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成壓低聲音:「皇后娘娘,此事事關蕭少將軍。」
我聽到這句話,如遭電擊,一時呆在那裡。
半晌,我才回過神來。
馮成正抬頭偷看我的臉色,見我在看他,馮成忙低下頭去。
我對屋子裡服侍的宮女太監揮了揮手,那些宮女太監行過禮之後就都退了出去。
馮成又磕了一個頭:「皇后娘娘,蕭少將軍並非戰死,而是被人逼死的。」
我想開口問馮成話,可竟然說不出話來。我只覺得自己的嘴唇在動,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半晌,我才勉強問道:「究竟是誰逼死了蕭少將軍?」
「蕭少將軍」那幾個字竟像含在我嗓子裡一般,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吐出來。
「回皇后娘娘,是太后娘娘。」
我只覺得耳朵裡嗡嗡亂響,竟然再也聽不到聲音了,只是茫然地看著馮成。
馮成湊上來,低聲喊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我半天才回過神來,馮成走到桌前給我倒了一杯茶。
我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這才覺得好了些。
馮成站在一旁,有些擔心地看著我。
我鎮定了一下心神,這才對馮成說道:「你說說看,太后娘娘為什麼要逼死蕭少將軍,又是如何逼死蕭少將軍的?」
馮成略微遲疑了一下,這才說道:「回皇后娘娘話。那年重陽節,邊關突然傳來急報,說蕭老將軍病重。先帝詔蕭老將軍回京師養病,又派少將軍去駐守邊關。少將軍去了邊關之後,曾派人給皇后娘娘送了一份信來。那封信被太后娘娘截到了,太后娘娘當時看了信後,什麼也沒有說,又吩咐奴才等不得外洩,尤其不得讓先帝知道。太后娘娘知道此事後。就一直急著把皇后娘娘許給先帝。」
我看馮成說得輕描淡寫,語焉不詳,就知道這件事他肯定脫不了干係。馮成在宮裡的勢力很大,心腹遍佈,否則蕭元策地信太后又是如何拿到的?
但我現在還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他如今是走投無路,想借此事來向我邀功。如果把他逼急了的話,我將永遠也無法知道真相,因此我只是點了點頭。
馮成一直留神看我的神色,見我點頭,馮成的臉色似乎也緩和了不少。
馮成又接著說道:「打那以後,太后娘娘就一直留心皇后娘娘和少將軍的往來。後來北朝進犯,先帝宣少將軍入朝,少將軍進宮來給太后娘娘問安。少將軍臨走。太后娘娘特意讓皇后娘娘送少將軍,又派人悄悄跟著娘娘和少將軍,就是為了看看娘娘與少將軍之間到底有沒有私情。」
我聽到這裡,突然明白了一切。蕭元策曾派人進宮給我送了一封信,但是這封信被太后截到了,太后由此發現了我和蕭元策的私情。
但太后並沒有責罰我,也沒有張揚出去,更是叮囑不得讓先帝知道。究其原因。當時大姐沒有皇子,而先帝又對我有情,所以太后一心想讓我嫁給先帝,好鞏固周家的勢力,而蕭元策已經成為絆腳石了。
太后為了斬斷我和蕭元策之間的情絲,積極要把我嫁給先帝,我記得當時太后屢次和我提起納妃之事。但我當時都沒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心在打算如何出宮去。如今想來,是我太大意了。
等蕭元策再次入朝地時候,太后讓我送蕭元策出去,就是要故意試探我和蕭元策之間到底有沒有私情。
我當時被太后和先帝逼得沒有退路,一心想出宮去,加上大戰在即,我對蕭元策的生死很擔心。因此那次送蕭元策出宮。我曾在蕭元策懷中大哭。想必被跟在後面的人看到了,回來告訴太后。太后對我們的私情就更加確信無疑了。
我記得我送蕭元策回來,太后曾問我為什麼去得那樣久,我雖然當時掩飾了過去。可如今想來,太后絕不會無緣無故的那樣問。
我見馮成似乎還有話要說,故意輕描淡寫地問道:「還有呢?太后娘娘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就逼死少將軍的,少將軍坐鎮邊關,何等重要?太后娘娘豈會因為這等小事而對少將軍下殺手?」
