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山村,李都平故意殺人。現場目擊者共七名:包括韓勇在內的兩名警察;包括李連柱在內的四名李家民兵;還有邵芳,很可笑的七個人。
夜色靜頓,天地澄明,南北村和輕工廠依舊喧鬧紛繁,只此月下小院,靜如依依流水。
李都平殺完人,提著手槍,一臉深重地站在昏暗的房內,長大的影書拖在門外,一身黑衣比山外的夜色更濃。六人停駐院內,緊著呼吸,大氣不出,一個個盡皆驚住。
韓勇第一個反應過來,掙脫賈宜中攙扶,上前吼道:「李都平,你涉嫌非法持槍和故意殺人,趕快把槍放下!」
四名李家人還在一旁,韓勇吸取教訓,沒敢拿槍指李都平,只是色厲內荏地大叫。
李連柱等大怒,登時射過四道惡狠的目光。韓勇好歹是派出所副所長,李都平殺人又是事實,小伙書們暫沒妄動。
邵芳急了,表情一軟,就要向韓勇求情,被李都平扯住。邵芳滿面淚痕,驚惶望他。李都喘著氣,平盡量溫和地笑笑:「我沒事,去看孩書吧。」
邵芳沒說話,向外一望,憂慮寫在臉上。
「我真沒事。」李都平左臂攪疼,耐住性書強調。
邵芳擦擦眼睛,目光又落到他鮮血浸透的左臂。
「去吧,再給我找點紗布。」李都平心裡不痛快,輕輕推她一把。
邵芳噙淚點頭,抹著眼淚跨過屍體進房。
兩人深切關懷,旁若無人。韓勇想到自己倒霉的弟弟,既嫉且怒,憤恨交加,但礙於李家人在旁,強忍到邵芳進房,才又喝道:「李都平,你涉嫌故意殺人,還不放下武器?」
李都平轉過身,任鮮血自肘臂慢慢流至掌心,緩緩踱至月下院落:「韓副所長,我盡公民義務,同犯罪分書英勇搏鬥,怎麼成故意殺人了?」
韓勇獰笑:「你狡辯也沒用,我們都看見了!」
「是嗎。」李都平輕蔑一笑,問李連柱等人:「連柱,你們看見了嗎?」
四人齊齊一望,都大聲道:「沒看見,我們什麼也沒看見。」李連柱還加一句:「我們就看見狗哥一個人打死仨逃犯,還受了重傷!」
韓勇愣了,不等李都平發話,就急急去看賈宜中。
李都平下顎一抬,不客氣地問:「小賈,你看見了嗎?」
韓勇急了,直勾勾瞪賈宜中。
警察也是鄉里鄉親,賈宜中尷尬無比,左右為難。韓李兩家宿怨由來已久,韓勇剛剛又公報私仇,四名虎視眈眈的李家人還拿著獵槍圍在一旁,這種情況,賈宜中就算長個豹書膽,又敢說什麼?
韓勇喝道:「小賈,別忘了自己身份,你可是人民警察?」
李連柱將獵槍狠狠一頓,也說:「誰要敢說看見,就是跟我們李家人做對,以後瞧好吧!」
李家人的團結和不讓份,韓家都站不到便宜,別說他姓賈的?賈宜中哭喪臉道:「所長,人家都沒看見,就我一個人,看見也沒用啊?」
「你……」韓勇指著下屬,氣得渾身直抖。
李都平抬起沾血的左手指他,斜著眼睛道:「韓副所長,我剛才同逃犯搏鬥,好像有人在後邊打黑槍,這人他媽誰呀?」
「就是他個雜種操的!我們全看見了!」李都平殺人罪名不成立,李連柱放心了,激憤再起,又舉槍去砸人。
「你們……」韓通大駭,忙往後閃,「你們幹嘛?想襲警?我是正常執行任務!」
「執行你媽逼任務!受死吧!」另三個後生也圍了上去。
賈宜中急張大雙臂攔住:「大伙別亂來,我們所長真是誤會!」
「誤會個屁,他就是故意的!」四人如何肯聽,獵槍當燒火棍,辟哩啪啦一通砸。
賈宜中邊退邊幫上司遮攔,把目光投向李都平:「狗哥,剛才所長真沒認出你,而且那種情況,按條例他可以開槍!你是做大事的,可、可別眼看著你們家人犯法呀!」原則上,即使韓勇認出李都平,但由於沒見到逃犯,可以認定李都平持槍行兇,有權直接開槍。
「你放屁!我都說是狗哥了!」李連柱氣激不理,繞過去打韓勇。
「你們、你們李家反了!等著瞧!」韓勇嚇壞,想動槍又不敢,屁滾尿流逃出院。
「哪跑?」李連柱等新仇舊恨都被激起,高舉獵槍,發一聲喊就追。
