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煮研究生院 正文 四、飯局
    心理學研究表明人對事物的評價往往來自自身從中所得到的滿足感而滿足感則源於理想與實際的比例關係。反過來講如果你不想讓別人失望就最好別讓他有太高期待尤其是某些不現實的泡沫所以聖賢訓導大家要謙虛。

    可就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偏偏喜歡讓旁觀者調足胃口結果卻往往是「見光死」。o7、o8兩年中國股市的大起大落就印證了這個真理被套得連樓都懶得跳得投資者可算逮著奧運的難得商機於是一哄而上、狂飆突進但真等事到臨頭卻現根本就沒有想像中那些錢多得沒處花的洋大款跑到皇城根來撒美鈔才大呼上當其實都是自己騙自己。

    中國這個民族還算好客所以不喜歡有太多神秘感的人並將後者斥為「假深沉」。比如枕流對同系那個尚未謀面的艾枚就有些先入為主的不悅儘管艾姑娘的名諱很有點兒讓人想入非非的氣質但這開學一個月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姍姍來遲卻難免讓總要不情願從春夢中爬起來聆聽科學社會主義安魂曲的徐枕流感到憤懣。

    或許來自西南大山深處的女孩兒多少都帶有些原生態的靈氣艾枚似乎預感到這不短的時間差怕是凶多吉少於是便先制人地邀請大家到左近的韓國烤肉館暢敘幽情。說是男朋友做東道拜託諸位多多關照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奇怪的是這個聚會竟由不同系的程毅代為組織據說是因為他那天「碰巧」趕上幫忙搬送行李所致但之所以沒有選擇同樣忙上忙下的蘇韻文怕是可能和這位已經待價而沽很久的湖北妹子那天對人家帥哥男友表現出的過分欣賞有關至少枕流這麼想。

    不管怎麼說六個人如期坐到了一起。近來行蹤詭秘的6遠航儘管始終神龍見不見尾但最終還是來了她顯得有些疲憊當然也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女孩兒很自然地選擇了緊挨枕流的那個位置低聲道:「我一會兒可能找你有事兒。」說著把不時振動的手機擺在了餐桌上。

    徐枕流點點頭現大家都在看自己於是轉向今天的「主人」一個比較典型的憂鬱型美少年:「是……杜曉鍾對麼?」這當然只是搭話的技巧幾乎沒等人家點頭枕流便接了下去:「你是工作了?還是在上學?」他故意把事業擺在前面。

    「啊工作了」曉鐘聲調不高但還算熱情:「我在……」

    「他是搞網絡的IT業」一旁的艾枚把話頭接過去:「我們可早聽說過你了大才子啊」看罷枕流女孩兒向其他幾位同學環顧著。

    徐枕流笑笑剛要借題揮坐在右手邊的韻文一邊認真地用生菜葉包裹著幾片剛烤好的牛肉一邊不識時務地朝他開了腔:「那天我不都告訴過你了麼你還問人家是幹什麼的一看當時就走神兒了。」蘇姑娘撇撇嘴把垂下的額打點好開始津津有味地品嚐起那一衣帶水的臨國風情。枕流無可奈何地看看她又瞥了一眼那邊明顯有些怏怏不樂的艾枚。

    男主角倒是挺自然他朝枕流舉起酒杯:「小枚這回到語研院大家多照顧」比女友年長一歲的杜曉鍾似乎並不很擅長交際說起這番客套話時顯得有點兒生澀。

    「哎」久未開口的6遠航不知道是沖誰點了點頭:「能有這麼個男朋友多幸福啊」她喝了幾口飲料望向艾枚的目光很是誠懇。

    在我們看來歐美國家通常採取的aa制很有些不可理喻覺得食色性也之事完全犯不上搞得這麼楚河漢界。其實這只是問題的一個側面多數情況下權利和義務總是毫釐不爽地相對著也就是說從飯局分出東道和食客的那一刻起餐桌上便沒有了平等可言。所以聰明的中國人便常常等到酒足飯飽後再真真假假地搶著付帳至少落得大快朵頤時片刻的心無旁騖著實狡猾。

