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乾洲城內三大勢力聯合起來,布下了這層層圈套、步步緊逼之局,迫使他們不得不在當下離開乾洲或接鏢之間做一選擇,也迫得一向忍讓求生的柳一摟,發出了平生以來首次威脅之言。誰知眼前諸人個個面露微笑,毫不介意修小羅和柳一摟言辭中的潛在威脅。修小羅心下一凜,曉得對方必然還有後續佈置。
那師爺一擺手,當下有一名在大車旁的武士走上前,送上一幅卷軸。師爺將卷軸放到桌上,撲拉一下攤開。他雖是絲毫武功不會,些微內力也無,這手法倒純熟之至,想來平素裡也時常有此番舉措。
修小羅和柳一摟定睛望去,但見其上繪製著十幅莊園圖形,雖是幅幅不同,但自右至左,幅幅複雜起來。最右邊那圖,僅僅是一個簡陋的莊園,一望便知乃是先前那賬房先生所說的最簡約方案:門前石獅兩具、門樓一座、圍牆內主廳一所、偏廳兩處,主房三間,廂房十處,演武場一傾、倉庫一間,圍牆外樹木寥寥無幾地種植著幾株參天白楊和一些垂柳,演武場上鏢車五輛、馬二十匹,馬伕三名,廚房內廚下六人,主廳前站立武師兩名,門樓偏房有賬房一人。
至於其餘圖案,無不佈局愈加龐雜,人員愈加眾多,到得最後一幅圖案,簡直已城堡亦似:庭院深深的非但後花園、女眷等一應俱全,連城牆、護城河、箭樓都設置齊全,僅是演武場,便有四處之多,鏢車五十餘輛,已無主廳,主建築乃是主樓周圍環繞八座偏樓,隨意一看,便知處處機關,路路埋伏,每個演武場上武師都是黑壓壓地站了三排,一時也數不清究竟是百個還是二百來個。
若是一處鏢局便有了如此的勢力,想來這鏢局也足以震撼半邊天下了。
那師爺說道:「兩位請看,此為十幅橫刀鏢局的未來構思圖案,以鄙人看來,目下兩位最好是接受最簡約的建築方案,既然兩位應承了接鏢,前述的條件有效,鄙人所帶人手,自今日起,便要動工。」他停了一停,偏首望向兩人,視線裡頗有一分的愚弄之色,說道:「……當然若是到了規定期限,未能交鏢,鄙行所建的,便是城南的鎮西騾馬行分行了。」
兩人交換眼色,均有興奮之意。修小羅按奈內心激動,道:「好。就按最簡約的方案來建造。我們若是未能交鏢,閣下所建造的,自然是鎮西騾馬行的分行。」那師爺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兩位便請上車,我們到恆酒樓去,既是為兩位的『橫刀鏢局』今日正式創辦而慶賀,也為兩位第一趟鏢餞行。」說著返手一招,只聽得車輪轔轔,原本橫在街中的那輛大車,迅速奔來,到了眾人身旁,自行停下。
修小羅與柳一摟側頭望去,這才發覺那大車竟是無人驅趕。顯然若非拉車之馬甚是通靈,便是鎮西騾馬行的人在訓馬上果然有其一手。
師爺說罷,竟毫不客氣,當先攀上大車,坐入那太師椅內。對面桌後的胖廚子、賬房、店小二一同起身,他們身後的箭衛當即飛身而起,把三人方才坐過的三張太師椅送上大車,攙著三人上了大車。三人上了大車,也坐入太師椅內。那幾名箭衛將橫於街中的桌子也拋到了大車之上。轉眼間大車上已是滿滿噹噹的再無空餘的位置。那師爺說道:「老馬識途,不須兩位費心,便可帶我們去恆酒樓。」伸手一擺接道:「——兩位,請。」
此刻兩人若是上車,便唯有坐在車轅上,充當御手。兩人互相望望,心意溝通。修小羅笑道:「一摟,鏢局行鏢,須得應付各類人客,現下既然主顧都已上車,我們將主顧順利送到恆酒樓去,便是我們的橫刀鏢局聲威大震前的第一趟鏢了。」柳一摟也笑著同時道:「我道是什麼鏢,原來卻是人鏢。好,我們這便去……」呼喝一聲:「架!」那拉車之馬當即邁開步伐,大車穩穩向前行駛。
兩人說話既快又急,偏又字字清晰,話音方落,便已驅動大車,車上幾人這才醒覺兩人話意,不禁都是一怔。他們的用意,無非是刁難修小羅與柳一摟,看兩人如何行事,豈知這兩人居然是如此說法,心中均是大急。那師爺忙道:「兩位豈可玩笑,到了恆酒樓後,才會付鏢交保銀、定鏢鍥。」
修小羅對鏢行規矩一知半解,這些基本規則卻是懂的。「哦」了一聲,飛身上到車轅,柳一摟隨後也上到車轅。兩人坐於御者之位,修小羅微笑回首道:「玩笑?橫刀鏢局有橫刀鏢局的規矩,規矩之一便是一諾千金,無須訂立鏢鍥。至於保銀,付鏢返回,不怕不付。」柳一摟早知修小羅意圖,立刻接道:「不過夫子的話甚有道理,若想將鏢局做大,便須得遵從已有規則才是。以後咱們這一條改了便是。」也扭頭問道:「原來不是人鏢?」那師爺忙道:「自然不是。」修小羅快速接道:「不是便不是。咱們到了恆酒樓後再祥談。」柳一摟笑道:「哦,原來是咱們誤會了。」
轉眼間兩人已探出了並非人鏢,心中不禁都鬆了一口氣。
