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鋪子後驚黛早時栽了些胭脂花兒的只是越研得名貴胭脂這花兒所制的普通胭脂便不再做了索性讓它們在鋪子後的小院裡蓬蓬勃勃地長著每季地開著鮮艷的花兒倒是賞心悅目。
這日裡燕又良只是覺得了悶便自個仔細地摸索了走出院子空氣鮮好飄浮了隱約花香卻道不出是什麼花只是香得好聞不禁大口地吸氣。
驚黛在小院中淘洗物什小爐上滋滋地迸冒了火星火候正好了便將瓦罐中待蒸的花露放上去。
燕又良慢挪了步子一面笑道:「我再這麼著住下去小桃紅的胭脂配方我可全了然了你可不怕?」
驚黛抬眼看他小院正是灑落了金色天光給他的臉與身體鍍了金似的微微出光來驚黛只是覺得他如若天神般模樣哪裡像是世間的凡胎肉身呢?
卻是鋪子外的市井聲驚醒了驚黛她回了神仍些些的恍惚不禁自笑了。
燕又良又笑道:「這眼使不上了耳朵卻靈通了許多我聽到你笑快說說是笑什麼?難不成是笑我像個黑瞎子?」
驚黛笑了輕語:「我笑你一個好好的軍官不做倒是想學我做胭脂這女人的活兒。」
燕又良細細辨了驚黛的嗓音柔軟綿長如是醞了酒的蜜般便往了她的方向摸索去。驚黛卻是兀地一驚低喝:「小心爐子!」說罷便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只是差那麼一腳驚黛已然撲倒了燕又良兩人齊齊跌坐在地。
驚黛回頭看了看那爐子火苗正旺著舔了瓦罐罐內花露咕嘟地響不由撫了胸驚魂未定地:「好險你差點踢了爐子。」
燕又良卻是不急不惱地笑:「自古只有英雄救美我燕某今兒卻是美人救了英雄倒唱了一出如此算來你已救了我兩次了呵呵。」
驚黛竟覺兩人如此近忙不迭起身拍拍衣裳上灰塵啐道:「什麼美人救英雄我只是怕你踢翻了我的花露罷了。」
燕又良亦起了身拉近了驚黛似在她耳際輕呼了道:「是真心話?我怎的聽著不像呢?」
驚黛急了甩開他道:「我既非美人也非救你你……你別是……別是……」
燕又良笑:「我別是什麼?」
驚黛惱道:「你別是自作多情!」
燕又良恍似噎了一口笑意黯淡了下去落泊得卻是倜儻風流。驚黛暗自心裡惱自己急言出口明明並非真話卻一時情急脫口而出傷了人。燕又良幽幽歎了氣:「也罷興許真是我的自作多情了。」
驚黛只是急著跺腳卻無法再啟口彌補什麼。便眼睜睜地看了燕又良返身離去。
晚上換藥時燕又良只是不語如是蕃籬攀長成牆生生地將兩人隔離。待弄好時便客客氣氣地道一聲謝。這一聲謝是說距離不謝卻是說兩人的親近。
驚黛卻時常對著銅鏡裡的那張臉怔忡了。
終究仍是下了一試的決心正待了赤英去送胭脂時驚黛攀上了閣樓陳年的蜘灰覆沒裡木梯子支支呀呀地響。驚黛拂了周圍的灰吊子一口樟木箱便顯現了它原本的沉香顏色看它陳舊模樣便知是載重了經年藏匿的秘密。驚黛從箱底舊衣堆翻出那本胭脂志來書已殘舊卻是以上好的牛皮紙製成的冊子即便是舊仍可辨認書中所記物事。
「重絳、玫瑰、桃花、輕綃、紫泥、渥丹、青油、硃砂、黑錫、灰。」驚黛忐忑地記下了配方便輕輕下來閣樓。方子上配料多數已齊唯獨缺了這黑錫和紫泥。