    北京城裡最常見的一家韓式料理連鎖店恐怕就要算是大名鼎鼎的「三千里」了其實這個名字體現的是朝鮮半島南北東西的疆域縱橫所謂「三千里江山」當然人家指的是韓裡比起歐亞大6的度量衡多少要袖珍一點兒。但不少中國人卻將這個字號想當然地理解成了「三千里路雲和月」的縮寫烤起肉來也便平添了幾分「風餐饑食」、「笑談渴飲」的豪邁。儘管李戴張冠倒也入鄉隨俗所以說民族氣派和民族風格的同化能力在任何時候都不可小覷。

    既然國人早已習慣了老祖宗留下的禮尚往來大夥兒在行將罷席時也就沒再忸怩作態。既然吃了人家的嘴短對於艾枚遲到一個月的大搖大擺也就不好意思再沒完沒了地理論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艾姑娘的閃亮登場還算成功。儘管負責掏錢的曉鍾似乎顯得不夠自然至少有些沉默但有枕流同學參與的飯局從來不用擔心冷場這次也是毫不例外地盡歡而散。

    我們常說某個人「懂事兒」也就是比較世故現在有個新詞兒叫「情商高」。其實領導也不是不知道那些最會溜鬚拍馬的下屬往往都是靠不住的牆頭草看起來的死心塌地都是表面現象但最終卻往往難逃糖衣炮彈的死纏爛打久而久之就成了近來常常被人提起的「潛規則」。顯然艾枚同學就比較精於此道從她出邀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最後的化險為夷因為恐怕沒有人會傻到把自己置於「不近人情」的窘境。這位身材迷你的雲貴姑娘輕而易舉地便將幾位同窗「兩頭堵」在了「好收吾骨瘴江邊」看來人家能被保送絕不是偶然的。

    其實察言觀色並不是什麼藏之深山的秘笈絕學只是見風使舵的專業程度因人而異罷了。既然開飯前就已經知道枕流和遠航一會兒有個「分組審議」的小會大家就沒再統一安排結束後的夜生活:程毅要去不遠處的一家俱樂部健身艾枚他們到市採購些日常用品而韻文則各取所需地如願拿到「吃不了兜著走」的幾個餐盒這兩天便省去食堂的排隊之苦恐怕也就更沒有跑到離宿舍兩站地的學校去上課的理由了。

    「你媽媽還沒回西安麼?」徐枕流現遠航出門後很自然地走上一條不起眼的小路通向剛開學那會兒6家母女暫住過的招待所。

    「可能打算在北京待一段兒時間」女孩兒並沒有猶豫語氣中帶著些無奈:「她前兩天去過中介也許要找一個長住的地兒。」

    這倒多少出乎枕流的意料畢竟陪伴已經有在外地獨自工作經歷的女兒唸書總顯得有些不尋常。但既然是人家主動找自己有事兒男孩兒也便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點點頭可以理解為示意遠航接著說。

    「她盯我盯得很緊挺煩的」6姑娘有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更像是在說給她自己讓不明就裡的聽者一頭霧水;「剛才吃飯那麼一會兒工夫還緊著短信問我在哪兒呢我說跟你在一塊兒。」

    枕流還以為人家有什麼心事要同自己分享結果只是個擋箭牌而已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自作多情但又感覺事情似乎並不簡單。剛想把種種前因後果理出個頭緒卻見遠航朝前面招了招手原來是6媽媽在屋裡等得不耐煩「出郭相扶將」了。

    「小徐」這位不遠千里來「護駕」的母親緊走幾步客居他鄉也多年未改的天津話讓人永遠也不會覺出絲毫的緊張:「聽說是你們有個新同學剛過來」這種告白多少讓人感到有欲蓋彌彰之嫌。

    「啊是。」一向能言的枕流反倒不知所措可能是昏暗的路燈下看不清彼此面孔的緣故。那邊的6媽媽還在絮叨著些什麼好像還是在講同學見要彼此照顧之類的老生常談他也只好支吾著對付招架。

