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行者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神山 第二節
    打算窺探這兩個可疑人物心思的念頭陳無咎剛剛一動,方纔還在竊竊私語的兩個人便突然一起騎上駝獸,分別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這一幕場景真叫陳無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不等他思索到原因,遠處的一隊人馬已經出現在陳無咎的視野裡。

    環繞在陳無咎四周的馬裡士兵中有人驚呼了一聲,可惜陳無咎不聽懂馬裡土語,不明白這一聲驚呼的含義。

    身旁一名與陳無咎比較熟識的馬裡人湊過來,對陳無咎說道:

    「這是首席白頭薩滿巫師的衛隊,看來是在這裡專門等候你的。」

    陳無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朝著對面的這支隊伍張望,果然在領頭的位置看到兩個人的坐騎比較突前,其中稍微年輕一點的那個馬裡人渾身肌肉紮實,穿著用整張炎獅子皮製成的輕型皮甲,剃成光頭的腦袋上纏著五色彩線編織成的一條約有二指寬的帶子。

    經過路上這段時間的惡補,陳無咎已經對馬裡人的社會制度和風俗習慣都有了大體的瞭解。

    正式建國不過幾十年的馬裡人由於長期處於和沃瑪王國的拉據戰之中,民風十分尚武,尤為看重武士個人的武勇。依照不成文的慣例,一名馬裡勇士必須穿著自己親手搏殺猛獸的皮所製成的甲冑,以此昭示自身的勇氣與力量。

    眼前這個年輕馬裡人既然能單槍匹馬幹掉一頭炎獅,足見他是一等一的傑出戰士,只是看他的年紀似乎想當上高層,在資歷方面還嫌不足,應當是這支衛隊的指揮官了。

    陳無咎再抬眼打量一下與這位年輕勇士並駕齊驅的那名中年男子,只見這個人頭上纏著一塊白色的布料,看不出材質的布料上繡滿了各色的飛鳥圖案。

    黑巫薩滿以飛鳥為祥和尊貴的象徵,這位老兄便是黑巫薩滿的高層,負責與大薩滿一同看護神山祭壇的六位白頭薩滿之一。為何位高權重的白頭薩滿如此湊巧地出現在這裡與自己相遇,卻叫陳無咎在山間清新宜人的空氣中,猛然間嗅到一絲血腥的氣息慢慢飄過。

    雙方的人馬都在朝著對方靠攏,這位不期而遇的白頭薩滿便提馬來到陳無咎的面前。

    護衛陳無咎的馬裡人全體下馬施禮見過這位薩滿巫師,而中年男人則笑著拍了拍前面幾個人的肩膀,隨後來到陳無咎的跟前,開口說道:

    「歡迎信使閣下的到來,大薩滿已經等了你很久了,請跟我來吧!」

    不等陳無咎答話,中年男子又衝著這些一路跟隨陳無咎前來的馬裡士兵吩咐了幾句,這些馬裡人就在施禮後逕自朝著附近的一座營地走去。看來這位白頭薩滿並不希望他們這些哈桑二世派來的人馬跟陳無咎一塊上山。

    既來之,則安之。陳無咎盤算了一下情勢,也沒得選擇,只能是苦笑一聲隨著這支前來迎候的隊伍一同朝著神山祭壇進發。

    繞過外圍的林間空地,陳無咎發覺神山祭壇選擇這裡不是沒有原因的,附近的地勢極為險要,某些特殊地段只要幾十個人扼守住天險便可以擋住上萬大軍的強攻,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絕之地。

    陳無咎到這時多少有些明白哈桑二世之所以要暗下毒手的用意,像是神山祭壇這種地形大軍前來攻打派不上用場姑且不說,光是一個涉及精神信仰的問題就足夠叫人撓頭了,從內部想辦法解決才是上策。

    沉思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尚在琢磨陷入泥潭該如何脫身的陳無咎感到胯下的駝獸一頓,他抬起頭才發現原來已經到了地方。

    薩滿教因其歷史的悠久古老而顯得傳統和守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薩滿巫師與德魯伊教徒十分相似,二者都崇尚自然和樸實,特別是喜愛原始森林這一基調,這個特點在建築風格上體現的尤為顯著。

    聲名遠播的神山祭壇依山而建,經過粗略打磨的巨大石塊組成了祭壇的外牆和支柱,而屋頂部分則以茅草覆蓋遮擋風雨。

    這座聲名顯赫的神山祭壇十分類似於遠古時代的大型民居建築,卻完全不像是一個理應強調神聖性的宗教祭祀場所。

    瞧出陳無咎的疑惑,中年男子呵呵笑道:

