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帶路的軍士,我第一次走進了這個高牆別院,儘管已經有了心裡準備,可董妃住的地方還是讓我心情更加沉重起來。當初,修建這個高牆別院的時候,我只是提出了一個設想,而具體實施的荀彧想必在極度的痛苦中也沒有做什麼好的規劃,或許,他也很痛恨董承他們造成了皇帝和曹操之間的仇恨吧,把這個高牆別院真的修成了一個監牢似的地方。在高高的宮牆裡,一大片的地方分隔成幾大塊,每一塊都排滿了擁擠矮小的房屋。董妃和她的孩子就居住在距離皇宮最近的一處房舍中。
挑開門口厚厚的布簾,進到裡面,一間屋子,用木板分隔為裡外兩間。還沒等我看仔細,裡間出來一個婦人。半挽起的雲鬢,一件一看就很舊的宮妝裙子罩在她身上,眼神冷冷地,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地看了我們一眼,也不說話。幾年的半囚禁生活,讓這個曾經美麗嫵媚的女子完全變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婦人,沒有了往日任何一點風采了。
那軍士看她一眼說道:「聽說你兒子病了,這位是來給他看病的大夫,讓他出來吧。」
聽軍士說我是來給皇子看病的,剛才還毫無表情的她,一下子就有些驚慌起來:「你是大夫?真的是大夫嗎?不,不會的,你們怎麼會來我的孩子看病,我們不需要。」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突然上前,幾乎是歇斯底里地上來推我:「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
那軍士眉頭一皺,就欲發作,我歎聲氣,讓那軍士離開,自己對董妃道:「娘娘,您不認識我,也沒聽過我的嗎?我不是大夫,我叫趙如,是個商人。今天,我本來是給皇上看病的,受皇上所托,來看看小皇子。」
董妃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想了又想,終於停止了拒絕的行為,默默指了指裡間。我這才進了裡間。一進去,眼前一黑,裡面光線好暗:「娘娘,這裡沒有燭火嗎?」
董妃哼了一聲,不說話。等適應了屋裡的光線,我才注意到,這裡面豈止沒有燭火,連用具都非常簡陋,兩張木榻,一張案幾,幾個箱子,加上剛才看見的,外屋零碎地擺放了一些日常用品。天,這就是皇上妃子住的地方?別說這是皇妃住的地方,就算許都一個中下等的百姓,也比這裡好。曹洪他們作的過分了,我心裡恨恨地想。
不忍回頭去看董妃臉上麻木隱忍的樣子,我走向了榻上躺著的孩子。這個前世死在娘肚子裡的孩子,因為我的關係來到了這個世上。可是,他這樣的遭遇,究竟是好還是壞,還有,以後等待他的會是什麼,誰也說不清楚。眼下,這條命既然是我帶來的,還是活著比較好。輕輕把上孩子的脈搏,我肚子裡又開始歎氣了。
我努力裝出一臉微笑去看眼前的這個孩子,他也張著一雙明亮的眼盯著我看。顯然他很少見生人,怕是外面那些軍士也從來沒有給過這孩子一張笑臉,現在,他看著我的眼中,有不少好奇,有不少探究,也有一絲害怕。就在我拉過他的手的時候,他不自覺地回收了一下,轉頭去看了看他母親。見母親沒有阻止,而我又是一臉微笑,他放了心,這才任憑我了。
一邊把脈,一邊仔細打量這個孩子。他應該有四歲了,可看起來不過是個不到三歲的小孩子,瘦弱、矮小的身體,蒼白的臉色,沒有多少血色的嘴唇,哪有一點小孩子的活潑和可愛。把著他的脈搏,明顯感覺到他身體內部的虛弱,看著手中瘦的像根竹棍的胳膊,營養不良的症狀連不會醫的人都看得出來。我的淚水迅速湧上了眼睛。
孩子那裡能明白我的心情,而是很好奇地看著我說:「你怎麼也會哭呀?母親才哭。」
我放開孩子的手,後退一步,滿含悲痛地對董妃:「娘娘,皇子沒有什麼大的病痛,不過是在您身子裡的時候,受了一些驚嚇,先天有些不足。而後天又缺少……失了調養。待小民開幾幅滋補的藥方,再輔以藥膳,加強營養,很快就能健壯起來。請娘娘不必再擔心了。」
董妃過來,輕輕摟過自己的愛子:「趙公子,你的大名我是久聞了。聽說公子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了,還能看不出我們娘倆的處境?滋補藥,營養?藥膳?哈,能讓我們娘倆吃飽,能拿來一些可口的飯食,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你才見過皇上,自然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皇后她……這兩天,我也想,能像皇后那樣死了,也就算了,只是捨不下這個孩子。」
望著淒然淚下的皇妃娘娘,我能說什麼?默默陪她流了一會子淚,我下了決心:「曹子廉這樣做,實在是過分。娘娘放心,我出去後,定要找他理論一番,再怎麼說,也不能虐待人成這個樣子。」
董妃搖搖頭:「我不指望這些。公子不過是個平常人,即便傳說你受那個曹賊的寵愛,也不可能說得動這些人。這裡面的日常供給本就少得很,還要經過別人的手。剛有這個孩子的時候,為了給孩子弄點奶水,我把自己的積蓄和首飾都送出去了,好歹保住了這孩子的命。進這個鬼地方這麼些年了,也看慣了冷面,聽多了冷言冷語。住在這裡的人,都不再指望能好好活著,哪個月不從這裡抬出個死人?都怕惹上麻煩,誰肯為這裡的人看病?病死在這裡,能有人收屍,已經不錯了。謝謝你能來看看。」
