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煮研究生院 正文 五、談判
    風一天比一天緊了。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北京有兩種「市花」——月季和菊花二者顯然具備不少共同點比如她們都屬於秋天。老捨先生曾說即使有朝一日他能擁有自己的飛機從而可以隨意變換住處每年那黃葉滿地的季節還是要留在故鄉度過。所以紫禁城的琉璃瓦才是金色的。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其實即便是在睡眼惺忪的夢轉三刻這種南橘北枳的感受也只能蜷縮在詩人筆下因為每一分水土都有她獨一無二的性格。

    人們總是津津樂道於幾朝幾代定都於自家門前有哪些聖君賢臣曾在古老的石階上留下不朽之足跡當然這都有據可查。然而他們似乎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個不爭的事實一段城牆經歷了多少雄主的勃興她也必然目睹過同樣霸業的末路。君不見曾八水相繞的長故都剩下的不過是幾掊黃土以及遺民眼中那依稀的淡然。多少次「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之後留給北京的也只有每年的紅葉和隱隱的歎息。所以說這座城市的底色是悲涼的。

    「又悲秋吶?」易欣走到枕流身邊打趣著他在金鳳中的癡癡呆:「說過多少回了憂生之嗟不適合你好人才短命壞人且活呢」她故意正色道:「你的生命將與時間同在。」

    「但還總是覺得不踏實」徐枕流回過頭儘管他有約會早到的習慣但易欣也從未讓不善久立的小胖子在寫字樓前多站過尤其是自己約她來等自己下班的日子比如今天。

    枕流的多愁善感由來已久:記得那是四、五年級時國慶節前後的一個傍晚下學後又到大隊輔導員那裡開完會的易欣剛走出教學樓隱約間現他正站在後院纍纍的梧桐樹下木然地凝望著一片片黃葉的飄然而逝。

    「你怎麼了?」儘管這個偶爾對自己一統江山的功課構成威脅的徐枕流常成為針鋒相對的目標但當看到他臉上不絕如縷的淚線時易欣這位年長半歲的「三道槓兒」還是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了越上下級的關心。

    「沒事兒」枕流對身邊的聲音已經足夠熟悉所以也不用冒險去嘗試那尷尬的對視:「忽然覺得」不知怎麼此時此刻他似乎忘記了在這個很有幾分畏懼的女孩兒面前保持司空見慣的矜持:「只是覺得既然我們都會離開這個世界那麼活著的意義究竟在哪裡呢?」

    當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這件小事不知多少次成為易欣拿枕流開心的確鑿口實。但她也同樣記得那天的夢裡自己第一次抱緊了一個在寒風中抖的男孩兒……

    「過些天我們公司有個答謝冷餐會你要是沒事兒的話也過來玩兒吧」兩個人的通常程序是先遛大街然後吃飯再接其它「文體」活動如今開上私家車也不過是升級了遠距離兵力投送手段而已所以易欣一如往常地並沒有跟徐枕流探討活動安排:「你可別像上回似的。」

    這顯然指的是今年春天她們公司主辦的那一次音樂會想起來枕流也不禁啞然失笑。當時女孩兒反覆告誡他活動規格很高到時候別亂說亂動弄得枕流同學一身西裝筆挺地「隆重登場」。其實老外的這類場合往往都很輕鬆只有服務生才穿得和枕流一樣。結果不少來賓都紛紛向這個兩腳開立、雙手交叉於身前又一言不的大塊頭詢問「哪裡存包」、「洗手間怎麼走」搞得徐枕流一夜之間名聲大噪。

    「得了吧」小胖子懶懶地半躺在後座上想不到秋風更容易讓人犯困:「到時候吃多了也不是吃少了也不是。」

    「沒關係」易欣向後視鏡裡瞥了一眼換上快車道:「反正您已經婦孺皆知了。」

    「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枕流拿起身旁一疊有關融資的材料他在澳洲也是商科出身乍看上去好像這家跨國公司打算在某濱海開區新建幾條加工生產線:「你倒挺看得開的。」