    「根據薩滿教的教義,接近自然,瞭解自然,親近自然,是使我們每個人靈魂昇華淨化的必由之路,所以神山祭壇的一切建築都是以簡約為美,可不是因為我們黑巫薩滿受窮的關係。呵呵呵呵」

    陳無咎對這位白頭薩滿的調侃言語報以一個沒有多少笑意的笑容,眼下他更加關心哈桑二世到底什麼時候下手,而自己又該如何脫身。

    在距離神山祭壇尚有兩三百步遠的時候,中年男子首先下了馬,其他的馬裡人也跟著照做,陳無咎雖然不明白眾人這樣做的用意也還是跟著照辦了一樣下了駝獸。神山祭壇是黑巫薩滿最神聖的祭祀場所,所有人都必須步行進入以示鄭重。

    豎立在道路兩側的那些風格古樸,只及人類半身高度的石頭雕像就是測定下馬距離的標誌,心事重重的陳無咎只是剛才經過沒注意罷了。

    隨著人群,陳無咎跟在這位白頭薩滿的身後,當進入到神山祭壇內部,感覺眼前豁然開朗。

    高大的房屋舉架使得這棟建築的內部空間十分巨大,除了中央位置的一座高台聳立在空曠大廳的正中心,其他的附屬設施都是以同心圓的方式分佈在四周小房間。

    中年男子朝著陳無咎一笑,說道:

    「大薩滿殿下已經等候閣下很久了,吩咐您一到這裡,就請獨自去見他。」

    彷彿心臟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握住,陳無咎努力地從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儘管心中萬分的不情願還是得朝著大薩滿的房間走去。

    這一刻陳無咎只是開始猜想,房間裡等待自己的究竟是躺在血泊中的一具屍體,抑或是一位毒藥發作後的受害者。

    陳無咎不是沒想過提早開溜避開今日的這個死局,但是從一開始哈桑二世就藉著殷切款待的名義將陳無咎牢牢控制在手中,來到神山的路途中一百名護衛的馬裡精銳武士一直和陳無咎同吃同住,他想開溜也得跑得過這些強悍的馬裡戰士啊!

    思來想去,陳無咎覺得自己只有一個最好的機會逃生,那就是哈桑二世準備栽贓的一剎那。

    前面的時間,哈桑二世這位心思縝密的梟雄人物絕不會稍有懈怠,唯有在得手之後的短暫時間他會忙於對付最具威脅的敵人,放鬆警惕。而那些忠於大薩滿的勢力在首腦突然亡故後必定會群龍無首,不會在短時間內反應過來捕殺陳無咎這個名義上的兇手,所以這一刻才是死中求活的惟一良機。

    敲了兩下房門,聽到了一聲含混的應答聲,心中忐忑的陳無咎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

    這間房間並不小,搭眼粗略看來也有一百多平米的樣子,房間裡卻堆滿了形形色色的書籍和大小不等的罈罈罐罐,使人生出一種侷促的錯覺。房間裡只有一位盤膝坐在火塘邊的老者,火塘上面的小鐵罐不知煮著什麼東西,散發出陣陣奇怪的草藥味道。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面帶微笑,望著推開房門走進房間的陳無咎,聲音低沉地說道:

    「來自遠方的客人,歡迎你到神山祭壇來,我就是黑巫薩滿的首領大薩滿維安。」

    陳無咎不曉得哈桑二世會選擇何時下手謀害大薩滿,不過在潛意識裡他仍然覺得大薩滿是一個死人的可能性居多,因此當親眼見到活生生的大薩滿殿下出現在面前,陳無咎心中不禁生出幾分詫異。

    對於主物質界的古代社會遠比現代社會更加熟悉的陳無咎,遵照地下神殿中記載的薩滿教禮儀規制,向大薩滿行禮致意,表示自己的尊重。

    年邁的大薩滿似乎沒有在意陳無咎生硬禮節的動作,反而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許久才說道:

    「太好了!我曾經專門去過一趟北地人的聚居地尋訪,一直為沒能找到森林薩滿的直系傳人感到惋惜,今天看到你,才知道森林薩滿一系並沒有徹底消亡,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陳無咎覺得大薩滿的這個誤會十分美好,但絲毫無助於自己的脫身計劃,連忙解釋說道:

