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豐斯閉上眼睛,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個深藏在心底裡的故鄉塔隆沙漠。
地面的層層熱浪中似乎傳來了金屬碰撞聲——駝鈴。只有沙漠地區才可以聽到這種悅耳的音樂。現在已經進入了秋冬季節,風向已經偏北,阿爾豐斯是在逆風前進,駝隊離他應該還有七八里路,所以聲音才會時斷時續。
西北方傳來了一陣沙沙的聲音,有五六個人在沙漠裡慢慢移動著,正往阿爾豐斯藏身的地方走來。這是一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搶劫,在塔隆每天不知道會發生多少宗這樣的事情。那個駝隊卻懵然不覺,還以為摸黑行走會比較安全,他們肯定早在離開達馬斯科前就已經狩獵者被盯上,而攔截的地方恰好就這片區域。
阿爾豐斯不禁佩服起狩獵者的謹慎,他們移動得很慢,不是怕目標聽到聲音而放輕的,而是他們在倒退著行走,將踏出來的腳印逐步清除,現在西北風並不大,如果被目標發現痕跡,收拾起來恐怕就得多費上一翻功夫了。這幫傢伙絕對是老手,算準了時間和目標地進行方位才進入埋伏地點,外面應該還有同夥在接應,他們這些人只負責攔截逃脫的商人。
一陣挖沙的聲音響了起來,強盜們也將自己埋進了沙堆。其中一個人把手中的配刀按進沙裡,然後將身上的衣服撕成一片片後坐在沙漠上等待著。阿爾豐斯並沒有看他們,這些人的動作都瞞不過他的第六感。
真是些快樂的傢伙,看來又是一個豐收的夜晚。阿爾豐斯並沒打算出手阻止,沒有實力就別在沙漠裡混,戰敗者死是很自然的事,想收穫巨額利潤,當然需要冒上相應的風險。
坐在沙上的那個人把身體貼著地面,側耳傾聽著駝隊地動靜。沒有絲毫意外發生,那隊駱駝正筆直朝這邊走來。除非突然間來一場大沙暴才有可能阻止這場慘劇的發生。駱駝們天生具有躲避自然風險的本能,在沙暴到來之前會找地方躲藏起來,不過它們對人為危險卻無能為力。
沙暴沒有出現,駝鈴聲反而越來越近,看來這個商隊只能自謀多福了。
貼在沙上的那個人突然坐直了身體,放聲大哭,悲慘的聲音直衝雲霄,如同世界上所有的苦難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一樣。這把聲音嬌嫩之極。竟然是出自一個女子的嗓音,不過很多江湖藝人都懂得擬聲方法,將別人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強盜中有這種人並不出奇。這些人利用了商人地同情心,如果哪一個商人的心眼好一點,或者因為好奇而上前察看,馬上就會踏入伏擊圈,最後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一般人對女人的提防心理都比較低,做出一把女人的哭聲更容易消除對方的戒心,這場戲不知道為這個沙漠帶來了多少冤魂。搶劫還要演戲。還真是不多見,這些強盜應該算得上是老手了,不然動作不會這麼到位。聽他們行走的聲音和配合的動作沒有半點多餘,那個商隊十有八九肯定是倒霉了。
阿爾豐斯開始好奇起來,他想看看這些異鄉的沙盜工作效率有多高,如果不是眼前的時間不夠,他甚至想跟過去來個黑吃黑。如果奧帕在這裡肯定會這麼做,順籐摸瓜是它最喜歡做地事了,逐個逐個地搶商隊太累了,直接摸到強盜的老窩一次性清掃乾淨,收穫既多又輕鬆自在,搞不好。還能在民眾中間混個好名聲,而且也說不定強盜中的人還有被懸賞通緝地要犯,那才是一舉數得呢。
如果不在上層社會混,奧帕會不會成為一個最心黑的巨盜?像克拉克,如果不是做慣扒手,以他的手藝絕對可以開個鎖店,保證每日做的鎖都不夠賣,卡爾如果放棄走強盜的道路,應該是一個最合格的護衛。經年長途跋涉的商隊極需要這種人手。人才,都具有兩面性,克拉克沒有去開鎖店,卡爾一直到呆在強盜窩裡,是因為沒有這個機會,就像很多人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自己主動爭取機會一樣,歲月只能在他們眼前白白溜走。
「扎伊裡,帶兩個人過去看看,聽起來像是個女人,注意點。」說話的是一個女人,聽上去聲音極為熟悉。
扎伊裡?阿爾豐斯在腦中慢慢思索過每一個熟悉的人,叫這個名字的人並不存在,可能在什麼地方曾經聽到過。
「好地,船長,我們要不要順便也把她帶上?」粗豪的男聲回答著,幾個人跳下坐騎,朝那個沙盜走去。