    「嗨」易欣大概是想起了什麼趣聞軼事雖然職業地收斂著但笑容仍舊顯得很開心:「李彬他們都說好久沒見到你了約了好幾次您老人家比誰都忙。」易欣提到的這位是她中學時的同窗如今又剛好在同一座辦公樓裡供職的新鮮「海歸」。

    「你要搞『同情兄』聯誼會啊?」其實人家兩個歷來就是純潔的男女關係純潔到連點兒可資解悶的緋聞都顯得不勝勉強有的只是幾年間班長和支書的你搭我檔。實事求是地說枕流在下意識地開這類玩笑時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更甭提對某種扭曲心理的滿足了。

    「你可別胡說啊」易欣顯然並不反感如此的調侃互利互惠這便是很多上不得檯面的小動作得以生生不息的土壤:「他現如今可是大眾情人多少女孩兒惦記著呢。」

    「沒關係」枕流帶著鼓勵的口吻:「我相信你的實力。」

    「那托您吉言了等著我勝利的消息吧」不管怎麼說女生講起這一類話時就是沒有男孩兒那麼自然。究竟是因為不具備所需天分而自然選擇了被追求的角色還是因為常年取守勢而消磨了「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基因呢?連被妓女妻子拋棄的社會學創始人孔德自己都沒弄明白就更不用說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了。

    最近總聽別人說愛一個人要學會撒手尤其是他(她)找到了更大的幸福時。其實這是種再典型不過的男性視角即便不是始亂終棄那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是設身處地之後希望別人在同等情況下不要糾纏自己的疫苗之於女人則絕對是陷阱。現在有流行歌曲叫囂「找個好人就嫁了吧」這好像不大妥當你玩兒夠了讓人家上哪兒找好人去?再說了這位「好人」又招誰惹誰了憑什麼吃你的「瓜落兒」。稍有頭腦的人都明白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為了使已經搖搖欲墜的人類社會不至於倒退回原始群婚狀態總是難免至少向某個性別提出貞節要求而道德從來就是為了拯救人而存在的。

    易欣小小年紀就能取得今天的位置顯然不是那種「做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的鼠目寸光之輩所以每次都是她巧妙地收束話題:「對了你回頭得幫我寫個東西。」

    「又是可行性報告吧」枕流重新拿起那份被他隨手撂在旁邊的資料這已經不是他頭一回客串類似角色。小胖子換個姿勢坤車隨之輕微地搖晃了一下畢竟相對於他的體重這個一噸左右的底盤也並不那麼堅如磐石。

    「人盡其才嘛你比較善於說服別人」徐枕流總是覺得女孩兒的口氣還是和當年向他這個「兩道槓兒」分派任務的大隊委員一脈相承殊不知這相對於公司裡那個雷厲風行的主管助理已經是打折、抽獎外加返券了:「你真挺適合搞市場開的。」似乎整個世界都可以納入那個全玻璃外牆內的跨國連鎖賺錢機器中。

    想到這裡枕流實在沒有心思再繼續談這個話題但又不好把彎兒轉得太急:「你不是財務部的麼怎麼還管這種新項目開?」

    「我是誰呀這就叫一專多能」女孩兒略施淡彩的臉上現出不加掩飾的得意想當年人家在校乒乓球隊就是以「技術全面、特長突出、無明顯漏洞」著稱從而穩坐主力位置的那時候可憐的枕流就經常被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體育老師抓到訓練館去專司撿球:「聽說前些天項目部去招標時的報告好像就是請師大的一個老師給潤色的。」

    沒錯幾十年寒窗的聖人之言就是這樣被他們換了銀子的。如此低級而直接地「轉化為生產力」與當年流行「科學研究和工農業生產相結合」那會兒華羅庚拋棄在全世界範圍內都儼然處於領先地位的數論專長而去搞什麼「等著水燒開時可以切菜」的所謂「統籌學」之類的舉措沒什麼本質區別。