「皇后娘娘明鑒,先帝后來晉封萬歲爺為大都督,並詔萬歲爺去邊關指揮與北朝的大戰。太后娘娘當時和奴才說萬歲爺和少將軍走得太近,如今兩人都去了邊關,又手握重兵,萬一作起亂來,恐怕不可收拾。」馮成說到這裡,就不肯再說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我和蕭元策的私情還不足以讓太后起殺機。真正讓太后下決心除去蕭元策的是——先帝任用皇上為大都督,並令皇上和蕭元策共同狙擊北朝。
太后對當今的皇上一直懷有猜忌之心,以前皇上還是琊王的時候,太后處處提防於他。
仔細回想起來,皇上當時和蕭元策確實走得很近。皇上留心軍務,所以與蕭元策常在一起說軍旅之事;加上兩人都愛好弓馬,常在一起騎馬射獵,這些都讓太后起了猜疑之心。尤其是太后萬壽節的時候,皇上和蕭元策一起為太后祝壽,二人地親密無間,看在太后眼中,恐怕都是極其危險的。
我看著馮成:「太后娘娘又是如何逼死少將軍的?」
「回皇后娘娘話,當時少將軍偷襲北朝,誤被流矢所中,恰好先帝派了王太醫去給少將軍療傷。王太醫本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太后娘娘密召王太醫入宮,讓王太醫藉機除去少將軍。又把少將軍給皇后娘娘那封信交給王太醫,讓他以此威脅少將
「太后娘娘如何讓王太醫用那封信威脅少將軍?」
「太后娘娘對王太醫說,只需把這封交給少將軍,就說是哀家的話,哀家已經下懿旨冊三姑娘為妃,三姑娘竟然與人暗中有私情,罪無可赦。如果少將軍想保全三姑娘地性命,就想辦法讓三姑娘徹底忘了少將軍吧。太后還讓王太醫告訴少將軍,如果少將軍有什麼異動。蕭老將軍和大長公主都難逃一死。」
馮成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據王太醫回報,少將軍聽到這些話之後,低頭想了一會兒,就說我一定能讓三小姐徹底把我忘了。少將軍說完這些之後,就將那封信付之一炬。」
我聽到這裡,我的心不由一陣揪痛,痛得我彷彿喘不過氣來,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好了一些。
太后這幾句話的意思就是告訴蕭元策,我和他地私情因為他的信而暴露,如果蕭元策不想讓我因此送命,就要讓我徹底忘了他。實際上太后就是逼蕭元策來選擇究竟是我死還是他死。
蕭元策對我用情極深,絕不肯因為自己而連累我。在他看來,讓我徹底忘了他的最好辦法就是自己的死,因此他選擇了死亡。為了我能在這宮裡活下去,蕭元策自己選擇了死亡,他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我的性命。
我也明白蕭元策為什麼選擇在已經獲勝地時候戰死了,他是馳騁沙場地戰將,他不願置自己的部下於不顧。所以選擇了在戰勝後死去,免得軍隊因為群龍無首而潰敗。
想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就如滾珠般流下。
馮成低聲說:「皇后娘娘,少將軍縱使不自己戰死,也活不了太久了,王太醫已經在少將軍的藥裡下了慢性毒藥。」
我沒有說話。很多當初我沒有留意的小事,如今看來都和這件事有著莫大地關係。
當初賈皇后和嚴淑妃設計要陷害我大姐,太后並沒有派自己的親信王太醫去給大姐診脈。太后可能是怕我疑心,當時太后故意當著我的面問馮成王太醫怎麼不進宮來。馮成回說是王太醫已經謀了軍功,想要做官。
後來皇上被先帝立為皇太弟,為了陷成王於被動,故意派刺客刺傷自己。當時我為了怕太后起疑心。故意說要請王太醫去給皇上看看。當時馮成告訴我王太醫染了病。已經謝世。
如今看來,王太醫被太后派去害蕭元策。事成之後,太后就殺了王太醫滅口。為了怕我疑心,所以一直找借口隱瞞王太醫地死訊。
我當時也沒有留意這些瑣事,如今想來,確實都是極為可疑。
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問馮成:「在慈恩寺為少將軍點長明燈可是太后娘娘?」
