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塔隆沙漠是風的天下。
太陽隱藏在地平線後,溫度稍微下降,灼熱的暴風開始肆虐,這些由溫差產生出來的怪物賣力的吹散沙子表面凝結的水份。
異大陸的人將水由冰變沸的溫度定為一百個刻點,每個刻點為一度。太陽初升時沙漠大概有三十八度,下午最高可以到六十五度。現在這個時間溫度驟降至十五度,凌晨的時候更為誇張,只有五度。
阿爾豐斯對沙漠非常熟悉。晚上的溫度不至於讓袋子裡的食物發餿,相反,半硬的熏魚吃起來比剛出爐時更可口。
月之心城方圓五十里全是沙漠,只有灰石堆那裡勉強可以稱的上石堆兩字。距城十五里,步行需要三個魔法時,他聽別人說過,這地方以前是座石山。多克和另一個巫王曾經選擇在這裡決鬥,過了幾天,有大膽的人過來看情況,山沒了,只剩下一堆灰石。
阿爾豐斯此刻正坐在亂石堆後邊,大半個身子蜷縮在厚厚的毛毯裡,手指在沙裡無聊的旋著圈圈。等待的時間最難熬,這幾年的盜竊生涯早已經讓他磨練出沉穩的耐心,沙粒帶點粗糙的摩擦著手指,讓他覺得很愜意。長達幾天幾夜的守候,他早已學會從中找尋樂趣,每粒沙子都可以成為消磨時間的玩具。
月光清輝下的沙漠顯得可愛而平靜。黃色的地面偶爾會形成一兩道小旋風,盤旋過幾圈,在沙上留下完整的印記後消逝無蹤。阿爾豐斯探出頭,石堆周圍還是空無一人,情報的可靠與否都不要緊,最重要是過程要好玩。他現在只不過是那隻小黃雀,成功與否,並不涉及他的切身利益。
白天窩居在沙下的小動物都會趁晚上的時間出來透氣,另一個目的就是找水喝。沙子吸收空氣中凝結的水份,只要把上面的沙撥開,再把下面稍微濕潤的沙含在嘴裡,就可以吸收到生命賴以生存的水。
一條沙漠蝰蛇在不遠處扭動著身體鑽入沙底,它的想法和阿爾豐斯是一致的。不管是人類還是其它任何動物,都喜歡伏擊、偷襲這種高成功率的行動,只要有足夠的耐心潛伏下去就成。蝰蛇只露出頭部,流動的沙子慢慢將它露在外面的部分掩蓋起來形成一個稍顯突出的小沙包。誰也不會去留意,沙漠中這樣的地方數不勝數。
遠處傳來沙沙腳步聲和馬蹄踏沙的聲音。阿爾豐斯將呼吸放緩,隱約可見沙塵飛揚,如一條黃色巨龍往這邊洶洶湧來。
他馬上將厚毯反轉,用事先準備好的幾根木棍支撐起來。厚毯經過特殊染色處理,外層沙黃色,內層灰白色。外層朝上鋪在沙上,就算細看也很難分辨,內層和石堆的顏色一致,在外邊看來,支起後的厚毯就像一堆岩石。這種視覺欺騙學自流浪劍客,他們總有很多別人意想不到的方法逃避危險。
阿爾豐斯只在縫隙中露出一雙眼觀察著外面的動靜。最先到來的是幾十匹馬,數量足以和一個大型商隊相媲美,他們是反抗軍主力——遊牧騎兵。騎兵在一里開外分成三撥,兩撥左右分散警戒,一撥奔到石堆前停下。
沒有任何軍隊敢在沙漠中正面迎戰這些驍悍的騎士,遊牧民手裡的三尺彎刀砍起人頭來比切菜還快。武器雖然鋒利,但真正讓人畏懼的卻是遊牧民漠視死亡的性格,信仰讓他們信心堅定——英勇戰死會讓靈魂升入天國,受到神的庇護。
那個領頭的遊牧民下巴上一片清磣磣鬍子,鼻樑高聳,鼻尖向下倒鉤,目光往四周掃視著,如果不是五官和人類的標準相符,說他是那些長翅膀的阿拉柯剌人恐怕也不為過。
厚毯內的空間很窄,稍微挪動下身體都會發出致命的聲響,阿爾豐斯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良久,陰沉的嗓音響起:「桑求還沒到。就地休息。」
空眶的沙漠偶爾傳來幾聲馬嘶,氣溫逐漸下降,遊牧騎兵們用纏在頭上的白巾將眼睛以下遮蓋的嚴嚴實實,看起來十分怪異。
不安突然在阿爾豐斯心中蔓延,這是近乎野獸的本能,有很多次他都是靠這種天生的預感逃過一劫。
遊牧民在馬上戰鬥力一流,但在其它方面還遠遠比不上真正居住在沙漠裡的生物。比如說,利用沙洞潛行的大耳怪——身高不滿四尺,全身覆蓋著綠色皮膚的生物。它們是半身人的遠房親戚。綠色皮膚可以減少水份散失,讓它們在沙漠中幾乎不靠純水就能維持生命。同時它們也是沙漠中的打洞好手,可以毫不費力在十尺深的沙底打出一條兩里長的通道。很多商隊在休息時經常會遭到它們的伏擊而商隊的哨探卻茫然不覺。
說不定腳下就有上百個大耳怪在埋伏。阿爾豐斯雖然不安,但也只能忍耐,就是現在想跑也沒這個可能。遊牧民對月之心的市民向來都不會手下留情,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就殺一雙。更何況灰石堆已經被遊牧騎兵佔據,跑得再快也跑不贏馬的四條腿。