    但客觀地說徐枕流並不反感這種「友情出演」不僅因為沒有直接和經濟效益掛鉤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本就比較喜歡對新鮮事務的嘗試倒是和那些詩禮塚之徒劃清了界限。這個世界之所以混亂很大程度上就是源於因果關係的非同一性。通俗點兒說就是「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他也有可能是唐僧;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她也有可能是鳥人。」那些表面上看起來志同道合的絕配姻緣搞不好就是同床異夢之所以能碰撞出漏*點的火花恰恰是因為它們本就是不同軌道上的兩顆行星。

    對於這一點易欣倒也有清醒的認識從來就沒有指望枕流真的去為五斗米折腰。所以她每次都會用那熟能生巧的計量經濟學模型舉一反三出徐枕流興趣的邊界儘管小胖子早就習慣於在女孩兒的股掌間被呼來喚去已經懶得去費心分辨其中的誰對誰錯。

    也正因為如此片刻的沉默並沒有在車廂那密閉的空氣中間渲染出絲毫緊張的漩渦反倒有了某種隱隱可見的默契不絕如縷。這已初步實現了自動控制的化險為夷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拜兩人二十年的漫長交往所賜。極端點兒說吵過最多架的情侶往往是最適合天長日久的那一對兒既然這麼多風風雨雨都經過了未來那幾十年的是非曲折又何足懼哉。反倒是因為好得不能再好才拜堂成親的荷塘月色們實在讓人有些揪心。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磨合都適合在舉案齊眉之後再去慢慢養成很多事情就得未雨綢繆;否則也犯不上把那麼多凶神惡煞的各式疫苗都讓剛呱呱墜地不久的祖國花朵們去逐個消受。不要忙著卿卿我我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多知根知底沒什麼壞處這可能就是中華民族那近親結婚的「傳統美德」儘管人人喊打卻仍然能夠在你察覺不到的角落裡固執地負隅頑抗的原因之一吧。

    「對了我給你買了條厚褲子天兒再冷點兒正好可以穿」解鈴還須繫鈴人易欣很快就想起了那近在咫尺的出口:「就在椅子背兒後面。」搶在紅燈之前她利索地把車開上西三環主路全然沒有新手那臉譜般一望而知的拖泥帶水。

    說起來也許是身上那點兒本就微乎其微、如今更是漸行漸遠的斯拉夫血統並不願意悄無聲息地退出歷史舞台雖然沒過幾天就解甲歸田但畢竟初中那會兒還算練過幾天標槍的徐枕流本就身材魁梧在澳洲的西式高熱量飲食中如魚得水後更是變本加厲。據說咱劉翔之所以跑得快是因為屁股大同樣身高人穿的褲子他根本就提不上去。可是屁股更大的枕流從小就讓細腰長腿的易欣一逮一個准斷無僥倖逃脫的案例所以說定理存在逆定理未見得就存在。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小胖子這歐亞混血身材沒撈上什麼好處多年來光跟賣衣服的著急了。不是臀圍不夠就是立襠太短全合適的又都出口給老外穿了過於特立獨行的結果就是自絕於人民。

    其實剛才上車時徐枕流就已經看見了那個購物袋此時便輕車熟路地手到擒來。被減震性能良好的液壓系統一路上妥貼地搖蕩得陶陶然的他原本懶得動喚、和易欣也從來就沒有客套過但此時他也的確是找不到別的事情可以填補女孩兒的期待所隔絕出的冷場。這是一條淺棕色的直筒褲大約是棉麻材質看上去挺刮有型枕流自然是說不出它究竟系出何許品牌但這種既能穿又顯瘦的兩全其美即使是建立在易姑娘對他有足夠瞭解的基礎上也實屬難能可貴:「挺好的辛苦了。」他只是拿出來在眼前晃動一下就塞了回去連包裝都沒打開。長期以來枕流一向不修邊幅倒不是破罐破摔父母均形象頗佳的他客觀講底子實在不錯之所以隨波逐流實在是不願花這份心思。農民兄弟常說城裡「男人像女人、女人像妖精」這樣下去如何了得。

