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的猜測,倒未必一定符合諸葛清的意圖,換做他未習杜惡的《將軍·縱橫·權謀》三術前,對於這番談話,他也不會引起這麼多的聯想,但江湖上的爭端,原本多是因言辭引起,許多的無謂爭執,起因往往是一句話不太合適,這樣的情況,到了心懷叵測的人那裡,自然可以在每場際會時,妥善利用,以期引起他人聯想而利於自己的選擇。在他習練了杜惡的《將軍·縱橫·權謀》三術後,不自知的已經學會了推斷他人言辭中的潛在用心以及可能產生的後果,是以才有了此種想法。而既然人人都有心緒,也會不自知地對際會時的每一細微場面產生不同念頭,是以無論諸葛清是否這一心理預謀,就可能引起的後果來說,武才揚的猜測都不能算錯誤。
他心念電轉間,口中卻遵從諸葛清的吩咐,說道:「左大俠受了重傷,昏倒於『土地公』,臨終之時,囑托我務必尋覓到姚掌門,親手將遺物送呈至姚掌門手中。」姚五丁面容微動,截口道:「那是本派的規矩。華山弟子,即使死亡,也得將本門所有符令、兵器交還本派。如今他的遺物何在?」
武才揚稍顯黯然道:「在大青山程萬斗的手中。」
姚五丁皺眉道:「他在大青山,與華山風牛馬不相及,怎會在他手裡?」諸葛清道:「此言差矣,須知『秀才谷』既是大青山領地,程莊主早已取道北上,參與『送客』一案。姚掌門若是不太健忘,可以四處查詢一番。」
姚五丁道:「本派與你們毫無瓜葛,你們又何至於被大青山追殺?」諸葛清歎口氣道:「小徒脾氣倔強,不肯交出那些物事,大青山程莊主又是何等人才,區區盡力而為,才保住了小徒的性命,還受了重傷。」說罷望望自己的右臂。
他模樣甚是狼狽,右臂更是外傷明顯,任何人均可看出,不久前他曾有過一番惡鬥,是以這番話後,眾人已信了氣分。姚五丁皺眉道:「那就是說,本門子弟的遺物,落在了大青山程莊主的手裡?」諸葛清頷首道:「正是,咱們技不如人,與貴派又無深厚交情,小徒僅是因緣際會,偶然遇到了左大俠,承其遺命而已。做得到,固然盡力而為之,做不到時,能逃得性命,也已滿足。」
武才揚稍覺奇怪,「既然是和華山劍派扯上了關係,何不順水推舟,妥為利用,反倒顯出和華山派毫無關係的姿態?那華山派既然是名門正派,套上了關係,總不至於衝我們動手時毫不留情吧?」
卻見姚五丁面色亦喜亦憂,雖僅是一瞬間的變化,卻也迅速換為一付嚴肅之態,似是生怕旁人覺察他的心情。武才揚恍然大悟,「是了,華山劍派是這些派別裡唯一的名門正派,一旦諸葛清和他們拉上了關係,反倒可能會為了子保,更加不遺餘力的出手。姚五丁打斷我的話,定是知道左點誰有信箋轉交,那封信也必然關係重大;諸葛長老明白這一點,所以才盡說『實話』,既保全了華山劍派的面子,華山劍派當然也就不能不遺餘力的出手……」
忽然神掌門席門主陰笑一聲,道:「閣下被大青山一脈追殺,居然還能全身而退,這倒是天下奇聞了!」
諸葛清淡然道:「席門主話中有話,何不明說?」
席門主陰陰道:「以席某的這點本事,在程萬斗手下也走不過百招,你諸葛清倒能活生生的順利逃走,還帶了個小徒弟,嘿嘿……」忽然跨前一步,遙空劈出一掌,這才叫道:「先吃我一掌!」
這一掌擊出,雖是相距兩丈三尺,仍若風捲殘雲般挾著勢不可當的洶湧內力,撲捲而來,「神掌門」席門主的掌勢,當真可稱得上是天下少有。
諸葛清右臂受傷,僅左臂能動,見掌風襲到,左掌一抬一翻,內力隨之而出;同時閃身斜躍,避開鋒銳,再連斫三掌,似是在劈砍一件有形之物一般。「波波波噗」四響傳出,武才揚頓覺一股狂風由身畔湧過,呼吸也覺困難。兩股掌力相交擊,諸葛清一縮身,伏於地上。武才揚搖晃一下,忽覺「狂風」消散得無影無蹤。但這樣一來反倒更為難受,由極力抗拒到忽然消失了抗拒的源泉,幾乎忍不住便要向前撲倒。他急運功力,這才穩住身形。
只聽席門主輕「咦」一聲,說道:「好一個『三從四得』身法!」身影晃動,兩臂疾翻,又推出兩掌,「嗚」的一聲銳響,那無形內力便已捲到武才揚身前,剎那間,武才揚頓覺自己猶如身處驚濤駭浪的大海之中,無形的內力,便如同巨浪滔天般,幾欲將他吞沒。
諸葛清一躍而起,左掌連拍兩下,再一扭身,身形曼妙如女子歌舞般一晃,連斫六下,又縮伏於地。武才揚哎喲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原地轉了兩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原來諸葛清出手之後,「神掌門」席門主的掌力又被盪開,恍若大海忽然之間變為空氣,這極度的反差使得武才揚再也無法穩定身形,倒於地上。
