是稍縱即逝的白璧微瑕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歸去來兮的淘金者把那些尚未褪去火藥清香的煙花紅屑、連同只屬於京城老小的一晌貪歡通通掃進記憶深處換成全國流通的百元大鈔。於是研究生院那兩幢小樓也被粗魯地從舊日夢轉中喚醒。

    枕流是那種喜歡製造事端、但卻不願意湊熱鬧的另類當所有人正生龍活虎地為同一件事情奔波忙碌時他往往會在一邊冷眼旁觀而不去錦上添花。寒假期間趕上值班警衛懶得捱在冰冷的值班室、守護終日無人進出的小院而躺到宿舍裡暖暖和和地數加班費時小胖子寧願在路人詫異的注視下笨拙地爬過被鎖緊了事的柵欄門也要隔三差五到教室坐坐似乎怕忘記那久違的塵土氣息;但真等到一張張相熟的面孔重新鼎沸起來時他反而連幾步路都不捨得走甚至連課程表都是托同學代為領取的。

    今天已經是第二學期註冊的最後期限了枕流老大不情願地來到教務處卻現這裡的光景遠比想像中要「活潑」許多。

    「她…她…她說…說她…她們…不…不管…」一個小分頭正在面紅耳赤地練習著繞口令。

    徐枕流曾經領教過這位仁兄剛開學那會兒他曾擔任過艾枚的入黨介紹人結果不出半個月就把這位「妄想」向組織靠攏的「積極分子」給嚇跑了;果然是「店大欺客」艾姑娘那口貴州普通話本就不大利索「邯鄲學步」一番後至今都時常「拌蒜」。

    「這是院裡的規定介紹信都是所裡開我們只負責蓋章」教務處那位戴著「江青式」大眼鏡的老主任倒是見怪不怪。

    聽了半天枕流才弄明白原來是這位老兄在某大學謀得了個代課的差事需要院裡出示一份證明材料內容無外乎品學兼優、色藝雙馨云云。

    「等…等所裡開…開完…我再…再…再…」

    「再…再來這兒蓋章」老主任也快出師了。

    「那…謝…謝…謝…謝謝…」真是理多人不怪。

    「你去xx大講哪門課?」旁邊一位年紀小些的老師大概也想分杯庚。

    「……音學!」

    枕流從辦公樓裡懶洋洋地踱出躲閃著下午打趣的斜陽早知有如此多人都沒有在學生證上加蓋那似乎可有可無的印章他也樂得不跑到外面喝趟西北風。細想想也是反正這裡的研究生都是公費培養用不著一遍遍清點人數。看來還是共產主義好到了那會兒不分你我大概就沒有如今這麼多讓老外暈頭轉向的中國特色繁瑣手續了。

    「魏丹——」好像很遼遠的聲音。

    枕流嚇得一溜煙重新鑽進樓裡手中玩耍著的學生證險些被扔進門邊的廢電池回收箱裡。穩住陣腳後徐枕流注意到宿舍樓下一個晃動的袖帶飄飄正是那位冤家路窄用純白粗毛線編織的長款外套俏皮地蓋住淺藍色校服、顯得渾然一體書包隨意地拎在手中半扎的披肩長大概是剛剛加工過如今大6的中學似乎還沒有寬鬆到這個地步尤其在語研院這塊保守主義陣地上。看起來她大約是剛剛下課的樣子據吳雨說假期時魏媽媽還把女兒接到外地去住過一陣。

    順著小姑娘飛揚的手臂望去三樓的一個窗口探出個小分頭大概就是剛才那聲呼喚的出處。雖然看不分明但從略帶大河氣息的中原官話和毫不扭捏的舉止中看來女孩兒的眼光大概還算不錯。原來那位傳說中似乎遙不可及的博士哥哥就潛伏在眼皮底下可惜這個重大現著實沒什麼市場價值要真把同樣官司纏身的魏家老爸喊來捉姦成雙或者脅迫她跟遠航簽署個互不干涉內政協議那樂子可就大了。

    等似乎並不避人的魏丹笑吟吟地顛上樓去長吁口氣的枕流才眼觀六路地貓出來回頭看時他不禁啞然失笑自己剛才一直躲在開學大掃除時被擦得潔淨如新的玻璃門後非但起不到任何隱蔽效果滑稽的儀態恐怕還會格外吸引眼球。自作聰明的人們常常就會這樣自以為天機不可洩漏其實早被有心人看了個無處藏身就像動物園裡每每背過身去吃花生的猴子。正如蒲松齡點評的那樣:「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

