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一般的天色,伸手不見五指,凜冽的寒風在耳邊嗚嗚作響。錢三激凌凌連打幾個寒蟬,忙伸手點穴止血。把左臂探入破衣內,只覺一隻柔軟的小手伸來,握住了他的右手,知道那是姬丹荷,便叫道:「小羊,小羊!」姬丹荷怯生生地道:「伯伯,我拉著小羊哥哥呢。」側耳聽去,果然在姬丹荷身後有牙關打戰的聲音,想是武才揚冷的實在厲害,連話也說不出了。「……天黑了,看不見,又冷,」姬丹荷怯怯地問:「咱們怎麼辦呢?」
「上!」錢三咬咬牙,「上山容易下山難。到了這一步,只能往上爬才是安全的。」他強忍疼痛,吁出一口氣,接道:「咱們拉緊手,小羊在最前面帶路,無論發生了什麼險境,都不能鬆手。咱們慢點爬,我在最後面撐著,上幾步算幾步。」
「……是!」武才揚勉力說出一字,摸索著向上走,待到他摸索著將三人的手拉成一條直線時,錢三才邁動腳步。三人均知夜間爬山凶險萬分,但既然身在半山,也只有冒險登山,否則只有凍死山上。摸索爬山的速度極慢,武才揚只覺手足早已凍僵,毫無半分感覺可言,偏偏四下裡漆黑一片,根本不知爬向何處,不覺悲從心來,一時間只想乾脆鬆手死了算了。
他速度稍慢,錢三便已察覺,問道:「小羊,怎麼了?」武才揚搖搖頭,「沒什麼。」淚水流出。姬丹荷突道:「小羊哥哥,等等,」三人一同停下。「我想起來了。我懷裡還有顆夜明珠呢。可以照路,不如我走前面。」她說著話,慢慢鬆開錢三的手,在懷裡一陣摸索,果然找出了一顆夜明珠來。珠光熒熒,在黑暗裡只能模糊地映照出三尺距離,但三人的心頭卻似因這珠光的存在而被點燃了一盞希望的明燈。
姬丹荷歎了口氣,「還是不知道爬到了哪裡。」便要向前替換武才揚。錢三道:「不行!你把夜明珠給小羊!讓他含在嘴裡,仍走前面。」姬丹荷道:「該我帶路了。我內力比小羊哥哥要深厚一些嘛。」錢三斷然搖頭道:「正因如此,他才必須在最前面。」
武才揚覺得一陣淒苦,心想師傅再也不疼愛他了,不禁傷心欲絕,搶過夜明珠含在口中,向上攀爬。姬丹荷忙拉住錢三和武才揚的手,邊走邊道:「伯伯,還是我走前面吧。」錢三哼了一聲,厲聲道:「小羊,咱們三個相依為命,你功力雖最弱,卻向有毅力,探路摸索非你莫屬!丹兒毫無應變能力,一遇險情,必然驚慌,惟有隨在你後。師傅在最後要保護你我三人的性命安危,——你若是心有怨氣,也得到山頂後再說!」
他解釋之後,兩小頓時大悟,但因他聲色俱厲,武才揚反而更覺委屈。想說句「沒有怨言」,無奈口中含有夜明珠,無法說話,只能悶聲向前。
三人無聲攀爬,也不知過了多久,遇到了幾次險情,這才來到了一處教為平坦的所在。珠光映照下,只見幾步外有一塊凸出的岩石,正是天然避風處。錢三辨別風向風勢風力片刻後,當機立斷道:「就在這兒歇歇!」
三人擠入巖下,這才發覺巖下居然還有個小小的洞穴。深約三尺,向小洞裡一擠,感到風勢小了許多。錢三仍覺寒冷,知道即使在這裡歇息也不是辦法,心中一動,忙向外遙拍幾下,喜道:「嗯,果然有雪!」拿過夜明珠,示意兩小等待,自己向外走去。兩小擠在一起,過一會兒才覺稍有暖意。遠處忽然光芒大亮,只聽得拍擊聲傳來,都莫名其妙地不知錢三在做什麼。正狐疑間,忽見一個雪球滾來,恰好停在凸巖前,姬丹荷恍然叫道:「雪房子!雪房子!伯伯要造個雪房子!」拉拉武才揚,自己先奔了出去。
武才揚也恍然大悟,跟著跑出去。三人一同拍雪,片刻後,一個「雪房子」便已造好,三人從內部封口,僅留下幾個供呼吸的小洞,完工的剎那,均有如釋重負之感,知道再不必擔心被凍死山上。
歇息片刻,兩小都是昏昏沉沉,直欲睡去。錢三警告道:「不許睡!再困也得忍住!」原來他深知因寒冷而帶來的睏倦唯一的後果便是一睡不醒。兩小唔唔點頭,強打精神。
時間慢慢地過去,兩小不時你一言我一語地嘟囔一聲「不要睡」,其實神智都已趨向昏迷。隱約中像是聽到錢三發出的呻吟,都想說些什麼,無奈眼皮重愈千均……
正昏昏然間,武才揚忽被一陣巨痛疼醒,只覺腹內千把小刀在攪動般,疼得捂著肚子縮成一團。他強忍一會兒,無奈疼痛越來越甚,終於呻吟連連,滿地打滾。
滾動與呻吟驚醒了姬丹荷,她先是茫然地轉轉頭,只覺陽光刺目,冷意逼人,然後才看到滿地打滾慘叫的武才揚。怔了一怔,立刻知道武才揚毒傷發作了。「小羊哥哥!小羊哥哥!——錢伯伯!」這才發覺錢三竟然不在「雪房子」裡。忽聽得叱斗聲與金鐵交擊聲傳來,忙向外看去。
