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仙女,被狠心的王母娘娘,拉回了天庭,王母娘娘拔出了簪子,在身後一劃,一條大河出現,牛郎在河的這邊,看著越來越遠的織女,傷心的哭了。」
這夜的大河滾滾,水聲靜靜。天上的星星閃爍出明滅不斷的亮光,在大河的水面上漾出破碎璀璨的光影。冰船已經大得像是一葉小舟,足夠容納兩人對坐。冰船隨波而下,船上那孩子呢喃著問那瘋子:「大哥哥,七月七的故事,你聽過沒有?」那瘋子嗚嗚咽咽地流出了眼淚,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好像聽說過很多的故事,可是一個都記不得啦。你接著講,後來呢?」
那孩子也嗚咽著哭了起來。哭了良久,才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每次他們講到這裡的時候,我都睡著了。」那瘋子問:「他們是誰?」那孩子道:「我的奶奶啊!還有爺爺,你不知道麼?」那瘋子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那,你的爺爺奶奶呢?」那孩子又嗚嗚哭了,「我不知道。下了好多好多的雨,下了好多好多的冰雹,下了好多好多的鐵和土。他們……死了。」
那瘋子也陪著哭了一會兒,問:「那你呢?」那孩子道:「我找他們。好多好多的人,他們和我玩兒捉迷藏。後來我不想玩兒了,想睡覺,就假裝讓他們抓住。」那瘋子問:「然後呢?」那孩子道:「然後他們就帶著我。走啊走啊。路上他們總喜歡打架,打著打著,他們就越來越少了。」那瘋子問:「然後呢?」那孩子道:「然後他們都指著我,說我不是人,是魔鬼,大哥哥,我不是人麼?」那瘋子道:「我不知道,人是什麼?」那孩子道:「人就是你和我呀。」那瘋子道:「那你就是人了。然後呢?」
那孩子道:「然後?……然後他們把我扔進了河裡。——還是我自己跳進了河裡?我不記得了。反正……,他們自己又打了起來,打著打著,就都困了,躺到地上睡了,我也在河裡一直坐著。後來,坐著坐著,就遇到了你。……大哥哥,你真好,我坐了這麼久,也沒人來推推我,讓我快點。」那瘋子登時又高興起來,叫道:「那我再推你!」
翻身跳到水裡,一邊推著冰舟,一邊游動。
那冰舟的速度,登時又快了許多,水聲粼粼,清風吹拂,黑夜裡的一切,又都逐漸安靜下來。那孩子坐在冰舟裡,頭顱一點一點地,慢慢開始打瞌睡。點了幾下,忽然驚嚇醒轉,伸出手來自己咬了自己一下,說道:「不能睡。我不能睡。」那瘋子探頭問道:「怎麼不能睡?」那孩子道:「我不睡,就知道後來的故事了。」那瘋子道:「對呀。那你就別睡了。」
冰舟繼續向前,過了一會兒,那瘋子又探頭問:「後來呢?」那孩子道:「我不知道,也沒人給我講。」那瘋子道:「那你給我講啊。」那孩子問:「大哥哥,你知道七月七後來的故事嗎?」那瘋子跳上船,與他對坐,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你接著講。」那孩子愁眉苦臉地看看那瘋子,為難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可怎麼講?」那瘋子呆呆望著他,說道:「你想想。你想想就能想起來了。」
冰舟順流而下,搖啊搖,過了一會兒,那孩子忽然高興起來,叫道:「大哥哥,我想起來了。你看我們就在天河裡。牛郎也可以做個船,渡過天河呀!」那瘋子也高興地直拍手:「對!牛郎也可以做個船,渡過河去找織女!」那孩子高興地問:「那後來呢?」那瘋子道:「後來?後來肯定是牛郎找到了織女。他們又在一起了。」那孩子拍手道:「你說你說,後來呢?」那瘋子道:「後來?他們就又在一起生活了,高高興興地一直到老。」
天色突然黑漆漆地什麼也看不見,而後風嗚嗚響了起來。那孩子慌了,叫道:「大哥哥,大哥哥。」那瘋子道:「我在呢。」那孩子摸索著抓住那瘋子的手腕,叫道:「大哥哥,又要下雨了,牛郎還在哭呢。牛郎還沒學會做船。」說著說著,就嗚嗚又哭了起來。
