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二 (8)劫局難逃
    柳一摟笑道:“怎會不記得?我說道:‘橫刀,我卻是越想越覺恐懼,又簡直覺得,我們去送的這趟信鏢,並非是求出了一個武林中的隱世高人心月狐,而是……而是……,而是——橫刀,你知道麼!那種奇怪的感覺!那種像是打開了一道另一世界的門戶,帶出了一個地獄的使者般奇怪感覺!橫刀!相信我!我不知這感覺由何而生,卻是越來越覺得,待到陰陽二魔喪命的那一天,這世界……這世界……橫刀!你感覺到了沒有?——好像正有個惡魔:就要出世了!’……怎麼樣,我記得是否一字未錯?本以為只記性和眼力,一向很好。現下又發覺,我竟還有預言能力。”

    修小羅笑道:“那你說,這惡魔,究竟是你,還是我?”柳一摟失笑道:“橫刀,自古以來,飛鳥盡,良弓藏;走獸絕,獵犬烹。既然他們能除掉陰陽二魔這一大禍患,無論采取何等方式,都應值得稱道。心月狐便是再做下幾樁大案,淨身以後,又能有何等作為?這個替罪之羊,總須是該有的。是你是我,又有何區別?”

    修小羅道:“自然是有的。這惡魔是你,可被封之為邪魔之名;這惡魔是我,自然會更名副其實一些。”柳一摟道:“為何你會比我名副其實?你未聽說,我那師傅,便是冷冰冰的親人,與獨眼教關聯甚大麼?”修小羅笑道:“那又怎樣?你能強得過我的背景?”柳一摟道:“你又能有什麼背景?”修小羅笑道:“我的背景?”

    忽然間過往的一切事件,再沒那麼清晰地呈現出來。他冷冷迫問土地神魔白倫巾何在,轉動手指取出白倫巾,他於問旗亭上晃動幾下使得那兩個詭秘身形墜入無底深淵。他於溪邊對照凌橫刀的屍體仔細修剪自己的胡須。一絲絲詭異與恐怖,悄然浮現而生。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這剎那,真相大白。

    原來自己竟不再是修小羅。自己便是那導致陰陽二魔浩劫的驚魂谷谷主活閻羅。原來自己便是那超越了一切可怕的最終恐懼,導致“千裡無人煙、萬裡俱孤魂”的武林恐怖預言中的最終浩劫:活閻羅。

    可這一切又怎麼可能?為何自己逃來逃去,早以為已經逃出了活閻羅控制,即使到了川界,也未絲毫感受到活閻羅威脅,已經早就確定了再不受活閻羅控制的今天——反倒又突然發覺,自己變成了活閻羅?自己早在醒來的剎那,到達乾洲地界的同時,已經成了活閻羅。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何竟會如此?

    修小羅微笑仰天,悠然道:“一摟。那惡魔,當然只能是我。我便是那武林恐怖預言之中,到了最終才有的最大恐懼:導致了‘千裡無人煙、萬裡俱孤魂’的活閻羅。”柳一摟啞然失笑,淚水卻緩緩滑落,突然緊抓修小羅,悄聲問道:“要不咱們現在就殺了楮大夫吧?——然後咱們遠走高飛,江湖何處不留人,天下何處無基業?反正你我這橫刀鏢局,本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既然是突然得到的一切,又突然全部失去,有什麼可惜?”

    修小羅道:“然後呢?”柳一摟道:“然後咱們也可仿效陰陽二魔,被天下追殺。至少咱們有心躲避下,冷冰冰、心月狐、程萬斗之類可能得獲噬骨蟻魔、化石老邪功法的超級巨邪,已經無法奈何咱們了。”修小羅失笑流淚,問道:“再然後呢?”柳一摟笑得直打跌道:“再然後你我兩兄弟已是天下無敵,百無聊賴下,只好斗個你死我活的。最終才發現,原來雖殺了楮大夫,卻有比楮大夫更高明的縱橫派人問世了,咱們又上了當。哈哈……”

    笑了兩聲的同時,已經呆住。

    修小羅也呆呆地凝望著柳一摟。

    恐怖與詭異,再度生出。

    ***

    道觀之內,仿佛正有種異常古怪的氣息,悄然生發。一種遙遠的聲音,蠶食桑葉般在遙遠至永世也無法到達的彼岸所在的彼岸所在,靜靜響起。沼澤內萬千的金色王蚊盤旋而起的身姿,似乎又無比清晰地出現於兩人眼前。