「是太后娘娘派奴才做地。太后娘娘自從少將軍亡後,心裡一直不安,常常抄寫佛經,又派人為少將軍做法事。後來太后娘娘又派奴才去慈恩寺為少將軍點了一盞長明燈,每月都是奴才去送燈油錢。後來有一次,奴才見有人跟蹤奴才,奴才就再也沒去過了。」
我在慈恩寺燒香,見過蕭元策的長明燈後,一直很心疑。後來派小太監去暗中訪查,結果被人發現了,無功而返。
太后對大長公主地優容,對為蕭元策立繼嗣這一問題上的變通,這一切如今都有了解答。
我問馮成:「你把這一切告訴本宮,究竟有什麼目的?」
馮成往前湊了湊,「皇后娘娘,奴才不想去上陽宮,懇求皇后娘娘讓奴才留下來服侍娘娘。奴才把這些事告訴娘娘,就是想向娘娘表明奴才地一片忠心。我冷冷的看著馮成:「這些事馮總管一定也參與其中了吧?」
馮成臉色大變,「皇后娘娘,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就算是當初你是奉命行事,本宮不責罰你。可你犯了這宮裡的大忌,那就是對主子不忠,本宮又豈能留你?」
馮成跪在地上磕頭不已。
我喊了林志順進來。讓他把馮成帶了出去。
我坐在那裡,就像寒冬裡被淋了一盆冷水,渾身顫抖不已。
我勉強站起身,卻險些跌倒,我只得高聲喊服侍我的宮女進來。
宮女一見我,似乎吃了一驚:「皇后娘娘,不要緊吧?娘娘地臉色白得嚇人,要不要叫太醫進來?」
我搖了搖頭,「本宮這就要去上陽宮。」
「娘娘不是才從上陽宮回來?」
我瞪了那個宮女一眼。那個宮女忙過來扶我出去。
我已經沒有力氣走到上陽宮了,小太監忙抬過一乘肩輿,我在小太監的攙扶下才勉強坐上肩輿。
到了上陽宮,我彷彿又有力氣了,推開小太監。自己下了肩輿,快步朝裡面走去。
進了太后的寢宮,太后依舊在低頭抄寫經書。可能是聽見我的腳步聲,太后抬起頭來有些吃驚地看著我。
我看著太后,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該如何對待太后?對於太后而言,失去權勢被囚禁在這裡,這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我縱使現在殺了她,蕭元策也不會復生。
我只感到無力,即使是坐在高位者。也無法操縱生死。
太后開口問我:「皇后有什麼事情嗎?」
我一字一頓:「蕭少將軍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太后的臉色微變,放下手中的筆,歎了一口氣:「人算不如天算。」
看著太后,我只覺得胸口彷彿喘不過氣來,因此轉身往外就走。
太后突然叫住我:「皇后不想知道策兒那封信究竟寫了些什麼嗎?」
我回頭看著太后。
太后站起身,走到床邊,從床頭地枕頭邊拿出一個小木匣。
太后將木匣打開,從裡面抽出一張紙。「策兒戰死後,哀家就把那封信又重新寫了一遍。哀家本想臨死的時候,把這封信交給皇后,也算完了策兒一個心願。如今皇后既然知道了,哀家這就交給皇后。」
我接過那張紙,展開紙默讀:
「水音惠見:邊地夜寒,畫角聲冷。憑風登樓。沐雨守關。悵望京師,欲求咫尺。惟見山高水遠,霧深雲重。
感卿惠贈征衣,勞卿安慰家母。只願戰事早息,與卿攜手共訴情衷。」
我看到這裡,只覺得柔情纏綿,五內俱焚。眼淚早就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我竟如瘋了一般。頭也不回的轉身朝外走去。
我糊里糊塗的就回到了翊聖宮,林志順走上來。似乎和我說了句什麼。
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朝裡面走去。
回到臥房,我從箱子裡找出蕭元策讓皇上轉交給我地那支簫。
我拿著那支簫,坐在窗下的椅子上,茫然的看著窗外,心中早已是一片空白。
我猛然站起身,又急急忙忙朝外面走去。
守在門外的宮女太監似乎都被我驚呆了,只是看著我朝外面走去。
林志順要過來攙扶我,被我一下子推了出去。
我扭頭看著那些宮女太監:「誰也不准跟著本宮。」