    「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勁麼?連句暖人心的話都沒有。」

    人們在被感激時總會程式化地回答「不用謝」也就是說「光謝謝沒用還是來點兒看得見摸得著的回報更實在」。枕流就不是一個善於討好別人的孩子他一向覺得只有不打算將心比心的貨色才會用滿口的甜言蜜語去填兌別人嘴上擦蜜和腳底抹油往往總是相生相伴著。其實幫了別人再追債似的跑去挑理兒是最不划算的買賣忙活了半天反而倒落下個斤斤計較的罵名豈不是雞飛蛋打。佛祖教導眾菩薩要「不住色佈施」顯然要比我們凡人高明許多正所謂好人做到底嘛。

    可惜易欣這種類型的女孩兒往往就是參不透其中的玄機也難怪好較真兒是強勢人物的常見通病不分性別。她們倒不是不明白生活與職場的涇渭殊途但正如演藝明星的情感世界往往也波瀾壯闊一樣人們難免會在五點下班後延續八小時中那機械化了的程序。牛頓爵士在三百年前就現了慣性與質量之間的正比關係事業成功就更容易把自己的伴侶當成下屬看待美國管大人物叫「bigig(直譯為『大假』)」爬得越高面具越厚。馬克思說到共產主義實現那會兒大家可以同時從事若干種工作老人家真是深謀遠慮。

    「光拿話暖人心有什麼用我這不正琢磨著找個閒人免進的地兒讓你從裡到外地漏*點燃燒呢麼?」枕流歷來沒在嘴上吃過虧其實易欣剛才那句抱怨一點兒也不含質問的意思可遺憾的是撒嬌的口吻實在和她們這些巾幗鬚眉風馬牛不相及。

    「切」總體說來情人之間的鬥嘴是姑娘們勝少負多尤其在授受不親的亞洲古國因為小伙子總能在關鍵時刻祭出她們沒法針鋒相對的「殺手鑭」剩下的事情往往便會退回到語言誕生之前的肢體交流時代實在施展不開時也只好用歷史最為悠久的擬聲詞回敬比如此間正游刃有餘在駕駛座位上的易欣。

    這次的沉默雖然更加短暫但顯然要愉快許多溫馨得有些煩躁。

    「呦」女孩兒似乎現了什麼後視鏡裡炯炯的雙眸從柔軟中甦醒過來:「你是不是有電話來了?」

    枕流下意識地低頭果然同樣不安分的手機隔著淺色褲兜不停地閃爍。這才想起下午上課時調成「無聲」狀態後一直沒有動過。屏幕上顯示著6遠航的號碼看起來這恐怕已經是第若干個來電或者短信了。他清清嗓子依然保持著半倚的姿態:「喂?」

    「哎」那邊的背景顯得有些嘈雜像是下班時分的車水馬龍:「你在哪兒呢?」

    「啊」枕流沒有絲毫的猶豫對於心中坦蕩的人來說這個顯示自己光明磊落的機會著實難得:「和易欣準備吃飯呢」他不禁得意地笑笑:「剛才一直沒看手機打了好幾個了吧?」話一出口才現是樂極生悲大好形勢被白白斷送成了平局。

    「是你……你們有事兒吧?」很明顯遠航的話裡有話。

    「沒關係你說。」枕流朝窗外看看好像是北大西門附近或許今天是易欣的懷舊之旅。

    「我……我有點兒急事兒」雖然已經空歡喜了幾次但是聽得出來小6恐怕是下了很大決心。雖然剛剛認識個把月但直覺表明她不是個喜歡看著傻小子們圍著自己團團轉的女孩兒:「你……你現在能過來一趟麼?」