「雪房子」已有一個人大的洞口,想是錢三便是從這裡鑽出去的。順著洞口向外一望,不禁駭了一跳。
原來昨夜攀爬,已經到了山頂,稍下不遠處昨夜取雪地帶,正有三人在圍攻錢三。那三人俱是一身武士裝束,分持刀、劍、棍三種兵器。竄騰跳躍,身手甚是靈活,而且每一招攻出,必定配合一聲大叫,表情看上去凶歷至極。錢三手持一根松枝,前撥後打,三人顯然不是對手。
但那三人武功雖然平常,陣勢卻非常嚴密,彼此間配合默契、互補不足,錢三有傷在手,兵器也不趁手,因此雖是毫無凶險,卻也一時間拿三人沒有辦法。
這邊武才揚痛叫不止,那邊錢三被人纏鬥,姬丹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遲疑一下,一咬牙,飛身出洞,展開天龍莊輕功,幾個騰躍,已到了搏鬥場所。那三人中的一人發現了姬丹荷,「咦」了一聲,「小妞兒在這兒!」心神不覺一分。
與高手相鬥,豈容分神?錢三陡然間一聲大喝,一式「關門三打」擊出,那三人登時受制,個個都若泥塑木雕一般。錢三手一探,解下了三人兵器,將劍拋給姬丹荷,急叫道:「快!快把小羊叫醒!」姬丹荷接過劍,苦臉叫道:「錢伯伯,小羊的毒傷發作了。」
「哦?」錢三向山下一瞥,「把他拉起來,——敵人已經來啦!」姬丹荷向山下看去,見山道上正有十餘條人影飛速攀登,心知情況緊急,忙向「雪房子」跑去。
錢三扭頭看看受制的三人,「得罪了。」一步跨到其中一人身前,手法奇快地除下了那人的衣褲穿到自己身上,頓時暖和了許多。心想半裸著身子和他們鬥了半天,當真難受。又扯下另一人一角衣衫,迅速縛於自己的左掌上,暗恃這隻手不知道還能不能保得住了。心念電轉間,見那群人已經隱約可見面目,心知事不宜遲,忙拎著棍,夾著刀趕到「雪房子前。他的青竹杖昨夜何時丟的也不知道,現在手中有了奪得的兵器,雖然不甚趁手,也總比拿著個松枝要強。
此刻姬丹荷已將武才揚扶出,武才揚雖是冷汗直落,但既然自己已能夠走,想來已經過了發作期。錢三喝道:「快走!」將刀塞入武才揚手中,一拉武才揚,扭頭想姬丹荷道:「快!快跟上!遲則有變!」當先想前奔去。姬丹荷忙飛身跟上。剛走幾步,錢三忽的想起食品袋子還在「雪房子」中,急忙掠身返回,將食品袋子背在肩後。前面路程還有多遠,錢三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假如須得走上一天多,沒有吃的可實在不行,故爾雖然情況緊急,這食品袋子卻說什麼也不能扔掉。
三人急忙奔跑。此刻容身所在,雖然可以稱之為山頂,但山頂廣闊,真正的山顛,卻是橫於上方不遠處的尖銳峰頭。此山山勢遠看如豬,峰頭正如「豬耳」,只有爬上了「豬耳」之後才能順「豬脊」下到山的另一側。
倉皇奔跑了一會兒,到了山顛,三人卻陡然一呆。
原來向上瞧時,似是一條綿延不絕之路,但一登到顛峰之後,才發現這竟然是一條絕路。向下數丈,就是萬仞絕崖,絕崖十丈外才是另一半「豬耳」。兩峰間本有一條鐵索橋,但現在鐵索橋卻被生生斫斷,以致於無路可走。
三人容顏慘變,互望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錢三奔到崖邊,向下看去。見崖壁陡如刀削,其下不知其深,崖邊立了塊石碑,上書「輪迴谷」三個大字,對面崖壁上,懸刻著「千丈死谷」四個字。兩小也奔來了。姬丹荷吶吶道:「……原來這裡能走……可是……可是……」做錯事般不敢看錢三和武才揚。
「走!」錢三毅然一揮手,喃喃道:「但願他們武功不高。」反身重新向山峰奔去。
三人到了峰顛後向下一望,見已有十餘人登了上來,並已經解開了先前受制三人的穴道。那衣衫被剝的漢子穴道一被解開,立刻暴跳如雷地大叫著:「直娘賊!狗娘養的老叫化!老子非把你剁零碎挖肝吃心不可!」
到得此刻,誰都知曉只有硬拚這一條路了。錢三淡然一笑道:「就憑閣下的身手,想把老叫花的剁成零碎,只怕還得回去再練上十年!」
峰顛距離峰頂平地尚有十餘丈,他淡淡發聲,便如尋常人講話一般,偏是聲音清晰無比地傳入峰頂那十餘人耳中,自然立刻顯出高下之分。一眾向上望去,只見這一老兩小三人雖是狼狽不堪,但陽光映照在他們身上,籠罩出一團光暈,竟然使得三人猶如出塵神仙般,顯得凜然而不可冒犯。
可惜這錯覺只是剎那,一眾立刻就看到了瑟瑟發抖的武才揚,膽氣大增,均想天龍莊都已被滅了,何況只是一老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