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奕豪。」姜水以泰然的神情回應著好友。「但是我認為,任何變革都會伴隨著犧牲,如果害怕犧牲而停滯不前的話,就什麼也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恐怕就算潘多拉不插手,喪失靈性的人類也會步向滅亡的吧?所以,我來推動世界的變革,我來當至源的劊子手,我來承受所有的罪孽,而最後得到的,便是現在的結果。」
「……沒有人會感謝你的,老薑。」奕豪皺眉望著好友。
「本來我就沒期待過這種事情。」姜水揚起輕快的笑容。「事實上,我所做的不過是借助至源的力量,把自已的意志強加給世界而已。至於對世界有好處什麼的,也是我自已這樣認為而已,換成其它人的話,應該就是完全相反的看法了吧?雷神他們幫我是因為我代言人的身份,而藍綾她們幫我只是出於兄妹之情而已……我想,毀滅近代文明的銀假面,最後應該會以史上最殘暴的犯罪者的名字載入史冊吧?」
「我不會讓他們做這種事情的。」奕豪搖搖頭,正眼看著姜水。「老薑,就像你說的那樣,世界上的事情沒有絕對的對錯,將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我們所能做的,只是我們自已現在認為正確的事情。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並不認為你做得有什麼不對……但,無論如何,事實上的罪卻是確實存在的。」
「我當然知道。」姜水點點頭,喝乾了杯裡的茶水,正座對著奕豪。「在答應潘多拉的時候,我就作好了準備,現在我要做的事情都已做完,取走我的性命吧,奕豪……然後,以勝利者的身份去否定潘多拉的意志。」
說完,姜水閉上眼睛靜靜等候死亡的降臨。他本來就是一個沒有任何靈能地凡人。現在更是放鬆了全身的戒備,以奕豪的能力,可以在一瞬間把他的身體分解為原子,連感覺痛苦的時間都沒有。姜水靜靜等候著那一刻的到來,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奕豪始終沒有動作。
「……果然還是下不了手嗎,奕豪?」姜水苦笑著睜開眼睛。看著對面沉著臉的好友,聳聳肩膀。「也罷,把這種事情都拜託給你也太狡猾了。最後就讓我自已來吧。」
「等等,老薑。」奕豪叫住姜水,但姜水只是從懷裡取出那付白銀面具,就像展示似地給奕豪看。
「你知道嗎?奕豪,這張面具啊,其實是我為自已設下的一個保險。」
「保險?」
「是啊,至源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而誘人。當初接受其權能地時候。我並沒有自信不因那股力量迷失自我,所以便事先為自已設了一道保險,就是這個面具了。」姜水在銀假面的某處輕輕彈了一下,伴隨著敲擊金屬的脆響,看來甚為堅固的面具上竟然出現一道裂痕。「我要求公主在這個面具上下了一個詛咒,詛咒的內容是把我的生命和這張面具聯繫起來……」
「老薑,別做傻事!」奕豪「蹭」的一下站起來。
「也就是說,當不需要這個面具地時候,也就是我地生命完結的時候……」姜水看著面具上的條條裂紋不斷延伸。露出滿足似的穩靜的神情。
「混蛋!你想就這樣一死了之嗎!」奕豪衝到姜水的面前,但卻不敢去破那個已經遍佈裂痕的面具。
「這個嘛,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奕豪……」隨著面具的破碎,姜水地身影也越來越淡。他扶了扶眼鏡。朝奕豪擺了擺手。「總之,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這時候「啪」的一聲脆響。滿是裂痕的銀假面整個碎裂,同一時間,名為「姜水」的存在也從世界上消失了痕跡。石桌上只留下一把古色古香地折扇,奕豪把折扇緊緊拿在手中,在原地久久低頭不語……