    常言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推而廣之大概所有讓人無所適從的事情都會結伴而來比如驚嚇。徐枕流剛剛溜回家門口還沒來得及定神又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好在這次換成了輕柔的女性:「枕流——」男孩兒手裡剛買的報紙頹然落地。

    「對不起啊」熟悉的紅色風衣蹲下身去:「嚇你一跳吧」原來是導師趙冉。她對自己向來很和氣而且不是批給院長公子的那種一望而知的流於表面;比如那充滿慈愛、似乎能夠融化掉所有戒心與仇恨的目光更像是在面對著自己的親人。可惜趙博士暫時還沒來得及招徠更多弟子無法從比較中分出真偽。

    「您怎麼來了?」脫口而出之後男孩兒感到有些不妥:「開學這陣兒淨瞎忙了那天本打算去所裡看看您的。」其實自打半個月前趙老師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榮歸故里」枕流始終在東搖西逛地悠閒著倒也並非不懂得長幼有序只是實在不大習慣那種淡乎寡味的接風洗塵。

    「我也是正好過來辦事兒」她提起門口牆邊的兩個白色塑料袋這陣勢趙冉反倒像是來給導師上貢的:「吳雨每天都很晚回來麼?」看起來她們二位似乎相交不淺。

    「沒有沒有」徐枕流慌慌張張地半晌才撥開門鎖:「她今兒好像要去哪個學生家早上說來著」好像全世界的老師都習慣在同一天集體出擊就像國際刑警統一行動而把販毒團伙一鍋端那樣。

    坐定枕流剛想起似乎該去拿點兒什麼喝的趙冉已經打開其中一個袋子:「聽顧老師說你好像在找這套《哲學譯叢》我那兒剛好有。」男孩兒看到最上面那本是馬爾庫塞的《愛慾與文明》這套書年初剛剛出齊幾天前打電話去問時都尚未到貨從封面的嶄新程度看似乎不像是「剛好」有的:「那是幾隻南京板鴨沒帶別的你從小就是食肉動物」趙冉笑著卻沒有再掀開另一個口袋只是朝茶几遠處推了推。

    《出埃及記》(寫作於公元前129o年或1445年)中曾經惡狠狠地說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對待傷害你的傢伙千萬別心存婦人之仁。可同樣是《聖經》到了《羅馬書》(寫作於公元57年)那個時代則教導信眾們:「你的仇敵若餓了就給他吃;若渴了就給他喝。」基督徒們看起來似乎越活越抽抽兒了這即便不算助紂為虐也至少有點兒缺心眼兒左臉剛挨完一記耳光又要把右臉湊上前去。但經文隨後的解釋卻讓人振聾聵:「因為你這樣做就等於把炭火堆在他的頭上。」的確報復他人只能增加仇恨就像用海水解渴一樣永遠沒有了結的那天。相反以德報怨不但化敵為友而且能把你失去的加倍補償回來。

    受過純正西式教育的趙冉博士大概是懂得這個道理的否則也不會連腦白金都沒收到時反而主動去登學生的門換成別人恐怕早就要在背後罵徐枕流已經養尊處優得太不通人情了。

    「可惜吳泓老師去香港了否則多幸運啊能整天守著這麼個大專家」趙冉一邊鑒賞著通天般高大的書櫥一邊不忘恭維著遠在天涯的老樹新花。平心而論吳泓教授主攻的近現代歐美語言學研究近年來展很快他那一代「大專家」早已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好在我們這個國家在對待「歷史遺留問題」時良心倒還沒都讓狼叼去至少學術界如此即使不再來之能戰也好歹算是給體面地束之高閣了。

    徐枕流正被從天而降的以德報怨弄得不知所措便想借此良機也讚美趙老師一番權且算做微不足道的謝禮。可似乎今天該著要欠足人情他剛蓄勢待客廳裡不知趣的手機卻適時哭鬧起來若置之不理反而顯得刻意只好忍氣吞聲地跑出去看個究竟。

    原來是程毅說6遠航了點兒低燒正在宿舍將養。內容很簡練就像例行公事的通報文件。

    千萬年前原始人類明文字本來為的是在在不能面對面時進行信息溝通。但隨著社會交際的擴展大家現若你不想和某人當面鑼、對面鼓時也可以拜託書面語言幫忙比如宣戰書、絕交信等等。之所以在有電報伴隨著電話、短信陪同著手機恐怕也是這個道理吧。