「嗚——」遠處嘹亮的號角聲響起。本來在石堆附近休息的騎兵快速爬上馬背,聚攏在頭領四周。
阿爾豐斯的視覺被厚毯遮擋,遠處的情況看不太清楚,只能勉強看到那個頭領眼中的熾熱。「一,二,三,四……」他開始數數。數到二百五十七下時,頭領帶著身邊的幾騎催動馬匹離開視線範圍。
「得手了?」頭領陰冷的聲音再度傳來。
無人回答。
「砰」一件重物被摔落地上。「貨呢?」說話的這人聲如破鐘,難聽之極,顯然是剛到的那撥人。
一陣悉悉率率的解繩索聲響起。
「貨沒錯。吶,約定的另一半酬金。」
「嘩啦啦」的金屬碰撞聲,阿爾豐斯再熟悉不過——錢幣互相撞擊的聲音。
「說句真心話,這筆買賣我們吃了大虧。光憑這副臉蛋就不止這數。」阿爾豐斯認出了這聲音,盜賊工會裡的銀牌盜賊皮爾斯。
皮爾斯從不獨干,他手下有一幫人馬,平時只接受一百魔法幣以上的C+級任務。按照行規,僱主都得通過工會進行結帳,這次反抗軍無視這條規則進行交易,那麼他們想偷的東西肯定關乎城內的上層人物。
送來的該不會就是克裡絲蒂娜本人吧,阿爾豐斯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起來。綁架要挾?西格瑪家族並不存在什麼善男信女,他們的報復絕對瘋狂而變態。
「好標緻的人兒,要不是衝著你沙狼默爾法的面子,今晚我們兄弟就先把她玩了再拿過來……」皮爾斯的淫笑聲被一聲大響打斷,跟著響起馬匹驚慌的長嘶。
「狗屎!雜碎!你們這群沙漠的癟三,想敲我一記悶棍?」皮爾斯氣急敗壞的叫罵起來,對像當然是那些遊牧騎兵。
「頭領,怎麼辦?我們被大耳怪伏擊!」說話的是遊牧騎兵。
「幹他娘的,老子把他們的油熬出來當火把。第一、第二隊左右包抄迂迴,其他人待命。」默爾法果斷的下命令。
馬蹄聲往四面八方散開。
阿爾豐斯忍不住把厚毯揭開個小口,伏下身體慢慢探出頭去。
距離石堆幾百尺的沙漠露出一個大坑,周圍的細沙還在往中間的洞中流去,一群大耳怪們正不斷從洞邊爬出來,放眼看去綠油油的一片,在沙漠中很搶眼。
綠色的半身人手執長僅兩尺的釘頭錘,散沙一樣朝遊牧騎兵展開集群攻擊。其中幾十個戴著金光閃閃的頭盔、身上包著軟皮甲的大耳怪王不停的怪聲嚎叫著,指揮手下人衝上去。
一身藍衣的皮爾斯身旁還有一個石像怪、三個大妖精——大妖精手中的鏈球可以透擲,也可以肉搏,它們的防禦能力很低,通常都被北方冰雪大陸的人類當作戰場上的炮灰。石像怪是外表類似於灰黑色石頭的生物。它們不動時很多人以為是塊石像由此而得名,也有人說這是因為他們身上的肉塊堅硬如石頭。這些怪物聽的懂人類社會的通用語言,也能說上幾句,剛才那個破鍾似的聲音應該是來自它們——這五個盜賊感覺情況不妙,皮爾斯一馬當先,帶領著四個手下往月之心城的方向亡命狂奔。
「巴洛斯,帶一個兄弟看好貨物。」沙狼默爾法手中彎刀虛劈一記,「全隊突擊。衝散這群綠皮崽子。」言罷猛踢馬肚,帶著身邊十幾騎正面迎向密密麻麻的大耳怪群。
那個叫巴洛斯的騎兵經過麻袋邊時,身體飄離馬背,單腿勾住馬蹬伸手往下一探,快速抄起麻袋橫置鞍前,他和另一騎脫離騎兵隊伍筆直的朝阿爾豐斯藏身處奔來。
阿爾豐斯小心翼翼的把頭縮回厚毯內。兩匹馬已經來到他藏身的石頭旁邊。剩下的小縫隙剛好可以看到兩騎的動作。
其中一個騎兵猛的勒住韁繩,馬兒乖乖抬高兩條前腿,長撕一聲才又重重踏下。「這裡安全,巴洛斯,你留下。我去助大夥一把。」說罷也不等同伴回答火速離開。
留守的騎兵冷哼一聲,連人帶袋往地下一摜,麻袋直接撞在厚毯依托的石頭側邊。阿爾豐斯的心臟劇烈搏動幾下,天幸,如果再偏這麼點點,撞在厚毯上小命就玩完了。
麻袋沒有掙扎的跡象,裡面的人即使原來清醒著,也給剛才那下撞昏了。
阿爾豐斯曾經遠遠見過克裡絲蒂娜,但每次都是看幾眼就走,她身邊的人實在太多了,裡一層是侍衛,外幾層都是想得親芳澤的少年兒郎。
城裡的年輕人無一不想討克裡絲蒂娜的歡心,除了阿爾豐斯和蓋勒特。蓋勒特就不用說了,除了活人和死人,其他人在他眼裡都一個樣,爵士根本就懶得去分辨。阿爾豐斯卻感覺她和自己不在同一個層次,很難有共同話題,除了一堆死臭爛臭的招魂魔法書,能看得上眼的就只有她那副身家了,但在這方面阿爾豐斯有自己的想法:錢可以通過自己的雙手去掙,沒必要依靠女人,只有不去依賴任何人,才能讓自己活的更自由,更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