在次元狹縫地陰影中,兩個不為人知的窺視者對這樣地結局發出不滿的歎息。「真是不懂事的小鬼啊,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多麼破壞和諧啊……」
「你說的小鬼,可是把整個世界都玩弄在股掌中哦……」
「所以啊,既然有這樣好的頭腦,白白死了多浪費啊!正好蓬萊也需要人手,讓他繼續活著為子君做牛做馬也挺好的吧?」
「我說,你早就不是蓬萊的人了吧?」
「呃,那是因為神帝的命令啊……要我留心世界的歷史,要不然我也不會離開蓬萊啊……對了,大姐頭,我這可是算是出差啊,等回來的時候你可要幫我向子君好好美言幾句啊?」
「啊呀,你和子君不是朋友嗎?又帶子君去賭場又帶子君去妓院,這樣的交情還要我去說嗎?」
「不,那個是無道兄……」
「說起來,現在蓬萊可是來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哦!神君把她當長輩而親近,子君被她收拾得服服貼貼,就連青龍也對她推崇有加,可以說是君臨蓬萊的太夫人……你要是想回來的話,不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是不行的,要是她知道你曾經帶著子君去那些地方的話,恐怕不會有好果子吃哦?」
「呃,我會慎重考慮的,不過……大姐頭,幫我一下吧,要在因緣之流中把逝去的存在救回來,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
「幫你是可以啦,我說,既然你這樣為天府著想,偶爾也回去如何?」
「等把這最後的一幕看完後我就回去,大姐頭也是吧?」
「……也對,我也有事找那位小姐呢。」
奕豪當然不知道因緣之流的改變,他帶著陰沉的表情來到了宮殿最深處的殿堂。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處彷彿連空氣都散發著光耀的神聖空間,潘多拉的神息充盈著殿堂內的每一個角落,既使是毫無靈感的凡人,也會被那壓倒性地浩翰神威所感動,從而生出聖徒謁見神明般的盛大感動來——對相當於創造主的至源來說,得到這樣的尊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如果不是她想否定世界的話,奕豪也不會吝鄙表達出心中的敬意地。
他仰頭看著前方神壇上的潘多拉。潘多拉依舊是那黑髮少女的模樣,以鑒賞地觀點來看,可是說是幾乎完美無缺的作品。端坐在高台上的她是如此的美麗,但卻絲毫讓人生不出親近的感覺,彷彿一座大理石雕刻的冰冷石像,全身散發著無機質的威嚴。
奕豪深吸了口氣。向前潘多拉地神壇邁出了腳步。堅硬地鞋底和同樣堅硬的地面間敲出冰冷的聲響,而當這聲音傳到潘多拉的耳中時,那雙閉著的眼睛終於睜開了。只是。她的眼中不是那雙美麗的黑瞳,取而代之的是兩團深邃無際的光暈。透過潘多拉地眼睛,奕豪在光暈中看到了萬千宇宙不斷延生和消亡的光景。
就像無數的禮花在黑暗中接連綻放,數萬億年的時間以及其間稱為「文明」的活動、被濃縮成僅僅一瞬間地光華。而且,潘多拉地眼中映出的,不是屬於過去地「歷史」,而是此刻正發生在低階次元的「現實」。在遼闊無際的位面中。這個宇宙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蒼海一栗。而至於人類引以為傲的文明,這個在不斷重複著消亡和延生的次元裡,恐怕連蒼海一栗都談不上。
千億的世界,萬億的時空,以及生活在這其中的所有的生命,便是潘多拉,至源所掌握的東西。
透過潘多拉的眼睛,奕豪第一次體驗到高階次元的視角,卻被震撼得無法言語。這一刻他才真正領悟。眼前這個看似少女的存在,其本質是和人完全是不同層次的東西,對她來說,毀滅這數千億世界中區區一個,是比人類踩死一隻螞蟻更不需要去在意的事情。以比螞蟻更孱弱的立場去譴責人類的暴行。實在沒任何意義。
「這就是……至源啊……」
從奕豪的嘴裡吐出苦澀的歎息,達克利斯畢生追求的夢想在此刻實現。但他心中卻充滿了挫敗感。
「……知道了吧?你們是何等卑微的存在。」