    奧運臨近離都機場高公路不遠的這一帶也藉故大興土木本來就不寬的街道變得更加深一腳、淺一腳起來。枕流邊搖搖晃晃地躲避東倒西歪的各種路障邊不住盤算脫身之策但一旁的遠航卻始終怪怪地沉默著弄得徐枕流也心神不寧一直到了招待所門口才找了急著上廁所這麼個最不堪的借口逃之夭夭。

    實事求是地說枕流從烤肉館出來後這麼不緊不慢地逛游一陣後確乎有些內急他是那種喝酒「走腎」的典型斯文一點兒說就是代謝系統對酒精比較敏感這類人往往比較有量喝多少都就地解決了。其實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著相似的道理拿得起擱得下的人一般都比較能經得住變故他們沒有太多包袱通常不會在意那些枝枝蔓蔓。當然反過來講誰在這種人心中也都只能是「流水的兵。」

    枕流急匆匆地趕回家正準備衝進廁所痛痛快快地大幹一場卻現小吳老師不知何時大駕光臨母女二人正在飯桌旁談論著什麼。雖然顧不上更多禮數但想像中的暢快淋漓也難免收斂了不少他略帶意猶未盡地草草洗漱完畢很自然地踱到沙那邊翻起當天的晚報。

    也許是事先知道枕流今天有聚會所以沒必要招呼他吃飯抑或是當下的議題有足夠吸引力而不忍打斷總之男孩兒的到來並沒有更多改變母女之間的交談。雖然這部「連續劇」不能根據觀眾的需要而隨時重播但半路殺出來的徐枕流還是很快進入角色、弄明白了其中的主要情節和人物關係。顯然話題還是有關那個叫魏丹的女孩兒好像是吳雨和她談過幾次之後小姑娘禁不住強大的「政策攻勢」交待出之所以談這種「畸形」戀愛是與近一段時間以來家裡常常鬧得很不愉快有關而究竟魏老師兩口子出了何許問題似乎還有待於進一步偵破。

    看起來吳雨大約是對自己大力工作的階段性成果很是滿意閃動著欣喜的大眼睛在檯燈側光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迷人:「今天沒來得及回頭我還得去找一趟老魏這個傢伙搞的什麼鬼。」

    俗話說什麼人玩兒什麼鳥。6遠航向來行蹤詭譎讓人很費思量而她的導師更是帶有些神秘色彩。魏一誠語言教學研究室主任正高級職稱早年間從北大考過來的博士主攻語言心理過程研究並卓有成果歷來被認為是典型的實力派代表。此君言語不多更善於同別人用目光和神情進行微妙的交流。徐枕流他們幾個平日去所裡上課很難碰到這位傳說中很有些來去無痕味道的「高人」就連上次導師見面會都藉故缺席似乎比所長還忙。

    看來不同凡響的氣度也可以遺傳有其父必有其女雖然素未謀面但枕流已經想當然耳地在心中按照「雅皮士」的路數給這位魏姑娘進行了初步的素描。貴族身份有個形象的說法叫做b1ueb1ood換算成中文就是藍色血統而b1ue又含有憂鬱、神秘的義項所以說人家正宗書香門第的掌上明珠總有些俗人不易解碼的獨特基因。

    正這麼東一鎯頭、西一棒子的胡思亂想忽然現身後的聲音似乎被壓低了很多甚至夾雜著不少難以辨別的氣聲幾近耳語:「他跟小趙本來就……是吧……」不用回頭看彭奶奶大概是引入了某些肢體語言使得本來就帶有歲月痕跡的嗓音更加不足為外人道:「所以……要不然我去問問他。」與剛才的光天化日大相逕庭。

    「別別別也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吳雨也受到了感染:「我覺得別太……」可能是因為改變了當初宜將剩勇追窮寇的打算戰告捷的班主任顯然有些意猶未盡。