黑錫即是鉛華是野礦洗篩研磨的鉛粉可入與胭脂配成水粉敷臉即成白玉般的妝容但因其劇毒這野礦早便無人採集了製成胭脂了。
還有這紫泥同樣亦是稀罕物是雲南蟻虱吸食了人血所分泌的紫色晶脂極是罕見又因這蟻虱身帶了毒液連同分泌的晶脂亦是毒物但偏偏這紫色晶脂以三日三夜高火熬後成了紫泥摻與胭脂中便成了絕代艷色敷予肌膚便喚來無上嬌媚美艷但這美色畢竟短暫必得日日敷用方才可保有這般容貌但這樣的代價便是由毒侵入了肌骨直到毒死。
這便是紫羅剎遭到禁止的原因傳說中冷宮裡的妃子為了得到皇上的寵愛不惜花重金請胭脂商製作了這毒粉卻是如願得到皇上的萬千寵愛了然不久只是一命嗚呼。誰願拿了性命作玩笑驚黛卻是苦笑了搖了搖頭天下傻瓜原本多的是。
蘇州城的街道多數狹隘酒幡風裡招搖了由寶壽堂的二樓倚著看去人家的屋瓦簷棚一色的黛市井聲息卻在寶壽堂二樓遠了些。
寶壽堂的夥計上了樓來只見是倚著雕花窗的客人正面向了外面寬沿氈帽並不取下黑藍長袍裡的身子卻是瘦瘦弱弱看似讀書的公子哥。
夥計走上前笑道:「這位先生俺們掌櫃的說了先生要的黑錫與紫泥如今兒正是緊缺得恐怕先生說的價……」
那先生聽罷轉得頭來夥計卻見是蠶絲織就的一張薄金面膜罩住了他的五官令人更覺了新奇。
先生道:「可是掌櫃的嫌我的價出得低了?」
夥計作出了為難臉色:「可不是這事俺們也作不了主。」
先生又道:「這樣你請了掌櫃的來與我親自商議便是。」
夥計卻是躊躇著不走:「這……」
先生見了從懷中取出一錠銀放在桌上又轉頭望向了窗外去。
夥計的見了喜上眉梢連連哈腰:「俺這就去俺這就去。」說罷便咚咚地下了樓去。
不等多時戴了眼鏡的老掌櫃掀著簾子出來雙手作拱:「先生久候。」
那先生站起身來亦是雙手抱拳朝老掌櫃的作拱:「煩勞掌櫃的。」
待兩人坐定那先生便直接說道:「掌櫃的若非家中老母親病危我也斷不敢冒了風險相求於掌櫃的只求掌櫃的怎的都要均我一些鉛粉與紫泥來救我老母一命!」
掌櫃的只是臉色不定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道:「先生不瞞您說如今軍閥查鉛粉查得緊即便是藥用的鉛粉亦嚴加盤查就怕落了逛山人的手裡做成了炸藥現如今我也是難辦再說那紫泥雲南那地方亂前陣子流行了毒蠱害死不少人所以制蠱的紫泥也嚴禁了唉越是偏的藥引卻越是治得疑難雜症這蘇州得多少等著用藥的人為這死了呢?」
那先生聽罷道:「掌櫃的正是如此才敢情冒了天大的膽子來求你價錢自然不是問題你且開出來便是。」說著便取出閃著森森銀光的幾錠銀來。
掌櫃的一看笑道:「先生可別是誤會我的意思你我都有難處只是你的難處更重大了些畢竟是人命關天。這樣罷店舖裡尚有些舊年餘下的先生也可解了家裡燃眉之急。」說罷喚來了夥計去拿來那兩樣東西來掌櫃的又命夥計細細包好方才遞給了那先生那先生自然是千恩萬謝的。
那先生正要走掌櫃的拉住他道:「先生且慢只是這兩味便成了麼?羌活、獨活、桂枝、秦艽、海風籐、桑枝、當歸、川芎、木香、甘草這些需配了方才治得呢!」