那雙眼睛移到奕豪的身上,聲音支接在他的腦海裡響起。
「為什麼?」奕豪看著潘多拉,問道:「既然毀滅這個世界對你們來說如此簡單,為什麼始終沒有動手?」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有軒轅的意志守護著……」潘多拉如此告之著奕豪。「在過去的千萬億的時空中,只有他是唯一抵達進化終點的存在,他來到我們所在的高階次元,最後卻又回到自已誕生的低階次元……他用他所有的權能在這個世界布下防線,那是我們的手也無法穿透的障礙,為此我們才不得不親自來到這個世界,來看看他既使捨棄自我也要守護的世界。」
「捨棄自我?你是說,軒轅神帝已經……不在了嗎?」奕豪驟然一驚。
「按照你們對生命的理解,名為軒轅的個體的確已經消失,但對我們來說,這個世界本身就代表著他的存在,所以……嵐才極力阻止我毀掉這個世界,而我們雙方調和的結果,便是選出代言人來進行竟爭。」潘多拉指著奕豪。「最後的勝利者是你,銀假面的失敗,也代表著我的意志被否決,你們依靠自已的力量渡過了最後的試練,所以……這個世界可以繼續存在下去。」
「啥?」奕豪露出驚訝兼茫然的神情。
在來這裡以前,他已經做好了和潘多拉拚死一戰的準備,也事先預料過各種各樣的狀況,並且做好應對的準備。但現在,潘多拉卻親自承認了自已的失敗,並且放棄毀滅世界的意圖,這簡直就像運動員鬥志滿滿的站在跑道上,在全身肌肉繃緊的時候卻突然被告之已經獲勝一樣,奕豪以脫力的目光看著潘多拉,難以置信的確認著。
「你是說……你放棄毀滅世界了?」
「是的。」
「不會再派出像血天使這樣地東西?」
「不會。」
「那,也就是說……我總算可以拍拍手,說聲一切搞定。然後去享受悠閒生活了?」
「不行。」
「是嗎?看來我是一直誤會你了,原來你也有坦率的一面啊……等等?不行?你說不行?」奕豪回過神來,怒瞪著潘多拉。「為什麼!」
「這個世界可以存在下去,但你卻必須毀滅……應該說,我不想看到你繼續存在下去,所以我會毀了你。」
「喂喂,我們間沒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吧?直接對決也就是在冰島上那麼一次而已。何必耿耿於懷?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我們大家握握手,然後一笑泯恩仇如何?」奕豪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卻在心裡把警惕心提到最高層次。
「……就算你特別用複雜的語法來表現,我也不會改變主意的。」潘多拉朝奕豪舉起手。「作為讓我感受恐懼的代價,你得到了我的憎恨,而現在是切斷這份憎恨地時候了。」
「你來真的啊?」奕豪皺起眉頭,並且擺出架勢。「但,你的神力對我有效嗎?」
對於他地問題,潘多拉就像嘲笑似的皺起鼻樑。「你的葬神領域。是使神力消除的絕對權能。但是,使用那種權能有一個條件,你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奕豪謹慎的問道。
「那就必須有神力的存在。」潘多拉回答著他。「而所謂的神力,不過是我等地權能在下位次元地低級運用罷了。換句話說,你能封殺的也不過只是我等最基礎的權能。一旦我等回到高階次元,便不再受在次元法則的束縛,而同樣的……你的葬神領域也不再有效了。」
潘多拉的話讓奕豪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惡寒。他反射般的向著左右望去,卻見原本身處地光耀殿堂不知在何時消滅,取而代之的是四周遼闊無際的黑暗。無數星辰在黑暗的背景下誕生和消滅,就像他剛剛在潘多拉的眼中看到地光景一樣。
「難道……」浮現在心中地預感,讓奕豪的心臟驟然狂跳。
「沒錯,如同你想像地那樣……在你透過我的眼睛看到星辰消亡的景像時,你就已經踏上了萬物源頭。至源的所在……」