    從其實質而言學術研究和家長裡短或許本就沒有什麼太大區別都是源於好奇之心而訴諸集體討論的某種無所謂誰對誰錯的是是非非只是在其「規範性」和難易程度上有點兒高下之分而已。所以說學術機構內部往往滋長著舌頭底下壓死人的土壤只不過是來得隱晦與狡詐許多罷了比如剛才那母女之間的你來我往就是明證而且家庭內部顯然沒有用面紗甚至面具層層掩飾的更多必要。枕流覺得或許也正因為如此二人不便讓他這個初出茅廬的學界「第三梯隊」太早地領教其中過於深奧的真假虛實於是乎心照不宣地早早鳴金收兵。

    轉過天來是語用系的o6級新生到所裡上專業課的日子開學幾周這還真是四個人頭一次滿宮滿調地全員出席古色古香的《漢字學》課程也顯得熱鬧了許多。很明顯後來者居上的艾枚對研究所裡的一切並不陌生她很熟飪而自然地同見到的所有老師打著招呼其中有些人連枕流都叫不出名字。真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新世紀的時空關係果然如愛因斯坦預言的那樣始料未及。

    有了前一日的感情培養尚未退去餘溫的熱絡讓徐枕流並沒有對艾姑娘的八面玲瓏有太多反感和忌憚倒是韻文顯得有點兒不自然尤其是當她聽到人家和自己的導師葉楠貌似熱烈地談起中央民族大學某個連蘇韻文本人都從未聽說過的熱門研究項目之後。但枕流暫時沒有心思去揣摩這當中的勾肩搭背心裡盤算著是不是該把昨晚的「最新動態」拿出來和遠航分享但想來想去似乎又不知該從何說起而且也始終沒有獨處的機會就這樣一直猶豫到下課時分。

    因為是在研究所裡自然沒有人給他們準備那久違的散學鈴聲僅容一張橢圓形長桌的會議室更像是柏拉圖學園或者逍遙派柱廊老師開始預報下期的精彩內容就是告訴大家可以收拾行裝準備回轉的信號。

    「哦對」頭已經有些花白的陳教授忽然抬起右手顯然是剛剛想到什麼關鍵事項:「小徐趙老師中午過來了你正好不在她讓我轉告你下課去找她一趟她在辦公室現在大概還沒走呢」這位五十年代北京師範大學古代漢語專業的老畢業生敘述準確、清晰、完整且多用短句:「我差點兒給忘了。」她補充著把有效信息含量最少的內容安排在了一段話的最後。

    「啊好」小胖子略感意外畢竟是在一個通訊技術空前達的時代採取這種帶話的手段進行聯絡總覺得有些異樣:「謝謝您」枕流倒是沒忘記眼前的「傳道之恩」。簡單的幾樣文具早就收拾停當但他只是空手站起身走出會議室而把書包留在了桌上。幾位女生顯然清楚這類的師生談話時間往往很有限所以不用招呼便心領神會地等枕流完事兒後一起回學校韻文似乎正著短信而艾枚則見縫插針地在樓道裡打起了手機。

    相比較而言徐枕流和導師的確很少聯繫自從開學時那個有些突兀的見面會之後二人只是在所裡幾次偶爾碰到時隨便談上幾句這雖然與第一學年課程較多有關但更主要地是因為他實在不大善於此類人情世故。事實上研究生院的同窗們往往有點兒什麼風水草動、柴米油鹽就往「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那兒跑若不是此時已經下班的語用所裡基本人去樓空蘇韻文她們恐怕也決然不會那麼無所事事地打著時間。

    趙冉博士因為是出口引進的新品種所以擁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但面積不大且有些孤獨地位於走廊盡頭。屋門虛掩著因此枕流只是象徵性地輕輕敲了敲。

    「來」聲音不大但在這個空曠的傍晚卻顯得很溫暖。

    「您好」男孩兒進來後依然把門按照原樣微微帶上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剛下課。」他到哪兒都不見外、自來熟於是很理所當然地坐在那張人造革小沙上。

    趙老師身著米色的職業裝是在大洋彼岸養成的習慣或許由於這一日冷似一日的仲秋節氣她的臉色較平日更顯青白笑容中帶著女性長輩獨特的慈善大概是有感於徐枕流不等招呼便自顧落座的孩子氣總之比小胖子剛才禮節性質的頷要顯得真誠許多。

