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毛皮被覆上了駱夕陽的身體,依瑪誤以為小女孩感到寒冷,很關懷地把獸皮扯緊。「我的小客人,一會我去找件新衣服給你。」
溫暖從獸皮上傳過來,把心裡的寒冷像雪一樣消融了。
怕什麼呢,駱夕陽把心底突然上升的不安甩掉。
她是不一樣的,在這個眾神存在的世界上,她受到最高神地保護,她相信那位金色的龍神一定不會傷害到自己。
教她龍語,給她強韌的身體,如此得天獨厚,她要是再不堅強自己的意志,就太辜負了在虛空中一直關愛自己的神了。
「其實,我請你們來,主要的原因是看到了你,小客人。」依瑪牽著駱夕陽走下樓梯,嘴裡的話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說了。眼前的女孩還很小,以德爾非來說,頂多就是十歲左右,應該還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年齡……但迪如西帝亞就是迪如西帝亞,要見到一個神的寵兒實在是太稀罕的事,明知希望可能渺茫,他依然邀請了這群人來部落。
「做為迪如西帝亞一族,你能不能帶我去見你的族人呢?」
…………駱夕陽又開始瞪大眼了:她從來沒說過自己是迪如西帝亞啊,為什麼大家全把自己當成那個種族的人,難道這個世界還是有跟她一樣的黃皮膚黑眼睛的種族。而且迪如西帝亞到底是什麼樣的種族?
看到駱夕陽有點不知所措,依瑪使勁地抓著自己的頭髮,「跟你說你也不懂。但是、這是個機會……可惡,該怎麼跟一個小孩子解釋呢。」
「那你去和西娜她們說好了。」駱夕陽雖然是小孩子的身體,可心理卻是大人,並且比眼前團團轉的傢伙大很多,要是把在神禁之地睡的時光全算上……還是不要算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時間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沒有一點意義。
儘管自己的實際年齡是非常恐怖的,但由於總是和艾亞人的孩子們呆在一塊,後來又被吉莫爾諾雷拉帶去照顧,結果無論心理還是生理,都退化成孩子了。
真是的,明明是他自己把人家帶到這裡來的,臨到頭來又吞吞吐吐的。不說拉倒!
依瑪倒是個機靈的角色,馬上察覺到小女孩的不快,嘻皮笑臉地湊上臉來:「跟他們說更不懂,小妹妹,如果你不能帶我去見你的族人,那告訴我他們在哪裡,我自己去找也可以的。」
「我.不.知.道!」總被別人套上不屬於自己的身份已經夠駱夕陽鬱悶的了,還要被追問自己根本不清楚的事,煩死了!
「我不是迪如西帝亞。」說了別人也不相信。
「眾所周知,和巨人族在一起的就只有迪如西帝亞,小姑娘,叔叔不會上當的。」果然……
駱夕陽朝天翻著白眼。「那換個說法好了,我也在找我的族人,你有什麼話,我找到他們以後說不定會幫你問問。」
依瑪遲疑了。高貴的迪如西帝亞族是非常重視榮譽感的種族,如果拜託眼前的這位,也許真的會有一線希望。
「你看到村子裡只剩下老弱婦孺了吧,肯色斯的男人們,幾乎是終年都在山林裡打獵。」
住在黑暗山脈裡的肯色斯族,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種族。這一族的女性沒有可以消化食物的能力,只能靠男人們去打獵,把獵物的血肉吞進肚子裡轉化成能量再傳遞給她們,可以說,肯色斯的女人們如果沒有男人照顧,就會死亡。
而女性們吸取能量後粹化而出的結晶,又是抑制男人們嗜血的惟一良藥。
肯色斯的男性,有天生的狂化變身能力,靠變成魔獸般的外貌,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在黑暗山脈來去自如,捕獵凶暴的野獸,以之為食。
變化後,這些獸人們腦子裡的理智也不會剩餘多少,完全憑本能來追捕獵物,為了搶奪更多的食物,他們甚至彼此殘殺。
「理智寶石」,女性吸收充足能量後吐出的結晶,掛在每個男人的胸前,使這些狂化的獸人能分辨出什麼才是獵物什麼是夥伴,而更有效地進行狩獵。
黑暗山脈的魔獸很難對付,男人們不獵取魔獸就不能轉化充足的能量給女人,雖然一般的食物也能轉換,但始終是強悍的血肉之軀產生的能量大。
以命換命,只看誰更適合生存在這山林之中。
「為什麼我們這一族會是這樣生存的呢?如果沒法吸取足夠的食物,女人們就會餓死,孩子也不會出生……祖祖輩輩,活得艱辛無比。」