    「啊」如此一來徐枕流倒真是有點兒為難。坦白地講他更想知道遠航那兒究竟怎麼回事但這邊似乎又說不大過去。其實啊當「另一半」似乎總是把你的事情擺在次要位置時往往恰恰說明兩個人之間已經用不著分出彼此我們都記得剛剛長大時把和家裡人待在一起當作負擔的那個階段。可遺憾的是多少任性狹隘的傻妹妹就是這樣失去成為親人的機會的。

    「沒事兒你去吧」易欣自然沒那麼幼稚她的口氣很誠懇而一點點的失落感讓這一切來得更加真實。那塊久經考驗的諾基亞「磚頭」信號強大、話質清晰沒有打開擴音器就已經實現了全車範圍內的「語音共享」。

    「啊」枕流本能地前思後想著儘管聰明的女朋友從來不在這種時候真真假假。據徐媽媽後來回憶這個男孩兒不到一歲那會兒就習慣進食前先用舌尖去反覆試探剛剛認識幾個字便要反覆閱讀說明書之後才肯吃藥。所以說狡猾是一種天性:「成你在哪兒呢?」最後枕流還是下定決心因為直覺告訴他再猶豫下去的結果可能會更糟。

    「你知道學校西邊的建行麼?我正往那兒走呢」遠航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語調很急促但隨即又意識到還是該客氣一下:「你要有事兒的話……」她似乎很不情願做下面的假設。

    「行我知道了。」枕流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就像這次決定只是在機械地執行別人的安排一樣。他掛斷電話正在盤算該怎麼圓場卻現車不知什麼時候開上了北四環很明顯已經是通往研究生院的必經之路。

    「這女孩兒的聲音還真挺好聽的」易欣朝前面那輛突然並線的QQ毫不客氣地晃了一下大燈。看來這該死的手機再不換是真的不行了。

    「嗯」徐枕流打了個哈欠但沒有重新躺下:「她原先曾經打算考音樂學院初試好像還過了。」男孩兒淡然的口吻絕對無懈可擊這是長時間修煉的成果。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把手伸進褲兜並熟練地打開鈴聲然後拿出張面巾擦了擦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聽說當人緊張而出汗時皮膚表面的電阻會生很明顯的瞬間改變所以曾經有一種早期測謊儀的工作原理便是追蹤這個數據看起來枕流已經初步具備了為咱們國家安全作出貢獻的潛質怪不得那個蹩腳的老式機器沒過多久便被打入了冷宮呢。

    「車裡有紙。」

    小胖子才想起易欣在北大時就曾經隨蜚聲海內的校合唱隊多次出洋交流儘管司職女中音但對付枕流這路游擊隊已然綽綽有餘。

    眼看車行已過那座全世界恐怕空前絕後昂貴的「鳥巢」和旁邊可以供上萬人同時打水漂兒的巨型澡堂子枕流向前微微欠身、準備給「的姐」指路卻現她在望京橋下便果斷地掉頭向北。枕流剛想提醒女孩兒拐早了但很快就意識到:人家選擇的是一條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捷徑他一直還以為易欣對這片新開的城鄉結合部並不甚熟悉呢。

    「建行是吧?」女孩兒從不做無謂的掩飾尤其是面對徐枕流這樣一個勉強還能挨上三拳兩腳的對手。

    「啊好像是」徐枕流邊沙盤推演著該如何脫身邊繼續保持著一如既往的「低調」。

    「路口兒不好停車你從前面那個車站下、往前走兩步吧。」這顯然不是商量因為她說話間已經並上了輔路。

    「行」枕流猛然想起是不是該表示一下遺憾:「那個是吧……」他湊向女孩兒修長的後頸準備「此時無聲勝有聲」。

    「得啦……別忘了拿褲子。」易欣把目光「早退」出來瞄著左側反光鏡笑容倒還讓男孩兒安心。看來現代交通工具對人情的簡化也不完全是有弊無利比如對警察叔叔的忌憚就可以使這個有些尷尬的「話別」善解人意地短暫一些。

