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卷 一 (四)牛家二吹
    老漢揀了一隻小瓜,切成四片,遞到武才揚桌前。武才揚道了聲謝,埋頭吃瓜,正吃間,忽然一人說道:「喂!小和尚!」抬頭望去,見是那三名大漢之一。

    這三名大漢,個個膀大腰圓,膚色黑紅的,模樣十分彷彿,想來乃是兄弟三人。年長的那人眼睛甚大,居中的那個闊嘴厚唇,最幼小的目光冰冷。說話的那人乃是闊嘴厚唇的。武才揚打量兩眼,「觀心測心術」便判斷出三人皆在三十上下,二十五以上。老大、老二心直口快,脾性粗豪,老三心計較深。聽口音乃是河南夾雜陝西的方言,想來不是苦水鋪的人,便是秀才谷的。當下說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可是在喚小僧?」

    那人粗聲道:「屁!這兒就你一個光頭小和尚,不叫你叫誰?」武才揚道:「施主有何吩咐?」那人道:「一個時辰前,有七八個大大小小的騎著馬的光頭和尚過去了。叫俺大爺留意一下,你是不是和他們一起的?」武才揚一怔。眼大的漢子一拍桌子,吼道:「老二!囉嗦什麼?!」指著武才揚道:「我說,是的話他們今晚在秀才谷歇腳,明天晌午動身,等會兒你和俺們一起走,把你帶到大秀才家,你自己找,不是就算啦!」

    武才揚忙道:「他們……」那「老大」不耐煩地拍拍桌子,說道:「兩個大和尚、幾個中和尚,有兩個小小和尚,那倆為爭一塊瓜打了個幾乎頭破血流,也沒人管沒人問的。大和尚給俺大爺說還有一個丟了。……」眼睛一瞪,叫道:「喂!我說你有完沒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再囉嗦俺給你一大耳栝!」

    其實從頭到尾武才揚也僅僅問了兩個字,最多話、最囉嗦的是這漢子。武才揚心想:「喜歡打架的,那一定是石師伯的兩個徒弟:小傢伙和小兔子了。他們雖然年紀比睡不夠還大,但個頭最低,再易容也是小小和尚。那就不錯了。是他們。」說道:「是!是!大哥,俺跟您一塊走,大哥給俺帶去,好不好?」

    遠處傳來隱約的馬蹄聲,武才揚向來路望去,只見一匹馬正飛快趕來。

    他的說話,也帶出了河南的口音,所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對方既然是心直口快的脾氣,他直截了當地說出,反而讓容易讓人產生好感。那老大頓時換了另一種口氣,十分高興地說道:「小和尚,你是少林寺的吧?怨不得能去大秀才家。俺叫米富、這是俺二第米貴、三第米長壽。俺們都是秀才谷的人。」

    正說到此處,忽然馬蹄聲由遠而近,轉眼到了近前。一個又尖又細、入耳極不舒服的聲音叫道:「喂!老頭!切兩個瓜,快點!大爺急著趕路呢!」武才揚偷眼看去,見馬上是兩名三十出頭的漢子,他們合騎一匹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蒙古馬,在棚外停下來後,一起跳下馬,向瓜棚走來。兩人一樣的臉型瘦削、鷹鼻薄唇鼠眼,乃是孿生兄弟。一人佩劍、一人跨刀。

    突地一聲大喝,米富米貴米長壽兄弟三人一起拍桌而起,怒視兩人。米富指著兩人喝道:「你個***,敢在俺大爺面前稱大爺!呸!俺們割了你的舌頭砍了你的胳膊剁了你的腿子閘了你的頭!」滄朗一聲拔出了單刀、米貴也拔刀出鞘,跟著喝罵,那米長壽卻只是怒視著兩人,既不拔刀也不出聲。

    武才揚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口中的「大爺」,竟是這其貌不揚、老態聾鐘的賣瓜老漢。方才三人只管吃瓜,看也不看老漢一眼,誰知他們竟是祖孫?轉念一想,登時明白,原來自前朝宣揚禮法以來,漢民無不重視輩分,這老漢既是三人的爺爺一輩,三人自然一見外人侮辱本家,便難以忍耐。

    那兩名孿生兄弟相視一眼,眉宇間頓現殺機。持劍者打個哈哈,一抱拳,道:「兄弟,禍從口出,咱們是『土地公』的好漢,一向口無遮擋慣了,失禮處,先賠罪了。」持刀者立刻接道:「兄弟乃是新近佔山為王的『刀砍不入、劍刺不穿、橫掃水陸無敵手、戰遍山海不皺眉』人稱『土地爺土地神』的牛大吹、牛二吹。敢問尊駕大號?」