那瘋子呆了片刻,也嗚咽著哭了起來,說道:「天真的又下雨了。牛郎該怎麼辦呢?」那孩子捲縮到那瘋子懷裡,哭著抱住那瘋子,那瘋子也抱住那孩子。兩人嗚嗚哭了一會兒,那孩子沉沉睡去。那瘋子也抱著那孩子於簌簌落淚當中,越來越是睏倦,幾度都欲睡著,卻又總在即將睡著的時候,被寒冷凍醒。
他抱著那孩子在冰舟上改變一下姿勢,這才好受一些,睏倦想睡的感覺越來越強,可是身下的寒冷也越來越強,姿勢幾經改變,終也沒能改變愈加寒冷的事實。只得抱起睡著的孩子,一忽兒站起,一忽兒坐下,一忽兒以背著「地」,一忽兒單手撐「地」,抗拒著寒冷的同時,迷茫地發覺身下的冰舟漸漸變得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冰船,自己也哆嗦著再無法忍耐,本能地抱著那孩子,跳進了水裡,登時溫暖地直覺進了大大的浴盆。
他在水裡遊玩了片刻,忽然發現自己的腳似乎踢騰著越來越是吃力,水中總有些東西彷彿正在形成實質,發了一會兒呆,就突然感覺自己身下,又變成了冰板,迷茫片刻,加快速度,脫離了冰板,聽著水聲,追上那冰船,又跳到船上。
忽然一個聲音問道:「你抱著他,自己不冷麼?」
那瘋子嚇了一跳,叫道:「鬼!」那聲音道:「你知道鬼?」那瘋子怔了怔,搖搖頭,睜大眼睛想看清楚究竟是誰在冰船上,卻無論如何也看之不清。
那聲音道:「唔,看來你不大像是瘋子。」那瘋子道:「你說我不大像什麼?」那聲音道:「你叫什麼?」那瘋子道:「我的聲音不大,我沒有叫!」那聲音道:「我是問你的名字叫什麼。」那瘋子問:「名字?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什麼?它在哪裡?我怎麼聽不到它在叫?除了你和我外,沒有別的聲音啊?!」
和一個瘋子對話,當真吃力。那聲音停頓了片刻,才道:「哦,就是別人都和你叫什麼。」那瘋子驚訝道:「沒有人和我叫,我也不叫。」那聲音不禁又呆了良久,才無奈問道:「別人見你的時候,都怎麼說?」那瘋子登時高興起來,說道:「他們都說:看那瘋子!看那瘋子!水性真好!」
他們說話當中,那孩子若有所覺地醒來了,推推那瘋子,從那瘋子懷裡掙脫出來,那聲音不再理會那瘋子,問道:「柴木兒,你醒了?」那孩子登時又縮進那瘋子懷裡,叫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那聲音尚未答話,那瘋子突然像是醒悟過來,恍然道:「哦,原來我的名字是瘋子。他們喊我名字,就是在叫我名字?那——我不大像是瘋子,又怎麼說?還有人和我一樣子嗎?」
那聲音不禁長長吐出一口悶氣。突然那孩子說道:「毒手無命,十三隱世高人之一,武林世家金槍高家旁支末流,自幼年時分偶然得獲一本毒經,一躍而成以毒聞名的不世高手。於十三隱世高人當中,武學修為以及內力修為,都相差一個等級,但毒功出眾,足以彌補武學與內力之缺。」卻是又換了一種聲音,聽來平穩而沉靜,哪裡還似個孩子,簡直便如無所不知,飽含深邃智慧的老人在遠眺落山夕陽時的自言自語。
那聲音驚訝半晌,問道:「柴木兒,你可是聽你爺爺奶奶說的?」柴木兒道:「不是。我爺爺奶奶,死了。」卻又恢復了幾歲孩子般的天真腔調,並且說著說著又流出了眼淚。那聲音登時驚愕起來,叫道:「死了?怎會可能?真的死了?」那瘋子搶著道:「他不知道!……下了好多好多的雨,下了好多好多的冰雹,下了好多好多的鐵和土。他們就死了!」
柴木兒被人搶白,悲傷情緒頓時轉換,不樂意道:「還有好多好多的火!你還是聽我說的!火是爺爺弄的,冰雹是奶奶弄的,鐵和土是好多好多的人騎著馬,拿著會噴水的筒筒,會灑土的袋袋,會下鐵的嗖嗖……,雨是筒筒下的,他們用手一拉,就嗖!嗖!鐵就過來了!」
那瘋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般嚇道:「那是弓箭!你……你……我好像在哪兒……?」抱住頭苦苦沉思起來。
那聲音聽到這裡,才呆了呆,黯然歎道:「他們……真的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