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別怕!別怕!」
耳邊傳來一聲聲柔柔的叫喊,修小羅詫異睜開眼睛,發覺身邊三匹馬正打著響鼻,柳一摟愁眉苦臉地低頭俯視,龐琳站在旁邊連連叫嚷,額上泌出細汗,急得滿臉通紅。「啊……」修小羅無意識地叫了一聲,坐起身來。柳一摟驚喜扶住,叫道:「你醒啦!」修小羅四處看看,但見此刻天色已然大亮,四周林木緩緩向下漫去,處身之地乃是一個高地。
修小羅愕然一下,這才發覺自己即使坐起,依舊在顫抖無休,竟無論如何也一時難以抑制。卻不知怎的,內心深處,卻是大為暢快,彷彿解決了一件什麼天大難題一般,興奮地直欲唱將出來。
龐琳說道:「好了。別怕了。這就是『問旗亭』,聽說這裡最容易鬧鬼,本有個簡易扎出的涼亭,誰知半月沒來,不知被誰拆了,昨夜又天黑,早知到了『問旗亭』,我就不必害怕了。害得我還以為見了鬼。你們兩個倒好,乾脆比我昏的時間還長……」她唧唧喳喳地說著,又哼了一聲道:「嚇我……嚇死我……這臭脂粉……!」
修小羅苦笑一下,四顧而望。但見這片高地方圓十數丈,周圍樹木的空隙,形成三條隱約可見的道路,漫向遠處。一條向西南,原是他們昨日到來的所在,一條向北略為東折,一條則向東南。自高地為中心,隱約可見每隔上一二十丈,便有環狀脈絡藏於林內,如非冬季樹木乾枯,怕是用心打量,也不能發現。三環之後,視線受阻,便只能隱隱覺察彷彿還有環狀脈絡存在,卻已無法確定那種環狀脈絡,究竟有幾條,更無法確定這是自然形成,亦或是人力所為。
正自打量,忽然龐琳將包裹內打好的脂粉包裹扔到修小羅面前,脆聲道:「行了行了,膽小鬼!起來吧!脂粉我也不要了。你們自己愛去哪裡去哪裡!本大王不做鏢頭了。也到了地頭。送你們兩匹馬走吧……喂!」忽然一指聞言望向自己的柳一摟鼻子。
柳一摟愕然一下。臉色頓時一紅。
他其實比龐琳醒來的還要早些,只是不知身體當真不能動彈,還是摟著龐琳不想動彈,竟一直摟著,直到龐琳醒來嚇得又鑽進他懷裡到天色亮了膽子一壯跳了起來,這才懵然半晌,發覺修小羅人雖未醒,身體卻一直在瑟瑟發抖。關注之下,兩人便都忘了尷尬,守在修小羅身邊直到修小羅醒來。
天色既已亮了,與心中癡迷的人又有了親密的擁抱接觸,不知怎的那種魂不守舍的心態,竟然自此煙消雲散,再看對方僅僅是個小小的女孩兒,心中便大為羞愧,怎也想像不出昨夜自己為何竟會那般失態。現在龐琳陡然指著他鼻子,心中有鬼,頓時臉色一紅,吶吶道:「我……叫我……做什麼?」
見柳一摟臉紅耳赤的尷尬樣子,龐琳臉色也是一紅,但迅即又恢復自然。她還是女孩兒心態,柳一摟此刻的樣子又宛如三四十歲,做她父親都已足夠,是以根本便無其他心思,只是想到這般年紀的人昨日竟也癡癡地看著她發呆,自己又躲進這粗鄙的人懷裡半晌,心中不免既羞又惱。卻不知怎麼,聽到柳一摟吶吶的答話,想及對方都恁大的年紀居然還像個少年一樣怕羞,惱怒感頓消,只覺得好笑萬分。登時又泛起戲弄心思,說道:「我說……」眼珠轉轉,道:「本大王喜歡脂粉那是應當的。留下一隻也是應該的。你說對也不對?」
柳一摟忙道:「對!對!」心想原來是說脂粉的事情,便是把所有脂粉都給了她,有何不可?此刻修小羅瑟瑟發抖不能自制的身軀,也奇跡地好了,而那股莫名的暢快感覺,也似從未誕生般又當下回歸於不復存在;昨夜的一切古怪經歷,便也在剎那間自腦海中像是從未發生一般,全然消散,心境完全回復到當前。
他心緒既定,便能冷眼而望,登時發覺柳一摟心鎖已解,放下心來。