「你們為什麼不去大陸上生活呢,繁華的地方,食物也不會缺乏的,而且聽起來你們的天賦非常特別,如果加入軍隊的話,想必能很快積累軍功。」
「神的寵兒,我們與你是不一樣的。」依瑪誇張地行了一禮,「迪如西帝亞,是每個國王都想要親自接待的高貴種族;而肯色斯,是所有絞架都想要裝飾上去的德爾非之了。」
只要我們在青天白日下出現於世人眼前,那麼在下一個眨眼,日漸稀少的肯色斯人就會變成一堆殘缺的肉塊倒在街道的中心……世人總是忘記了,他們出生前,掌管子宮的正是黑暗女神佩羅伊芙葉。
「我陽光下的遠親,他們佔了所有的光,獨把黑夜留給骯髒的肯色斯。但是我們做了什麼?我們將親人安葬在自己的身體裡,好讓死去的化成血肉與活著的同在,這難道比讓親人埋在腐土中,為蛆蟲所食還殘忍?」
被村民們偷偷打量的西娜等人倚著大樹休息,看到駱夕陽從木屋中出來,馬上站直了身體,依瑪低著頭在聽了他說的話而顯得有點呆怔的小姑娘耳邊輕聲道:「自然之子,如果你能在我們的生存方式裡找到一個更自然的方向,請告訴我們。」
迪如西帝亞是神的寵兒,世界最和諧的存在,他們的舉止言行,都代表了自然的規律,希望能藉著自然之子的指引,告訴他們,肯色斯存在於世上,必有存在的理由。
西娜把駱夕陽摟在懷裡,不無敵意地看著依瑪。雖然這個黑暗之民解釋他們並非謠傳那樣,但長久形成的惡感是沒那麼容易消除的,要不是駱夕陽要求來這裡,她絕對不會讓這個骯髒的棄民接近純潔的天使。
「夫人,請別這麼含有敵意。我們雖然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但我們是很好客的,不希望客人們不快。」依瑪訕笑,可那些公國的貴族們始終對黑暗之民懷有戒心,特別是米菲魯,隨時準備撲上來揍他的樣子。
他也明白,一個黑暗之民在信仰光明的貴族眼中,跟水溝裡的蟲子差不多,更別提他還是大陸傳說中最邪惡的肯色斯族。也不再多費唇舌的去說什麼。
住進依瑪安排的木屋,駱夕陽感覺到煩躁不安。
姐弟、吃人,這些在在發生的事,衝擊著她在地球上固有的道德觀念。她也接觸過關於這方面的漫畫電影,就算故事中描繪得淒美動人,可是,現在發生在她身邊的,並非是一些文人刻意美化後的事……她知道的最多的,還是古代那些災荒的年代,餓極的貧民不得不開始吞食同類——這是可以原諒的。至於那些純粹的享受人肉,窮奢極欲的變態,就只能稱之為人渣。
那是肯色斯的習俗。駱夕陽這麼對自己說,這個民族把保留親人的血肉當成一種儀式,就和她以前世界中,某些食人部落一樣。但是自己答應來這裡,會不會太冒失了點?她可以相信那個紅眼睛的男人,他對她只是懷有期待,希望得到自己的幫助,而不是想吃了她?
還有那個盲眼的老婦人,她居然對著自己叫出「神」,駱夕陽在巨人的傳說中,的確已成為了神明,她也知道自己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經歷過世界的創造、生命的形成這無數神跡,被稱為神並不過份。可是……我的記憶全停留在為人的二十五年裡,二十五年之後的一切,都不過是彩虹龍夢裡的片段——她在心底深處一直藏著這種想法。
割不斷,拋不開,她二十五歲前的一切。
老婦人「看」不到她,卻憑著這一點叫出駱夕陽的另一個身份,只是一個特殊的人類就能把她給暴露了,如果是真正的神出現在眼前,她還怎麼隱藏自己?
啊,可惡!她最討厭東想西想了,她為什麼要隱藏自己啊,不就是條小綠龍嗎,在她處於時間封印時還不是條愛哭的小東西,總是趴在脖子邊上捲成一團,有什麼可怕的?
腦子閃過愛普尼梅亞滿含慾望與狂野的雙眼,駱夕陽全身一顫。
不行,還是很可怕,吉莫爾諾雷拉的話最好乖乖聽……
夜幕降臨櫟山山脈。鎖樹的枝葉慢慢舒展,一根纏著一根,把肯色斯的村落密密保護著,毒氣從狹長的黑葉上散發出來,整個村落靜寂無聲,只有遙遠山頭的野獸嗥叫。
老婦人睜著昏暗的眼,摸索黑暗中的臉:「孩子,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黑暗中的紅色眼睛在發光:「是的奶奶,這是個機會,一個也許可以領族人走向不同道路的機會,不管是選擇迪如西帝亞還是那群人,我們都多了個機會。」
「從黑暗中走向光明,孩子,我確實感受到了那光……自然之子,要是能領我們去光明,布亞尼也會高興吧……但我卻看不到那天了。」
「奶奶,您會看到的,您的血肉會成為我的血肉,而我的血肉會成為我孩子的血肉……一代一代,您會透過我們的眼睛看到族人走在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