    記得遠航曾經提起過今天中午要去和剛剛從上海開會歸來的魏一誠見面不知在外面衝撞了哪路花神回到學校就「遊園驚夢」了。中醫理論認為當氣鬱不暢引的虛火和外感風寒交攻於體表時便會導致頭痛熱從6遠航的症狀分析大概正犯了這條。表面看起來似乎是沒注意春捂秋凍可根據辯證的中醫學說究其根源卻是在去年那瘋玩瘋鬧的季節裡內火積聚而埋下的隱患正所謂「一夏無病三分虛」。要不是當初一著不慎何至於弄得如今步步被動。所以說光解表溫補只能管一時之用若真要斬草除根還得以毒攻毒也就是醫理上所講的「冬病夏治」。

    說來也怪遠航那邊按兵不動反倒由程毅通風報信屈指可數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向來喜歡打電話的程毅卻僅僅了個短信了事恐怕也大有深意值得挖掘既然不想讓他這個「第三者」插手枕流倒巴不得能有人替自己費心費力地「專美於前」呢。

    扔下手機跑進裡屋連天書架前的徐枕流剛準備「上回書咱們說到…」卻現趙老師的神色有些異樣竟有些像做錯事被大人抓到的小姑娘那樣慌張:「這個……」細看處才現她手裡捏著本似曾相識的舊筆記本。

    「哦」枕流湊上去記起原來是去年秋天收拾東西準備搬來時從家裡抽屜後面現的那個破本兒:「好像是我爸的您在哪兒找著的?」自從拿來後不久它便不知了去向馬馬虎虎的男孩兒也沒當回事兒不想今天卻被初來乍到的趙冉逮個正著真是緣分吶。

    她指了指書架的頂層猶豫一下踩上旁邊的小凳把本子重新擱了回去。不知是不是由於暖氣的肆虐下來時趙博士白皙的雙頰有些漲紅:「怎麼…怎麼會在這兒?」

    「嗨我在家打掃屋子時找到的」枕流很納悶兒自己絕不可能把筆記本丟到根本就沒爬上去過的那個角落吳雨也從不亂收他的東西真是活見鬼。書上說老狐成精或許擱久了的字紙也能化白為黃吧:「想拿來當字帖的。」小胖子胡亂編了個理由不過奶奶倒是多次拿父親那一手瀟灑的柳體來警策過自己。

    徐枕流原本已經想好今天無論如何得拉上趙老師去撮一頓地點就定在路南的那家神往已久的烤鴨店秋冬進補的好所在。正巧開學前剛得了筆進項沒有春節假期的媽媽寄回來足以使他提前實現三步走奮鬥目標的壓歲錢請個小客自然不在話下也好順道把「橫財富」化作「夜草肥」。可任憑他磨爛三寸之舌趙冉就是咬定晚上另有安排。這位連所裡例行聚餐都常不湊熱鬧的淑女不像是那種業餘生活豐富的類型不知今天忌什麼皇歷愣是心事重重地匆匆告辭弄得小胖子那頓依然自說自話的烤鴨嚼得很不對滋味。

    好在這種熱臉對冷屁股並不是慣例;17世紀的第三運動定律中牛頓爵士就曾明確地揭示過: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在一條直線上大小相反。任何事情都一樣就拿程毅那條不冷不熱的短信來說既然人家不想讓自己橫插一槓子又何必非得逆流而上呢?所以直到第二天晚些時候識趣的枕流才借去找別人的機會「順道」往6遠航那裡探望了一下。

    把式把式全憑架式。一進屋徐枕流就現這裡的氣氛不錯很有些小病大養的意思全套藥片、膠囊、沖劑、糖漿中西結合;各式雜誌、光盤、飲料、零食標本兼治。

    「程毅呢?」幾分話裡有話的語氣讓枕流自己都嗅到了醋意。

    「啊?」6遠航倒是很意外:「好像是有課吧」她坐在床邊招呼枕流坐下大概是聞訊趕到的崇拜者太多女孩兒還沒來得及把貢品一一過目;她拿出幾包美食審視著欣賞並確定無誤後都悉數堆到徐枕流面前。成為胖子也多少有點兒好處任何人都直到該如何招待自己:「他說你可能有事兒短信一直不回我也就沒好再找你。」

