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顛只有一條山道,能夠攀登上的地方卻不止一處,六人分散而上,瘦小如猢猻的漢子持劍自山道上正面而來,武才揚眼睜睜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睜睜地看著七個人無驚無險地上到峰顛,呈弧形將他包圍,卻也只能一步步後退,直到退到師傅與姬丹荷身邊,再無退路為止。
突然間一聲長嘯遙遙傳來,七人面色大變,極目四望搜索嘯聲方向,本已逼近的來勢也都同時變為防範退縮。嘯聲轉眼便到峰顛,七人駭然向武才揚身後看去,武才揚方欲回首,眼前一花,一條身形瘦長、衣衫襤褸的精壯漢子已然出現於身前。
此人來勢奇快無比,武才揚不禁嚇了一跳,剛想說句什麼,那漢子隨手向後一拋,「撲」一聲,一片濃煙籠罩於身前。武才揚忽覺身子一輕,似乎被人帶起又落下,眼前大亮,赫然發覺自己和姬丹荷、師傅,都已置身於崖邊,身在那面刻著「輪迴谷」的石碑前。向上望去,只見那漢子正叉腰而立,濃煙氤氳而起,緩緩散開,直襯得那漢子天神亦似。
只聽峰顛上傳出一人驚異的聲音,「那三個人呢?……咦?」想是這才看到了那天神亦似的精壯漢子。
自那人出現到武才揚發覺自己和師傅、姬丹荷三人在崖邊,只是瞬息之間,武才揚仰望著峰顛,下意識地知曉此人是友非敵,自己已經脫險,卻也不禁一顆心突突狂跳,而望著那漢子天神亦似的背影,更不覺生出高山仰止的崇敬之心,心想這幾下師傅可做不到一個低沉粗重的聲音緩緩傳出,「黑風寨的好漢們,識趣點的快點逃命。在下今日心慈手軟,不想妄開殺戒。」想來便是那精壯漢子在說話。
一陣呵呵大笑聲傳來,峰上現出阿大阿二的身影。那笑聲顯然是阿大所發,待到笑聲慢慢停止後,阿大說道:「阿三!可想煞哥哥啦!咱們兄弟終於又見面了!」
「見過大哥二哥。」那人恭謹說著,果然便是阿三。此時濃煙散盡,峰上景色看得一清二楚,武才揚聽到了這句話,心中頓時涼了下來。
但阿大阿二卻不近前,而是遠遠停下,武才揚一見此景,心中又生出一分希望。此刻他身在崖邊,師傅與姬丹荷又昏迷不醒,即使阿三也是敵人,他也毫無一點辦法,因此只能把希望寄托於阿三,期望阿三不是敵人。
「好說好說。」阿大歎了口氣,「兄弟,這數日來,做哥哥的無時無刻不掛念著你,生怕你出了什麼意外,今日見你安然無恙,總算讓哥哥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說罷又是長長地歎了口氣,聽來甚是動情。另一個聲音附和道:「是呀。咱們三人情同手足,這多日裡,我們時時談起你,一說到你生死未卜,大哥就兩眼含淚、茶飯不香,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蒼天有眼,終於又讓咱們三人再次相見啦,真該好好慶幸一番呀!」
想來這應是阿二的聲音。只是他說起話來語氣聽上去總有種說不出的虛偽應付,遠不如阿大的聲音令人動心。武才揚卻聽得心裡砰砰直跳,生怕阿三被阿大的言辭打動。然而此時此即,他除了靜待事態發展之外,別無他法,因此更加聚精會神地觀看聆聽,倒未留意到原本已經昏迷的錢三已經睜開了眼睛。
「是麼?小弟多謝兩位哥哥的掛念,再次先謝過了。」只見阿三說著話,上身一彎,想是行了一個禮。
阿大阿二忙道:「三弟好說!」
「只是你我手足情雖深,義心卻應更重!」阿三的聲音一變,顯得淒厲至極,「天龍莊慘變,小弟且問,兩位哥哥充當的什麼角色?!」
「……這……」阿大阿二一時竟接不上話來。阿三冷笑一聲,「小弟再問,你我三人身負護衛之責,如今兩位哥哥既然安在,想來莊主定然身健?」
「三弟……」阿大歎口氣道:「——可否聽大哥一言?」
「請!」
「……三弟,」阿大又歎口氣,半晌才道:「所謂識時務者乃俊傑,你我三人共事莊主也非一日,莊中內情,不說也罷。而今暫且不論是何因由,天龍莊覆滅已是不可挽回之勢,三弟又何必拘泥不化,滿心激憤?」
阿三怒哼一聲,打斷阿大,冷冷質問:「——這樣說來,莊主已是凶多吉少了?」
阿大阿二默然無語,自是承認了阿三的猜測。阿三道:「……想必不單莊主生死難測,縱然莊裡其他高手,也無一倖存了吧?!」
阿大微歎一聲,低聲道:「阿三,事到如今,大哥也不瞞你了。江湖上『天龍莊』之號,從此已是過往雲煙,不再復存。刻下不但本院覆滅,其他三院也無一倖存;當今的天下,業已是黑風寨獨領風騷之局,普天下再無任何勢力可與之相抗。」阿二抬高聲音,接過阿大話語,「阿三,你失蹤多日,不知內情,我們卻身在其境。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們也是毫無辦法。試問,以江湖第二勢力為著稱的天龍莊,尚且於數夕間蕩然無存,以大先生、二小姐、三公子、四少爺這般的不世之才,也無法倖免,你我區區僕從之流,又能如何?天龍莊四主十二僕,投靠黑風寨的也非只是我二人,不知三弟是信也不信,那大先生、二小姐的僕從,其實早在我們之前便已變節,否則黑風寨憑什麼知道白院的駐地與所有人手分佈?」