    走上人行道才現這次以手加額的提前下車原來是如此凶險當她不在身邊時你會更容易切膚之痛地感受到那注視正變得無處不在。枕流看看手裡那個花花綠綠的購物袋慶幸當初易欣沒有深謀遠慮地將褲子裝在一個透明的容器中讓他帶在身旁好讓所有「敢於來犯之敵」僅憑嗅覺便能知道這是誰的地盤。

    「哎」儘管男孩兒盡量走得漫不經心但撲面而來的6遠航顯然已經等得更加著急了:「她呢?」

    「啊這邊不好停車先走了」儘管很好奇可枕流還是克制住讓自己不要四下張望。

    「真不好意思她是不是生氣了」遠航大概已經顧不上這麼許多因為根本就沒給枕流的客氣留下空檔:「嗨我……咱們得趕緊過去。」她朝那幽藍的手機瞟了一眼。

    「去哪兒啊?」從熙熙攘攘的車流中穿過徐枕流打量了下小6他從未見過遠航這條直垂腳面的筒裙一件深咖啡色的半長外套讓匆匆中更顯單薄的姑娘平添上了幾分成熟。

    「嗨」這已經是6姑娘今天第二次使用同樣的感歎詞:「怎麼跟你說呢」她的腳步並沒有慢下來:「我約了個人談點兒事兒……可能……」左右搜索的目光遠不像語調中那樣的欲說還休。

    這正是一天當中人們私生活剛剛開始的時間稍加分析便能輕而易舉地估算出街上一對對男男女女的人物關係當中行色匆匆那部分即便沒有菜籃子一類老套的道具也不難判斷出多半已經有了共同的目的地而那些緩歌慢舞、優哉游哉的大約是還有待於去尋找愛巢的歸宿。

    在彼此陌生的井然有序中枕流和遠航這二位顯然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下班時分盛裝走向麥當勞一類西式快餐店的女性從理論上來講以待字閨中的中層收入者為主可她們大都不會像此間的6姑娘這樣步履匆忙而身後那個緊趕慢趕的小胖子則把這幅畫面變得更富戲劇色彩。好在一心追逐世界潮流的中國人已經沒有工夫把眼前掠過的一切去端詳個仔仔細細了。

    「我約了個人……」遠航的車轱轆話又轉了回來心不在焉是可以肯定的:「這事兒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回頭你就明白了……」女孩兒顯得有些無奈:「對了」她突然站定一直追在身後、低頭莫名其妙地洗耳恭聽著的枕流收腳不及險些把遠航直接撞進餐廳大門:「咱倆別一塊兒進去回頭你找個離我們近點兒的桌子坐。」

    「啊行」枕流實在不知道還能回答什麼。

    「我主要是怕……」6遠航似乎也明白至少該做個簡單的解釋:「哎我進去了你快點兒啊」她頭也不回顯然是在餐廳裡現了什麼。

    枕流知道這會兒是不便追上去問個究竟的他在左近的小攤上買了份晚報下意識地四處張望著雖然自己也不明白要看些什麼。估算著有三、四分鐘光景便踱進餐廳目不斜視地點了兩份最符合身份的巨無霸套餐並把薯條和飲料加大這樣似乎可以更合情合理地多撐些時候。

    遠航和另一個女孩兒坐在靠窗那邊其實剛進門時他早已鎖定了目標人類視覺在紛繁的圖景中自然而然地分清主次的心理機制至今都是個未解之謎。枕流本想找個不遠不近的「哨位」無奈這個用餐高峰期並不是那麼隨心所欲。正巧遠航她們臨桌的兩個學生模樣正待起身看來沒有再猶豫下去的空間徐枕流盡量自然地走上前在那窄小的空間中安頓下來。

    原本以為有什麼龍潭虎穴需要單騎救主來的路上枕流還真揣著幾分擔心別看他這副塊頭十足唬人其實是如假包換的銀樣蠟槍頭真遇上橫碴兒的話只有溜之大吉時那招凌波微步還算瓷實。沒想到竟是樁溫香懷玉的美差。