我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朝北海走去,到了北海邊,早有太監迎上來請安。
我只是問他:「有沒有船?」
那個太監似乎被我嚇倒了,連聲說有。
我坐在船上,讓那個太監朝迎仙山劃去。
一會兒就到了迎仙山,此時日已西斜。我下了船,就要朝山上走去。
那個太監忙跪下;「皇后娘娘,天色已晚,娘娘此時上山——」
我不等他說完,只說了句:「你在這裡等本宮。」
那個太監吃驚地看著我,我轉身朝山上走去。
到了山頂,日已西沉,只有晚霞映照著天邊。
我站在山上的涼亭裡,看著夕陽下地北海。
記得那年中秋,我在這裡偶遇蕭元策。他是一個心思如此單純的男子,竟被我地幾句話騙得手足無措。
昨日的種種,彷彿歷歷在目。只是今日,蕭元策早已長眠在邊關的孤墳裡。
此時的邊關,恐怕已是月高風冷。在月光下,那一黃土中的英魂又是何等的寂寞?
生與死,只是一瞬,可對於活著的人而言,又是何等的苦痛?記憶對於我而言,已經變成了一種凌遲,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減輕自己地痛苦。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抱著膝蓋坐在山頂的涼亭裡。
風更涼了,我又想起那晚蕭元策將自己披風給我披上,淚水流得更凶了。
突然有人將一件披風披在我的肩上。
我回過頭去,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抹了抹眼睛,就見皇上正有些擔心的看著我。
我的心一下子亂了起來,如今我又該如何面對皇上?蕭元策為我而死,我又該如何對待另一個男人?
皇上只是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從我手中拿過那支簫,吹起了那首《塞下水音渺》。
我靜靜地聽著簫聲,簫聲中地幽怨纏綿,竟如一根細絲纏繞在我的心頭。
如今想來,在戰前蕭元策特意讓皇上將這支簫帶給我,就是已經為自己選擇了死亡。
他在面對死亡時,心裡想的究竟又是什麼?
我突然有些怨蕭元策,怨他竟然不見我最後一面就離去。
簫聲終了,我突然問皇上:「蕭少將軍戰死前曾說了些什麼?」
這是我第一次問蕭元策戰死前的情景,我一直害怕去揭開這道瘡疤。只是如今我的心太痛了,也許揭開這道瘡疤的疼痛會讓我的心不是那麼痛。
皇上遲疑了一會兒,這才說道:「記得大戰之前,表哥特意來找朕喝酒。朕一直記得表哥不善飲酒,心中還有些疑惑。喝到半酣,表哥突然站起身,將杯中地酒一飲而盡,大聲說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朕當時還說表哥戰前說這樣地話不吉利,表哥只是笑了笑。表哥又將身上的棉袍脫下,說怕打戰地時候濺上血污,又鄭重其事的叮囑朕,說自己萬一戰死沙場,一定要穿這件衣服入土。朕心裡有些奇怪,為什麼表哥一直說這樣不吉利的話。表哥最後又讓朕,務要將這支簫帶回來給你。」
我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不由放聲大哭。那件棉袍是我為蕭元策做的,所以他才會如此珍重,戰前鄭重脫下,可這讓我情何以堪?
皇上只是緊緊的摟住我,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我哭到後來,彷彿沒有了知覺。
也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把我帶回翊聖宮的,等我明白我過來,我已經躺在了翊聖宮的床上。
一連數日,我將自己關在翊聖宮中,不見任何人。甚至是皇上,我也讓人擋了駕。
我不知道皇上是否知道我和蕭元策的事情,但我如今已是心如死灰。
非常抱歉,連續幾天沒更新了,確實是這章卡得太久,今天終於寫完了這章。
我這幾天一直是坐在電腦前,一邊流淚一邊寫,心情太壓抑了。
預計還有三章結文,謝謝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