潘多拉的聲音猶如迴盪山谷間的洪亮鐘聲。在整個空間響起,奕豪抬頭望去。卻赫然一驚。只見原本比他矮一個頭的潘多拉,竟然變得和神話中的泰坦巨人一樣的龐大,她的一塊指甲都比奕豪的人還要大,而原本纖細的少女體型,也變也了完全成熟的女性體態。奕豪抬頭仰望著上方那兩座遮天蔽日的巨峰,感覺自已好像在朝拜朱穆朗瑪聖山的藏民。
「放心吧,我會把你所有存在的痕跡都從因緣之流中抹去,不會留下任何一點東西……」
潘多拉低頭俯視著奕豪,伸手彈出一縷指風。「現在,毀滅吧……」
對潘多拉而言或許只是一縷指風,但在雙方巨大的體型差下,那縷指風對奕豪來說卻是避無可避的恐怖颶風!並且,風裡面還蘊含著潘多拉那超越至神位的力量,奕豪根本連格擋的機會都沒有,一瞬間便被這股破壞之嵐給吹飛了出去。
「嗚哇!」直到撞上一顆隕石,奕豪才勉強停下來。骨頭碎裂的劇痛從全身各處傳來,僅僅一彈指就讓他重創至斯,雙方在力量層級上的差距,早已去到無法用鬥志或者決心來補足的地步。但既使如此,奕豪也沒有就這樣接受毀滅命運的道理,他奮力的抬起頭,想召喚出炎刃來反擊潘多拉,然面他卻驚訝的發現,自已在這裡竟無法使用煉金術。
「你的那種力量,不過是在低階次元的特定情況下才能實現的技術,在高階次元是無法使用的……」潘多拉悄然浮現在近處,雙手把那顆隕石捧起來,注視著深陷隕石中的奕豪,輕輕的搖了搖頭。「嵐的代言人啊,以被囚禁在低階次元中的生命而言,你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但是……這就是你的界限了。」
「去你的,誰……誰會乖乖等死啊!就算是至源……」奕豪努力支起身子,但身上卻凝不起一丁點的力量。
「掙扎是沒有用的,你不會再有未來了,在這裡接受命運的制裁吧……」潘多拉隨手把那塊隕石放了出去,而隕石則帶著奕豪飄離了潘多拉的身旁。
潘多拉看著飄遠的隕石,緩緩舉起手,而下一刻,無數的光粒子在她的身旁聚集。無數的光粒子聚集成數個比太陽更加耀眼的光球,在黑暗中放射著狂暴的凶光,每一個光球中都蘊含著足以毀滅數個平行位面的力量,而用這樣的力量來毀滅不過一個低階次元的生命體,可以說是比大炮打蚊子要浪費百億倍的行為。
也只有至源能做出這樣的浪費,而奕豪當然沒有僥倖的道理。
潘多拉揮下手臂,毀滅的光球在一瞬間射出,二瞬間即命中遠處的隕石。炸裂的耀光把黑暗的虛空照亮得如同白晝,無數的星辰、連同其中的諸多世界,亦被這光的風暴所吞噬,在那股毀滅萬物的光波中,唯一還保持原樣的就只有潘多拉的身影。
在亮到極致的瞬間,所有的光耀同時消失了,留在原地的是一處比周圍虛空更加漆黑的空間。就像四周的黑暗受不住光的暴虐而向中心塌陷了下去,呈現出完全虛無的狀態,那裡面沒有生命,沒有靈魂,就連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是徹徹底底的「終結」。
到這時候,潘多拉才總算是呼出口氣,她並沒有因毀滅忌諱的人而喜悅,反而低著頭,露出頗為複雜的神情。
(我真是笨蛋啊……)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潘多拉嚇了一跳,她警惕的抬起頭,只見在眼前「虛無」的中央,正有一點光亮著。
(既然這裡已經不是低階次元,那我還抑制這股力量幹什麼啊……)
那一點光開始迅速的膨脹。
(真是的,要是早點想起,也不至於會吃這麼大的苦頭啊……)
膨脹的光凝成一雙黃金的巨手。
巨手從「虛無」的中央伸出,抓住發光的邊緣,就像開天劈地的盤古,把「虛無」給硬生生的扯了開!
隨著無聲的脆響,「虛無」裂成了無數的碎片飄向黑暗,一名散發著黃金光輝的巨人從「虛無」中走出,站到潘多拉的面前。
那巨人有著巍峨而雄壯的軀體,和婀娜多姿的潘多拉相襯,各自以最完美的角度詮釋了陽剛和陰柔的概念。
在無數星辰的背景下,相對而立的兩人如同誕生出世界的父神和母神,讓人情不自禁的聯想到神話創世的傳說。
奕豪就站在構成巨人的神光中,平視著潘多拉,輕笑著宣佈道。
「讓你久等了,我們開始第二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