    「大薩滿殿下,您誤會了,在下雖然學習過一些薩滿秘術,不過我並非薩滿巫師,我是洛桑學院的學員,也是一名未來的魔法師。」

    大薩滿輕輕一擺手,阻止了陳無咎的解釋,說道:

    「薩滿巫師並不是一種純粹的職業,它實際是體現一種個人的精神信仰與世界觀,更不是與個人能力之間存在什麼絕對關聯,不會說你學會了一兩種薩滿秘術,就因此而成了一名薩滿巫師,這樣的說法未免太浮淺了。年輕人,也許你不懂得如何去闡述薩滿教的教義給其他人,但是你自身具有的那種親近自然的內在精神特質,以及與自然共鳴的信仰原力完全符合作為一名薩滿巫師的要求。既然如此,你又怎麼能說自己不是薩滿巫師呢?」

    茅塞頓開的陳無咎感到眼前一下子敞開了一扇前所未見的大門,施禮說道:

    「多謝大薩滿的教誨,我明白了。」

    大薩滿笑著點點頭,他這樣毫不吝惜地誇獎陳無咎,不僅是由於陳無咎的精神特質等方面十分符合薩滿巫師的選材標準。從兩人開始接觸,大薩滿便察覺到陳無咎身上那種隱隱與自然萬物融為一體的規律波動。

    受控制的精神力量與自然韻律之間的微妙和諧,這正是修煉「心靈秘術」以後才會有的特殊現象。

    正因陳無咎修習「心靈秘術」導致自身的精神力量變異,結果造成他在學習奧術方面前進障礙的罪魁禍首,凡事有得必有失,這個代價大概是陳無咎所始料未及的吧!

    考慮到陳無咎的年齡只能算是剛剛成年,未來他仍然有著巨大的成長空間,這樣的傑出人才簡直是大薩滿所夢寐以求的。當大薩滿站在一個宗教教宗角度來看待陳無咎,更是可以認定無論陳無咎能否為黑巫薩滿所用,都稱得上是上天賜予逐漸呈現式微之勢的薩滿教的一件無價之寶。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薩滿很欣賞陳無咎,而陳無咎通過適才的一番談話,也從側面瞭解到面前這位顯赫的宗教領袖能力見識均是堪稱超卓,接下來的時間裡二人自然是一拍即合,賓主相談甚歡。

    原本陳無咎對於己並無利害關係的哈桑二世與大薩滿的鬥爭,持有一種謹慎的中立立場。

    只要確定這種鬥爭不會危及到自身的安全,無牽無掛的陳無咎寧願作壁上觀。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陳無咎多少有些為大薩滿擔心了,不過他也清楚自己的處境,貿然交淺言深,一旦被認為心懷不軌從中挑撥,反而不美。

    於是陳無咎在與大薩滿懇談之後,按捺下告知大薩滿,有關哈桑二世可能加害他的念頭,匆匆告辭離開。

    陳無咎離開不久,中年男子走進大薩滿的房間,說道:

    「烏魯那小子派來的人已經被我扣下了,接下來」

    相比於中年男子的如臨大敵,大薩滿卻緊張空氣付諸一笑,說道:

    「我這條老命就擺在這裡,難道烏魯還能拿得走嗎?」

    中年男子面有難色,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然後一拍腦袋說道:

    「我還截下了烏魯下達的一道手令,請您過目。」

    說罷,中年男子走近大薩滿從左手懷中掏出一個卷軸遞給大薩滿。大薩滿接過卷軸剛剛展開的時候,忽然胸口一陣冰冷,旋即整個身體開始感到僵硬。

    低頭看著刺入自己胸口的這柄淬毒匕首,大薩滿緩緩地將目光移向面上浮現出獰笑的中年男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早知道烏魯在我身邊安插了內奸,想不到竟然是你。」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輕輕放開已然深深插入大薩滿胸口的那柄泛著森冷綠光的匕首,神色淡然地說道:

    「說得沒錯,可惜呀!你沒機會告訴別人事情真相了,誰會相信我這個大薩滿最親近的人,會親手殺死自己的老師和養父呢?」

    眼神中充滿了無盡悔恨的大薩滿微微張了張嘴角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卻只吐出一口黑色的污血,隨即身軀倒向一旁,已然是毒發身亡倒斃當場。

    叱詫風雲數十載,將黑巫薩滿發展到能與沃瑪神殿形成分庭抗禮之勢的一代豪傑大薩滿維安,就這樣壯志未酬便窩窩囊囊地死在了最信任的人手裡。這樣的實情如果講出去,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但文明的歷史正是由這樣一個又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所組成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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