龐琳說道:「不對也不行,本大王就是要留下一隻!」掃了修小羅一眼,咦了一聲,說道:「這麼快就好了?……咯咯……,原來是心疼你們的脂粉盒子!本大王也心疼萬分,再留下去,說不得又會改變主意,還是這就走也……」咯咯笑了兩聲,飛身上馬,打個響鞭。那馬登時箭亦似地奔出。
兩人哪想到這小丫頭竟然說走就走,心中不免略略不捨。柳一摟雖是心鎖已解,但她說走便走,心中難免一時惆悵,臉上便難隱悵然之色。豈知龐琳騎馬奔出了幾步之後,卻募然回首,向柳一摟叫道:「大叔喂!你便是喜歡我,也得等上我幾年吧!」
若然「大叔」這一叫,發生在柳一摟理智未復前,說不得柳一摟當下便會悲痛欲絕,從此消失於江湖甚至尋一高崖躍下了此殘生。但此刻柳一摟卻是只覺這小丫頭越來越是有趣,接觸時間越長,便越能讓人從心底裡喜歡,不過此時的喜歡,卻已是大哥哥對調皮可愛小妹妹的歡喜溺愛心情。聽得此話,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微微一笑,對這「等上幾年」的話語微起漣漪,便即恢復空明心態。
咯咯笑聲當中,龐琳見柳一摟竟然不再癡迷,眼珠一轉,一帶韁繩,那馬人立而起,折了回來,嘶鳴一聲,停下不動。龐琳勒著馬韁繩,望向兩人。修小羅和柳一摟的注意力當下便被吸引,誰也不知這古怪的小丫頭又想做什麼。卻見龐琳勒著馬韁,打量著柳一摟,靜靜不語,慢慢眼波流轉,微咬嘴唇,似是想對柳一摟說些什麼又彷彿有所顧慮而不肯說,終於先是輕輕地橫了修小羅一眼,而後再對柳一摟羞澀地低下頭去,嫣然一笑。
那一笑大有美人風姿,哪裡還似一個未成年的小丫頭。柳一摟頓時又是腦中「轟」的一下,心中止不住的一蕩,心跳當下加速。急忙掩飾自己情緒地轉了轉頭,眼角餘光卻見修小羅正含笑而望,臉色登時如同紅布,避開修小羅視線,忸怩地直想找個地縫鑽了下去。忽聽得龐琳嬌笑聲不絕於耳,柳一摟下意識一抬頭,卻見龐琳正嬌俏地對他做著鬼臉,登時一怔。
修小羅也被這精靈古怪的小美女弄得心神大為緊張,一見龐琳做鬼臉,愕然一下,忽然明白這人小鬼大的小丫頭竟是在戲弄柳一摟,一想到柳一摟恁大的漢子,竟被一個未成年的小丫頭如此「調戲」,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柳一摟也剎那醒覺,面色頓時白一下、紅一下地哭笑不得。
龐琳眼見戲弄成功,大是得意。軟鞭一抖,打個響鞭。隨即一帶韁繩,那馬當下又是人立而起,回過身去。便在這回身剎那,龐琳刮著自己的小臉蛋,扭頭衝著柳一摟咯咯笑著道:「大叔喂!你這樣子,可真不知能不能討到老婆!」再一響鞭,輕輕打在坐下馬股上。那馬當下竄出。
修小羅再也忍耐不住,笑得彎下腰去。柳一摟倒吸一口涼氣,再不敢看這精靈古怪的小美女,耳聽得響鞭聲不斷傳出,忍不住抬起頭來,卻見那馬已經箭般射走,轉眼一人一馬變成小黑點,再轉眼消失於茫茫林海。而那嬌柔的笑聲和那清脆的響鞭,卻仍似迴盪於這無盡的樹林上空。
修小羅已笑罷直起身來,拍拍柳一摟,笑道:「走也走也,小妹妹已經走也。」柳一摟不禁長嘯一聲,仰天高叫道:「小妹妹——過幾年哥哥給你找個:好——婆——家——」旋身而起,飛身上馬,心中說不出的暢快高興,對修小羅道:「妹妹既走,哥哥也——走也!」
修小羅俯身拾起龐琳拋下的脂粉盒子,微笑上馬,一拍馬股,叫道:「得兒——架!」高聲唱道:「妹妹喂——哥哥在這裡等你羅……,烙什麼?——哈哈!……大餅饃!」哈哈大笑聲中,和柳一摟追逐嬉鬧著向北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