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祝祭 第一部 12 冬雪的長夜
    岸邊草枯黃的葉在北風裡飄搖,天氣越發冷得厲害。

    第三百一十七天。

    天空垂著厚重的雲,卻沒有風,沿岸草木蕭瑟,連那些高大的樹冠都稀疏了,植物的衰敗使地表顯了出來,到處是嶙峋的岩石與泥層。

    可能要下雨了。

    時間對駱夕陽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除了每天在記事本上劃下一槓,時間的流逝她感覺不到,醒來就是早上,肚子餓了就是中午,再餓了是黃昏,之後天黑是晚上……渺無人煙的荒原,無窮無盡的山水,她渾渾噩噩地渡過漫長的時光,寂寞像是粘稠蛛絲,越想揮開,反而越發纏繞…盡量的給自己找事做,那些厚韌的毛皮被密密地縫成毯子,衣物做了一件又一件,隨波逐流中,只有時間可以不在意地揮霍。小木船打理得乾乾淨淨,每個縫隙用魚獸的油脂浸潤過,船艙的頂篷也翻新過幾次,在柔軟的枝葉下除了覆上更堅韌的魚皮,內艙四壁也掛上了厚實的獸皮毛毯,雖然河面上寒氣逼人,小船艙內卻是溫暖如春。

    擁著厚實的毛皮,駱夕陽扒在矮舷看著水面發呆,自己還有什麼事沒有做呢?還能做什麼事呢?火盆裡的骨碗裡咕嘟咕嘟冒熱氣,肉香在小艙裡瀰漫,她本來想學小時候看過的科教民俗片子一樣來燒陶器,但在河岸邊淘了細土,燒了兩天也沒燒出個成品來,於是便放棄了——教學與實踐總是會有些差距的,駱夕陽當然不知道,要想燒陶可不是僅僅把捏好的泥坯扔到火裡去便行的。

    一陣冷風捲過,刮得發呆中的駱夕陽打了個寒顫,頓時清醒了。她把獸皮掩好,船艙裡釘死的小木龕裡燃著油燈,那是用水底撈起的貝殼做的,乾燥的草芯和獸油燒得嗶剝作響,不是很明亮,對她來說卻足夠了。

    肚子還不餓,應該還沒到中午,不過今天可能會下雨,不能前進。歎了口氣,駱夕陽緊了緊身上的衣物鑽出船艙,準備上岸吧。下了帆,拋出繩子,勾住了一根樹枝,她慢慢把木船拉靠岸。暴雨的日子還在離河岸遠的地方行駛很危險,這裡的雨天總是狂風大作,雷咆電嘯,而河面上也就驚濤駭浪,都不知道會把船捲到哪去。上一次沒注意,駱夕陽在波濤裡吐了幾個小時,雨停後發現自己都看不到岸,只好唱著「一條大河波浪高……洪湖水呀浪打浪」,苦笑著讓船自己漂,直到瞄到一點樹尖兒,才急忙用力劃過去。

    這麼寬的河流,若不是水嘗起來沒有一點兒鹹味,駱夕陽都要以為這是大海,在岸的這一頭,看不到岸那頭的景像,即使爬上最高的大樹遠眺,也只能見到遠方的一抹碧藍。

    嗚,好冷。就算用厚實的毛皮把自己從頭包到腳,那股子滲入心底的寒冷還是叫人受不了。上了岸,駱夕陽拿繩子把船牢牢繫在大樹下,反身去檢查木船上各個部分是不是都很結實,帳頂的草葉梳攏了,把亂掉的枝葉重新理平,船板之間的連接也看看有沒有鬆動的……火盆搬進帳篷裡固定死,就算船再如何晃動,也不會翻倒;還有掛在外面的肉類和衣物都要全收進帳內……正忙碌著,鼻尖忽然一片涼意。

    一片鵝毛般大的雪白物體從眼前飄落,輕觸著她的鼻子,再盪開……駱夕陽吃驚地看著灰朦朦的天空,無數灰色的小點正緩緩飄下,待近了,才發現那是一片片潔白的雪花。

    下雪了?好大的雪!

    這個奇異的世界,連雪都那麼大……在B市,已經很多年沒有下過雪了,駱夕陽對雪的印象只有小時候在老家鄉下時,飄下的雪不過如桃花般大而已,就被稱作十年來最大的降雪。她一直以為「鵝毛大雪」這個形容詞是誇大了的,但眼前的景象卻實實在在推倒了以往的觀點……

    大團大團的水結晶打著旋兒墜落大地,有些居然有直徑超過十厘米,打著身上,發出撲撲的輕響,拈起一片雪花,駱夕陽好奇地觀察它——原來是由許多拇指大小的雪花聚成了那麼大一片,小小的雪花,菱形的角瓣,工整分成六份,每一根延伸的枝上又伸出細細的分支,繁麗的像朵鑽石雕成的花,不,最精巧的寶石藝人也雕琢不出這麼綺麗精緻的紋樣。「大自然真是不可思議啊。」發出這樣的感慨,駱夕陽又托起另一朵降下的雪花。