    這倒有些出乎意料枕流反而處在了該辯解的位置:「怎麼搞的?」他只好敵進我退:「還燒麼?」

    「沒事兒」本該十分妥貼的鵝黃色保暖內衣罩在女孩兒病中愈顯消瘦的四肢上寬大得似乎有些臃腫:「昨天魏一誠不是回來麼」她拿起泛著熱氣的水杯並沒有送到嘴邊而是捧在手裡好像宿舍裡蒸騰的暖流還嫌不足似的:「結果剛見了面就要回去說家裡有事兒問他什麼事兒也不說。」

    其實家庭生活的柴米油鹽本就不值一提只是還沒進到圍城裡的人格外好奇而已和那些玩火的孩子一樣等真燙了手才知道並非什麼事情都可以去隨便嘗試。

    「最近到一起就總吵」遠航望著窗外樓下一對剛剛買菜歸來的老夫婦正互相攙扶著走向日復一日的鍋碗瓢盆:「你說像現在這樣完全撕破臉挺也就沒勁的了是吧?」

    俗話說:盛世的古董亂世的黃金。道理都一樣真到危險的時候也就顧不上太多大雅之堂只好先顧那些要緊的。可反過來說板蕩識誠臣只有此時才能顯露出人性最直接的一面所謂「是疥子就得出膿」隨著面紗被一層層撕去最後的謎底也快要浮出水面了。

    「你管他回家幹什麼呢?還能有什麼事兒啊?」枕流忽然想起昨天趙老師走後自己把失而復得的那個舊筆記本找出來時翻到的一句話:「你只能向愛情索取它可以給你的東西」。的確熱戀中的男男女女常常會輕易地承諾很多不大可能兌現的海市蜃樓而這些水中月、鏡中花是注定會隨著清晨的第一縷朝陽消散在地平線際的於是剛剛遇到點兒挫折的年輕人便開始貌似看破紅塵般地抱怨愛情是如何的虛幻、多麼的不值得相信。其實只有當你「行到水窮處」之後才會明白愛情僅僅是愛情和世上其它的所有種種一樣它也絕不可能成為撒豆成兵的萬能靈藥、包治百病的點石成金。

    「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一想到他還有個總得顧著的家心裡就老覺得……」枕流早習慣了遠航這種喋喋不休的車轱轆話他明白就像令人上癮的毒品一樣開始時也許是出於好奇、空虛或者尋求刺激到後來只是為了避免不吸時的痛苦、而與快樂無關。例行作之後遠航很快便恢復了平靜:「中午林風還到我這兒坐了一會兒那袋兒水果就是他拿來的。」

    事實上6姑娘曾經多次流露過對這位帥哥的好感也難怪林風那種不事雕琢的俊朗和幹練的做派都很符合女孩子們按圖索驥的標準;入學半年多以來不少即將過季的積壓貨色都或隱或顯地試探過可惜人家就是始終裝聾作啞。據狗崽隊的反覆調查小林君既沒有夢中情人也並非受過什麼有待療養的打擊而這種按兵不動反倒令他愈身價倍增。

    「你看過林風QQ上剛換的簽名檔麼?」鑽回鴨絨被裡的遠航似乎來了精神雖然氣血不交但躺在床上的她還是能「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徐枕流剛才進門時6姑娘就正在津津有味兒地對著電腦屏幕傻笑:「他寫的是:『女人乃奢侈品要等你有足夠能力時才能享受。』」

    看來比起那些騎驢找馬甚至喜新不厭舊的負心郎林風這種量入為出的作風還算有點兒良心至少不會擾亂正常的市場交易秩序。但和所有奉等價交換為天經地義的買賣人一樣你千萬別指望他能對商品本身產生任何情結既然是自己的「勞動成果」錢貨兩訖之後便用不著對任何人負什麼額外的責任。可以想見一旦性價、收支那微妙的平衡有變人家的選擇與道德訴求無關。

    「他怎麼能這麼說啊」遠航眼望著天花板用斷斷續續的鼻音笑著絲毫看不出任何字面上的貶義。

    女人往往是這樣既盼著有無數傻小子在拍賣場上為自己一擲千金又希望那個傾家蕩產的勝利者永遠把她們小心翼翼地供在佛龕裡頂著怕飛了、含著怕化了。可世界上並沒有這麼便宜的兩全其美任何具體價格不管多高都有消耗殆盡的那天。就像收藏家馬未都先生給自己籌辦的私人博物館命名為「觀復」一樣一切「物」即便珍貴如古董就難免輪迴的命運無論是豪賭還是撿漏。

