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才揚沉思半晌,說道:「現下還有許多關節想之不通。不過有一點可以先行告知,免得你……過於傷心。我才知道,你和楠楠姐姐有交情,楠楠姐姐又為了救一摟哥哥而失去貞節。」
聽到後句,修小羅忽然醒覺過來,這孩子口中的「楠楠姐姐」,便是「情難絕」。頓時驚愕地看著武才揚,哪敢相信,連這等隱秘,也在不覺當中,被他知曉。心想世間竟有此種心法,簡直堪稱可怕之至。遇到了這樣的人,豈不誰人都如未著半縷一般,赤裸裸地呈現於大眾之前?更可怕的是,倘若是這孩子自己不說,被探知了隱秘的身受者,說不得依舊洋洋得意於自家的謊言當中而不自覺!
他驚愕剎那,又把武才揚的話在心中重複一遍,不禁呆望武才揚。卻見武才揚正肯定地點著頭,說道:「你身上的發環,不是楠楠姐姐的頭髮。」修小罹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你,連這也知道?……你說什麼?……這不是……?」卻怎麼也不敢再問下去,生怕得到不同的答案。武才揚道:「道觀裡的那人,絕對不會是楠楠姐姐。你身上的發環,是別的女子的。放心好了。」
修小羅驚喜交加道:「不會的。不會的。」想起發覺情難絕已死時身心俱焚也不足以形容的心情,眼淚,不禁又簌簌而流,失聲道:「小羊你別欺騙大哥。」不覺又已緊抓住武才揚肩頭。
武才揚皺眉把他開,說道:「至少以剛才所知,那個成為塑像的不是楠楠姐姐,是個替身。想來諸葛清也不敢在得到承諾的人手前,就讓她們這麼死去。天狗星敢把她們交給你們,也定有李代桃僵之策。」修小羅喜出望外道:「你說的……是真的?」又抓住武才揚肩頭。
武才揚不高興叫道:「你幹什麼?想抓碎我肩骨?」修小羅嚇了一跳,立刻背過雙手,老實地簡直就如幼童遇到了私塾先生。武才揚沉思道:「我知道得還不夠多,無法想明白。」修小羅急道:「那你再探。」把武才揚的手拉過,放在自己額頭上,武才揚搖搖頭,修小羅又伸出手來,把武才揚摟在懷裡。
武才揚心神恢復過來,已不覺間越來越多無形想到,自己已經是個大人,被人像個孩子一樣地摟向懷裡,頓時覺得有些彆扭。微微調整身軀,也和修小羅輕輕摟抱,過了片刻,推開修小羅,搖頭道:「不成。」修小羅失望道:「怎麼?」武才揚苦笑道:「我……,不知怎麼探查。」
修小羅愕然不信道:「方纔不是一擁抱就知道了?」武才揚道:「是啊,可又不是每次擁抱都能知道。有好多時候,別人在遠處我都知道他們心思……」說起話來,卻又恢復為孩子的天真。突然想起彷彿在神智醒轉前,毒手無命似乎曾讓他頭貼頭過,彼時也似乎明瞭了許多毒手無命讓他知道的東西,只是現在思索起來,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那究竟都是些什麼。說道:「要不頭碰頭試試?」
修小羅當即伸過頭來,兩人額頭相碰,過了半晌,分了開來,武才揚鬱悶道:「也沒用。……究竟怎麼探測?」
原來武才揚既是茫然無意地修煉而成了「他心通」,也就茫然地不知一些基本原理,便是那「他心通」術的施展收發,現下也是糊里糊塗,僅能隱約意識到,與人肌膚接觸或是功力外散時,他人的隱秘,便自然而然地能「湧」進腦海當中。可是過往裡的茫然生涯,他心通功力,時時自行外散,現下一旦恢復正常,反而那外散的他心通氣息,怎麼也不肯主動出來。是以當真讓他探查時,卻是渾然不知該當如何入手。
此刻的他,只如一個坐等天上掉下餡餅的傻孩子一樣,掉下來什麼是什麼。至於能掉下來些什麼,他不知道;何時會掉下來什麼樣的「餡餅」,也不知道。而哪怕天下儘是餡餅向下掉落,只要不掉到他的手中,也是不知應當如何去揀。
除非他能把「他心通」功法的修煉姿勢逐一修煉,掌握這些基本原理,回憶出各項功能以及使用方法和使用禁忌,否則便是能將「他心通」的各個主要功能,都無意修煉到了高層,也只如一個電腦白癡般,某一日突然發覺屏幕不亮了,或是鼠標的指針不見了,就立刻懵然不知所措。
兩人發呆了許久,天色已經黑漆漆的到了深夜。在廟內搜索一下,見廂房裡的床鋪雖只剩個木板,也比大殿內毫無坐臥之處要好上許多。便在廂房的床上盤膝坐下。又試驗了輸入真力,發散真氣,雙手互握,靜靜思索等多般方式,也未能找出探查他人心思的方式來。武才揚道:「要不,你先把你的經歷,都說予我聽?」
這倒並非難題。修小羅沉吟片刻,問從何處說起,武才揚道:「就從你找到一摟哥哥開始。」修小羅道:「我回到乾洲後,見他不在鏢局,就喝令大家尋找,直找了多時,才聽到一聲爆響,而後發現一摟身在土坑之內,想到事關重大,便命大家挖出疑坑,當時強自生隨在左近,哦,強自生乃是我有心培養的弟子,他是……」介紹了一些強自生的情況,才繼續說下去,到了沈三省那裡,又詳細起來。