    每一朵雪花都有著不同的紋樣,要是能將它們保存下來織成衣服上花紋,那會是多麼華麗魅惑呵……忘記天氣的寒冷,駱夕陽看雪花看得出神,不行,她要把這些美麗的形狀記下來。跑進船艙中,找到記事本與筆,趴在船舷透光處仔細描繪著片片雪花。

    這個雪天沒有一絲風,原野河流靜靜的一片,只有雪花飄落的聲音,火盆裡的火靜靜燒,偶爾發出木頭焦裂的辟啪聲,骨碗裡肉塊咕嘟嘟翻著身,帳篷內瀰漫著食物香氣……駱夕陽捲著重重毛皮,縮在火盆邊上睡著了。

    一片一片的雪默默墜落,飛入流動的河水,轉眼就不見了,而大地則很快披上了銀白,厚厚的雪把樹枝壓得低低的,草被完全掩蓋在了積雪之下。一夕之間,天地又變換了面貌。

    木船停在河邊的大樹下,雖然有伸出的粗壯樹幹擋住不少雪,仍是被這大得驚人的降雪給掩埋了一半船身。駱夕陽用力把帳外的雪推開,才鑽出船艙,入眼的,已是一片銀白世界。

    白茫茫的無限空間。雪還在悄沒聲的下,只有偶爾細枝被壓折了,發出輕輕的啪聲,淺灘的水凝成了冰,河流也靜靜地淌,一切都顯得那麼寂靜……

    一覺起來,帳頂堆了一二尺多厚的雪,壓得木船都似要垮了,她只有拿了骨刀來鏟雪,擔憂地看著密密下著的雪,前路完全看不清,這種下法,要是船上的雪積得太多了,在河面沉下去怎麼辦呢?這只是現在遇到的第一場雪,這裡的冬季有多長?

    為了安全,駱夕陽在大雪的日子裡不前進了。她把木船上的東西搬到岸邊樹下,將雪地踩得平實硬滑,木船不太費力的拖上了岸。因為凍雪,樹木更加堅硬,費了很大功夫折下一些細枝,這些樹枝再細心的編到離地最近的粗枝上,拿繩子固了;葉子比較好折,一片片的紮在枝上,大樹的枝幹成了很寬大的遮篷。那些葉子倒用不著綁著,只消她拿木棍在枝間一陣亂敲亂打,厚厚的積雪就從高處枝葉上「啵啵」砸下來,把鋪好的樹葉長枝壓得密密實實,沒有一絲縫。

    現在大樹的南面枝下,就有了一片雪花不易飄入的地區了。木船拖到樹下,緊靠著樹幹,她在遮篷擋不住的地方開始立雪牆。雪積得很厚,她力氣又大,不過半天功夫,兩面三四米高的雪牆便把木船給圍住,再也不怕風雪侵襲進來。

    大雪漸緊漸鬆的下了一個來月,駱夕陽住在雪屋裡,哪裡也不能去,除了每天運動一下身體,把堵在雪屋門口的雪清一清,就是昏昏欲睡,像只冬眠的熊。篝火持續不斷的燃燒,她在雪屋裡囤積了不少枯枝黃草,冰冷的天氣裡,被大雪覆蓋的枯草反倒沒有多潮濕,只要把它們從積雪下挖出來撣撣就可以拿來燒。雪屋阻擋了風雪,卻也不曾封頂,從雪牆到樹遮還留有三米多高的距離,駱夕陽再能幹也不可能一個人堆起七八米的雪牆,這樣倒也不怕煤氣中毒,雪屋的透光和透氣都很好,只有洗澡比較不方便。找到了洗熱水澡的方法後,她都是沿途去撿石頭來燒,現在大雪冰封萬里,踩出雪屋就是把她埋得頭都看不到的積雪……唉……只有當做鍛煉身體,坐在火堆邊用雪團往身上擦,冰火交加的感覺,真是要命!

    第三百五十一天。

    睽違已久的太陽終於從東方升起,在一片白得刺眼的大地上,積雪開始消融。

    變化最大的是沉寂了一個多月的河流,積雪化為冰水,注入河中,小小的細流變成一股股洪流,轟鳴著湧入大河,冰封的淺灘凍層發出辟啪脆響,一塊塊龜裂,再被湍急奔騰的雪水碾碎……水面升起白色的凍氣,寒意更重。

    趴在大樹上看著這一切的駱夕陽心下很不安,積雪實在太深了,如果全化成水,河面必然暴漲,雪屋離河灘只有五米距離,衝過來的水要是推倒了雪牆,那自己的木船就完了……看來要早點準備再次在河上漂流才成。

    想到馬上動手,木船拖出雪屋,火盆繩索全檢查一遍,所有家當打包進艙,確定萬無一失了,駱夕陽才長長舒了口氣——這下可以放心了。

    想得美哦!

    想法跟現實總是有點差距的。駱夕陽雖然料到了雪融後必然出現的水位暴漲,也做好了木船再度入水的準備,可當積雪化為水滲入地表,帶動厚厚雪層坍塌,向著低處移動時,她還是目瞪口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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