    「所以呀」枕流意味深長地擺弄著那些琳琅滿目的大小禮包:「還是程毅比較體貼一些。」

    「拉倒吧」女孩兒的情緒在觸底反彈後一路高歌猛進:「人家有顧爽呢。」

    每年春節之前的離京大潮中唯一逆歷史車輪前進、從塞北江南趕赴都的人群恐怕就算是趁機進京「聯絡感情」的各路外官們。程毅的父親雖然名義上已經脫離國企系統單練但坐江山的基礎還是多年來在「潛規則」中積累的人脈逢年過節例行打點的「優良傳統」自然也就繼承了下來這個寒假也不例外。於是乎上陣父子兵爺兒倆直到大年二十九才功德圓滿地回湖南省親。

    聽遠航說在滯留北京的這段日子當中程毅不時來傾訴失戀的衷腸她也深表同情和遺憾雖不便把自己的苦處拿出來惺惺相惜但女孩兒還是很為程毅同學對待感情的「認真」態度所動容。然而枕流卻一直就對此頗感蹊蹺。先當時顧爽尚未回美國雖然緊迫但完全有翻盤的機會;人還沒嚥氣呢現在就開哭似乎早了點兒抓緊時間垂死掙扎才合情合理。其次程毅屬於那種比較「大度」的男孩兒通常不會出於利己而勉強別人做不情願的事情;當然對別人要求低的人一般也不會為難自己拿得起來擱得下好合好散嘛;要說他會墜入一段情愫中死皮賴臉地不能自拔的確很難讓人信服。

    說曹操曹操到。兩聲清脆的叩門未等回音不經念叨的程毅便從半掩的縫隙中探進頭來。枕流和女生單獨相處時還是習慣於盡量不要緊縮屋門病中的遠航也正需要通風透氣:「呦我就猜到你該來了」和剛才象徵性的敲門異曲同工程毅儼然一副主人的口氣。

    「正說你呢」遠航並沒有下床只是把桌上的各色零食粗略收拾了一下。

    「趕緊吃吧」大衣上的涼氣伴隨著手中熱騰騰的便當:「剛出鍋的」程毅打開兩個一次性塑料盒:「本來我看那鮑魚粥挺好的但好像說感冒時不能吃海鮮吧所以人家推薦的這個。」

    徐枕流順著撲鼻香氣瞧了一眼那家著名老字號粥鋪的夥計顯然是個外行野菊花決明子粥和雞湯撈飯雖然都適合病人服用但一個性涼一個性溫風馬牛不相及反倒是藥性平和的鮑魚素有治療陰虛內火的功效正合6遠航的這種體質。

    「唉呀」女孩兒示意程毅坐下:「我就知道你得去買吃的。」

    封建社會時期皇帝最忌諱大臣們私下結交尤其是內外勾結有什麼事情可以在朝堂之上開誠佈公嘛頻繁的小會總難免讓人想入非非;後來老毛也曾多次批評張國燾等人在黨內「碼山頭」的異常舉動。其實朋友間的交往也一樣有些人總喜歡在集體活動之外搞一些私人聯繫往大了說是製造分裂至少也是別有用心。當然有失也必有得雖然弄得親疏有別但同時也為「一對一」的關係展提供了必要的生存空間。

    儘管程毅反覆邀請一會兒共進晚餐但枕流還是知趣地「閒人免進」現炒現賣說約了同學雖明顯是個托詞但人家也沒強留只好自己灰溜溜地蹭回家裡。閒坐無事他又想起了父親那個記錄著人生感言的筆記本隻言片語間也有可觀之處。奇怪的是明明記得昨天翻完之後隨手塞進自己專用的那個抽屜可現在卻又一次不翼而飛連書架上原本藏身的所在也空空如也只剩下片被壓扁的桃花孤獨地待在那裡。記得馬克思曾經說過任何歷史事件都會生兩次第一次是以悲劇的形式而第二次則是以笑劇的形式。

    「我實在拿不動了」提著大包小包的吳雨出現在門口「你幫我拎進去吧。」

    枕流趕緊跑過去他預感到女主人即將歸巢所以事先把鐵門微微虛掩。大學擴招以後如今的犯罪分子也混進了知識分子隊伍不屑於干入室搶劫之類的低技術含量工種用不著整天堅壁清野。吳雨也已經習慣了這種作風便不再抱怨屋裡有個壯小伙子壓陣的確平添了一份踏實。