    一種比兩人便當真是那做下了采紅丸大案邪魔身份、當真是導致千萬裡最終浩劫的活閻羅身份,還要可怕詭異,不堪忍受的某種念頭,突然生發而出。

    兩人呆呆而望,也不知望了多久,修小羅才怕嚇住了誰般問道:“你方才說什麼?——誰無法奈何咱們?”柳一摟驚嚇道:“我什麼也沒說。”修小羅認真道:“你說了!”柳一摟固執地搖頭道:“我沒說。”修小羅一把抓住柳一摟肩膀道:“你說了!”柳一摟打開修小羅的手,驚嚇地後退一步道:“橫刀你別嚇我!我什麼也沒說!”

    兩人轉眼手來手去,劈擋撩打,身上衣物,片片碎裂翻飛。轉眼之間,兩人都被對方所發的蓬勃真氣,刺得衣物上盡是密密麻麻雨點針尖般的小洞。那衣物也片片剝離了身體,兩人成了赤身裸體。而兩人交手時所造成的後果,任誰看了,也會斷定,制造出假山密室內打斗痕跡的,便是他們兩個。對噬骨蟻魔真氣特點熟悉之人,也會立刻斷定,掌握了噬骨蟻魔氣息真傳的,非他們莫屬。

    在此交手萬針般爆炸的真氣蓬勃之刻,修小羅懷內的五娘脂粉木盒,也炸裂開去,散出了一室的脂粉清香。終於喀的似乎有什麼東西破裂開來的聲音微微一響。

    “喀!”修小羅終於抓住了柳一摟的手腕,說道:“你說了!”

    內氣探入柳一摟經脈,不覺一奇道:“一摟,你的內氣似乎與以前不同了。氣息之間……”突然呆怔,那始終模糊不敢相信的意念,終於再沒那麼真切地浮現出來。

    柳一摟奇道:“橫刀,現在便是你說咱們不是師兄弟,我也不信啦,咱們的……”也是一呆。

    ***

    原來他內氣與修小羅相聯,兩人過往的真氣運行,本可只在輕身氣息上融匯無間,真正內力融合上依然大為艱難。現下雖也有很大區別,卻有一種奇特的聯系,似乎內氣的底蘊,竟都成為一種類型,僅僅是由於修為的方式不同而大為改變。不過假以時日,當那內氣底蘊牢固奠定,便會殊途同歸,成為同樣的真氣特征。

    兩人的內力與真氣,在兩人發呆中,都相聯相合,互相融匯,逐漸轉速越來越快。

    煙塵自言三姑塑像那保存貞節蠱的竹筒內,猶如沙漏中的沙子般悄然漏下,悄然擴散;而後與脂粉的煙塵融合,悄然浮升;又與空氣中漂浮的塵埃融合,再悄然與光霧中的飛揚的更為細微的煙塵融為一體。在不被察覺的同時,已經籠罩了兩人的身體。而後漸漸借著兩人的呼吸,兩人的汗孔,融入了兩人體內。

    兩人那種體內相同的真氣底蘊,也似久旱逢甘霖的荒漠之草,一旦有了機會,就會立刻飛速成長起來般,竟是融合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剎那便功行六周天,而後擴散到奇經八脈、三環五心,接著在身體各處,駐扎下來,成為融遍全身的真氣底蘊。過往兩人的真氣運行方式,和提煉出的內息真氣,竟都似成為那種真氣底蘊所散出的氣象形態:精純固是精純,卻比那莫名相同的真氣底蘊之凝固,差別之大,何嘗相距千裡?