那鏢局保鏢,無非保貨和保人兩大類。人鏢須負責主顧的安全,倘若保的是這幾個絲毫武功不懂的主顧的人身安全,遇到了大群劫鏢者,僅僅是亂箭齊發,便讓他們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縱然兩人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殺戮了全部劫鏢人員,倘若對方是有意刁難,其中一個自殺或自殘,兩人依然要擔負責任。是以只要並非人鏢,無論是明暗輕重,兩人都能憑借自身武功應付。
這趟鏢究竟是什麼雖然很快就會知曉,但畢竟早知道時可以更加心安或早些尋找應對之策,此刻一聽只是貨鏢,頓時放下了大半的心思。
那拉車之馬看來果然通靈且訓練有素,雖是無人驅趕,速度也漸漸快了起來,不過速度儘管快了起來,坐在大車之上,感覺依然甚是平穩,即使速度越來越快,也絲毫不覺震盪,完全不同於修小羅初入乾洲時乘坐的那輛大車。大車穿街過巷,一路行人閒人越加多了起來,不一刻便轉入一條大青石鋪就的南北向平坦寬闊街面上,兩邊店舖都顯得甚是繁華。
走了一半,便見西面街一座四層高的酒樓,水缸般的大紅燈籠上有著大大的「恆」字,酒樓門面便有三丈來寬,門前僅栓馬樁便有數十個,一望而知這恆酒樓定是乾洲城內最大的酒樓。酒樓對面是間客棧,高挑著「十方」二字,十方客棧旁邊,是間鋪面相對小了許多的銀號,僅僅有了「飛」的招牌,想來便是飛錢銀號。飛錢銀號再向北,便是一直到街道邊緣的「鎮西騾馬行乾洲分行」,在酒樓旁邊,卻是大大小小的雜貨鋪、古玩行之類,遠到街邊,又有兩座四層高樓,紅燈籠從四層上一直垂到街道,修小羅一眼望去,便是一怔,那兩座四層的高樓,竟是未入乾洲時便曾聽聞的銷魂窟和粉紅樓。
一條街道上,竟集中了乾洲全部的勢力點以及玩樂場,顯然這條街道乃是乾洲城內最繁華的街道,也難怪一夜之間這三大勢力能如此迅速地聯合起來。而由此看來,恆酒樓的主人也絕不簡單,否則斷然不可能在這三大勢力的夾縫中生存。
大車緩緩停在恆酒樓門前,當下有小廝迎來,招呼大家下車,將大車帶走。那胖廚子道:「各位請上四樓。」店小二笑道:「蔡老哥做得好些。」胖廚子道:「放心。咱家的招牌,不會砸了。」搖搖晃晃十分吃力地當先離去。那師爺道:「兩位小羅聽到這裡,已知這姓蔡的胖廚子,是恆酒樓的大廚,無怪他能與這幾方勢力,同為代表人員。
眾人謙讓一番,上到了四樓。恆酒樓從外看已經夠大,進了之後才知其內別有洞天,竟是個「回」字型的酒樓,中間為假山聳立高到二層半,假山頂上還有一個戲台,坐於三樓的人,恰可清晰看到在戲台上的表演,但坐於四樓的人,不但可以清晰地看到表演,還可洞悉酒樓每一層發生的事情。臨街這面,有正廳三處,他們容身之處居於中間,廳內有四張桌,其中一張大圓桌居中,三張八仙桌,圍著大圓桌呈三角形擺設。
柳一摟也是首次來到這裡,望了一眼廳內的擺設,不禁低聲道:「好古怪的擺放方式。」修小羅掃視一眼,心知這間廳平素裡乃是三大勢力常出入的場所,微笑說道:「一摟,這圓桌,乃是大家相聚時才用,其餘三張桌子,自然便是鎮西騾馬行、十方客棧、飛錢銀號的包桌了。」那師爺聽到修小羅的解釋,不禁訝然望了修小羅一眼,道:「凌局主果然有眼力。—行走至東面臨街那桌坐下。店小二走到靠近門口北面那桌前坐下,那賬房先生走至西面貼近內窗處的桌子坐下。
三勢力代表,轉眼已各自坐入各自的位置當中,卻又將修小羅和柳一摟晾在一邊,柳一摟看看三張桌子,再望望正中的大圓桌,不僅遲疑起來。修小羅眼珠子一轉道:「這般的不倫不類、毫無方向感的擺設方式,太難看了。來,一摟,我們幫忙換一換。」說罷已行向店小二所坐的桌子。柳一摟不知修小羅又要做什麼,不過他對修小羅已是言聽計從,忙跟著修小羅。兩人抬起八仙桌,那店小二不禁睜大眼睛。修小羅不待那店小二發表意見,已經說道:「嗯,來者是客,十方客棧的人若是不坐在臨街處,一旦有了重要的客人到來,不能迅速發覺,應當在臨街窗前……」
說話聲中,兩人把八仙桌抬到了東邊,又到那師爺所坐的八仙桌旁,抬起八仙桌,修小羅道:「正東正西的,不比雖然佔據了東邊但又偏離了方向要好?」挪動一下,再招呼柳一摟又到西南面飛錢銀號的桌子邊,向那賬房先生道:「你也一樣呢,這裡能觀賞到歌舞,若是不正不偏的,觀賞歌舞可就有點遺憾了。」
兩人轉眼便將三張八仙桌和餘下的椅子都挪了位置,空出了西北一面。修小羅這才哈哈笑道:「咱們橫刀鏢局嘛,自然是要顧全四方,既要考慮到從門口到來的襲擊,又要考慮到酒樓內其他地方的事情,還要招呼到臨街處的場面,當然要在西北面貼近門口處了。走,咱們再出去找一張桌子來。」丟下目瞪口呆的店小二、師爺、賬房先生三人,帶著柳一摟便出了廳門。回首掃了一眼,但見門上寫著「談笑廳」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