事實上初時這些場面,都在心中浮雲一般一掠而過,但因強自生、沈三省乃是此後被楮大夫擒來作證經歷甚慘者,不免詳細說起。而過往的東西,一旦回憶起來,立刻就發覺了有許多的令人疑惑之處,譬如為何他一見土坑,立刻覺得事關重大,非得挖疑坑不可,這一點就不足以向外人解釋清楚。
初時僅是直覺不那麼做,一摟就有危險,現下一旦回想起來,立刻發覺,原來那時查詢到柳一摟體內的古怪,便已隱隱悟出,一摟體內的東西,竟是可與那做下大案的心月狐製造出同樣場面的沼澤內劇毒蚊吶之蠱,自己的做法,居然是為了先防範被人指為兇手。心有所悟,也不知說到了哪裡,就已不覺停了下來。
武才揚道:「不成。」修小羅怔了怔,暫時收回思緒,問道:「怎麼?」武才揚思索一下道:「你說得太過於簡單。又夾雜了個人的感情在內,當詳細時一言帶過,不該詳細時卻拉雜過多。」修小羅想了想問:「不會吧?我記得什麼就說什麼。」武才揚搖頭道:「算了。咱們先不想它。」
兩人靜靜躺在床上,躺了片刻,修小羅不覺開始回憶往事,越是回憶,越覺也難怪楮大夫等人要以雷霆手段將他們擒下,原來自家的行徑當中,竟有那麼多的令人疑惑之處。武才揚也未睡去,沉思時毒手無命臨終前的句句話語,逐一閃現出來,愈加清晰。忽然「無論巨魔大俠,無論王侯百姓,無論佛道將士,都有一日,會信任自己編造的謊言,乃是真實確鑿存在的物事,亦是不容置疑的事實真相。」這句,重重地敲擊於心靈深處,武才揚大駭跳起。修小羅吃了一驚,也坐起來。
武才揚急叫道:「你方才是否在回憶往事?」修小羅喜道:「你又能查了?」武才揚道:「不是。快回答。你是否在回憶往事?」修小羅道:「是啊。怎麼?」武才揚道:「不成!謊言千遍,便成事實。你不能回憶往事!我們快離開這裡!——你知道哪裡能有個隱身所在嗎?」修小羅搖搖頭,只覺莫名其妙。
武才揚想起毒手無命所說過的問旗亭,問道:「問旗亭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供藏身麼?」思恃除非能夠立刻想出他心通的使用方式,否則便是到了問旗亭,怕也休想進入。修小羅腦中靈光一閃,頓時想到了那「黑鴉林」,道:「有處地方,原是一群強盜盤踞所在,現在大約那群強盜已經離開。」武才揚拉過修小羅,叫道:「快去!」
兩人飛身而出,剎那展開絕頂輕功。修小羅雖不知武才揚為何如此急切,也有心先回乾洲,但既然武才揚這般著急,只得隨著飛奔。奔馳當中,心思漸漸融入飛行的快感,渾然忘卻了回憶往事。兩人直奔了兩個時辰,武才揚早已內力用盡,只能被修小羅攜帶著飛馳。但修小羅卻發覺,自己奔馳了這麼久,內力反倒似乎更為充沛起來,攜帶了一人,也毫無吃力之感。
飛馳當中,武才揚像是早知終點所在般,不斷指引路線,修小羅見河飛河,見山越山,隨著飛馳,心神愈加平靜寧和起來。忽然武才揚拍了拍他,這才神智微醒,卻見四外裡已經是光線隱約,到了黎明時分,他冉冉而落,但見周圍乃是樹林,面前有條道路通向遠處,分明正是問旗亭。吃驚道:「咱們到問旗亭了?」武才揚不以為然道:「以你這速度,夜奔八百里,有何奇怪。」
修小羅怔了一下,這才意會此事的確不足為奇,古來交戰,大軍十日疾行,尚可征戰五百里,駿馬飛馳,日行八百、夜行五百,嶺南荔枝運往長安,只須三日夜,都不算什麼過於離奇之事。以自己這輕功,的確無須對大半夜時間自陝西境內奔到河南境內感覺吃驚。
他與柳一摟在一起的時光,多做步行或騎馬,和毒手無命等在一起的多日裡,對究竟自己從何處到達華山,印象也不是很深,此刻自洛河源頭到達黃河邊緣的問旗亭處,這才有了相對清晰的距離概念,不免驚訝。但一經細想,便覺實在不該奇怪。當下體察一下自己體內真氣狀況,攜起武才揚,再度冉冉而起,只過大半個時辰,就到達黑鴉林內。
這黑鴉林內的藏兵谷間,草木繁多,掩飾路途,一個泉眼居於正中,六個大寨依著樹木生長出現的空隙,圍泉眼簡易扎出,各間住所,均是依托樹木而造,充分利用著樹木與樹木間的空隙地帶。那樹木與樹木之間,又被草木遮掩,端得是個隱身好所在,若是修小羅不帶路,即使武才揚從旁飛掠而過,也不會留意這裡竟有個能曾藏下數百強盜的駐地。
此時已經天色明亮,兩人在谷中搜索一番,的確已經荒蕪多時,未留一人,倒是那些營寨建築都未燒燬,甚至還找到些鹽米谷栗被褥衣物等藏於隱秘所在,顯然潘大膽等人有朝一日,或許還會回歸。
武才揚大感滿意道:「好了,咱們先在這裡停上幾日。這幾日裡,你把所有往事,都說與我聽,休息時分,須由我點了你的昏睡穴道,免得你胡思亂想,反將不必要的枝節深入你心,造成虛假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