    面前這個隱約有點兒眼熟的姑娘大約也就是十四五歲光景展開的雙肩雖然柔弱但卻透著一種挺拔。雖然坐著但不難看出是個高挑的模樣現在的孩子們真是今年花勝去年紅。「每天一斤奶強壯中國人」這一套其實半個世紀之前就已經被東洋近鄰玩兒剩下了真不知道我們還要追著人家的屁股後面昏天黑地多久。

    女孩兒修長的雙腿呈九十度規矩地略帶正襟危坐著很明顯這是常年在課桌椅間塑造出的下意識。然而那條藏藍色的短裙卻更加奪人眼球與她眉宇間一目瞭然的書卷氣很不搭調畢竟這裡既不是日本、南韓也不是我國領土不可分割的台灣、香港。

    八十年代中期半露光滑的香肩就足以讓某個剛剛洗去出水才見兩腿泥的女明星一夜之間成為街頭巷尾的熱點可現如今你就算到天安門廣場裸奔也無非是在已經人滿為患的精神病院裡多加個床位而已。人家早就說過潮流是永遠追不上的。同樣是半截大腿三伏天露在外面只能說明你熱與性感無關。俗話說春捂秋凍比較而言十月的迷你裙比四月要緊俏一些因為上半年大家都比較浮躁吃海鮮得配著解膩的紅酒才開胃。總結起來就是慢脫慢穿更有情調。

    枕流自己都不記得什麼時候巨無霸已經下肚真慶幸斜對面坐著的不是林志玲不然薯條大概已經在鼻孔裡了。他定了定神想起來還有份報紙可以抵擋一陣。

    國際版頭條說朝鮮某高官稱開核技術是該國內政、不容別人置喙。其實這種主權觀念是極為落後的農業社會殘留現如今的世界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不可能關起門來說:「少管我們家事兒」。可惜很多人依然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當成天經地義。

    「他是我爸爸」「短裙美眉」還有些稚嫩的聲音固執地穿過餐廳裡嘈雜的人來人往:「所以我覺得我有權利過問這件事情。」看來國人真是覺醒了權利這永遠是個讓政治家們瘋狂與不安的字眼。

    「是魏丹」遠航似乎一直很被動因為那精通《紅梅花兒開》的女次高音始終如在十里霧中:「有些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

    魏丹?

    徐枕流從半島上的恩恩怨怨中趕了回來顧不上旅途勞頓他似乎從那還未最終長成的眉眼間讀出了更多的什麼。魏姑娘飽滿的額頭帶著幾分倔強緊盯遠航的明眸和她父親那對一樣深澈雙唇緊鎖鼻翼和嘴角似乎都在微微翕動著。這就是魏一誠那個傳說中的女兒?遠不如想像中那麼「朋克」。

    「沒有證據我是不會來找你的」顯然儘管魏丹故作鎮定狀但那洗不去的孩子氣只能隨著青春慢慢消散:「道理用不著多講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看來人家是有備而來一切都像是綵排過的。

    6遠航垂眼看著桌面手中那個可憐的冷飲杯表面泛起一道道飽受摧殘後的蠟痕但她依然盡量保持著良好的座姿既沒有塌肩也沒有低頭。

    「好了我該回家了」魏丹站起來得很果斷顯然她已經控制談話了節奏:「還有你沒有我想像中那麼自信」女孩兒朝枕流瞥去唯一的一眼冷艷撲面:「還帶了個人來至於麼?」

    當年桂系軍閥白崇禧被老蔣軟禁在台灣時有一回和幾個朋友去喝咖啡臨走卻把店裡遠處兩桌的帳一併結了。大伙不解問他是否與那幾位相熟白老將軍說不認識但那些人是保密局派來的特務十分辛苦理當他來買單。後來的事實證明「小諸葛」白崇禧的確神算至少這回如此。

    看來枕流這輩子還是老老實實當良民算了一個小姑娘便輕而易舉地揪出他別無分號的色眼真是顏面掃地。

    他尷尬地擺弄著餐盤中那幾張十元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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