一時間,武才揚只覺醉酒、暈眩般的難受之至,頭腦一片空白,想勉力站起,無奈手足酸軟,全身無力。
席門主三擊無功,當下再不出手,退開兩步。
諸葛清緩緩起身,淡淡道:「區區內力頗淺,武功也差。只不過,習得這『三從四得』身法,任你掌力滔天,也休想傷得區區分毫。」席門主「哼」了一聲,道:「在下這隔空掌力,遇到了『三從四得』,自然是無功而返,但憑你這身法,想要逃開『大青山』的追殺,也還難了點。」
諸葛清道:「席門主所言極是。」緩緩豎起左掌,道:「區區的掌法,也未必遜於門主,不知你信也不信?」
他的聲音平淡已極,然而掌勢一豎,週身上下,登時散出強絕無倫的凌厲殺機,令人一望即知,他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必然是一招霸道已極、絕不留情的殺式。
剎那之間,人人緊張,四處均傳來輕微的聲響,顯然是各展兵器,準備出手。
席門主陰笑一聲,卻退開了兩步,毫無抑揚頓挫道:「以『萬事不用問』的聲名,何時會出錯?你的武功,的確絕非席某能敵。」對諸葛清的挑戰,居然主動忍讓,毫不介意他人的觀點。
遠處人群,頓時傳來一片竊竊私語聲。
諸葛清緩緩掃視眾人,目光一一自姚五丁、大力神魔、葉障、牛頭馬面諸人身上掃過,掌勢仍豎立不動。眾人被諸葛清掃視過,竟無一人出聲,遠處的竊竊私語,也紛紛停下。
武才揚暈眩感已消失,站了起來,對諸葛清又敬又羨,心想憑著一個掌勢,便駭得百餘人誰也不敢當先出手,這樣的武功,當真還是首次見到,心中微微一動,腦海中映出了「軍」字室的一招掌法,只覺與諸葛清方纔所施用的極其相似,只是那一身法的最後一式,卻非伏地,而是柔身進招,彷彿更具威勢;至於那掌法,卻是在變式後托天印地,極其奇特,不知諸葛清的這一招是否也是如此。
他剛想到這裡,忽又恨起了自己,「武才揚啊武才揚,你已經發誓不再想、不再用任何那些洞中的武功,怎麼恁不爭氣?」
忽然一聲嬌笑,一個柔媚的聲音道:「人說諸葛清見多識廣,武功卻著實不怎麼樣,今日一見,傳言未免失實……」那彩娘子嬌笑聲中,媚態萬分的向四周緩緩掃視,繼續道:「這樣看來,能做下那般事情的,大約也與你關聯甚大了。」眾人一聽,目中均現凜然之色,氣氛頓時緊張。
諸葛清目光若電般盯著彩娘子,森然道:「原來你們星夜圍攻,竟是以為我便是那禽獸不如的人?」彩娘子稍有懼意,避開諸葛清的冷歷目光,道:「你的意思,是否認?」
諸葛清淡淡道:「如若果真是我,早已避之唯恐不及,豈會露面?」掌勢收回,道:「你們的目的,不外是盡快尋得替罪羊,免得那兩人遷怒於你們。只不過,你們縱然要尋找個替罪羊,也得找個像樣點的,那二人也非傻子,憑區區的聲名,也不敢做下那等行徑。」
武才揚一怔,叫道:「師傅——他們當咱們是……」忽然之間,明白了何以這干高手以「十三合龍」之力,圍住他們兩人,原來竟把他們當作了「哀蘭送客咸陽道」一案的案主來對待。
諸葛清白了武才揚一眼,道:「不錯,他們正是這意思。」頓了一頓,抬高聲音道:「徒兒,那『哀蘭送客咸陽道』一案,乃是發生在咸陽道上的一樁慘案,時在半年前,其時,西域隱世巨魔陰陽二魔唯一的親人,重孫女忽裡木·哀蘭,自天山而來,送客至咸陽道,一行十名妙齡女子,皆遭姦殺。屍身被卸開,其狀慘不忍睹。那忽裡木·哀蘭,及其九名女客,雖年紀甚輕,卻均是風流成性,一向貪圖男女之歡,若無特殊原因,斷然不會有如此死法。更令人震驚的是,十具屍身,皆被藥物封存,裝入五十隻箱子內,交由西北鏢聯護送向天山。在六盤山,被黑風寨摩下六盤山山大王劫鏢,箱破之後,護鏢、劫鏢者均大驚失色,然而不足半個時辰,西北鏢聯的所有護鏢人等盡數毒發身亡。同一日,西北鏢聯的二十六家鏢局五百餘人全數毒發而死,此案線索中斷。六盤山山大王飛馬急報黑風寨,黑風寨傳出令符,於七七之前,擒獲兇手;陰陽二魔傳出格殺令,若七七之期到後,仍無交代,自北而南,自西而東,但凡黑道、綠林、江湖門派中人,但凡通曉醫藥之道者,殺無赫。與此同時,隱居東北的巨魔『毒手無命』,也發下格殺令,如若案主不自行謝罪,將使其嘗受世間最痛苦的折磨!」
武才揚心中一寒,失聲道:「那定是有意的!是在借刀殺人!」
諸葛清道:「這一點誰都知曉,那是借刀殺人只計,但追查此案者,何止千萬,最終歸攏結果後,確非白道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