阿二剛一停口,阿大立刻接道:「阿三,當今的天下,已非黑風寨莫屬。天龍莊對你我三人固有救命之恩,但你我這多年來也為它出力不少,兩相權衡,你我也不虧欠什麼。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天龍莊對你已是恩斷義絕,你又何必對它念念不忘?不如依附黑風寨,也好謀個出路。」
這番話彷彿觸動了阿三的心事,阿三不禁長歎一聲,久久才問:「兩位在黑風寨待遇如何?」阿大立刻道:「處境一般,添為九才中人。」但語氣卻有著掩不住的得意。
阿三道:「依你們看,倘若我依附黑風寨,可得何等待遇?」阿大沉吟片刻方道:「以大哥看來,位列九才之首當是毫無問題。……或許高進一二等也難說。」阿三道:「僅列九才之首?」語氣中大有不滿之意。阿大忙道:「兄弟千萬別小看黑風寨。須知縱然是寨主,也僅是四虎之一。那五神六煞七妖八魔個個均為不世高手,以三公子之能,也僅可與七妖等級勉強一博,是以大哥估測你為九才之手首,也是冒一定風險的。」
阿三道:「如此說來,黑風寨的勢力豈非是天下無敵?」
阿大道:「不錯!——『天下』二字,將來也只會由黑風寨命名。一統江湖之期業已不遠!」阿三「嘿嘿」兩聲,「既是如此,兩位又何必苦苦追逼小姐?以黑風寨的勢力,既已是天下無敵,又何必在乎一個弱質女流兼且仍系嬰童之輩?」
阿大道:「三弟此言差矣。『四龍玉炔』乃是本寨勢在必得之物,凡寶物者皆須有緣者方可得之。天龍莊得到『四龍玉炔』數十年未能領悟,想黑風寨中人才濟濟、主腦學究天人,智慧超群,必可解開『四龍玉炔』之迷。屆時凡本寨中人無不受益豈不比藏於天龍莊中見不得天日且即使有所參悟也僅幾名莊主方可受益要好得多?」
阿二接道:「如果三弟當真無意歸附黑風寨,憑我二人的面子,只須三弟隱居起來不再過問江湖中事,黑風寨也不會為難三弟。當然,此次之事,三弟且且不可插手。」
阿三道:「兩位對我倒是仁至義盡了。何不再賣個面子,這就回去只當從未見過我?」
阿大阿二登時緊張起來,「三弟是何意思?」兩人異口同聲,阿二忽又大叫:「好你個老三,居然想獨吞!」
「呸!」阿三霍然大怒,厲吼一聲,「老子這三十餘年來只識忠義二字,你把我阿三當作什麼人了!」突聞「嘶」的一聲裂錦之音,一角衣衫隨風飄走。但聽阿三怒吼道:「自今日起你我再非兄弟,咱們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念舊的快快離去,倘若執迷不悟,休怪我手下毫不留情!」
一番話說完,陡聞「好!」的一聲大吼,武才揚嚇了一跳,扭頭一望,只見師傅竟已重新站起,姬丹荷也正活動身軀,似是會隨時起身。
※※※
原來阿三將他們三人挾至崖邊時,已在錢三與姬丹荷口內塞進了解藥。那阿大阿耳兩人所下的麻醉散功藥,原是三人的師門秘寶,阿三自是一見即知,化解也容易。與阿大阿二左拉右扯,固然是探詢兩人心意,更多的卻是在拖延時間,等待兩人甦醒。此刻一見兩人醒來,不禁後顧全無,哈哈大笑。
錢三拍拍武才揚,低聲道:「此處無路,惟有一搏。你和丹兒好生在此,必要時以跳崖相脅,我上峰與阿三聯手。若能擊退他們,我們便可暫時安全。」目光複雜地看了看武才揚,似是還想說句什麼,卻又似有所顧慮,終於欲言又止,一扭頭,飛掠至峰顛。
阿三見他飛身而上,側首說道:「尊駕傷勢如何?」聲音細不可聞,面上雖毫無表情,眼中卻頗有關切之意。錢三低聲道:「無妨,對付上幾個不成問題。在下丐幫錢二十六。」阿三頗為詫異地看看錢三,而後面上現出恭敬之色,說道:「久仰大名了。點子扎手,小心應付。」接著轉頭俯視下方,面上已儘是肅殺之色。錢三早被他方纔的那番話感染的豪氣大生,心想與這等忠僕並肩一戰,也是人生樂事,當下朗笑說道:「賣主求榮的狗輩,居然還有臉露面!」一揚手中武才揚奪到的長劍,威猛氣勢,勃然而生。
阿大阿二絲毫不因錢三的話語動怒,看也不看錢三,顯然根本就不把錢三放在眼中。阿大盯緊了阿三,陰惻惻的一笑,說道:「好兄弟啊好兄弟,調藥的水平,居然遠遠超過了咱們,卻又絲毫不露端倪,看來你這絕交之心,已非一朝一夕了。」
阿三淡淡一笑,並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