望著面如槁灰的她,我怒氣上湧:「再怎麼說,這裡住的也是人,他們這樣做,簡直是太過分了。娘娘放心,趙如雖然是個小民,可也有些本事,如果沒有供給,您和皇子的生活又趙如來負責,再怎麼,也不能虧了這麼小的孩子。」
怒氣沖沖地離開董妃的住處,我卻沒有忘記她說的話,不理睬軍士不耐煩的臉色,我自顧向裡面走,邊走邊說:「你不耐煩,就自己出去。這裡面病人不少,我既然來了,就去為他們看看。都是人呀,就這麼作踐他們,你們難道沒有心嗎?」
那軍士被我這一說,倒也沒有反駁,只是轉身就走,嘴裡淡淡地說:「趙公子是善人,您就行您的善事好了。在下的職責卻是要去向將軍稟報了。」
我知道他是不耐煩跟著我,這裡面人的生死,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在意。我也無心理他,自己向那些低矮的屋子走去,一個人辦事還舒服些。這個高牆別院裡,一共關押了大約400人,都是董承、王子服他們的家人,董承等人的住處還有專門的軍士在特別「關照」,只有吳碩進來不到一年就死了。看著眼中這些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的人們,我突然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太殘酷了,這簡直給人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經過了兩排房屋,也看了幾家,他們的情形和董妃住處也差不多,每個人都是一幅死氣沉沉的樣子,就算知道我的好意,也只是淡淡地,對於他們來說,大概對今生也不保有希望了。我才從董承住處出來,那些軍士根本就不讓我進他的院子,說不要說董承沒有病,就是有病,也要守衛將軍陪同,我才能進去。我只好作罷,沒有病就算了,我也不想去見他了。可能在我內心深處,還是恨董承的,畢竟,沒有他們的作怪,曹操和皇帝之間或許不會鬧成今天這個樣子。
當然,我也明白,權利鬥爭肯定會讓曹操和皇帝之間產生巨大的矛盾,我只是把這個矛盾的起源歸罪於董承罷了,但我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或者,像曹操對待伏皇后一樣,還是殺了他們,也算省事。唉,看來,我還是心不硬呀!
一邊走,一邊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就在轉彎處,一個突然出現的人和我撞到了一起,我幾乎是出於本能反應,一個反手過去,把人摔在了地上。聽見地上的人發出哎喲的慘呼,我才清醒過來。把人從地上扶起來,才發現,那不過是個孩子,一個穿著下等太監服飾,瘦弱的小孩子。
「摔疼了嗎?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口中一邊道歉,我一邊察看他的傷勢。
沒有聽到回答的我,抬頭正看見他一臉傻傻地看著我,眼中含了一汪淚水。天,這麼小的孩子,我居然這麼用力,看來,疼得他夠嗆:「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注意到你。來,告訴我,傷到哪裡了?是不是很痛?」
那孩子眨眨眼,伸手搽去滴落下來的淚水,喃喃道:「不,奴才沒有事情,不痛。」
「你這孩子,痛得眼淚都出來,還說不痛。我是大夫,哪裡痛告訴我,我給你治治。」
那孩子的淚水又下來了,哽咽著說:「真的不痛,真的。」
我歎氣,看來他真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太監,這樣說,怕是在害怕:「孩子,別怕,我不會去告狀的,真的不會去。」
我邊說,邊去拉他的手。從我拉他起來,到現在,他的右手就一直背在背後,我以為一定是受傷,藏了起來。不料,那孩子驚慌地躲避著,不讓我看。我也不客氣,一使勁,硬拉了過來,這才發現,他手中緊緊握著半塊硬硬的不知道放了幾天的饅頭。
看見我發愣,他一下子跪下,苦苦哀求起來:「大人,求求您,我實在是餓極了,才去偷的。大人,大人,我一看就知道您是好人,求求您,就饒了我吧!」
今天真的不該進這個皇宮呀,我的心又痛了起來:「你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這麼硬的東西,還能吃嗎?這裡的食物一直就很少嗎?是不是人人都吃不飽?」
小太監愣愣地看著我痛惜地看著他,不自覺地回答:「能吃的,伙房裡就這半塊了。」
我歎口氣,繼續問他剛才的問題,他想了想回答我:「這裡是比不上那邊皇宮裡。那些人定了量,不會餓著。我們是打雜的小太監,沒有地位,經常被罰,好吃的都被管事的拿走了。我們也是沒有法子,餓得狠了,就經常偷一點吃的。」
「你們?像你這樣的,還有幾個?經常挨餓嗎?」
「嗯,我們兩個,我和小虎。我們都是外面沒法活了,被家裡人送進來找條活路的。我們沒有孝敬老公公的錢,只好這樣過了。捱一天,算一天。」
天下怎麼到處都是苦人:「孩子,你幾歲了?叫什麼?還有什麼親人?那個小虎呢?」
小太監淚水又下來了,抽泣著回答我:「奴才8歲了,叫小葉。娘還在,還有一個哥哥。小虎子比我大,他父母親早死了,外面有個叔叔吧。昨天,小虎又得罪了這裡的章大人,被打了一頓,也沒吃著東西,所以,我……」
看著這個孤苦的孩子,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問明了他的住處後,我囑咐他先回去,我等下會去找他,好給小虎看看傷。小葉幾乎是感激涕零地抽泣著告辭而去。