    木富、米貴、米長壽三人一起訝然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牛大吹和牛二吹,忽然一起還刀入鞘,米富道:「算啦!都是一家子的,咱們也就不計較了。」米貴昂首挺胸,大聲道:「咱兄弟秀才谷的好手,新近才加入了大青山,原是三秀才的貼身護衛,現在乃是程大莊主的開路三先鋒、二等侍衛,匪號『潑風刀』、『亂雲刀』、『穿心刀』是也。」

    牛大吹、牛二吹立即呈現出「肅然起敬」的神色,牛大吹道:「久仰久仰,素聞三位名聲,當真是如雷貫耳、浩月當空。今日一見,果然不凡!」牛二吹道:「咱們占山不久,這便來拜見貴處三位當家的。」頓了頓,問道:「聽說,貴處現在和大青山合為一家了?不知是否真的。」

    武才揚心中一動,暗道:「大青山程大莊主,那不是程萬斗嗎?只聽說他的管家是個高手,難道他也是武林中的?」一念及此,立時佯做吃瓜,豎耳傾聽。

    只聽那五人中除了米長壽始終一言不發外,其餘四人相互吹捧謙讓,而後團團坐下,老漢切好瓜送過去,吃了幾口後,米富洋洋得意道:「不是俺吹的,程大莊主當今的聲勢,那是七大派也要給個薄面、黑風寨也要忌憚三分,咱秀才谷能歸在大青山名下,最大的原因,其實還在於俺。若不是俺穿針引線,哪有現在的局面!」拍了拍自己胸膛。

    「那是那是。」牛大吹立刻接道:「秀才谷雖然高手如雲,卻以三位名聲最響,咱兄弟在『土地公』佔山為王后,便有過往客商說道:『本來,以你二人的威名,足可稱的上是三地之首,只不過,只要有那三人在,你們就只有在土地公占山的份了。』我當時就問了,『是哪三個?莫不是秀才谷的那三個窮酸?我呸!他們不就是一肚子壞水嘛!還有什麼本事?』行商就說了,——兄弟,行商們是怎麼說的?」

    牛二吹道:「行商們都說:『三位秀才大人自然是文武全才十分可怕的,可是最難惹的,卻還是富貴長壽三兄弟。』我大哥當時就問了,行商們回答說:『這三人皆是刀客,刀法驚人,以你那刀法,在人家面前,只能劈柴!』咱們最初也是不信的,同時也十分生氣,可是人人都是如此說,卻也不由得不信了。實話不瞞您,咱們名義上是來拜會大秀才的,實則是來拜會三位好漢的。那用意自然是過一過招、比試比試了。」

    米富、米貴齊道:「哦?」

    牛大吹立刻道:「不過,今天這一見,咱們就知道了,根本不必比!」牛二吹道:「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您二人方才拔刀、收刀,氣勢洶洶,門戶嚴密,咱們有自知之明,至少也需再練上三年。」牛大吹道:「什麼再練三年,你練了三年便想趕上嗎?現在便差了三年,你當人家這三年是白練的?三年後,哪個都能讓咱們三十招,再三招結果了你的狗命!」牛二吹道:「是是,我這人是有點自吹自擂的毛病,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不過哪,大哥您有一點可就說錯了,兄弟我就是站著不動,任這三位哥哥砍上二三百下,也保證不會傷到我分毫。」

    武才揚聽到這裡,已知牛大吹、牛二吹的用意,心想再說下去,米富米貴可就要上當了。果然米富米貴面色一變,牛大吹一擊桌,喝道:「牛二吹!你小子吃了狼心豹子膽啦?!哥哥我先收拾了你!」牛二吹擺著手,道:「慢點慢點,我的話還沒說完呢。」牛大吹怒氣沖沖,指著牛二吹道:「好!你說!說不出個道道來,大哥我先割了你的舌頭,向三位賠罪!」說著拍桌而起。

    這樣一來,米富米貴縱然有心發火,也不得不暫時忍下。

    牛二吹道:「大哥,你也太急噪了點。你想啊,咱們五個一見如故的,立馬就是生死之交,這三位哪個不是急俠仗義、俠心義膽的?我牛二吹雖然不才,做他們的兄弟,也不會辱沒了他們的名聲。做大哥的,又哪一個會捨得殺了自家的兄弟?所以說,我站著不動,他們也萬萬傷不到我。不是咱武功的高低,是咱兄弟情分深哪!」