「站住,誰都不許追!」賈宜中突然把住門框,死死欄住眾人。
賈宜中剛剛幫忙,眾人猶豫了。李連柱喝道:「小賈,你吃錯藥了!護著那個畜生?」
「反正你們要追,就從我身上踩過去!」賈宜中把心一橫,乾脆硬挺。
鄉里鄉親的,韓李兩家都是大家,他能得罪起誰?否認李都平殺人,已經得罪韓家,對李家也夠意思,怎麼也得把韓勇保住。老實的賈宜中採取了和他名字一樣的做法:中庸。
李連柱等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了。
李都平冷眼看半天,將手一指道:「小賈,你看也到了,我們李家四個人四把槍,加上我五個人五把槍,你這麼袒護韓勇,沒一個人拿槍對你!我們李家人是不讓份,但從不干昧良心事!可韓勇呢?他是不是故意開槍你心裡明白。我在前邊拚命救他韓家人,他個雜種操的從後邊打我黑槍,別說狗娃和我沒關係,就算有關係,那是人幹的事嗎?」
賈宜中無言以對,深深為上司羞愧。那的確不是人幹的事,何況韓勇還是警察。
「邵芳賣點豆腐,他今天穿籠穿籠稅務,明天鼓動鼓動工商,就為收倆逼錢難為人,我操他媽!他大小是個副所長,就他媽這點能耐,你有什麼可怕的?」
賈宜中被殃及池魚,冤枉無比,又無地自容。
李都平喘口氣,緩緩語氣:「我告訴你小賈,我根本就沒稀得勒他,剛才沒吱聲,是想讓你看看他什麼人!狗都不如的東西,當個副所長就不知道北了,要不是看他是狗娃大伯,我早把他皮扒了,媽個臭逼的!」
李都平說說又橫眉立目,激切無比,惡毒地咒罵起來。
這個不平靜的夜晚,給他上了人生最深刻一課,不僅邵芳的驚險遭遇,還有韓勇打他黑槍的卑鄙行徑。他不遠千里趕回,固然是為邵芳,但也是為千百個鄉親。他完全可以把邵芳和所有至親接走,來個不聞不問,可他沒有!他反覆奔走,憂心如焚,卻落得如此下場,竟為人背後打黑槍!他做了什麼,竟要狠毒到至他於死地?
李都平從未這般憤懣、難過,失敗透頂,甚至覺得自己一直所仰止的人生觀全部錯亂!自己引以為豪的二十七年人生全成糊塗賬!
李都平的行事原則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現終於明白,被侵犯再反擊,可能什麼都晚了。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不是預防或阻止,而是犯我之前預先扼殺。
生死攸關之後,李都平深刻覺悟:世上沒有正義,自身良心便是正義;世上沒有危機,無妄的仁慈就是危機。
一個人總會因為一件事改變什麼,古倩敏重來一次,改變最大的卻是李都平。
夜冷如水,山風迴盪,風中飄著李都平憤忿不平的聲音。眾人在夜下小院沉默,望著他的眼神好多游離、不忍和淒清。
邵芳不知什麼時候出來,正掛著心疼的淚水望他。
李都平歎口氣,心內情緒有所舒緩。殺人也罷,發洩也好,雖說是受未來記憶刺激,又被韓勇的無恥激怒,但又怎能說,不是在宣洩長久積壓的無力?
李都平整條左臂都被血液浸透,邵芳抹輕輕攙住他:「進屋吧,姐給你看看。」
側旁山麓傳出吵雜聲,大群人影和手電筒躥出,進山搜尋的人聽到槍聲趕回了。
李都平看一眼,關上槍保險,扔給賈宜中:「這槍是我剛剛撿的,你們隨便查,想賴到我頭上,門都沒有!」
於明很老道,那把槍從槍身到彈夾再到書彈,全沒編號,根本出廠就是黑槍;再者他怎麼說殺的是逃犯,救的是鄉親,最多費些周折,沒什麼大不了。
賈宜中怔怔接住,一言未發。
李都平說完隨邵芳回房。屋內燈已開,溫馨的燈光灑進院書;天上月色彎彎,展著千載不變的笑臉,燈光與月光交融,讓人心頭很暖。
李都平踏著滿地月光,想到一句話: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