那先生方才恍然大悟:「看我急的掌櫃的與我稱來便是。」
櫃上的夥計便一一稱了這些藥細細包了便讓那先生提了去。看那先生匆匆忙忙走遠掌櫃的不禁喃喃道:「不見真容恐怕是有玄虛。」夥計的一旁聽了湊近老掌櫃耳邊道:「掌櫃的你可看這小先生倒是出手寬綽著哩。」掌櫃的若有所思。
卻說了這先生急急從寶壽堂出來滿手的藥便往了小桃紅的鋪子趕去。
懶漢苟興正瞇縫了眼躺在黃包車上與車伕有一搭沒一搭地侃南北賣煙的小姑娘走在街頭兜賣香煙苟興喚那姑娘:「哎小娘子來給爺一包。」小姑娘看上去只是十五六歲年紀怯怯遞了一包煙過去:「先生是哈德門的五個銅錢一包。」苟興自然意不在香煙只是唬道:「嚇?一包就得五個錢小娘子是給自己攢嫁妝不成?」說罷卻不去接那包煙手直直地伸來捏小姑娘的臉又道:「嫁與我算了便不用嫁妝了。」
一旁的車伕調笑道:「苟興白日夢吧還想娶老婆!」小姑娘只是覺得了苟興並不買煙的掉頭便跑卻是跑了幾步迎頭生生撞倒了一個人。
眾人見了皆笑苟興更是如撿了錢似地開心。大笑了幾聲卻見了撞跌在地的人帽子差點被撞翻了去露出大半臉孔來令人頓感好奇苟興便下了黃包車近前去瞧個仔細只見那先生斯斯文文模樣臉上卻蓋了一張面膜叫人不辨真面目。原本手中的藥包統統撒了一地賣煙的姑娘嚇得不輕不住道歉忙幫那先生將藥拾起。
苟興卻圍了那先生左右看不停那先生卻不理他只是顧自己撿地上的藥。
苟興忽地大聲道:「我看你是女扮男裝的吧?」說罷眾人只是一驚一個車伕更是走得近前來瞧閒得無事正是打時間。
那先生低聲道:「先生我與你並不相識你是想怎的?」
苟興是這蘇州城一帶的混混誰人皆知。苟興笑道:「這位爺何必緊張我也只是躺在這街上看女人看得多了你這男人模樣的絲毫不像。身子骨柔弱走路輕悄我看著更像是個女子。」
那先生冷笑了道:「素不相識的你琢磨我是男是女有何貴幹?」
苟興笑道:「不為啥就是想看看先生真容若真是男的爺那對不住了恕我苟興冒犯若真是女子……何必這般遮掩?難不成是局子裡邊要請去的人物?」說罷便趁那先生不備迅疾掀了他臉上的面具瞬時眾人驚詫連同了苟興亦連連後退。
那先生不等眾人回神拿了藥便急急地跑去。正是往小桃紅的方向去。
赤英沒生意正坐在板登上打盹卻見驚黛慌張進得門來且一身黑藍袍子不正是自己的袍子?不禁問道:「姐你這是幹嘛呢?」
驚黛頓了頓神色道:「我這是去拾藥呢。」說罷不等赤英再問便回了屋赤英自然只覺了納悶。
驚黛回了屋便換下那藍黑袍子穿回自己衣裳再將那些藥包一一拆了鉛粉與紫泥便拿起細細看了鉛粉因是藥鋪入藥用顆粒總是粗大不夠細膩而紫泥亦是原原本本的水晶脂狀。驚黛拿著它們心下突突的卻覺了渺渺然的透了些光亮來。
紫羅剎即便是毒物卻是有百毒皆有百物解之說驚黛便會心處微微一笑了。
小石磨清了乾淨鉛粉倒進去驚黛只是細細的研磨銀粒一會功夫便成是瑩白的粉卻是一股木炭味撲鼻而來。是鉛粉特有的味道。
只怕赤英走了來便將門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