    一眾恍然大悟,米富、米貴齊道:「是極、是極,大傢伙都是好兄弟,哪裡會刀兵相見?」米富拍拍牛大吹,頗有大哥風範地說道:「坐下、坐下,咱們一見如故,急俠仗義、俠心……那個什麼的,怎麼會刀兵相見?」牛大吹拍拍額頭,說道:「你看我這兄弟,把我都急糊塗了。」伸手向懷裡摸去,大聲道:「今天我請客!十兩紋銀算是陪罪!五兩紋銀算是把西瓜都包了下來!」牛二吹道:「大哥,銀子在我這兒呢,你掏什麼掏?」向腰間摸去。牛大吹一呆,說道:「是了,你看我這記性……」手在懷中便僵住不動。

    米富米貴齊道:「說什麼外氣話!咱們一見……」起身去拉牛大吹和牛二吹。

    武才揚心情頓時緊張到了極點,暗道:「糟了!——他們要動手!」

    便在這剎那,牛大吹僵在懷中的手閃電般出來,手中已經多了一柄藍旺旺的短匕;牛二吹伸向腰間的手,也突然抬起,袖子裡伸出一柄藍旺旺的袖劍。武才揚心裡驚道「糟了」時,兩人已經疾刺向米富和米貴,待「他們要動手」呼出時,牛大吹的匕首連根沒入米富的心臟,牛二吹的袖劍也刺入米貴胸中。

    他們動手前毫無徵兆,米富米貴也早被對方的花言巧語、舉止行為迷惑得警惕心全無,故而直至兩人迅速拔出兵器襲擊時,仍道:「咱們一見……」那個「如故」兩字,卻再也說不出口,砸在矮桌上,登時斷氣。

    兩人一刺成功,當即刺向米長壽。「叮叮」兩聲,始終一言不發的米長壽卻在牛大吹、牛二吹偷襲來的剎那,抬起手中單刀,格開兩人襲擊,同時一蹬矮桌,借勢倒竄而出,「通」的一聲,撞破瓜棚,躍了出去。

    他反應奇快,牛大吹、牛二吹卻也不慢,兵器被格開的剎那,牛大吹斜飛而退,順勢短匕劃出,劃在老漢頸間,那老頭不詣武功,登時血花四濺,頭顱落地,牛大吹業已飛至瓜棚外,拔出腰間佩刀。

    牛二吹反方向斜退,袖劍劃向武才揚頸間,竟要順勢把武才揚也殺了。武才揚早有防範,一矮身,溜到桌子底下,牛二吹一劍刺空,停也不停,也飛至瓜棚外,和牛大吹並肩而站。他們自動手到出棚,只在一剎,武才揚死裡逃生,險到極點。卻聽腳步聲響,米長壽已自瓜棚另一邊轉了過來,手按刀柄。他慢步而行,面上毫無表情,似乎毫不知曉兩個哥哥已經死去,方才自己也差點喪命一般。即使目光也看不出一死變化,武才揚這才有暇暗呼一聲:「僥倖!」

    牛大吹與牛二吹相互看了一眼,各退一步,蓄勢以待。

    米長壽慢步而來,到了那匹馬前,微微一停,忽然間刀光一閃,繼續向前走去。

    他剛邁出一步,突然血光四濺,那匹馬的馬頭「撲通」落在了地上,那馬兀自保持著低頭噬草的姿態,馬脖子處似噴泉般地噴射出鮮血。原來米長壽方纔那一緩之間,居然已經拔刀、斬馬、收刀入鞘。這三個動作連貫如一,快捷無倫,故而像是根本未曾動過一般,其實早已先行斬了馬,斷了兩人騎馬逃生之念。

    武才揚心下駭然,自問以自己的武功,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隱約間總覺得米長壽那一招十分熟悉,卻一時難以想起在哪裡見過。

    牛大吹、牛二吹驚呼聲中,跳開兩步,目光情不自禁地向那匹馬望去,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便在這剎那,刀光又是閃了一閃,頓了一頓,再一閃,米長壽已經緩緩轉身,向瓜棚行了一步。

    「撲通!——通!——通!」牛大吹、牛二吹、那匹無首馬,一起倒下。米長壽居然在這剎那間,兩刀斬殺了牛大吹、牛二吹兩人。他二人一落到地上,頓時變為四片,竟是均被生生劈成了兩片。以這二人的快捷身手,居然來不及抵抗,便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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