    可能是不習慣冷場的氣氛枕流同學倒是先開了口:「您最近挺忙的?」他在屋裡粗略地環視了一下可能是專門等待自己到來的緣故辦公桌上整齊而空蕩並沒有工作中的喧鬧。

    「你也知道研究所裡就是那樣說不上忙也說不上不忙」的確對於在油墨味中長大的枕流來講這再熟悉不過但趙博士後面的寒暄卻讓他有些出乎意料:「你爸爸最近怎麼樣?」

    事實上徐枕流的父親早先也曾經在語研院的行政管理部門工作過但十幾年前就已經離開這裡去了太平洋中那塊在大航海時代末期才最終被現的6地。儘管院裡也有很多老同事相識、相熟但平日裡打招呼卻很少問起遠沒有當副院長的奶奶那麼婦孺皆知。

    而今天這兩年才剛剛從美國回來的洋博士倒忽然問起萬里之外的父親實在讓人有些意外:「啊挺好的」枕流不過腦子地機械回答著才現自己也有日子沒跟爸爸聯繫過了:「還在澳洲呢。」

    「他現在在做什麼?」看來這位趙老師不僅是隨口問問或許他們以前就認識吧畢竟她當年也是從院裡出去的。

    「還在大學裡教書呢」眾所周知國外高等學府的教職並不是鐵飯碗而且在那個白人的世界裡講授中文也只是大潮流中的一個陪襯而已絕不像國內媒體宣傳的那樣。總而言之遠沒有徐媽媽的工作那麼體面而值得自豪所以每當枕流提起來時往往會做淡化處理。好在多數中國人並不清楚著其中的來龍去脈只是聽說外面的知識分子比我們的醜老九闊綽可人家常年留美的趙博士自然深諳其中深淺卻不知道能否像克萊登大學的校友那樣心照不宣。

    其實枕流剛一開口趙老師便點了點頭像是並不感到意外。她垂下眼皮沉默了幾秒然後很淑女地把交叉著的雙腿換了個位置:「這學期課挺多的吧?我本來想中午過去找你怕晚了回去的車不好坐。」

    「也還行」徐枕流知道自己該更主動地和老師「多接觸」。但他對很多同學那種功利的處世哲學實在有些看不慣這次可算逮著機會不吐不快:「您平時肯定事兒挺多的我也就沒總特意往這兒跑」男孩兒停頓了一下既是轉折又是在提醒聽者注意:「其實導師對於學生該是mentor而不是boss。」

    人類社會當中不同的團體往往擁有自己獨特的行為模式和規則比如隱語也即通常所講的「黑話」就是一種集中體現。在多數情況下使用同樣的隱語便標誌著相似身份之間的認同也就相對地構成了之於他人的某種優越感。比如現在徐枕流選擇這樣兩個帶有雙關色彩的詞彙來說明師生間不該有過多彼此利用的勢利就是要不動聲色地告訴這位洋博士自己已經足以和她進行平起平坐的對話了至少在潛意識過程中大致如此。

    於是乎尚未脫黃口稚氣的男孩兒順理成章地油然出隱隱的自鳴得意並想當然地期待著初次交手後的讚許至少也該有個會心的微笑。然而事情並沒有如他設想中那樣單純地展。喝飽了美國墨水的趙老師當然不會不懂得自己這位大弟子小兒科般的弦外之音但當她聽到那精心設計的典故時似乎被什麼力量微微震撼了一下目光中好像流露出某種感動又好像叫人看穿心思時的侷促。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徐枕流才知道此刻的自作聰明無意之中觸動了二人之間一縷玄之又玄的「草蛇灰線」。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趙老師的意味深長並未持續太久她很快便想起了自己召見門生的初衷:「我最近事情確實也不少等忙完這陣咱們找機會多聊聊原來就總聽顧主任提起你說小徐很有思想。」