    (所謂真氣與內力之別,可做簡單解釋即:內力為靜修所得,真氣為內力提煉出的相對精華成分,可隨提煉方式不同有不同的作用。而真氣底蘊,則又成為發散內力的固態成分。成為結取的內丹。一旦有了內丹,內力將從此踏上永無干枯之絕頂高手之途。)

    剩余的煙塵,卻又飛飛揚揚著悄然離開了道觀。被風一吹,被光一照,更是任誰再仔細觀察,也休想發覺。

    氣息緩緩回歸各人體內,兩人的真氣聯系,就此中斷。但兩人無不知曉,便是七大派掌門也夢寐以求修煉數十年也未必能得到的內丹,只這片刻,竟被他們結取。自此以後,武林不世高手榜上,將名副其實地必然要增添上他們兩個。現下再與天罡硬硬相碰,也絕對不會一掌之下,便被震飛而毫無抗拒能力。兩人同時出手,怕那天罡也不得不暫避鋒芒。有了這身武學在身,眼下的生死之局,便被當下打破,兩人至少都有了一逃之力。待到日後功成,說不得真能成為比十三隱世還要可怕的至尊高手。

    可是兩人卻毫無半分興奮。

    修小羅吃驚道:“一摟!原來是它!”剎那意會,體內的那種真氣底蘊,竟是沼澤內金色蚊吶風卷殘雲般湧來,兩人被當下炮彈出膛般送出後,無數的金色蚊吶血肉澆遍全身而使兩人無形中擁有的一種特殊內丹。只是這內丹不知怎麼始終竟未出現,直到此刻兩人真氣連接之後,才陡然出生般顯現而出。

    柳一摟失聲叫道:“橫刀!不知怎麼,我近來或許是陰陽交匯之故,內氣修為逐日飛漲,便是你的七個弟妹,當今內力也大為長進。我本是要告訴你的,豈料心月狐突然就召喚了!”修小羅同時呆呆說道:“一摟,原來我們竟無意中,與心月狐有了相同的真氣!”想及自己查探柳一摟時所覺的“似毒非毒、似蠱非蠱”,趙甲天所說的“不像是中毒,倒像是中了某種蠱物——卻是未經培育的蠱。”不覺更是腦海一片空白,簡直承受不住地直想昏厥過去。

    ***

    柳一摟簡直要哭了出來:“橫刀!我方才說話的時候,還不知道!相信我!我也不知自己怎麼會說出那番話來!”修小羅同時喃喃道:“難怪當日你被心月狐那萬針般的氣體刺入,竟能不似楮大夫等形容的一樣,化做肉泥!——縱然身在泥土之下,也十分奇怪。——原來咱們體內和他的真氣竟有了同一淵源,這樣看來,你便是未受救治,也會自行復原……”

    柳一摟急切叫道:“橫刀!我不要這內丹!我不想要它!”突然望向修小羅,道:“你哭什麼?你又哭什麼?”眼淚,也不禁簌簌而落,急叫道:“橫刀!你別哭!你哭什麼!你別哭橫刀!我怕你哭!”

    修小羅裂嘴而笑,自言自語:“我哭什麼?我哭了麼?我怎麼不知?兄弟。你能好轉過來,做哥哥的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哭呢?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我不是這就在笑麼?哈哈。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哈哈……”

    哈哈大笑之中,站了起來,拍拍柳一摟的肩膀,笑道:“兄弟。哥哥實在是太高興了。我出去走走。”再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緒,倏然間飛身而起,沖破純木道觀之頂。迎面襲來一股銳風,修小羅身形一晃,便已讓開。

    在空中劃出漫長的弧線,點了點地,又一道漫長的弧線,“嗖嗖”聲起,像是有兩人追來,卻毫不在意。在空中盤旋無休之中,也不知都到過那裡,只知進了鏢局,又出了鏢局,再然後又飛向鏢局,又飛向遠方。不知飛到了何處,又見了鏢局,又出了鏢局,剎那又接近純木道觀,再剎那又身形晃動,避過幾十股力道襲擊,便又回到了那座純木道觀內。

    ***

    修小羅飛身而出,柳一摟追出一步,茫然停下。而後緩緩轉身,拾起地上的戒指,打開,將藥粉吞下。熱流剎那湧遍全身,他茫然地撕裂地上小塌那人的衣物,而後裂嘴一笑,望著砰然而入的心月狐、天罡大師,破落先生,呵呵笑道:“你們想看?好。我這就做給你們看!”伏下身去。

    道觀之外,不停地傳出大呼小叫,傳出仿佛遠在天邊的砰然巨震,柳一摟不停地動著,而後嘎然歇止。他漠然起身,將身下的女子,拋了出去,心月狐、天罡大師、破落先生同時接過,楮大夫緩步而入,伸手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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