船長……阿爾豐斯猛然醒悟,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就是把他們從倫特爾載到馬薩雷的走私船長莫妮卡,認識她的時候還是那個只有一個眼睛的扎伊裡牽的線,一時竟然沒能想到這個,想不到她竟然會放棄自己的船,改走陸路沙漠。阿爾豐斯嘴邊露出一絲微笑,幸好碰上自己,不然他們今天就難逃一死了,在海上或者是他們熟悉的地盤,但在陸地,這些習慣了海上生活地人明顯有點疏忽大意。不過他們到這裡幹什麼?這裡可不是海上走私商人所熟悉的環境,難道改行當起正當商隊嗎?阿爾豐斯也沒出聲提醒,最危險的時候才是最有價值的時候,現在就出手,價值未免太低了。
「你怎麼會獨自一個人在這裡?其他人呢?」扎伊裡很謹慎。他在那個沙盜五碼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警惕的察看著四周的情況,沙面上只有一行足跡,這裡應該只有一個人。如果他再往南走上二三十碼,就能看到阿爾豐斯留下的腳印了,不過他現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個沙盜身上。
「我們的商隊剛從遠方經商回來,在這裡遇上了強盜,男人們都在奮力抵抗的時候我趁亂跑了出來。」那個沙盜確實是個女人,扎伊裡還不至於分不清男女的區別。
「在哪裡?帶我們過去看看。」扎伊裡急忙問道。他關心的並不是商隊的死活,強盜們一般拿不走全部的貨物,如果是獨行盜就更妙了,他們只要最值錢的貨物,對一般貨物是不屑一顧地,如果第一個趕過去。說不定還能撿一個大便宜。
「我不記得了,我們正在前往阿勒頗城的路上,本來打算出海,前往柏黎廷出售貨物。我們每個人都在興高采烈的渴望著豐收的景象,誰知道……誰知道災難毫無預兆的就降臨到了我們身上……」那個女人又開始哭了起來,她的演技極為到家,沙盜們確實是從西邊過來,這話說的沒露一點破綻。
「都打仗了。你們還想出海?整個麥迪特海都成了十字軍艦隊的天下,陸路可能辛苦了點,稅金也增加了,不過這是唯一能夠到達柏黎廷地辦法。」扎伊裡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個女人扶了起來,順手在她背臀上拍了拍,看起來是好心的幫她拍落灰塵,其實是趁機揩油。
看到扎伊裡的動作,商隊中的兩個水手大笑了起來,他們向後面招了招手。「船長。沒有特別情況,放心通行。」
蹄聲再度響起,莫妮卡的商隊繼續前進。只是速度慢了很多。
「船長,是好貨色,反正她現在已經這副樣子了,我們就收留她吧。」扎伊裡大聲衝著不遠處的莫妮卡喊道,慫恿著她把撿到的這個女人當成奴隸賣出去,多弄幾個金幣絕對不是什麼壞事。如果他知道這個口中的好貨色是個要他們命的人,不知道還有沒有膽敢賣她?
「啊」那個女沙盜剛站直身體就呻吟了一聲,軟倒在地上,好像一路急奔逃命時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再也不住。
「船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還是按照原訂的路線,沒必要插手理會這檔閒事。」這個說話地人應該是飛魚號地大副,這才是老成持重的打算。
「啪」的一聲,一個水袋掉到沙盜面前,「很遺憾,我們幫不上什麼忙,到達馬斯科還有一百多里路,如果沒有意外。再走上兩三天就能到達。」莫妮卡顯然贊同大副的話,並沒有讓扎伊裡扶那個女人過來。
「是嗎,那我…沙盜的手慢慢的向前面的水袋伸出,手指不是抓向皮囊,而是將一把沙粒抓在手中,在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到這種細微的動作,她也以為沒有人能識破。
確實沒人看到這個動作,但手上的熱量卻將她的心思完全暴露阿爾豐斯面前,這也是他當年在塔隆沙漠曾經做過的事情,突然飛揚的沙粒會讓目標看不清任何物體,甚至會讓眼睛內進沙,偷襲者卻可以趁機大開殺戒。
異變徒起,扎伊裡感覺眼前一片飛沙走石,無數細小的物體將視線完全遮擋,黃濛濛的一片,沒被眼罩遮住的右眼完全看不清任何東西,不好,這個女人有問題,他的手剛摸到腰間的匕首,左胸已經感覺到了冰涼,鋒利的刃尖正在當胸搠入。
四團飛沙在那個女沙盜抬手的瞬間往上高高揚起,從她身後像一堵沙牆般的罩向商隊的首領,隱藏在沙內地沙盜們好像約定好了一樣突然發難。
漫天飛舞的沙子給商隊的人來了個措手不及,誰都想不到幾秒鐘前一副可憐表情的人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幸好莫妮卡沒有自己上前,不然首當其衝遭殃的就不是扎伊裡,而是她了。不過整個商隊的指揮結構也已經被沙盜完全知曉,四條身影中的三條向她撲了過去,和走私商隊的人數比起來,埋伏的沙盜在人數上顯然處於劣勢,如果不能一舉殺死商隊的頭領,情況就會很被動。