    後面的兩句讚賞更像是談話中的過渡因為她並沒有太多肢體語言作為旁證而是半轉身從桌邊的兩本期刊上拿起一個薄薄的信封:「最近啊南京大學和港台那邊搞了一個有關兩岸三地用語差異問題的論壇」趙冉從信封裡抽出一張公文紙大約是邀請函之類似有似無地自顧自看著:「籌委會主任是我原先讀研時的一個同學讓我過去幫幫忙」她很快又把那封疊得很整齊的信重新裝好並拿在手上而沒有要遞給枕流參閱的意思:「咱們院是協辦單位所以也算公差會是下個月初開我可能得一直在那邊盯著。」

    徐枕流始終也沒弄明白導師是什麼意思通常情況下這往往是要給學生派活兒的徵兆當然對於多數人來說正求之不得可是看此時此刻趙冉那幽幽的神情又不大對勁兒更像是在訴說這一件並非自己馬上要參與其間的事情。所以男孩兒也只好一邊不住點頭一邊等待著下文。

    「啊」趙老師似乎有片刻的走神:「所以」她把信封擺回原處:「咱們最近可能不大見得到你們這段兒恐怕也沒工夫本想開會時利用這個機會一起過去聽聽的。」

    「哦」枕流愣了一下見導師大約沒有繼續講下去的跡象於是沒話找話地說:「對籌備肯定挺累的您多注意身體。」

    趙老師笑笑很淡。

    沉默表示沒有別的事情所以徐枕流便站起身:「不早了」看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那就不多耽誤您時間了我……」他朝大門伸了伸手示意那邊還有同學在等。

    「好」趙冉的目光又回歸了最初的慈祥:「路上注意安全。」對於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講顯然沒有必要再多囑咐什麼所以那更像是一種形式化的默契。

    實事求是地說徐枕流對參加這類學術活動沒有太多興趣忙前忙後的充實往往只不過是竹籃打水般地瞎折騰弄不好還得落埋怨好像自己多積極似的。所以走出辦公室的他非但沒有絲毫的失落反而有一種類似劫後餘生的喜悅。

    修遠兮的樓道盡頭韻文正在漫無目的地瀏覽著牆上那些通知和公告見小徐晃晃悠悠地走來她將平日裡清亮的嗓音壓低了一半兒:「啥事兒?」一雙大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閃爍。

    「嗨就是說老沒見我問最近幹什麼呢。」他故意隱去了論壇一節免得被問來問去又不動聲色地告訴別人自己沒興趣整天圍著導師轉。

    「嘖嘖」蘇韻文故意作出憤憤不平狀:「瞧瞧趙老師多關心你!」當著葉楠時恐怕按揭給她十個膽兒也不敢這麼說。

    「那是!」枕流理直氣壯他知道有時候就坡下驢要比針鋒相對划算很多:「她們倆呢?」透過開著的半扇門現會議室裡空無一人。

    「艾枚剛才還在樓道裡這會兒又不知道去哪兒了」女孩兒努努嘴:「遠航下課就走了讓我告訴你一聲說是去原來的同事那兒拿什麼東西」大概是那雙穿著高跟鞋、還得支撐火爆身材的雙腳站累了韻文坐下並翻起艾枚留在桌上的筆記本:「感覺遠航好忙啊今天來的時候就沒跟我們倆一道兒短信說她正好在院裡這邊。」

    話音未落艾枚風風火火地從外面進來朝枕流閃動著深褐色的雙眼:「一聽樓道裡的腳步聲就知道是你重量級的」她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的書本收拾乾淨:「剛才正好碰見一個熟人就到樓上出版社聊了一會兒。」

    「怎麼著咱們撤?」徐枕流看見把筆記本遞還給艾枚的韻文沒有要動的意思:「我背著您?」

    「去高老莊啊?」蘇姑娘好像剛緩過神兒來。

    走出語研院寬大的旋轉門時天色已經微微沉下班時節街道上此起彼伏的鳴笛聲早已取代了十年前那整齊劃一的清脆車鈴低級工業化的猙獰毫不留情地吞噬著這個城市中本來就日漸蕭瑟的溫暖。路邊的各種飯店進入了生意最興隆的時段而秋冬季節特有的烤白薯甜香也開始粉墨登場。