    「最近好像又胖了吧?」徐枕流搖晃的身軀佔據了整個過道吳雨只好跟在後面順手幫男孩兒把露到外頭的衣角掖進褲子裡:「看來得控制你的卡路里了。」

    如今登堂入室的寵物狗可以分成兩類像狼的和像貓的;讓異性垂青的男人也有兩種夠「man」的或夠「靚」的可以分別滿足女性朋友們「被擁有」及「擁有」的渴望。很遺憾枕流同學只能屬於「等外品」但領只「維尼熊」回家也並非沒有好處這種向來懶得在外型上下功夫的男孩兒至少比那些整天「花枝招展」著的帥哥讓人感到省心就像「不將修眉斗畫長」的良家素女一樣。

    剛剛開學作為班主任小吳老師正是千頭萬緒的時候比如昨天就沒來得及回家做飯於是便堤內損失堤外補不出個把小時便張羅了一桌子美食葷素搭配、色香俱佳。現如今各式烹飪培訓花樣百出什麼日韓料理、法式大餐甚至印尼風味、拉美情調不少小資家裡把壁爐式專業麵點烤箱都置辦下了可結果呢往往連個白薯都不會烤光燙手玩兒了。其實參加此類家政訓練的年輕白領們與其說是想藝不壓身倒不如說是在享受過程本身帶來的體面要的就是這個品位捨得拿萬兒八千學費打水漂的敗家子你能指望她「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麼?這路人實現男女平等後主要的戰場早就從灶台轉移到了床上怪不得現在事業稀鬆平常卻做得一手好飯的中國老爺們兒越來越多呢照這麼下去白天玩兒命工作、回家享受相夫教子的大日本皇軍早晚還得打回來。

    吳雨當然沒受過專業訓練操持的也不過是些經驗主義的家常便飯但冰雪聰明外加多年磨練不敢說化腐朽為神奇也算得上量變中的質變了。其實重劍無鋒、大巧不工飯店裡檢驗廚師最常用的題目就是魚香肉絲之類的粗茶淡飯能在俗中見出不俗才算本事;鹿鞭熊掌一年才能碰上做幾次?而且也沒那麼多龍肝鳳膽給你糟蹋。

    「對了……」枕流一向吃飯很快這都是當年留學那會兒過集體生活搭伙時練出來的酒足飯飽之後他又想起了那個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筆記本:「您看見了麼?」

    吳雨吃起飯來很規矩一般沒有談笑的習慣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以後只有在細節之處才能看出家庭背景的差異。聽到小胖子的疑問她只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做出任何更多的表示只是用筷子在碗裡翻動著那塊外焦裡嫩的菠蘿咕咾肉。

    雖然滿腹狐疑但徐枕流也沒有再刨根問底只說可能自己給收忘了畢竟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至少在他看來如此。於是小胖子抱起一大桶黃桃罐頭臥到了沙裡。

    體育頻道正在播送一則有關「玻璃美人」趙蕊蕊的消息內容無關緊要大約又是「傷勢恢復良好、醫生充滿信心」之類的屁話耳朵早就磨出繭子了。不過這位擁有1.26米長腿的姐姐倒真是枕流不折不扣的夢中情人從她還僅僅是八一女排青年隊成員時男孩兒便「一見傾心」連人家姥姥家姓什麼都瞭如指掌。其實令徐枕流情有獨鍾的異性往往都是看起來能包容他的類型無論氣質還是身材當然後者僅從縱向著眼。

    「今天學校開教研會」打掃完戰場吳雨一邊擦著護手霜一邊拍拍正在犯懶的枕流。原來作為科研帶頭人這學期輪到她和另一位女老師去離院部不遠的教委參加崗位培訓有兩個班可供選擇週六下午或者晚上。結果人家那位家庭主婦順理成章地以要接孩子做飯為理由先下手為強把十點來鍾才結束的夜場留給了「孑然一身」的小吳老師:「我本來想說咱這兒也有只國寶熊貓等著喂呢」她捏了捏小胖子手感極好的肚子:「就怕人家不認帳。」

    徐枕流明白一向不喜歡人挨人、人擠人的吳雨從小就習慣騎著車來來往往一雙修長的美腿大概就是這樣練就的;工作後雖然學校離家不近但也寧願不到公共汽車上去感受彼此的溫度。平時倒無所謂可這次要讓她半夜三更獨自風雪夜歸還真有點兒含糊。若不是兼濟天下的枕流奶奶把家裡空著的三室一廳借給了某位剛剛結婚的學生每逢那天晚上她還可以就近到那裡打尖兒借宿可現在……

    「我有個地兒!」枕流從沙上猛然躍起手中的罐頭濺了吳雨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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