扎伊裡一輩子都在海上打滾,只有在海水進入眼睛的時候才會因為疼痛影響視線,繼而造成心理上的慌亂。但堅硬的沙礫並不是海水,眼球又是很敏感的身體組織,瞬間接觸,就只剩下眨眼睛的份了,但就連閉上眼睛的時候都會受到刺痛的影響。就在他幾乎以為自己死定了的同時,即將插入心臟的利刃竟然貼著左臂劃過,除了臂上被帶出一道血痕,身體竟然絲毫無損。
連那個女沙盜都百思不得其解,按照正常的動作,這一刀明明可以透過肋骨的空隙刺破心臟。如果是從來沒有幹過這行地初哥還可以說成是失手,但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次這種無本買賣,在這麼近的距離中從來沒有失過手,而且對方根本就已經被沙子蒙蔽的眼睛,想擋也擋不開。不過短刀刺出去的時候好像手肘一麻,刺擊的力量沒有變化,方向卻出現了重大偏差。她把頭往兩邊轉了轉頭,就算再霸道威猛的暗器也會聽到破空的聲音。而且也會留下傷痕,但這兩樣情況都沒有出現。也許是自己的運氣不好吧,這麼多飛起地沙礫中剛好有一顆碰到了臂上的手筋才會導致這種情況,最後,她給自己找了這麼個借口。
阿爾豐斯在利刃碰到扎伊裡前的一秒鐘彈出了一顆四分之一指頭大小的石粒,石粒穿過藏身的沙層混入飛舞的沙子裡,準確無誤的在女沙盜的手筋上一碰隨即滑開,根本就沒有留下痕跡。這顆以內勁打出的小石頭一路都在高速旋轉,不但抵消了直線飛行時和空氣磨擦而產生的破空聲,還增加了穩定性。二十碼之內無須考慮風力大小地影響。他根本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感應到女沙盜地手臂的運行路線,才用最隱蔽的方式救了扎伊裡一命。
阿爾豐斯的隱蔽功夫做得相當到家,別說商隊。就連那伙沙盜也不知道身旁還有旁觀者存在。
沙盜以五個人的力量圍住了二十多人的商隊發起突然攻擊,走私商們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打了個人翻馬仰。但出奇的是,每次武器將要刺入商人身體的時候總會出現一點問題,不是砍偏就是突然變向,不過拳打腳踢卻是相當順利,飛沙還沒落地,七八個走私者已經被打得筋骨折斷,躺在地上不停哀號,和他們一起倒在地上的還有十幾匹被割開咽喉的健馬,就連莫妮卡也不得不下馬作戰。沒有馬匹。連逃生的希望都失去了,誰也不指望那些整天嚼著嘴的駱駝會心血來潮急奔幾十里。
「你們是阿薩辛派的人?我們對火神一向都是按時交納通行費用,為什麼要向商隊下手?」風止塵停,莫妮卡頓時發現了自己面臨的困境,那四個沙盜蒙面的面巾上各繡著一個升騰的火焰標記顯露了他們的身份,面對斯林姆世界中臭名昭著的殺手集團,她不禁色變。
「今年的費用確實已經付清,不過錯就錯在你們是為薩拉丁服務,為他辦事的人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那個女沙盜狠狠地盯著莫妮卡地眼睛,「你們還有隱藏在暗處的同伴?出來吧,不然你們會死得很悲慘。」
阿爾豐斯心中一愣,難道莫妮卡的幕後老闆是薩拉丁?仔細一想的話這也完全有可能,斯林姆中的拾頁派和孫尼派一向就水火不容,如果薩拉丁安排間諜到拾頁派的控制區,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不過莫妮卡有必要到無人的荒島上才能避開薩拉丁的勢力嗎?他還記得這個女船長和倫特爾富商交談中提及的事情,雖然薩拉丁在麥迪特海東岸擁有一個勢力龐大的王朝,但還遠遠沒達到讓一個海上走私者深感畏懼的程度。
剩下的船員背對著莫妮卡把她團團圍在中間,在沙漠裡從經過嚴格訓練的阿薩辛殺手手中逃脫是一件困難之極的事情。平時這些傳言聽是聽得多了,但大部分和這些殺手對過面的人都已經變成了埋在沙下的白骨。僥倖逃脫的無一例外都是運氣極好的人,都是一開始就沒給殺手們動手的機會。任何人落到阿薩辛的人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死亡,無論是當地人還是斯蘭姆世界的蘇丹,又或者是過往的商隊,無不對這些人又恨又畏。對他們調動軍隊進行圍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首先是目標太小了,而且沙漠地區太大也無法剿滅乾淨。
其他四個殺手步步緊逼,不過眼睛卻都不停的在四周來回轉動著。為什麼牲畜可以殺,人卻一個都死不了?他們都發現了情況和往日相比有點不太相同,只想把那個搗亂的傢伙揪出來砍成肉醬。
「當我的話不是話嗎?」那個女阿薩辛教徒手掌一張,一個火球在掌心逐漸形成,「等一會你就知道被燒成焦炭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