    「好想吃啊」挽著艾枚的韻文食慾一向不錯。

    「有人曾經說過」枕流忽然想起了什麼:「這個偷情啊」他故意將重音排比得高低錯落:「就像烤白薯吃起來遠沒有聞著香。」

    「嗯有道理」蘇韻文感慨良深的樣子:「那我還是不吃了。」

    寒氣襲來兩個女孩兒開心地笑著抱在一處。

    枕流很滿意於自己的借題揮伸了個懶腰卻停在半空中。他無意中現馬路對面那家熟悉的陝西麵館門前有個熟悉的消瘦面孔晃動了一下隱約間很像是傳說中本該早就去了同事家的6遠航。徐枕流沒來得及細想只是本能地假裝若無其事般緊走幾步再回頭張望時那裡已經被紅男綠女的來來往往淹沒、漸漸索然難辨。

    「哇」韻文忽然間的感慨嚇了枕流一跳倒像是被抓了什麼現行:「好青春啊。」原來她是看到了幾個大約剛剛下學、正結伴回家的初中女生。是啊雖然自己還沒有走出象牙塔但面對眼前這些體態還未最終長成的孩子新科研究生們顯然已經不幸淪為了萬劫不復的成年人。

    「哎」徐枕流瞟了一眼韻文手裡的公交Ic卡:「你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的?」上面有點兒羞赧的蘇姑娘正含著即將破繭而出的笑容穿著制服模樣的淺藍色襯衫。

    「高中畢業」一旁的艾枚也湊上前來讚美著那兩個深深的酒窩:「當時同學老逗我都快繃不住了。」見到有觀眾捧場韻文溫馨地回憶著。

    「你可得保存好了」徐枕流故意鄭重地說:「這是絕版青春。」

    「那現在呢?」蘇韻文模擬著照片上的樣子擺出一個pose。

    「這是……」男孩兒預先朝身後看看有沒有老弱病殘找好準備戰略轉移的路線:「盜版青春。」

    「你太壞了」韻文作勢要追但笑容倒還輕鬆。畢竟她只是被時間戰勝而非另一個美麗。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那群小姑娘顯然並不知道自己的出現引了「叔叔、阿姨們」這許多的感慨。也許是荷爾蒙的威力也許是厭倦了整齊劃一的呆板儘管秋風徐徐她們還是迫不及待地將校服外衣紮在腰間、秀出各式奼紫嫣紅的鮮亮T恤。殊不知真正的青春是必須要加以掩飾才能顯示出它無法複製的價值就像新飛的雛燕似乎沒有蒼穹的束縛便要驚魂天外一樣。或許正是因為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麼色彩夠得上和她們相配無可奈何的師長才挖空心思地設計了那暗淡無光的校服來收攏這四溢的年華。辯證法告訴我們只有缺陷才需要去被修飾。

    小學生都是一隊一隊的中學生都是一堆一堆的而大學生則是一對一對的記得某位教育專家曾經這樣總結過。當孩子開始從「一堆」進化成「一對」時最初的藩籬便在人與人之間慢慢建起不幸的是我們都是在這個過程中懂得了什麼叫做「成長」。當中國人還在堅信「天似穹廬籠蓋四野」時歐洲的先賢已經開始想像最初的「地球」因為他們相信真正的廣大只能用沒有邊界的球體來解釋這恐怕也是為什麼「殖民」這個詞在中文裡富含貶義而在印歐語系中意味著「天下為公」的原因。已經摩肩接踵的貧瘠土地上關於兩畝薄田的夢想足以讓上億中國人拿起刀槍但林肯的《宅地法》在萬里無人煙的中西部許諾給美國人只存在在理論當中的家園卻讓不過百年的新興民族橫跨了整個大6。

    不過在這群剛剛開始花季的初中姑娘隊伍裡似乎還沒到男孩子該出現的時令於是乎她們的打鬧嬉戲中尚且找不出分清彼此的原動力。即使在華夏民族的心臟北京事情也還是這樣。

    真是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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